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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国荣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随笔杂谈
20180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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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小说之五:生活

关于小说之五:生活

 





    生活积累的丰厚与匮乏,决定作家的写作生命。江郎才尽,并非指写作技巧陈旧,也非知识与思维过时,而是生活枯竭,源头没有活水来,已经断流。远离生活,不再有生活的发现,没有发现便不可能产生写作的欲望与激情。写作者沦到这种境地,若还心有不甘,也只能写点散文随笔和回忆文章之类的东西了,要不就倚老卖老去解读先人经典,要不就去充当文学青年的老师。

    经常能读到一些作家的创作谈中说他的这部小说产生于一个梦,或一则消息,或一次偶遇,或一篇文章,甚至某人的一句话。这种说法一点没错,但要分清的是,他所说的产生,是小说的主题,还是人物和故事。上述情况,往往只是诱发作家获得作品主题与灵魂,而梦、消息、偶遇、一篇文章、一句话不可能获得小说的人物和故事。是那个被诱发的主题或灵感牵动了他的思绪,产生联想,把储存在大脑记忆中的人和事翻动出来,让他发现了前所未能发现的新鲜东西,让其激动起来,甚至不能自己,进而进入了作品的构思,酝酿出新的人物与故事,这个新作品便有了腹稿。这一过程印证了“长期积累,偶然得之”这句经典要诀。

     一部作品的诞生,都是因作家有了长期的丰厚的生活积累,被某种偶然的东西触发灵感,诱发思考,然后进入构思与写作。没有生活积累,不管外界发生什么事情,遇见什么新奇的现象,都会像闪电一样一闪即逝,不可能触动他那根原本敏感的文学神经,也不可能诱发他更多的思考,更不可以因此而激发他创作激情,因为他脑子里没有可供选择的生活素材,记忆中已没有储备的丰富多彩的生活故事和人物,他便再也产生不了那种天马行空的联想,再也产生不了那种激情澎湃的创作欲望,一切都呈现出一种无可挽回的衰老僵化的状态,尽管有的人还很年轻。

    那一年边界发生战事,我在守备师当政治部副主任。兄弟部队要参战,和平时期甲种部队编制也不满员,需要从友邻抽调部分骨干去补充缺编,我们师分到一百零八个名额。当时,改革开放已初见成效,经济开始显现繁荣,人们都摩拳擦掌开始创业,到处一派祥和致富景象。正值老兵复员,有的联系好了工作,有的找好了去路,这个时候要他们掉转方向奔赴战场,弯子大了一点,领导班子担心会有阻力。我们低估了自己的士兵,动员尚未公开,血书、请战书、决心书雪片似地送往各连的连部。

    我分管师直属队。我们师有个篮球队,人员训练直接归我管。球队里有个姓杜的战士身高一米九左右,大家都叫他杜大个子。他为了参战,走后门走到我宿舍。球队编制虽然在特务连,但专业是打篮球,实际他没练过多少军事技术。他个子这么高,目标这么大,又不太灵活,怎么去当战斗骨干?怎么领着全班冲锋陷阵呢?我不同意,全师军事技术过硬的骨干有的是,让他别凑这个热闹。杜大个子急了,他真诚地跟我说,首长让我在这里打球,我再苦练也打不进军区专业队,至多再打三年就得复员回家种地;要是上前线,牺牲了,算自己命不好,但是烈士,是英雄,光荣;要是不牺牲,立了战功,火线可以提干,火线不提干回来也可以进军校,这辈子命运就改变了。

    我还能说什么呢?除了让他突击训练军事外,他还能帮他什么呢?临别我让他记住三句话,一是无论行军还是作战,随时要记住自己比别人高三四十公分,一切行走都要躬下腰;二是战场上军人的眼睛是目光、缺口、准星,无论进攻还是防守,抬头必须先出枪,眼睛不能离开缺口与准星;三是在战场,眼前的一草一木都是敌人,你不消灭他,他就消灭你。为让他记住,我让他复述了一遍。就这样,他带着自己的梦奔赴了战场。警卫排一个参战的战士很快来信,信中说一次夜间穿插,遇上了杜大个子的连队,看到杜大个子扛着机枪,他们相互招了手。过一些日子,他又来了第二封信,信中除了说战事外,他说又一次碰到了杜大个子的连队,但没看到杜大个子,他也许牺牲了,也许负了伤。我心里一紧,心里丝丝地疚痛。

 战争总会有牺牲,但杜大个子不一样,他本不该去,是我送他上的战场。我心里痛,怨自己心太软。参战部队回来,我终于得到了确切消息,杜大个子牺牲了。我为他难过了好久好久,这种心情无法排遣,我以他为素材写了短篇小说《火焰为谁燃烧》,发表在《解放军文艺》(1999年第3期),小说中人物叫杜山。此后,我对他的思念之情才算有个了结。

     二零零六年,山东老部队三十三团一连演唱组复员战士孙洪波和小何跑北京来看我,在聊天中我又追忆起杜大个子。孙洪波说杜大个子没牺牲,他负重伤被敌人俘虏了,交换回来后复员回了老家,过得很不好。这消息无异于在我心中引爆一颗炸弹,我再无法平静。杜大个子当了俘虏,境况很差,他牵动着我的心,他让我想了许多许多,数十年部队生活包括抗美援朝中遗留下来的那些难忘的人和事一齐涌上心来。我无法继续手头正写的一部长篇,整整一年的酝酿构思,我进入了这部小说的写作,我要用她祭典那些为国流血和牺牲的战友。

     这部作品我写了五年,前后改了七遍,取名叫《碑》,于2012年1月出版,获得了第十二届全军文艺优秀作品奖长篇小说一等奖,评论家汪守德为她写了13000字的评论。但作品出版与获奖,并没有让我停止思考,哪怕有一万条客观理由,邱梦山的性格不可能让牺牲的士兵替他背黑锅,他也绝不可以逃避现实顶着石井生的姓名偷生,去年,我对作品的后半部重新做了修改,他交换回国后恢复真实姓名,以俘虏的身份面对现实,承受应该承受的一切,修订版更名为《英雄碑》。这部小说七易其稿,出版后获了奖仍再修改出修订版,让我内心无法踏实的还是部队的真实生活,生活是审视一切作品的法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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