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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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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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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又坐在一起了

1

用瓶子碰酒我还是不惯。

边吃饭边喝酒,酒是陪伴,我也不情愿。

阳光让小梁享受的时候,小梁已经闭上了眼,嘴也闭上了,整个身子都急着要松散要慵懒地向后靠去。我说,你当了领导,那椅子的靠背就高了,头就不会要掉下去了。

小梁说,你是嫉妒我舒服,等会太阳也寻你哩。

我说,你能把鼻子也闭住,我才服你。

小梁说,那你不让我呼吸了吗?

有趣是一种本事,一种修养,一种生活艺术。我看小梁做呼吸困难,不,是停止呼吸的表演,就笑了。兴许先是笑声,接着是笑容,起了正确的召唤和影响,暖着小梁那样的阳光,就穿过窗玻璃也在我身上灿烂。小梁的嘴呶哩抿哩,笑哩恼哩,眼睛大了又小了,眼眉也一挤一挤的,鼻子一紧一松的,反正面部肌肉频繁地变幻着,给照耀我俩的阳光表现。像一个哑剧,在办公桌前这个小舞台上与生活突然对话,与自己瞬间和解。

我还在想,小梁的两条腿肯定是呈八字型伸展,让脚后跟擦着米黄色地砖。张成的电话就来了。

张成说,羊肉补哩,劲酒也补哩,很久都没在一块了,你就当今天是咱们重新喝酒的一个热身。

我还是不理张成,吃了一块肉,油腻腻的,就夹了一个糖蒜,用嘴剥了皮,咀嚼再咀嚼着。

街对面一群放了学的孩子,在冬日耀眼的阳光里一跑一停的,男孩的手都快触到女孩背上亮亮的桔黄色羽绒了,女孩却跑了。用力太猛了吧,还是在女孩离去的一刹那又发力想要掀住,男孩向前跨了一步,一个趔趄,就把自己摇到了路沿下面。阳光在那里划了一条线亮着,还和我们这边的暗淡平行着。一阳一阴,一明一暗的,男孩就站在了这一条分界线上。于是我就又去想小梁。

我说,看把你兴的,晒黑了,楼上那女子就看不上你了。

小梁说,你把科长让给我,我让一堆女子看我。还给你一个很养眼的。

张成又和我碰酒。

深黄色的劲酒,在长方体的瓶子里晃动着。张成是想听两个玻璃瓶子相撞的那一声脆响吧,或者,也是为了一种仪式感。但我偏不给他这个机会。每次他手都伸到我碗这边了,我只是上下晃动着酒瓶,让一种分寸感给他警示;有时候他的酒瓶干脆就撵到了我嘴前面,我就把酒瓶挪开了,后移到肩跟前,像广场上跳舞的大妈撑着的小红伞,劲酒在肩那里去摇,摇出我心里的距离。

张成说,劲酒里有山药、黄芪、当归,都是补哩。

我说,我只关心酒的度数,35度,二两半,你是不让我下午上班了吗?

每次张成来了电话叫喝酒,我和小梁必议一议张成。其实常见哩,也没啥议的,但小梁兴趣很大。比如张成的房子是7楼,也没个电梯。比如张成的摩托车都到报废年限了,总怕交警抓住了罚款。

刚才接了张成电话,我差点告诉小梁,还好小梁心在阳光里。

2

有200米吧,两旁除了长长的院墙,就是几个单位的大门,行政学院通往大街的路,就像一个小巷子。两辆车遇见了,就都谨慎得停下或接近停下。我们就贴着院墙走,也注意着人家会车的工作。

小梁说,不开车好吧,我就嫌这一段路麻烦。

高血压了,还颈椎病,血糖也时好时不好的。我不开车,还是想走路锻炼哩。微信鸡汤里说,走路是成本最小的健身。反腐倡廉培训,中间还加了健康讲座。老师是博士,说人的寿命60%在心情,心情好,免疫力就提高了。还说生气对身体损失最大,好些大病,如果仔细回忆,都是着了一口猛气。

我说,我走路主要是心情好,不担心上下班堵车。

小梁说,堵车也是城市的一个符号。

我说,那是大城市。我同学每次都说,有什么好,车堵得人发狂。就像那些整天被请去吃大餐的人,说他最想吃的就是一碗小米稀饭,就着咸菜。其实,说到底还是矫情自己的优越。

小巷没车了,我们又离开了院墙。小梁转过头有些诧异地盯我。

我说,如果我要说堵车,同学必怪怪地看我。

小梁说,人家是实话实说,你也不满意。我看你是人在小城的自卑。刚才老师都说了,心情,重要的是心情。你走路若总想着你的同学在大城市,比你发展好,你每天走十万步也没用。

一到巷口,就看到张成了。机关的电梯上应该是见过的,见了也就见了,大楼上大都是常见的却不知姓啥叫啥的人。

电梯最体现价值的时候当然是上下班。好不容易给你停下了,一堆没有表情的人头,让你觉得一个闯入者,也是一个多余的影响大家心情的人。都不想挨着谁,却都被挨着了。男人都一样吧,都爱说对方和女人怎么了,没怎么也给你来些怎么。也不知是放松哩,还是这样的话题容易共鸣。小梁最喜欢和我开女人的玩笑,但只是在办公室我和他的时候。小梁说,在电梯里,尤其是夏天,你被女人挤着时是啥感觉。我说,那要看长的亲不,年轻不。眼睛里有了,身体接触才有。是紧张吧,心跳的快了,身体却装哩,还收缩哩。

喜欢热闹是人的天性吧。坐在5楼的教室里,我看杨树直上去的、斜上去的枝使劲往天空里伸,伸得都比叶子多了,空荡荡的。玉兰的叶子厚厚的绿着,却只看到树梢,像一个盆栽,怪怪的。纵然休息了,也只是一个院子的世界。不像办公室的时候,街上的车呀人呀树呀,都让你看哩。

我在巷口时就激动哩——大街上车跑着,绿化带延伸着,高楼耸立着,人在店铺外走着,也从店铺出来进去着。原来这才是生活么,很好——或许还有一丝恍惚和不真实。大约我面对大街的那一点兴奋,在过马路的时候还在延续着,就忘了会有车过来,还是张成喊了我一声。后来我和张成、小梁喝酒,我说一切都是一种注定吧,不参加培训,不是你喊我,我们也许永远都不会是朋友,是几天不见就想了的哥们。可惜你不是女人,艳遇呀、缘分呀、浪漫呀,全都用不上。

张成说,我是女人也没用,你和小梁,我给谁呀。

小梁说,当然给科长。

我说,我45,你35,当然给你这年轻的。

小梁说,现在谁还在乎什么年轻,大叔最吃香哩。

张成说,那我通吃。

可惜,张成和我们来往还不到一年,就不“吃”我们了。

3

张成读大二时父亲遇车祸走了。据母亲说,多年经营饭馆的钱,给张成在西安买房是不成问题的,但为了钱生钱生大钱,被所谓非法集资全卷走了。

城市里的灯火是另一个世界吗?有时看着是在不远处故意张扬,有时像已远到了天边,有些遮掩,有些孤零。那一片公墓前面,有一个长长的台阶,是公墓和下面的道路、停车场、建筑物联系的纽带,也貌似两个世界的过渡。我又回过头去,再看还是一排一排的松树挡住了一排一排的墓碑,不时有燃烧的火光,这里一亮,那里一闪的,要给这一片暗淡和安静制造什么不一样。我就看见也在下着台阶的张成。台阶是沉默和沉静的,并排走着的我和张成也是默默的,把公墓的台阶走完了依旧把沉默和默契坚持,直到小梁催我们喝酒的电话来了。

那个夜晚——农历“十月一”送寒衣后必须要酒来去寒的晚上,是我们三个第一次相聚在酒里。

在西安买房,还是在老家买房,你和晓晓定。父亲说完就转身走了。对面的那一条小街口,站着的——等红灯要过来哩——走进小街的,从街口路过的,零零星星清清楚楚的。但父亲走过大街到了小街口忽然人就多了,他的背影一下子不见了。大街上的车在阳光里亮亮地走着,每次到了我们站着的小广场前的一个路灯下面,就突然耀眼了,太阳光在车窗玻璃上聚焦或者闪烁闪耀,只是一刹那,却很准确地找到我,我像正对着太阳看,强光刺得眼睛都花了,看手机总有一小片一小片的灰色在屏上排列着。我也没去想晓晓被太阳光刺着了没有,我还想父亲取了车从街口出来,再从大街上经过,让我再看一眼,但没有等见。

张成叙述和父亲永别的场景,说几句就喝一杯,我们也挡不住。说着喝着,就把眼泪不停地涌现,接着就呼哧呼哧的,是哭的声音了……

以后每次喝酒,都流和父亲有关的眼泪。

4

每到冬里,想雪的时候,我就不管天气了,是不看手机的天气预报了。雪一落,冬就活了。但我喜欢意外和惊喜。生活都是被安排和复制的,就连刮风了、下雪了,雨大雨小了,天阴天晴了,都早早知道,该愁的该乐的,都提前预支,那我们还剩下什么?

小梁说,你让每年冬天的雪,都变成自己的突然发现,年年都一样,那也是被你安排了的呀!

我和小梁的闲聊,时常就像绕口令,把我就绕进去了,但我的享受他是绕不走的。开始,我还看不出雪花飞舞其实是欢快的、喜悦的、柔美和可爱的,我总觉得她有些羞怯、有些不情愿或者不好意思,因为她总是扭捏着,想走不走,有意拖拉似的,飘呀飘,飘呀飘,一会儿东,一会儿西,不是醉了便晕了,反正我都瞅花眼了呢,我的眼睛都有些涩疼和不适了呢,也没看见几片雪花落在地上。

有雪就好,我喜出望外。去年也喜出望外,但楼上的小敏来了,我就丢下窗外的喜,要和小敏客套一下,表现点主人一样的礼貌和热情,虽然小敏是来找小梁的。

我说,去年冬天我看雪时,小敏来了,今年没来。

小梁说,去年冬天下第一场雪,咱和张成喝酒,今年会吗?

张成又让喝酒。我说那也叫上小梁,张成说就我和他。我上次就给张成说了,张成没言传。我上午答应了,下午又推掉了。两人喝酒没意思。总是举杯,总要说些什么,就不能歇歇么。再说我也不想让小梁知道我和张成喝酒。

小梁的两只胳膊是搭在椅子扶手上的,两只手下垂着,几个手指不停地晃动着,像有意训练手指的灵活性和感觉,以更好地去敲电脑的键盘,或者在一架钢琴上操作。他做起身的动作是缓缓的。比如,先把手放在膝盖上,把重力慢慢投入那里,再小心地抬起屁股撑起上身站起来。我们参加什么会要离开座位时,时常就这样,尽量不有什么响动,不引人注意。可是,小梁突然就把椅子推出了声音,是用小腿往后掀的,还掀了两下,一声咯吱又一声咯吱,一下坏了雪给我的好心情。我就又拧过身去看雪。

大约是太多的等待和积聚需要直抒胸臆地直白,漫长的煎熬需要淋漓尽致地释放和痛快,所以都急啊。这时,漫天的雪花是在铺盖,在争着抢着直流下来,在上演一场这个世界唯有雪的的壮观和爆发。

小梁说,还好有雪救驾,我以后也要喜欢雪。

我说,你和小敏都是有家的人,千万不敢动真格的。再说你和绵绵的婚姻又到了这步天地。

小梁那一次发火,是因为张成的哭。

咱喝酒是图高兴哩,图放松哩,不是要哭哭啼啼哩。小梁说着,就把分酒器举起来,喝水一样,不抬嘴把二两酒灌进肚里。

我知道,照例,张成哭了后,就会说,如果父亲不让人骗,不发生意外,他的人生就不一样,晓晓就不会离开他。但那晚因为小梁,张成没再诉苦,以后喝酒也不哭了。

我为了给张成台阶下,差点说了小梁俩口冷战的事。小梁是那种把苦咽肚里不吐半字的人,我也是长时间的观察和分析得出了结论,才好不容易让小梁承认。可张成不同,用小梁的话说,自己的痛苦恨不得全世界人都知道。

5

清明过了也没暖和,雨下得就像是秋雨的连绵,让人觉得冬天在延续。小梁和绵绵的冷战也在延续,可我说不过绵绵。

绵绵说,男人没了事业就狗屁都不是。

我说,事业就是当官吗?

绵绵说,公务员当官就是进步,就是事业发展。

我说,那你就怪我吧,我升不上去,把小梁的路挡了。

绵绵说,你这不是抬杠吗?

茶室对面是一个临河的公园,河水东流去,公园也跟着河水延伸。白色的、粉色的、淡红色的花,一树一树的在没有绿叶陪伴的雨里落寞着。雨是看不见的,看见的是蓝色的、桔黄色的、黑色的小伞匆匆移动。当然还有像淡淡的似烟的雾或者似雾的烟,让这一切都有一些朦胧和虚幻,也让我有种恍惚似梦的缥缈。

绵绵说,一切的成功都是给有准备的人。喝酒是交际是应酬,哦,像小梁说的,还是释放哩,减压哩,可他有什么压力?房子是家里给买的,车是结婚时我们家给的,他们家还想给他换新车。

我说,人是有血有肉有感情有灵魂哩,不是空气,咋能没压力。噢,空气也有压力,要不我俩在这里就坐不住了,飞上天了。

绵绵终于笑了,还是大笑,要把这好大一会儿的沉闷给全赶走。笑一笑十年少,还真是有道理的,人一笑就好看了,就年轻了。小梁结婚时,小敏说她都嫉妒了,真像那位电影明星呀。我说是哪位明星?小敏却沉默了。我那天也喝多了,我说我要有这样漂亮的女人,我一定要永远努力奋斗。

我不敢看绵绵了,又去瞅窗外。一个男人和女人,在两把伞的掩护下进了那一片林子,我更害怕了。小城到处都是认识的的人,我就想还是撤了吧,该说的都说了,小梁和绵绵各吃各的饭,各睡各的觉,平静地斗争着,别说我这个科长,就是我们局长想必也是没办法的。

绵绵说,就说打游戏吧,都多大了,还玩。过去在电脑上,我就把电脑给关了,后来转到了手机上,我也没法了。去年你给说了,还消停了十来天,可终还是让游戏给勾走了。

我打着伞离开茶室是下午4点,这会都4点20了,我忽然发现,街上没一个打伞的人,雨是什么时候停的呢?我是因为离开绵绵时怕谁看见,还是这一路总在想绵绵的话,早把雨什么的忽略了。

绵绵说,你爱人真有福气,有你这样的好男人。

我说,什么呀?我都多大了,还是个小科长。这不像你说的话。

绵绵说,重要的是你在奋斗,你们是个大单位,说到你谁不举大拇指。善良正直,有责任心,有担当,业务能力在全省系统都是有名的,你们省局办的那个杂志,我看经常都有你的文章,但没见过小梁一篇。

我不知道说什么,绵绵盯着我,像要在我眼睛里寻找什么。我又去看窗外,回过头来,绵绵的眼睫毛扑闪了一下,继续盯着我,是看我脸哩,但我觉得是往我心里看哩。绵绵说,你真是个好男人。

6

张成又一次发火,因为小梁旅游的事。本来嘛,我是可以阻挡小梁炫耀的,我也有化解小梁高调的成功经验。比如,小梁说城南的新区是碧桂园开发的,全装修,价格是全城第一,但档次也是全城第一。开发商比咱这里的厉害不说,那位置前面是一个公园,后面是绕城的河水,市上的重点中小学幼儿园,还有市政府、市医院都迁过去了,那里的房以后还要涨。我说咱都有房,房永远都在盖,咱永远都为房活着吗?小梁还是不管不顾的张扬,说他妈说了,买这房得100万,本来家里出钱就行了,但为了给他俩点压力,家里给出90万。

我说,你再提房我就跟你急。

小梁说,人在城中,房是最重要的。

我说,那你和房做朋友去,我没你这个朋友。说着还连喝了三满杯酒。第二天,我还给小梁解释说,张成的房贷现在还没还完,那房在城边上,他在最顶层,连电梯都没有,这你是知道的。你那样说,张成怎么想?但那晚,因为前些天和绵绵独处的那个下午,总让我面对小梁时心里发虚,也就任凭小梁在那里显摆。

小梁说东南亚去两次了,日本也去了两次,美国去了一次,欧洲还没咱这里繁华,去一次也就不想再去了,这次去南美,去马拉多那的故乡看看。

小梁在独自在那里表现,用张成后来的话说,是张够了,嚣张都起焰了。反正小梁说累了,就要和张成划拳。张成的拳高,我俩都不是对手,时常划六拳,我俩必输四拳。我还想着张成要在拳上战胜小梁,划六拳小梁全输都很有可能的。但张成右手拿起分酒器,左手端起酒杯,倒一杯喝了,倒一杯喝了,连着喝了六杯,就像饿慌了,夹一筷子菜吃了,又夹一筷子菜吃了,终于压住了饥慌,才停了下来。

张成说,我十年后才能把房贷还完,我每月还要给妹妹读大学的生活费,还要给母亲钱。我连省都没出过,连飞机都没坐过。

我说,一切都会好的,要相信自己。咱都是朋友,有啥困难你就说嘛。

张成给我俩都酌满了酒,端起酒杯要和我碰杯,我端起了酒,就去看小梁,想三人一起碰杯。张成突然站起来把酒喝了,起来时还把桌子猛掀了一下,酒瓶哐当就倒在了碟子上,玻璃和陶瓷碰撞的声音是刺耳的,也是往心上刺的。刚刺了几下,就让张成的吼声代替了,我心里更疼了。第二天,我问小梁,你心里疼吗?小梁说,我心里是火,差点拿起酒瓶去砸张成,但张成的吼叫太怕怕了,我看他的仇恨是要把我杀了,把我给怕醒了。

服务员把门推成了半开又关了,还关出了不满的震动声,但并没有影响和停止张成的怒火。有什么了不起,是你自己的本事吗?吃父母,靠父母,还大言不惭。你的大学比我的大学强吗?你能力比我的能力强吗?如果我爸没那些意外……

7

张成和晓晓的老家都在离我们这个小城不远的乡里。父亲走时,张成读大三。张成想回老家考公务员,但晓晓要留在西安,说她离开山里了,就不想回去了。在西安买房,还是在老家买房,父亲让他和晓晓商量,两人都有理由。张成的理由是老家熟人多,一切都方便,小城市消费低,生活压力也小。晓晓说西安是大都市,还在大,大地方发展机会多,这还是一个起点的问题,成了西安人,从此,子子孙孙,就永远是西安人了。可惜,谁也说服不了谁,而父亲让一切都改变了。不久,晓晓就和他分手了,后来和一个家在西安的同学好上了,毕业后两人都去了高新区一家企业,张成考上了老家的公务员。

想必张成是没等到下班就来了吧。

我把车放在了机关院子里,等了20分钟才等到了出租,张成让我喝酒的地方,走路也就15分钟。为了快,反而慢,等到下次不开车去喝酒,依然会重复。用小梁的话说,这就是生活,你越想怎样,越不会怎样,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小梁还说冬天夏天都一样,喝酒就是放松哩。可我总觉得冬天尤其适合喝酒,白酒最适宜把寒冷燃烧。小酒馆一楼的小厅里,十几张桌子都坐满了人,还不时有人进来见没地方又走了。张成占的这个位子背靠墙,北侧临街,我总是有意无意去瞅窗外面,去看我们三个时常去的那家土菜馆——“城南土菜馆”。“城南土菜馆”几个字是红色的不停闪烁着的,隔壁一家银行门楣上的字也是红色的,是不停自西向东流动着的,主要内容是说大额存款利息多少,理财产品利息多少。我们最后一次在“城南土菜馆”是今年初夏,小梁说买车哩,说是他同学换了新车是40万,他表弟把50万的什么车才从西安开回来了。还正说哩,张成就走了,从此再不理我们了。前面还有两次,也是因为小梁显摆,随后喝酒张成就不愿来了,都是我给再三解释,看在我的面子上,才又在一起。

张成说,你就心不在焉么。

我说,我听着哩,都怪你参加什么同学聚会,让晓晓勾搭上了。

张成说,不是勾搭,是微信、电话轰炸,自西安回来就没停过。

我说,还是你有想法,否则,全拉黑,干干净净。

晓晓的爱人出了几趟差,就和同事搞上了。晓晓闹到了爱人的父母那里,但只安全了一月,发现又去开房了。晓晓把门锁换了,竟成全了人家,爱人租了房子,更方便了。晓晓说为了孩子,她愿意去忍,可爱人还要离婚。他们同学聚会的前一周,两人离婚了。晓晓想回老家来,先是把自己的变心谴责了半天,再就要张成帮她在老家看房子,她要把西安的房卖了,在老家买房。张成回来后,晓晓竟整天都是想张成爱张成什么的……

张成说,也不是,就是不忍心,也下不了决心。

和我们隔了一个路道的两个中年男女,是才进来但不是一块进来的。男人先进来要包间,服务员说没有了,并指着那张桌子说,这里人刚走,你看……两人面对面坐着想着,我开始还以为是不认识的。可都是因为酒吧,不,是按捺不住吧,就头都快要挨住了,总是说哩,总是笑哩。我就去想小梁,绵绵是外面有人了吗?于是,我就不想去提什么晓晓了,再说我之所以接受张成的邀请,还是想让他和小梁和解,我们三个又回到从前的日子。

我说,你看街对面那家土菜馆,你还记得吗?

张成说,过去咱常去那里。

……

这个夜晚,我最大的收获是说服了张成,用张成的话说,他原谅小梁了。那是因为小梁也会有不幸吗?我说了小梁婚姻的痛苦,小梁家不像家,说得我都哽咽了。

8

微信就有这好处,让一个问候也具有画面感,很形象,很有趣,很温馨,一下就有意思多了。绵绵发来的早安图片,有时是蓝天、太阳和绿地,一株绿色植物上开着几朵紫色的花,一只蓝色带着白色斑点的蝴蝶,在绿叶上和叶子、花儿一起舞动着,文字是新的一天,快快乐乐。有时是一个蓝色的背景,一个圆圆的金黄色的太阳,三朵大红色的花儿,太阳光在闪烁不定,花也摇曳不停,文字是幸福快乐,开心每一天。还有晚安,大家也都知道的,同样有意思,但绝无暧昧的意思。这一切都是在那次喝茶后。开始我还有一些激动和惊喜,但终归是只是早安、晚安而已,再无别的什么联系,我也就平静了。有时我也回个早安、晚安的图片,有时想,人家也许是群发,也就不理了。但这一段时间突然不发了,我还不习惯了,就总去想绵绵的样子,想那张棱角分明,有些狐媚、有些幽怨,也有些温柔的,让人总也忍不住胡乱想的瓜子脸。也总想那个下午,我因为紧张总去看窗外,可只要回头,就见绵绵姿势不变地瞅我,她为什么会那样耐心和认真地等我回头呢?

小梁说,身体要紧,你眼袋比过去大了,眼圈也变黑了,别透支了自己,悠着点。

小梁说着就一个怪笑,去给桌上的绿萝浇水,给窗角的富贵树浇水,然后还是一个怪笑。我知道小梁指的是那种男女之事,要在往常,我一定要和他开一些黄色的玩笑。但我因为绵绵失眠,就很自责,觉得对不起小梁,不知道说什么了。还好,小敏来了,我一下子有了底气,仿佛和小梁与小敏比起来,我和绵绵的事,真不是什么事。过去小敏来了,我总要先应付一会,再找个很合理很自然的理由离开。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和小敏打了招呼后,我就离开办公室了。

我喜欢张成最主要的一点是热情大方。张成的困难是明摆着的,但我们三个基本是轮流作东,况且张成主动组织比我俩多,还总要争着结账。有些朋友,在酒场上也好,路上见了也好,话说得热情洋溢的,说是下周一定聚聚,其实,下月也不会,下年也忘了,因为人家并不有求于我吧。可张成也从来没有让我们帮过什么,

我喜欢小梁最主要的一点是阳光,是会给我们制造快乐。可小梁心里的苦呢?就像有一首歌里唱:

你总是心太软 心太软

独自一个人流泪到天亮

……

把所有问题都自己扛

但小梁听了我的劝,有苦就说出来。上周我们三个重聚时,小梁就说了他的一个苦衷。我想,这样就好,少说些好的,说些不好的,也许张成就会和我们长久。

绵绵家在乡里,也是他们那个家族唯一在城里工作的。绵绵说她只是一个教师,啥也办了。但亲戚邻里说,她爱人在政府呀。于是,要批庄基地哩,要当贫困户哩,什么纠纷要寻人哩,都找小梁,小梁没办法,我也没办法,反正最后都成了绵绵嫌小梁没本事的内容之一。

雪花又让我惊喜了。大片大片的像是柔软的小纸片在高处抛洒,太轻了吧,看似着急地要寻找安身的地方,却采取了飘的姿态和动作,不像雨是扔下和掉下的样子。这一飘便缓了慢了,人们只顾了雪花在空中轻渺的曼舞,早已忽略和忘了落地的那一个个瞬间。其实它也和雨一样吧,还是奔着于大地的滋润和安祥去的。在我心里,这事哪事的占着想着,也包括绵绵再不给我早安、晚安了那事时,雪花也许一如往常的日子,一定是先偷偷地要侦察似的,似有似无的飘了好一会儿了吧。

9

平时喝酒,我们三个碰三杯后,就轮流打关。这晚敬酒却成了主要内容。他们两个敬我高升,说在我身上他们看到了信心,好好工作,就会有希望。我想说,工作变了,担子重了,这才一月,心里总是忐忑,生怕做错了什么?不时给自己说,要更自律,更勤奋。但说出来就成了官话,怕他们笑话或者不理解,就只是喝酒,只是笑。

我敬他俩,作为下派干部,要去参加乡村振兴的工作,这是一个锻炼自己、展示自己的好机会,一定好好干。要安下心来,家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尽管说。

小梁说,我离了,轻松了,也没啥牵挂了。

绵绵不发早安、晚安了,变成了隔三差五地问忙啥呢?我在网上搜一个女人总这样问是啥意思。网上说,这是对你有意思哩,是想你哩。我就一概不理。绵绵最后一次给我发信息就五个字:你不是男人。男人该是啥?啥叫有苦说不出呢?也许就像我这样。那些天谁让喝酒都不敢去了,怕醉了会说什么。

张成说,离就离了,都解脱了,现在这事多了去了。但离了不能害别人。晓晓天天在微信里缠我,要和我结婚。我电话、微信全拉黑,还给她父母亲说了,这才安宁了。

我差点就说了小梁和小敏的事。小敏因为爱人当官了,不离婚了,再也不来我们办公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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