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光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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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 子
还是读初二的时候，向往通过班主任训斥关强的话就对关山村有了不好的印象。记得是早读，班主任到教室查学生到位情况，发现关强不在，就问同桌的女生。八十年代初中生的胆识跟现在同龄人无法相提并论，更不必说女生了!那位同桌随后就回答关强去用大米兑油炸粑了。话刚说完，关强匆匆忙忙跑进教室，嘴里还有大包食品撑着，嘴角残留的油水在日光灯的照耀下反光，有一滴油米粒那么大正沿嘴角缓缓下滑。当他发现班主任在教室很意外，慌忙中想把食品全部咽下肚，不知是食品温度高还是食品太多的缘故，不但没能咽下，反而猛然吐出嘴，差点喷在身边正在朗读学生的身上，急得手中拿着的另一半油炸粑掉落。关强第一反应是抢救正在下落的食品，搞得狼狈不堪。“站过来！”班主任发火了。显然，关强对落地的食品很懊悔，恋恋不舍又不得不第一时间靠近班主任，恨不得把地上掉落和吐出的两种食品捡起吃下。同班同学被关强的举止逗得想笑却不敢笑出声，一些女生急忙用手捂着嘴。
“你老汉老妈牙缝里残留点饭都掏出来给你了，你倒会享受，到时候期末考试得几十分怎么向他们交代？”班主任发话了，“全班几十人就你会吃，不就是想告诉大家你家很富有吗？哪个不晓得关山路崎岖，拉屎不生蛆！”
就这么一句话，向往对关山村的印象太深刻了，虽然没去过，满脑子干旱的景象，荒凉而边远。
初中毕业后，向往上高中、读大学，关强没考上高中，家庭经济也不好，就辍学了。从此二十年互没联系，直到一个月前关强到局里办一笔款，向往才对关强有所了解。原来关强初中毕业后就外出打工，混得不错！家安在省城，近年来农村轰轰烈烈脱贫攻坚，关山作为深度贫困村，得到的财政帮扶不少。在村长的引导下，关强返乡种植牡丹，经介绍，牡丹果榨出的牡丹油营养高，价格不菲，在油类排在前列。正值年关，关强特意到局邀请大家吃泡汤肉。这些年，市场都被饲料猪肉霸占，吃不出味道。就特别留念熟料猪肉，听说吃熟料泡汤肉都来劲，只是年底事多走不开。
领导知道向往与关强的关系，就安排向往代表单位去吃泡汤肉，顺便督查牡丹种植项目的实施情况。事过二十年，向往终于有机会到关山验证初中班主任训斥关强的那句话了。
关山不高寒，平均海拔不足千米，但偏僻，从镇政府出发十公里却是半小时的车程，已经水泥混凝土硬化了，弯道和坡路多。公路连接到村委会就断头，四周都是农户，还是古旧的木房。村寨拥挤，房屋一家挨着一家，处在山坡上，零星冒出来几栋砖房显得格外高贵。刚下过雨，地上的落叶通过冬雨的㓎泡开始腐烂，粘在鞋底，贴得牢实。
从村委会到关强家有百米，关强带着向往走土坎过小巷，还不时提醒注意路滑、留心家犬。村寨里到处都在动土修路，能够想象一年后再来关山，走每一户农家都不会湿鞋，村寨环境大变样。
到达关强家的时候，院子里已经聚集很多人。在农村，每家杀年猪都要邀请村里人聚餐，当然会有一些人家缺席，那些都是没有年猪杀的人家，吃人三餐，还人一席。村民懂的规矩。哪怕不懂事的小孩嚷着要去也会被父母阻止，同时少不了安慰几句：“明年我们喂了几百斤的年猪，顿顿给你煮泡汤肉，让你吃个够！”其实孩子不仅仅为了吃一顿肉，更是图个热闹。
屠夫正在清理猪肠，长得五大三粗，皮肤黝黑，很像电视上的刽子手。几个女人围着厨房忙厨，男人们则在院子围着饭桌“开拖拉机”，每人面前都有一匝面值十元、五元、一元不等的纸币，大约十来人都站立。抽烟的人叼着香烟，随着香烟的燃烧，烟灰拉得长长的，稍有抖动就会掉落在胸前，一个三十出头的汉子头发长长的，又脏又乱，衣服油光光的，也许油渍集存了多时，无法清洗干净。他摸了一会衣袋没摸得香烟，就向身边的人讨，对方不但没给，还狠狠说了一句：“抽烟人不买烟，抽不起就不抽！你不是我儿，我为啥给你？”
向往就在想，话来得这么粗鲁，汉子居然没有生气，涵养深啊！经打听，汉子叫吴力，单身。五岁时父亲意外死亡，母亲改嫁，由叔叔一手拉大。两叔子相依为命，两年前叔子病死，死前一直对吴力还没相好姑娘不安心。
抽旱烟的关老头，别看七十出头了，对赌博死性不改，年轻时因为赌博还被拘留几天，大凡村寨有人赌博总少不了他。腰部别着皮包，能同时容纳两部手机那么大，两元起价的赌额，他已经从皮包里掏出两张百元钞票了，嘴里叼着烟杆，股股青烟冒出来叫周围人咳嗽。
“老汉，吸轻点，把我下面都被抽痛了！”
“老汉，看你啊!只能含巴巴烟咯。”
在场的年轻人总爱跟关老汉开玩笑，按辈分也好，按年龄也罢，很多人该叫关老汉爷爷了。老汉不计较，更不生气，拿他的话说，“什么都计较的话，没人跟我开玩笑了，嘴巴早闭臭了。”
“你说老子不行，喊个女人拭拭。不要以为你们年轻，真正比起来，瞧瞧谁熬的时间最长！”关老汉说话声音洪亮，在屋里做厨的妇女也听见了。
“老不正经！”一个妇女自言自语。
“原来你老婆是被晚上搞死的！”一个年轻人故意问老汉。
“不信，今晚把你老婆跟我喊来，就晓得一二三了。”
随着一声“吃饭了”，大伙匆忙把饭桌围上，三下五除二，几张桌子就被霸占，跑在前面的人生怕子女拿不到碗筷，一人占了几套碗筷，没有拿到餐具的很不满：“你们抢几个碗，不可能把一年的饭也吃了吧！？”
场面有点混乱。
“汤军，经局党组研究，计划派你去任关山村任第一书记。关山村是深度贫困村，要求第一书记的年龄不能超过四十岁。”
“局长，我有高血压，身体差啊，每天要服药。”
“局里已经派出六人，剩下的党员不多了，更不用说年轻党员。”局长显得有点无奈，安慰着：“你们股室有业务轮换人员，派你去挺合适的！年轻人，这是一次组织考验的机会，应该珍惜。”
四十岁出头的汤军已经不在乎政治前途了。如果说婚前还有一丝梦想的话，两年前由其妻经营汽车销售后，他就不考虑仕途了，全部精力投入到生意中，赚钱成了生活的全部。他深知，脱贫攻坚就是政治任务，第一书记必须吃住在村，工作压力大，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照顾生意，妻子要拖儿带女，无力经营，几百万的投入可能就打水漂。
领导都找谈话了，十有八九派汤军驻村！妻子意识到问题有点严重，得亲自去局里求情。
沿着石阶往上走，登高五十米就到县人民政府办公楼住址。这是山城少有的宽阔平台，八层楼的大厦耸立着很威严。四周的桂花正值花季，一股风带来一阵香；大院里几棵柏树苍健有力，树皮光滑，树枝古板，树叶坚硬。已是傍晚时分，大楼后面的广场聚集很多人，三五成群跳起舞，安然自得。
汤军妻找到局长，笑着脸半开玩笑地问：“领导，你还要不要我们生活？”
几年商场的滚打，汤军妻不在是以前的温情，变得霸道。
不等局长开口，汤军妻继续说：“我是来向领导求情的，汤军回家不高兴，晚饭没吃，高血压又犯了。我问他，他说吃不下，最后才说出真情，原来是局长关心他，让他锻炼锻炼了提拔。首先感谢领导的好意，问题是汤军身体吃不消，到时提拔没成，人却没了，两手空。”
领导反感汤军妻的行为，心想：“对于公事，轮不了你说三道四！有什么意见，也应该由汤军诉求！”但想到是职工家属，相互间也认识，话语重了伤感情，就把火压了，“派谁去任第一书记是党组开会来落实，你家的情况我会在会上说明，我现在无法给你答案。”
“局长大人，你就不谦虚了，谁不知道什么事局长说了算！”
“不要以自己的判断去评价他人！没其他事就可以走了，我还有事。”局长发火了。
（一）
春节刚过，鞭炮声停了，年味淡了，团聚的家人散了；该上班的上班，要杀广的杀广，补课的去了学校，留守家的下地耕种。
向往被局安排到关山村任脱贫攻坚第一书记。局长找他谈话时，派驻的理由是向往熟悉基层工作，能在关山充分发挥春晖人士的作用，胜任脱贫攻坚工作。
向往尽管不情愿，还是接受了。领导问他有什么要求？他知道，“既然已经找谈话，说了也不起作用，总得有人去顶上！儿子马上进高三，很需要监管，妻子在乡镇任教，每周只有周末能回家！”想到每家都有自己的困难，他就没跟领导说。谈话后回家的路上，他一直琢磨着领导的那句话，说他能在关山充分发挥春晖人士的作用。想来想去，不外乎关强跟他是初中同学，现在关强回家创业，种植牡丹。希望通过发展产业，增加老百姓收入。
局长亲自把向往送到关山村，给足面子。可同行前脚踏进村委会，村委会周边一些村民就围了上来，很有儿时看新娘的味道。他们并不进屋，也许是村委会还有威严，不敢轻易踏进去，就围在窗户，遮挡外面的光亮，一些影子歪歪斜斜，很不规则。已经是春耕忙碌的季节，村民还有空闲看热闹，这令向往费解。
向往认识村长，上次吃泡汤肉见过面。进屋的时候，村长就靠在沙发上，一条腿搭在面前的办公桌面，鞋底很多泥土在桌面留下脚印。他嘴里衔着香烟，不取口地吸着，烟子一汩汩从嘴里和鼻孔溢出来，在空中跳舞。村长四十岁有余，他对窗口边围着的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习以为常。
关强在村委会等着，早上向往就电话告之，局长要来看牡丹基地建设情况。作为财政局的帮扶村，产业发展成为帮扶单位帮扶的主要策略，以此来提高农民收入，确保关山村脱贫致富。
“主任，你们村有多少贫困户？”局长问。
主任在玩手机，没有回话。关强就对村主任说：“问你话哩！”
村主任急忙放下手机，坐正身体问：“领导，你问我什么？”
“你们村有多少贫困户？”
“我不知道啊！我大脑粗没文化，记不得这些数字，只认干活！”村主任很干脆。
局长没有回话，他把火闷在心头：一村之长居然连本村多少贫困户都不知道，怎么开展工作？脱贫攻坚进入关键期，这样的村干部已经不适合在任了，要是这种情况发生在局里，早撤职！于是就无奈地说：“关强，带我们去基地看看吧！”
从村委会一直往下走百十米穿过村寨，再走一公里就进入牡丹基地，沿途看不见像样的坝子，土地被大大小小的山丘分割得支离破碎，很像青春期孩子的脸。偶尔有一丘田因为缺水已经多年没有插秧了，田埂被铲除，杂草丛生。向往不解，问关强：“这些田肥沃又成块，怎么不栽牡丹？多可惜！”
关强指着前方的土地回答：“这是关麻子家的，他好歹不流转，还放话，就是饿死也不支持村的工作！”
“钉子户！”局长补充一句。
“比钉子户还钉子户！我上门做了五次思想工作，就是做不通。其实，我们还是一房人，我喊他大叔。”
“他不愿流转，总有理由。”局长说。
“还不是因为村里没评他低保户！”
“该不该评？”
“大儿子有轿车，二儿子在县城有商品房，怎么能吃低保？”关强解释道。
“老汉的理由呢？”
“他说自己七十岁了干不成活，应该吃低保！至于儿子，他们分家立户，都有自己的负担。”
“这不是理由呀！赡养父母是儿女责任。”
“驻村干部和村干部都上门讲清楚道理了，老汉很固执。”
牡丹基地由于部分农户不愿流转土地不连片，总面积还不少，达到300亩。这对于刚刚起步的产业来说，也不容易。去冬栽下的牡丹已经露出新芽，三三两两的群众正在松土，见到关强到来，就有人抱怨土块太硬，松土费劲，更有人要求加工资。
“你们床还没铺好就抢被盖。”关强回了一句，“好好干，只要大家出力，工资好办。想想去年栽牡丹，有人担心工资拿不到，不都全部兑现了！”
关强向大家介绍局长的身份，也给大伙打气：“局长今天特意来看产业发展，马上就要在基地修路，以后肥料直接运到土边，走路也不湿鞋，而且还要把基地做大。钱不是问题，产业做起来了，大家的收入也增加了。”同时，他指着向往向大伙介绍，“这就是来我们村任职的财政局领导，你们以前不信任村干部，现在不可能也不信任局里派下来的干部吧？他就是来带大家脱贫致富的第一书记！”
“他当他的书记，我做我的农民。谁解决我的破房子问题，谁就是书记！”
“村里那么多贫困户有车有房，比我们富裕，我怎么不是贫困户？谁做事公平谁就是书记。”
做工的群众议论开了……
去冬今春一直很少下雨，大地干燥，本是万物复苏的季节，明显迟到了。牡丹基地因为缺乏水分，冒出来的绿叶不多，特别是从已经除草松土的地块看得明明白白。
放眼看四周的山，乱石重生，难见林木，就像营养不良的人，难怪初中班主任会对关山如此表述！眼前的一切，向往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压力倍增。
局长从关山村返回县城时，向往焦急地对他说：“局长，你已经知道关山的情况了，我没有底气把脱贫攻坚工作做好，但我会尽心尽力，现在眼前最当紧的是解决村办公设备，现在就向局报告，单位里原来淘汰的设备我拉到村来用。”
“放心！你的工作就是局里的工作，局党组会全力支持。办公设备的问题，你安顿好了就去拉，局里负责运费。”
(二）
向往才在关山驻一个星期，在村委会没见几次村长和文书的面，而且他俩来村委会，不是打瞌睡就是玩手机，根本不入户，明显感觉到基础组织涣散、无力。支书倒是在岗，六十多岁的人了，有些力不从心，而且得罪人的事又不愿干；驻村工作队四个人不熟悉村情，有力无处使，这狠狠地打击了向往原本想干好工作的激情。回头一想，村干部一个月千多块钱是养不起全家的，而且当今的村干部捞不到半文油水，与他们当初冲着“一个村一年几百万脱贫资金搞项目能赚捞几个荒荒钱”而竞选村干部的想法相差甚远，重重击碎了他们的美梦！
向往把基础组织不力的情况向镇政府反映了，得到的答复是临站换帅兵家大忌，多换思想少换人。虽然正面工作不愿做，反面工作他们有一套，这个时候战场上就怕内乱！何况全镇的村干部几乎都一样涣散。领导的说法也有道理，向往跟驻村工作队其他成员一一交换意见，大家没有异议，一致认为用制度管人，没有起色再局部调整。
村支两委、驻村工作队会议上明确：村干部与驻村工作队搭配分片落实责任，每个星期入户不少于三天，严格考勤制度，旷工一天扣绩效工资五十元，每次上报资料延误一天扣绩效二十元。文书提出不懂电脑，不会做资料。向往答应村干部不做资料，由驻村干部负责；村长提出每个月拿钱不多，管事不少。向往解释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就是打仗，不能当逃兵！如果想不开，可以申请辞职；支书就是一句话，走猪蹄叉都不在乎；村长提出村支两委委员也要施压，虽然他们每月只有三百元工资，也是拿俸禄，向往安排村支两委另外两名委员轮流值班，保证群众时时能找到村里办事。
这是个吹风会，也是整风会！是对村干部心灵的一次敲击。不管怎么说，向往在村干部中的形象是建立起来了的，大家是敬佩第一书记的！向往来关山村之前，办公没电脑、少桌椅，开个村支两委会都要去农户家搬凳子，才一个星期，一切办公用具都备齐了，村食堂也在破土修建，半个月后就可以运行，到时大伙可以集体用餐，确保后勤保障。这些都是第一书记的功劳，一个人的威信就是用成绩树起来的！
向往安排村长和一名驻村干部去湾里组处理通组公路的占地纠纷，自己一如既往走访贫困户。全村百多户贫困户他计划一个月走访完，这是第一书记必须完成的工作！百多户贫困户他必须了解贫困原因、状况，因户施策才能确保脱贫。
向往刚入关山村，农户家庭住址不清楚，但走访贫困户从来不需要村干部带路，哪怕自己问路也愿意。农村工作经验告诉他：如果村干部带路，一些贫困户顾及村干部的面子就不敢说实话，也就无法了解真实情况，达不到走访的目的。
向往走访的第一户叫关谷，站在院子看住房，主体结构倾斜，尽管晒壁装板刷了红油漆，掩盖不了陈旧的事实，应该说这是危房。看屋顶，好几处孔洞透下来光线，一旦下雨，肯定漏水！
女主人在灶前加火，锅里冒着汩汩蒸气，锅有锅盖罩着，不清楚煮的什么？向往向女主人打声招呼，女主人抬起头算是回应，没回话。眼前的女主人头发凌乱，满脸锅烟灰，黑黝黝的，就淘气的男孩搞闹剧。向往的第一印象就是女主人邋遢，家庭肯定经营不好，十足的贫困户！尽管如此，火炕上方还挂着几块腊肉，有些肉表面生出很多霉衣，不像去年杀的年猪，应该有些年头了。
向往把女主人叫到客房，打听着家庭基本情况。女主人也配合，一一回答，谈到患病的男孩，一个青年从卧室出来，他叫关阳，今年十七岁。向往很奇怪：已经早上十点钟了，还在睡懒觉，不穷才不正常！这个年龄，要不在校读书，要不在土里劳动，要不在外务工挣钱。
关阳插话了：“电视上天天说脱贫攻坚解决贫困户贫困问题，我家房屋坏了，为什么没人管？”
“你怎么不上学了？初中毕业的吗？”向往问男青年。
“初二就辍学了。老师不要我读了？”
“不遵守纪律被开除了？”
“不，老师嫌弃我有病，怕增加学校负担。”
“你患什么病了？”
“你问我妈吧！”
“关阳十二岁就着母猪疯（癫痫病），发起病来人死不醒，怪吓人的！很多学生吓得惊叫。老师就动员家长先治好孩子的病，再上学。”女主人介绍道。
“关阳说你家房屋坏了没人过问，真没人动员你家危房改造？”
“我家占不到亲戚，谁照顾你？”
这个时候，关谷回家了，女主人见丈夫回来，急忙回到厨房。关谷五十多岁，穿着虽然不振作，头发用水打湿后反梳着，还在光亮。应证了一个群众对他的评价：衣着不振，头发不乱。他还没靠近向往，酒气先登了。
“去哪里了？”
“到村卫生室买药了。”
“关阳生病去大医院医过吗？”
“一年要去两趟，家都医穷了。”
“医疗费国家能报补百分之九十，自己贴得少的。”
“那是让人开心的话。”
“政策没兑现？你把你的住院清单给我看看。”
“扔了！一张废纸不能作钱用。”
“就是一张纸体现了国家脱贫攻坚政策呀！以后不能扔，要好好保管。如果没能报补百分之九十，拿着那张纸还可以大病保险、医疗救助。”
“你家是低保户吧？”
“不提低保了，都是挂羊皮卖狗肉！”
“什么意思？”
“全家四口人，评三个人低保，实际得到两个人的，还有一个分给别家了。”
“这话当真？”
“人格可以担保！”
向往跟关谷正聊着，女主人用塑料盆端上半盆红苕，客气地递到向往面前：“这就是我家的早饭，书记吃得了吗？”
向往果断地拿起一个红苕：“这是好生活，很营养，城里难吃到。”其实，他的心在滴血，心想：“真穷啊！不脱层皮，这家不得脱贫！都这个年头了，村干部真大胆！这就是腐败！！”
这时，村长在房屋左侧不远处喊向往到村里吃饭，正是让村长证实相关情况的好机会！关谷马上说话了：“村长叫你了，你走吧！”向往知道关谷下驱逐令了，不好久留。出门时，关谷一直陪着，嘱咐向往不要把两人间的谈话告诉村长，自称跟向往是很好的朋友了。
回村委会的路上，向往把关谷的话传给村长，检验其真实性，村长还没听完，就打断：“真是喂不饱的狗！明明是四个人的低保，硬要少说两个！我跟他邻居，他的家底我很清楚！就说危房改造，三年前我还是没当村长，他就享受了一万五千元的补助，为了套取国家资金，就在旧晒壁表面刷了层油漆，还说村干部没长眼！”
谈起关谷，村长话题自然多了：“这个没心没肺的人，真同情不得！年轻时吃喝嫖赌，油嘴滑舌，只有打老婆的出息。你都看到了，火炕上还有几年前的腊肉，都生莓衣了，没有关谷的同意，妻子想吃也不敢炒，他倒三天两头在外面骗吃讨喝了，妻子就是在家卖力的命，还患着哮喘病。前些前，稍看妻子不顺眼，就动手动脚。打得妻子多次不敢回家。有一次，他俩夫妻在地里干活，吵着吵着，关谷提起一桶粪水就从妻子头上往下倒。那天我正好在旁边地里干活，实在看不下去，冲过去拉起关谷就是一顿打，自那起，他乖多了。”
（三）
关山村的发展靠路，脱贫要产业。这是向往在全村全体党员和村、组干部会上明确的方向，全村制定了产业发展规划，围绕“山顶树木密、山腰栽茶放鸭、山脚靠花用瓜。”的思路抓产业发展，形成产业长短结合。
之前，村支两委响应镇政府号召，调整产业结构，减少低产玉米种植面积，带头发展了八十亩辣椒。由文书负责日常管理，专门请个组长管理民工、采购材料、记录工天。结果杂草比辣椒长得快，后期辣椒红了没有采收，没有用完的肥料损坏，亏损十几万。导致群众土地流转费没法付、工人工资发不起，在群众中造成不良影响。弥补亏损，每年村办公经费填进去，烤烟补助也填进去，村里用的笔墨纸张全由向往向局里讨。找企业赞助，求部门帮忙，才把全部负债填平。
村组干部会议上，向往总要表达自己的观点：大力发展村级经济，村支部、村委是主体，采取的模式很重要！过去，村发展的辣椒产业是深刻的教训，为什么其它村同样是种辣椒，人家赚钱？究其原因，主要是责任心不强，如果是办自己的事，不会是这个结果！所以，要村里发展产业，管理班子成员必须入股，把办村里事上升到办自家事的认识层面，产业才能成功。向往更主张“专业合作社＋大户＋农户”或者“专业合作社＋公司＋农户”，公司或大户有技术，有责任感，抗风险能力强。产业能见效，村集体经济才发展，群众就业解决了，收入才能提高，分红资金才保障。
针对脱贫攻坚督查组发现的问题，向往一针见血：“党员应该在脱贫攻坚战场上起带头作用，示范作用，正确把握脱贫攻坚政策，做政策的发言人。然而，我们一些党员，明明儿子有安全住房，他不但坚持住旧房，还跟督查组汇报村委不帮他改厕改灶，隐瞒有安全住房的事实。这是一种歪风邪气，党性哪儿去了？”
谈到环境卫生问题，向往也不留情面：“居然还是村干部，房前屋后凌乱，室内更下不了脚，满地鸡屎。我们天天要求群众整治环境卫生，现在群众卫生搞好了，反而干部没跟上，脱贫攻坚怎么去带领？下一步，村实行曝光制度，不要怪我不留情面。”
“人居环境改善的脱贫攻坚工作的根，是乡村振兴的基。要把人居环境整治列入了村规民约，但不能一定了之。从现在起，每个月村要组织一次评比，并张榜公布。充分利用我村资源，村寨里的荒地四周采取编制竹栅栏封闭，种植花草，美化环境，同时避免鸡鸭乱刨垃圾在人行道路上。栅栏上可以书写标语，宣传党的政策，营造脱贫攻坚工作氛围。”
“脱贫攻坚工作是以村为主体，而我们的村干部都成甩手干部了，一切都推给驻村干部。村干部不懂电脑，动手动脚的活总会吧！不参与村委会工作就不行。说什么一个月千多元养不起全家，既然任职了，就要负起责任。村干部都认为拿钱不多，管事不少。这是明摆着的，这就要求大家树立放小家顾大家的意识。”
“今天在会上就明确责任：村长负责全村五百亩茶叶栽植，这是信贷资金实施的项目，资金分三年到位，一亩二千五百元。虽然栽植和前三年管理资金有了，三年以后怎么办？我有个想法，将会采取群众入股分红的管理办法，群众的土地也折成入股资金。文书负责协助大户一百亩西瓜基地管理和一万羽蛋鸡养殖管理。蛋鸡养殖已经见效，负责分红资金的催收和项目扩建的协调工作。支书负责协助大户牡丹基地的管理和项目扩建的协调工作。跑上面争取项目和资金的事由我负责，其他驻村干部负责管理片区的日常工作。”
支书说话了，每次开会，他很少发言。会前针对关山村存在的问题，镇领导找他谈过话，叫他站好最后一班岗，这算表态吧：“刚才第一书记的安排我完全赞同。大家不要有其他想法，我六十多岁的人都能坚持，你们更无话可说。脱贫攻坚就这两年，死也要扛过去。等我们都老了再回顾脱贫攻坚的事，才觉得没枉当几年村干部。不管怎么说，我们比上战场还是要轻松，历史会记载这一大事。大家齐心协力按照会议的安排搞好本职工作，争取对得起群众、对得起历史。”
“之前的工作，我是懒散。第一书记找我谈过话，镇领导也谈过话。会上安排了工作，我完全同意，并保证不折不扣完成我村五百亩茶叶栽植任务。”村长也表态。
向往驻村前，关山很长时间没有开过会了，群众反映根本开不起群众，如今已经到推不动工作的严重形势了，向往不得不说点重话，他不善于批评人，大家一起工作是缘分，不是脱贫攻坚，他不可能来关山，更不可能认识大家。但脱贫攻坚无小事，事关群众利益，这是政治任务，必须完成！
向往回顾驻村以来的工作，他一直觉得没有功劳有苦劳，现在蛋鸡养殖项目投产了，村每年有五万元纯收入；西瓜今年采收，预计收入两万元，牡丹明年也要投产，到时可收入十万元。村集体经济从无到有，从少到多，这就是发展的必然结果，也是驻村工作队奋斗的结果，他感到欣慰。
随着脱贫攻坚工作的深入，各类督查越来越频繁，而且查出的问题马上整改，动不动就通报。向往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正如驻村干部的感言：“我对父母从来没有贫困户那样关怀过。”他已经两个月没看望过父母了，儿子感冒也是办完住院手续就返回村里，好在妻子理解，无怨无悔。但心里还是少不了歉意。
有些事情是向往无法改变的，一些非贫困户总是抱怨：“他家现在有车有房，存款十几万，比我家富裕，因为是建档立卡贫困户，孩子读大学有补助，我家却没有。”群众的怨言是有一定道理，但政策是脱贫不脱政策，“四有人员”只要是排他因素在后，都认可为贫困户，脱贫即可。虽然政策向群众解释了，群众口服心不服，督导组督导，他们仍然会提出，这就是群众认可度不高的表现。
更让向往困惑的是，有些“四有人员”家庭，故意隐瞒真实身份，见到督导组就像见到救世主，总是反映这样那样的问题，比如“我们老了，做不了活，收入无来源”，“我家房屋漏水，没有卫生间”等等。听到这些反映，他很恼怒：“人都要老，老了就丧失劳动力了，儿女的大房大屋他们不愿住，总希望政府来买单！几十年来，大家一门心思搞经济，思想教育没有及时跟进，造成群众等、靠、要思想严重！”向往计划用半年时间扭转这种局面，加大对群众进行感恩教育，忆苦思甜教育。
（四）
清晨，牡丹基地就热闹起来。鸟鸣，孩子哭，民工嬉笑，拖拉机轰鸣，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杂乱无章。“有笑声的地方就有关老头的存在”，这是关山人总结的经验。别看关老头七十多岁，精神饱满，声音洪亮，身体健康，心直口快，不怕得罪人，也爱开玩笑。关强看重他这些优点，安排他负责基地日常民工的管理。
关老头对关谷激发不少：“你啊你！不到六十的年龄，要说负担没多大负担，就是搞不上路。每天少喝两杯尸汤（酒），勤快点。”
关谷狡辩道：“孩子和媳妇都有病，咋个搞得上路？”
“少找理由。媳妇每天没闲着，倒是你，两杯酒进肚就不管事！孩子也不是经常发病，身体正常的时候动员他干活呀！年轻人，一天无所事事不像话。”
“外出打工人家不要，怕他发病。”
“跟我来牡丹基地干！干一天一百，一个月不误工就是几千。凑点钱了去大医院好好看看病，混两年就是结媳妇的年龄了，皇上不急太监急啊！”
“你喊他，就怕他不来。”
为了动员关阳去基地干活，关老头把他叫到家里，拿出儿子年前从北京带回的特产，语重心长地问：“关阳，想不想找媳妇？”
“谁看得起啊！”
“白生生一个小伙子，姑娘会喜欢的。”
“我们这么穷，就是有姑娘喜欢，也带不进屋。”
“穷不怕，就怕懒。”
“你是说我懒吧？”关阳脸红了，“我也想干事，就是人家怕我发病出事，不敢要。”
“这个不要紧，跟着我。关强那边我商量好了，每天开你一百二十块钱。”
每天天朦朦亮，关老头就站在自家院子前方向村寨喊话：“马上出工啦！每人带把镰刀。”关老头家住村寨上端，站在院子喊话。村寨处于山脊，声音就在湾里回荡，家家户户都听得到，效果很好！除非是“装睡的人叫不醒”。
一些爱管闲事的妇女就在基地议论开来：“那死老头，没女人抱，睡不着。早早就喊出工，还不是讨好关强！”
“还不是？人家一个月开他八千元工资，是我们的两倍。”
“要是他早点死，我们就没这么忙了。”
“烂猖妇，人咒不得！”
“话可别传到他耳里。”
“摆龙门阵也不要闲着！”关老头看见两个妇女站着说话，走过来打招呼。
议论归议论，大伙表面上还是怕关老头的，俗话说得好：“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关老头一说，两人赶快动起来。
基地用的是农家肥，全村的牛粪、猪粪和鸡粪都是跟关强签到合同了的，不准外卖！以后牡丹果加工的牡丹油是出口的，几百元一斤，销售合同规定不施农药，不用化肥。出口检测很严格，来不得半点搪塞。
基地里，两人搭配一块干活，一人送土，一人施肥。之前，关老头担心关阳吃不了苦，就多留意。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关阳动手快，不怕脏，搭档忙不过来时他还帮助干。
王婆没有搭档，人家不愿意跟她合作。她只好一边松土，一边施肥。
快八十的王婆，老伴死二十年了，儿子不争气，好吃懒做，在外杀广多年没钱寄回来，媳妇被人喊跑了。因为诈骗，监狱是几进几出，女儿在家缺乏教育和母爱，少言寡语，刚上初中三年级就辍学了。王婆闲话多，人家说什么都信以为真，结果讨得她恨全寨人，全寨人恨她。家庭困难，每年低保都少不了；没有安全住房，国家补助几万帮她建；大凡有企业慰问贫困家庭，每次都少不了。大伙不理解：“你是老人，人家也是老人；人家有儿子，你也有；你儿子打工，人家的也是打工，只是人家吃苦耐劳，勤俭节约，把家经营好好的，富裕了，你儿子贪生怕死，吃喝嫖赌，找一分就用一分。国家怎么就照顾这种人？”因为不服气，就看不起她、孤立她。
人怕出名，猪怕壮。寨子有小孩不听话，当奶奶的就吓哄：“再不听话，就把你送给王婆家！”
在基地干活的不乏带孙子的人，年幼的孙子不小心摔倒，哭闹着，做爷爷、奶奶的扔下活过去安慰，几个小时就这么折腾了。这种情况关老头没法管，谁都经历过这个阶段，真是有苦难言。
虽然关老头在基地声明过，大家干活就干活，不要带孩子到基地，要不就不出工啦！效果不佳。你有你的算计，他有他的想法。呆在家里带孩子，谁给你工资？在基地一天，八十块钱就到手。孩子放在家里不放心，怕有个三长两短，以熟相欺就带上了。
实话说，基地用工关强真不愿意用关山人！都是本村人，管理严了，话说重了都得罪人，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而且在家的民工都是六十岁以上的人，不是长辈是老人，女民工更厉害，以熟相欺不把人放在眼里；外村民工就不一样，你不服管就走人，没情面可留！再说，这是脱贫攻坚戴帽项目，国家投入了，不仅贫困户要按比例分红，关键要带动老百姓增收，用工就是增收的一种途径，项目申报时村委会就跟关强签订了用工合同，首先保证本村村民务工，再考虑其他民工。他算过一笔账，这个百万投资的项目实施到见效益，用本村民工要多比外乡民工多投入二十万。主要是管理不严多投入十多万，工资增加几万。关强心直口快，在基地他把这笔账算给村民听了，明人算明账，目的是揭发大家的积极性，提高管理效益，一部分村民接受关强的观点，也有部分村民死皮赖脸说：“不如你把二十万发给我们，再请其他民工。我们记你百个好！”
“你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比我了解老百姓。他们就这素质，没必要放在心上。脱贫攻坚的工作也是提高百姓素质，如果大家都有你，不都成老板了，还需要什么脱贫攻坚啊！”向往安慰关强。
“只是苦了你们这些县直干部。”关强说。
“比前些年苦，这是不争的事实，但比百姓轻松。我常常在想：就算外出打工的百姓一个月领几千到万元工资，是我的两倍！我不眼红，他们是苦来的，而且要做才有。我没工作的时候呆在家里照常领工资，老了不工作也有退休金。”
“人家进公司也有养老金。”
“那是另外回事。我有个同事，东北人，父亲是房地产老板，他为什么不跟随父亲，而是来到万里之外的县城工作，这就说明了一切。”
“国家公职人员就是清高，说不赢你。”
“那就说你吧！安安心心把牡丹产业做大做强，不要这山看见那山高。你把产业做大了，百姓也富裕了，这是万古千秋的事业，百姓会记住你！”
“一些老百姓，你帮他做了九十九件好事，只要一件没做好，他也恨你。”
“那是少数人。什么事要看好的方面，自我安慰也罢，人人都是需要的。否则，你会生活在痛苦之中。”
“后悔当初听支书的话回来创业。我经常在想，自己投入的百十万干其他事，早有收获了。牡丹基地要三年才见效哩。”
“自己认准的事不必后悔，有付出就有收获，这是辩证法原理。”
西边的太阳被远山遮住，天色暗下来。关老头招呼民工收工。太阳明天照样升起。
（五）
大清早，向往从睡梦中被电话铃吵醒，电话是通组公路施工队打来的，他说公路从村委会连接王婆家，要占关麻子家两分荒地，关麻子死活不让过，组长做工作不听，文书做工作还跟文书吵一架，说那年文书把他家危房改造计划上报镇政府后，至今没有实施，改造资金被文书吃了，要个说法。文书再三解释，计划当年是上报了，资料没审核过，政府通过大数据查到他家在集镇有门面。关麻子死活不听，就是不让过，还说自己让出来政府养牛种草的一亩耕地已经三年没得流转费了。
又是关麻子！向往提到这个名字就头痛，有句俗话“十麻九怪”，一点不假！向往来关山后与关麻子已经打五次交道了，今天冒出来这个问题要解决，明天冒出来那个问题要解决，似乎村委会就为他开设的一样。向往清楚地记得，那次关麻子住院回来，要申请临时救助，考虑到他老了，儿女不在身边，尽管儿女有能力，家庭收入不低，这些年很少得到国家照顾，就勉强答应上报，结果得到五百元。昨天才领到救助，今天就找到向往，说家里没肉吃了，想申请临时救助买肉。向往火冒三丈，回了他一句：“人要晓得知足，难道民政专为你设的？全村还有很多比你困难的群众需要解决啊！”
关麻子也不示弱：“你当什么第一书记？老百姓有困难你不关心，那些富得冒油的年轻人，你还要帮他争取资金搞产业。我看有猫腻！”
“老人家，把关强请回来发展产业，是要他带领群众增加致富。国家投入的项目资金不是归关强，那是贫困户入股分红的资金，永远是贫困户的。当然，他私人投入的肯定是私人的。至于你说我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向纪委反映。”
施工现场，关麻子在挖土机前方紧靠着挖土机坐在自家的荒地里，双腿屈起，双手合拢抱着双膝，嘴里咬着烟杆，下颌胡须上残留着口水。烟杆三尺，塞旱烟端落在地面，沿着烟杆，有口水从嘴角下浸，湿了半截烟杆。
“老人家，坐在地里容易感冒，快起来。”向往上前去劝道。
“我命贱，不用管。”
“哪里话？你争东争西不都是为这条命，命没了，争这些有意义吗？”村长半开玩笑地说。
“春耕，不要挖苦我了。看人家吃东西嘴不软，没占到你家地，我看占了你的比我更闹。”
“跟你表态，这地让通行了，你要我家哪块地都给你！”
“别家的我不想，我的也别占！”
“老汉，这就不好了。国家每公里解决五十万，就希望组组通公路，不能因为你两分荒地失去国家百十万投入。这两分荒地怎么算也不值百十万呀！”向往说。
“不要以为我不懂政策，每天我都看电视，中央说得好，不要损害群众利益。我看上面政策好，都这下面在乱搞！”
“老汉，不准通组公路通行是不是也损害了群众利益？还有句话，少数服从多数，你也记得吧？”村长说，“何况，我用自家地跟你交换，没有损害你的利益呀！”
“今天，你说朵花就是不让过！”关麻子态度坚决。
“老人家，不要冲动，你起来到家里慢慢说，坐久了真要感冒。”向往去扶关麻子。
“少来这套，你们想把我喊走后挖路。我不会受骗的！”
“我以一名共产党员的名义向你保证：没有你的同意，决不挖路！该可以了吧。”向往有点生气了。
话说到这份上，关麻子无话可辩。
现场离关麻子家只有两百米。这是一栋修建了几十年的旧木房了，正房两侧还有厢房，形成三合院。虽然房屋陈旧，但装板密实、主体结构没有变形，曾经上过桐油的木板微微发亮，窗户和门都绣着彩花。窗户分两层，外面一层是木质格子，里面一层是后来加上的玻璃拉窗。阶沿坎是细料石镶嵌的，尽管有些岁月，纹路有点风化，很牢固；院坝也是石块拼成的，几十年了没有变形，外人一看就知道原来这是大户人家。
关麻子走路一拐一跛，向往和村长跟在后面，两百米路走了十分钟。到家后，他从衣袋掏出一串钥匙，找了很久才找到开门这把。进屋一看，沙发上衣服杂乱无章，灶前柴草乱七八糟；锅里放着几个没有清洗的碗，被水淹没的区域出现大块小块的红斑，看样子几天没收拾了；屋里随地有鸡屎，有些被人踩过，然后印在其他地方。
“老人家，平时打扫哈卫生。儿女带个客人来，人家坐不下。”向往说。
“老了还讲究有啥用，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了！”
“这种看法错了，卫生搞好了少生病，特别是老龄人，卫生搞不好，细菌多，更容易生病。”
“活不两年了，管不了。”
“不要吓想！你就是腿不方便，其他没问题。现在医疗水平提高了，活个八九十岁不是梦想。”
“你们坐着，我烧水泡茶。”关麻子起身。
“大清早不渴。”向往招呼关麻子坐下，“老人家，多支持村里工作。组组通公路是国家对农村基础设施建设的重点。你已看见了，全镇上下组组通公路，现在出门不湿鞋，买包肥料车能送到家。”
“几十年都这样过来了。”
“社会总是发展的，人人都想生活好点呀！就拿你儿子说，老房子这么宽大，他还要在县城买房子，还不是觉得县城方便，生活水平高点？”
“我一直反对他在县城买房，我发誓不过去住。”
“当你生活不能自理时，不过去谁照料你生活？”
“得一天算一天。”
“老人家，生活不仅仅为自己，也要想想他人。现在提倡和谐发展，共同富裕呀！思想要解放，不能总用老眼光看问题。”
“谁考虑过我？有些人家修房有补助，娃娃读书有补助，我家没有；有些家庭，健健康康的还吃低保，我从来没闻到低保的气味！”
“能力有大小，如果能力都强，大家都富裕了，就没有脱贫攻坚的工作了。就是因为有些家庭生活困难，国家才对他们最低生活保障；房子不够住或者房子坏了，国家才适当补助资金帮助他们修房子。你家有能力，生活富裕了，有些政策确实享受不了，但你六十岁起就享受养老保险，八十后还有高龄补助，这些普惠制政策你是享受了的。”
“我对你们驻村工作队的工作没意见。几年前的村干部乱胡乱搞，有车有房还享受低保，优亲厚友！”
“这种现象肯定有！目前一些胡作非为的村干部被查处，我们周围也有的。我们要看到社会进步的方面，国家制度也逐步在完善。如果你有村干部腐败的证据可以提供，纪检部门一定查处！”
“我相信人在干，天在看！”
“这就对了，做如何事要对得住良心，经得起社会检验。”
“今天你能够跟我坐下来谈心，这是以前的干部做不到的，看在你第一书记情面上，我答应公路通过。”
“老人家，感谢你的信任！人无完人，特别是基层工作，没有人做得绝对公平，我更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需要大家包涵，自己也将努力做好。”
此时，一束阳光从窗户投进屋子照在锅里，由水面反射到灶台上方挂着的其中一块腊肉表面，使得腊肉黑里透黄，油油发光。
公路施工现场，挖土机“嗡嗡”响起，声音回荡在山里特别清晰，叫人兴奋。
（六）
太阳落山的时候，关谷醉醺醺回家，见妻子没有煮熟饭，就提起凳子把妻子打了，手背的伤口流着血。没有关谷发话，妻子不敢去医院，幸亏邻居发现及时，叫来村医包扎伤口才止住血。关阳从牡丹基地回来，听说母亲被父亲打了，就给母亲报不平，向父亲脸部给了两拳头，打得父亲鼻青脸肿，灰溜溜睡了。
干完一天活，关阳很饿。回家看见母亲手背包扎着白白的厚厚的纱布，父亲不停地发酒疯，骂酒话。冰凉的场景像一瓢冷水撒在心上，凉凉的阵痛。眼前发暗，失去知觉就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眼睛瞪着，瞳孔增大。
“关阳发病了！”关老头给向往一个电话。
向往赶到关谷家时，关阳还在发病中，妻子在哭，关谷还醉在床上，关老头正骂着关谷：“世上哪有你这种男人？家庭搞不好，又没责任感！好男人不打老婆，打老婆算什么本事？一天只晓得喝酒，有一天会死在酒里。”
“你…不要…管我…行…不行，儿子…还敢…打…打我！”关谷醉醉醺醺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上梁不正下梁歪。像这种父亲，该打！”
“你…你还…替儿子…说话。”
“谁错我就骂谁！”
关阳这种病发起来就人死不醒，跟睡着不同，叫不醒。自然醒后发病就停止了，只感觉全身乏力，头昏脑胀。
向往懒得跟关谷打招呼，醉酒的时候说千道万都是对牛弹琴！他跟关老头一起安顿好关阳，询问女人的病情，帮忙女人弄晚饭，虽然是煮面条，找酱油没有，问醋也没有，在卧室找了好久才找到装在陶瓷罐里的半罐猪油，罐口内边缘留下一些油渣，由于口子没有封闭，表面的猪油生出一层薄薄的毛衣。一丝冰凉掠过脑海。
“没有作料，油汤煮面条。”向往自言自语。
酒醉心明白。面条煮好，关阳和母亲动筷时，关谷起床了。向往有点生气，却找不到合适的对象，只好闷在心里。刚才怎么喊都喊不起关谷，饭熟了，没人喊却主动起床，这是食品对饥饿的诱惑，也是无赖之人的悲哀！
屋内灯光昏暗，摆设杂乱，家里找不到一条像样的凳子，而且凳面全是灰尘。墙上曾经用报纸糊过的地方，东一块、西一块已破损。全家饮食倒不错，一斤面条下锅三下五去二就消灭了，还得煮第二次。
向往走进关谷的卧室，一股酸臭味扑鼻。屋里到处放着塑料袋，不是装的粮食，就是衣服，很凌乱，加上摆着两个木柜，几乎把空间塞满，连上床的通道都被挤得狭窄，不注意就闯上袋子。床上到处是衣物，脏的、干净的乱七八糟。枕头由一件旧棉衣代替，上面沉淀一层乌㤧，用手捏很硬。被子很脏，散发着臭味。揭开被子看，床单被人裹得成团，下面垫的是稻草，也许很长时间没更换了，不松软，已经发霉、成块。
几碗进肚，关谷也清醒了，脸部还肿着，头发没有平时的光滑了，他羞愧地说：“不好意思，打扰你们。这个家……”
“你也有羞愧？”关老头一针见血。
“老汉，你总是挖苦我啊！”
“冤枉了吗？你看，这个家庭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人人都要面子，就是死人，主人也得用纸把脸遮住。”关谷难为情面，“我也想把家庭搞好，条件差了怎么搞得好？”
“鸭子死了嘴壳子硬！只有你不醉酒，平时勤快点，这个家庭就能好。”
“我不会使八面枪哩。”
“你能骗第一书记，骗不了我！”关老头如数家针，“老婆虽然有病，平时都在干活，起早贪黑。关阳也勤快了，天天在基地打工。只有你，一个健康的大男人，百事不管，百事不忧，一天只晓得醉酒！”
“我也在做事呀，这两天工程完工没事了。”
“一年三百六十天，就干一个月活，也是干事？这样干，恐怕隔壁人都要饿死！”关老头越说越有劲，“你那几根花花肠子，怎么动的我都知道。一个月时间还没到，就去问民政，‘这个月低保还没到？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同样是人，人家家庭搞得风风火火的，你却年年吃低保，不知羞耻！”
关老头跟关谷同一房人，又是长辈，训起人来不留情面，不过，像关谷这种人，话语不重点，根本不起作用。
离开关谷家，向往送关老头一程。虽然近八十了，关老头走得快，眼力好。
“关谷那年一万五千元危房改造，怎么只在墙面刷层漆，房屋没修整？”向往不明白，项目是怎么验收的。
“余下的钱都被关谷喝酒了。”
“村委会监管不严。危房改造不到位，他拿什么来整改？”
“这个家庭，叫他出一分都难，能不能向政府再次申请。”
“原则上危改过的农户不能再危改了。但这个问题不解决，住房不保障无法脱贫，我会及时向政府反映，能不能补短板。”
随着基础设施建设的推进，关山村已大变样。除了正在修建的那条通组公路，其它各组都覆盖，入户便道更是户户连通。太阳能灯的投运，晚上出行与白天差别不大。过去雨天只能穿雨鞋，现在穿布鞋也不打湿鞋子。
送关老头到家，关老头再三挽留歇息，时间还不算晚，向往随从。
驻村几个月，向往对关老头评价很好。很多共产党员总喜欢在他面前诉苦，这样没有，那样缺，巴不得国家每一次投入都有自己的份，关老头不叫苦。一个关麻子，一个关老头，同样是老人，同样失偶，向往仔细比较过两个家庭，其实关麻子富裕很多，表现却截然不同。
关老头的家很简朴，也干净，灶头尽管陈旧，灶面却擦得亮光光的，洗干净的碗有序地放在简易的碗柜里，很清爽。灶前没有堆柴禾，他说过每次烧多少弄多少，灶前堆多了容易发生火灾。
关老头喜欢喝茶，是用土罐炜茶，向往进屋后，他首先倒一杯给他，还说：“已经炜几次了，劲不大，不担心喝了睡不着觉。”
向往很感动，心想：“一个村多有些这样的群众，脱贫攻坚工作轻松多了。”
站在关老头院坝往下看，农户家里的灯光渐渐熄灭，还亮着的路灯把村寨的公路勾画得清晰。远山，有人在吆喝，还有狗的叫声，那是追山人进山的信号。
（七）
傍晚，有一个年轻妇女背着孩子正在往王婆家走。她叫谢霖，关山村驻村干部，也是王婆的帮扶干部。白天，她跟其他驻村干部一样要开展全村的脱贫攻坚工作，走访帮扶户的事只能抽晚上不忙的时间进行。
谢霖三十岁，背上背的儿子刚满一岁。丈夫在部队，母亲是政府公务员，也从事脱贫攻坚工作驻全县最边远的深度贫困村，家里没其他人可以帮忙，带孩子的责任只能落在她身上。
刚驻村时，谢霖带着小孩入村，而孩子经常哭闹，有时会干扰驻村工作，少数群众不明真相，找到领导汇报情况：“你们有些干部，把孩子带到村里了，是驻村脱贫攻坚还是带孩子？”为此， 领导专门找她谈过话，谢霖把家里具体情况向领导汇报后，政府召开班子成员会议，研究谢霖的情况并形成专题纪要备案，同意谢霖的行为。久而久之，谢霖成为公众人物，很多群众不知道谢霖是谁，谈起每天背着孩子入户的女生，大家就晓得。驻村久了，跟村民都熟悉了，热心妇女也传授谢霖拖孩子的经验，更有人帮助抱抱孩子，开始时，孩子不让抱，谁抱都哭，时间久了，孩子就习惯了，谁都能抱。
今晚走访王婆家，会耽搁很长时间，谢霖特意带上电筒，村寨路灯都是太阳能灯，一般超过晚上十二点就自动熄了。刚驻村时，晚上谢霖独自不敢出行，现在胆量炼大了，只是带着孩子不方便，这是无法克服的问题，她必须面对。
走着走着，背上明显沉很多，谢霖知道孩子睡着了。
王婆家住在村寨下游尾端，从村委会出发要经过整个寨子，一个星期前，走的这条路还是泥巴路，现在已经硬化为水泥路了，路上也安装了太阳能路灯。通过寨子农户家，有几条狗，以前她不敢单独通过，几条狗都凶，而且咬过不少人。现在狗认得她了，看见时还摆摆尾巴示好。
王婆住在木房里，正房三间，住着两家人，居中那间是堂屋，安香火的地方，每年节日，主人都得在堂前烧香拜祖宗。随着人口的增多，两家都在房端增加偏厦整栋房屋变成五间。正房有五十多年历史，五年前房后一棵古树倒下，正好压着堂屋那间，瓦片、檩条全部损坏。其它房间同样受到牵连，瓦片滑动，柱子偏移。因为两家关系不好，自那以后，破坏的堂屋一直没有修复，全年日晒雨淋，整栋房子就成为危房。王婆是建档立卡贫困户，国家补助三万五千元新修了砖房。另外那家是一般户，根据政策，国家只能补助五千元修新房，这使主人对村干部不满意，虽然驻村干部再三解释政策，主人仍然口服心不服。
王婆家三人，儿子外出打工，因为不务正业，收监两年去冬刚出来，现在仍在外打工，家里只有十五岁的孙女跟王婆一起生活。孙女应该读初中三年级，过完大年就死活不读了。在孙女读书这个问题上王婆态度暧昧，相反觉得她不读更好，既节约读书费用，干活还能帮她一把。学校老师多次进屋劝孙女读书，问她是什么原因辍学？是同学欺侮她还是学不懂厌学？她始终不回答。成绩不好是肯定的，每次考试都是十几分。老师初次来劝学还能见着人，后来干脆回避不见，远远看见老师的影子，她就躲起来。
一个中年妇女看见谢霖晚上还背着孩子入户，有些不忍心地向谢霖打招呼：“唉！这年头你们干部也不好当。可连累孩子啦！”作为过来人，不忘提醒谢霖，“孩子睡着了要把头遮住，当心感冒。”
“谢谢嬢嬢！”
“这个王婆，可把你腿都折磨坏了！她呀，简直不知好歹。昨天全寨人组织埋水管，每家集资三十元买水泥、沙子，大伙都不理她，我觉得她大把年龄了，有时很可怜，就通知她把三十元交给组长。钱她交了，心里却不愿，当着大家面还说，就这么点距离要交三十，发财要看时候呀！结果大伙硬是强迫组长把钱退了，现在就她家水管露着遭日晒雨淋。”
“人穷志短，这话不假。”
“就算你天天跑她家，解决这样那样，你以为她会满意？错了，她永远不得满意，说句不好听的话就是喂不饱的狗！”提起王婆，中年妇女有说不完的话，“有老就有小，你看她孙女，每天东走西逛，就晓得找电视看，人家不爱也死皮赖脸的，没尊严！”
“这孩子，从小就没妈，缺乏母爱和教育，够可怜的。”谢霖找理由帮王婆家说话。
“孩子她妈还不是王婆逼走的！每天指桑骂槐的，说人家这样不行那样不行，我看配她儿子绰绰有余。”
“知道！王婆就是脏在嘴上，没脑筋，吃了很多亏。”
谈起王婆，谢霖帮扶她家年多时间了，很了解。泥巴地面的院坝，凹凸不平，四周杂草丛生。厨房布置在偏厦里，找块安放平稳凳子的地方都难，饭桌、水缸、灶头、碗柜把厨房占领后，狭窄的过道只能通行一人。正房安排为卧室，分两间，里面孙女住，外面王婆住。
室外没有路灯，室内光线昏暗。谢霖坐在王婆家，感觉压抑，随着时间的推移，感觉背上越来越沉，压得呼吸困难，
她想把孩子放下来，安排在王婆的床上睡，就把床上乱七八糟的衣服收拾，把被子铺平。揭开被子整理床单，手凉凉的，然后摸床单，原来一大块面积被雨水打湿，雨已经停两天了，床单还是湿的。
“老人家，你床单被水打湿，没有发现吗？扛出来晒干。”
“又不是第一次，每次下雨都要打湿。”
“你啊……”谢霖叹了口气，“每次叫你搬到新房住，总是这样那样理由。这样睡下去，要生病的！”
“我老了，死不死不在乎了。”
“你不在乎，孙女在乎，儿子在乎呀！不能这样想。”
“不想提儿子啦，这些年从没汇分钱回来，就是不管我，也该管女儿，是他亲生的呀！”
“儿子的事，我跟他沟通，但明天你必须搬进新房。危房改造了不入住，我这个驻村干部又是帮扶干部要问责的。老人家，你不希望我被处分吧？”
“我上去住，粮食没地方放。隔壁那个老汉，养些鸡到处拉屎”，我难打扫，故意把狗栓在我家厨房，还不是仗着外孙当支书？”
“老人家，不要信口开河！你不入住，牲口就乱跑。”
“你管不了，他仗着外孙当官，仗势欺人。”
“说话要负责任。你想想，为什么全寨人恨你？不就是管不住你的嘴，嘴巴打人？”
“我就住这儿，喝水不要钱。还有，新房连根板凳都没有。”
“只要答应搬，家具的事我负责。你想想嘛，新房的院坝是硬化了，路灯就安在旁边，晚上跟白天一样亮；厨房做了灶台，电饭锅一通电就不用管，饭自然熟了；水箱一按厕所就冲得干干净净，哪儿不比这里强？”
“你帮我那么多，不忍心再麻烦你。”
“不搬就麻烦我了。今晚说定了，明天就搬，我负责劳动力。”
“过两天我自己搬。”
“干事趁热烙，不要推了。其实今晚来，就是动员你入住安全住房。”
王婆孙女没在家，饭桌上的菜碗没有收拾，锅里还有剩白菜，颜色开始变黄。
“孙女哪儿去了？”
“不提那个婆娘，又出门找电视看了。”
“老人家，那是孙女呀，哪能这样骂？她还小，不懂事，你就不能好好教育？你看看桌子上，锅里乱七八糟，你要监督她做呀！好好跟她讲道理，你这口气，不但解决不了问题，她很反感的，并且容易产生逆反心理。”
王婆不说话。
（八）
向往一早就接到村民反映，说关麻子往日清晨六点就起床，然后放收音机听京剧，今天他家很安静，也不见人出入。
关麻子的两个儿子都在外面打工，向往跟他们都有联系，如果生病，关麻子会打电话给儿子，儿子也会跟向往联系。
向往喊上驻村工作队一队员赶到关麻子家，整栋房屋大门紧闭，院坝少了以往的鸡鸭，冷清。向往快步走到关麻子进出的门口，通过窗户往里看，没有动静，高声问：“老人家，在家没？”边问边敲窗户，屋里也没反应。
向往见势不妙，安排队员用铁锹把门打开，闯进关麻子卧室。关麻子睡在床上一动不动，向往下意识把手放在鼻孔试试，还在呼吸，迅速拨打120。
关麻子口角歪斜，衣领被口水打湿，床单也尿了大片，向往想到他应该是得了脑溢血，立即松开关麻子的衣领，取侧卧位，便于口腔分泌物自行流出，用纱布包住舌头尽量拉出，避免舌根后坠阻塞呼吸道引起窒息，清除口腔的黏液、分泌物和呕吐物，保持气道通畅。向往看了看床头柜，上面还放着治疗高血压的药物，确认关麻子是高血压引发脑溢血，而手机掉到床下了，可能是病情发作后，关麻子想给亲人打电话没有拿实掉落的。让向往稍稍放心的是关麻子发病在床上，要是倒在地上，病情就严重了。他跟关麻子的儿子打了电话，介绍了病情。
“感谢书记及时发现，我们在外面一时半会赶不到，还得麻烦你们把他送去医院，我马上买票。不管怎么样，尽力治疗他的病，钱不是问题。”
“你放心，已经联系120了，我会像抢救自己家人一样抢救老人家，需要亲人签字的，我代你了。”
“你们驻村干部真好！我回来了感谢你们。”
“应该做的，相信老人家会恢复健康的，你安心回来就是。不用担心，有我在。”
镇医院120车子半小时就赶到，向往带领驻村工作队四人在医生的指导下平平稳稳把关麻子送上车，向往嘱咐驻村队员入户开展工作，并向镇政府电话请假。
向往陪在关麻子身旁，护送着驶向医院。
县医院的三个医生早在门口等候着，120车子刚停住，急忙把病人送进急救室，并嘱咐家属办理入院手续。向往手边只有几百元，而医院要求交五千元押金。犹豫之际，听到工作人员的提示：“病人需要急救，还犹豫什么？不要命了！”
向往一脸尴尬：“不，事发突然，没准备钱，正在想办法。”
“病人等不起呀！”
“马上，马上。”
向往想起了妻子，就电话联系：“我们村一个病人脑溢血正在医院抢救。他家人不在手边，我又没钱交押金，你打五千过来。要快！”
妻子知道向往的为人，不加思索照办。
向往办完住院手续赶到急救室，医生已经给病人照了CT，还输上液体，见向往进房，就问：“你是他家属吗？马上要动手术，需要签字。”
“我是他干儿。”
“必须是亲属才能签字。”
“他亲人都在外务工，已经在赶回的路上，至少需要两天时间，不可能等他们回来了再手术呀？”
“手术有风险，不是亲人签字我们不敢手术。”
向往看不惯这种不分青红皂白一味拿原则办事的作风，就提高声音：“我是那个村脱贫攻坚第一书记，有什么风险我愿意承担！救人要紧。”
“不要激动，事关人命关天，我们必须坚持原则。”
“我可以跟他儿子视频，让他委托我签字，把视频留下，万一发生意外也是证据，这样行吗？”
那个叫王主任的医生，思考会后答应该方案。
三个小时的手术，向往就在手术室外焦急等待，祈求平安无事。当手术室大门慢慢开启，手术床出现在他眼前，他快步赶上去，焦急地问医生：“病人怎么样？”他从医生露出的部分脸面看到了汗水。医生解开口罩，一脸的疲倦，很开心地说：“病人大脑出血量少，已清除完毕。手术很成功，病人平安。”
“感谢你们。辛苦了！”
“不客气，你们更辛苦！”医生敬佩地说,“家属到来之前，还得麻烦你细心照料，病人需要治疗一段时间。”
“应该的，放心。”
向往高兴地把结果告诉关麻子的儿子，电话那边激动地连说两声：“谢谢，谢谢！救命恩人，一辈子不会忘记你！”。向往也告知妻子病人平安，钱的事等工资发了归还。
向往感觉很饿。已经下午三点钟，他才想起早餐、午饭都没吃，就向朋友要了送餐电话，叫送餐人多加点饭。办完眼前的事，他感到一身轻松。
（九）
“老人家，你家没有卫生厕所，我为你申请改造厕所了。要求厕所面积不少于三平方米，必须配套便盆、水箱，通水通电，财政补助两千元。”谢霖来到关谷家，交代相关政策。
关谷可能又多喝了，吐出来的气体全是酒味，谢霖闻着就有点反胃。但这是她的帮扶户，她不能把反应表现出来。
“国家政策好，我知道。我请师傅没本钱垫啊！再说两千块钱做不下来。”
“国家实行的是补助政策，并不是包干。自己总得出点，不能总躺在政府头上。”谢霖看了看院子边缘，原猪圈旁边就有块空地，能建厕所，不需要化粪池，粪便可以排到原便池里。而且四周有百来块水泥预制砖，最多再买百十块就能建起厕所。她就把这笔账算给关谷听：“你有时就跟人在外面建房，厕所修得不高，技术含量低，你自己砌砖没问题。只是买砖花两百多元，水泥、砂子三百元足够，门窗千元，便盆、水箱两百多，两千元自己做够的。”
关谷把谢霖引到房屋右侧，指着一块空地说：“我早就打算在这儿修厕所，把猪圈也搬过来，原本这儿就有猪圈，后来撤了，现在便池还在。你是知道的，猪圈对着堂屋不利。”
“那正好利用这个机会修建啊！”
“就是手边缺钱，人穷了没人瞧得起，人家不敢赊材料给我。”
看着关谷穿的衣服，似乎十多天没换过，油光光的，还泥土满身。头发还是反梳着，只是有些凌乱。今天气温十四五度，有阳光，正是栽油菜的季节，更是栽油菜的好天气，下午三点，人家都关门闭户的，只有关谷在家闲着。
谢霖有点生气：“叔叔，人穷不可怕，只要有信心有担当，会富裕的！关阳变化就大，现在天天在当地务工。你当父亲的，本应该给他作榜样，现在反过来他给你作榜样了。你健健康康的在家闲着，儿子还有病勒！”
“我是感冒了才呆在家里。”关谷还狡辩。
“你不用再说了！材料我帮你赊，年关再付。你明天就动工。”
“行，照你说的办。”
“这就好了！人要有志气，人家看不起你，不是因为你穷，是嫌你懒。如果关阳出面，人家会赊的，关键是人家现在信任关阳了，他在找钱，有能力还。”
“我承认。”
改厕所的事情落实后，谢霖把关谷喊进屋子，从布袋里拿出两张床单，对关谷说：“上次我看过关阳的床，床单有很多小洞，还很脏。我回家时特意带了两张，一张是刚买的，一张是用过两三次的，都还算新。用过的送给你俩，刚买的给关阳。你是知道的，我工作没几年，虽然俩口子都在上班，工资不高，既是车贷又是房贷，也不宽裕。”
“知道，知道。你很关心我们了，给你增加负担，对不起。”
“客套话就不说了，照你答应的办就是对我负责。”
“一定，一定。”
今天是帮扶日，驻村的其他工作都暂停，每个帮扶干部都要走访自己的帮扶户。关谷是谢霖走访的第一家，还有八家。她出访前就算计过，这个时候去哪些人家会找着人，可能找不着的要留在晚上。关谷家是她最有把握的，不会落空。好在孩子睡着了，村委会有个邻居少妇正带孩子没事做，谢霖就把孩子放在她家里，请她照看，难得这样轻松。
第二家走王婆家，王婆孙女肯定在家，以前难找人是因为她孙女喜欢出门找电视看，自从谢霖通过一企业家解决王婆家一台电视机后，她孙女就不再到处找电视看了。可昨天晚上，王婆打电话给谢霖，她家电视被孙女出门关机后就用不了，谢霖答应今天去看看。
谈起王婆孙女，她头就疼。这个姑娘，自己好不容易通过关工委联系省城一所中职学校，学校对精准扶贫户子女特别关照，一年只交三百元生活费，书本费、学杂费、住宿费等等全部免交，再三做工作，孩子就是不去。不过，孩子不去也好！原本孩子就弱智，万一把她思想工作做好去学校后有个三长两短，家人怪罪到自己头上，真解释不清。
王婆家门关着，这倒令谢霖算计失误。刚好有个邻居背着一背红薯路过，她打听得知王婆跟孙女在寨子旁边挖红薯。
谢霖对王婆家耕地的全部地点了如指掌，只要说出方向，不会走错路。
王婆正在挖红薯，孙女在捡进背筐。谢霖走上前，帮助捡满两背，让王婆继续挖，她和其孙女一人一背背回家，王婆好歹不肯，“你帮我家办很多事都无法感谢，怎么忍心让你背啊！年轻人，你没有干过活，压着身子了我负不起责任。”她硬是压着背筐不让谢霖背。
“我也是农村长大的，重活也做过，孙女能背我更能背！”
王婆说不过谢霖，就让两个孩子背着红薯回家。
谢霖问孩子，电视为什么不能放？孩子无奈的表情回答电视没有反应。
谢霖又问电视是怎么关的，孩子说取的电源线。
电视按钮布置在电视机下端，电视放在桌面上，谢霖叫过来孩子帮忙抬起电视一端，她找到电源开关按钮一按，电视是通电了，屏幕提示没有信号。她拿起节目控制器，打开电池盒，发现两节电池是同一方向放置，不由得暗自一笑。她调整好电池方向，一按一个灵。
这就应证了一句古话：“书到用时方恨少！”
王婆孙女见到电视节目，说不出的兴奋。谢霖把她叫到跟前把电视按钮功能、节目控制器功能和使用一对一详细讲了三遍才离开。
最让谢霖不放心的还是帮扶户张明家，两个女儿都上大学，外省大学还好办，只要学生写个申请，她可以到学区办帮忙办理教育资助手续。偏偏两人都在本省读书，需要学生本人在学校申请办理，都过去一年了，每次打电话询问教育资助情况，就说没享受，又问向学校申请没？都说申请了，长女说学校要下个学年一起办，二女说学校没资助。这是全国统一的政策，怎么会没有，她就要了学生班辅导员的电话，辅导员说孩子不是全日制学生，不能享受教育资助，她请辅导员到学校出个证明，半年过去了，证明没寄来。上面马上要督查，教育不保障是原则性问题，谢霖承担不起！自己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学生却若无其事。
特别让谢霖生气的事，前天她来培训政策明白人，介绍着孩子大学的教育资助正在办理，高中阶段是享受了的。张明狡辩：“孩子读书没有得过补助，我家精准扶贫户都是你来后才晓得身份的。”谢霖反驳道：“你问问孩子，她们都在现场。”她一边说，一边从连心袋里取出佐证资料让张明看：“我把她们在校得到资助的证明都打印好放在这里了。这里记录着哪年哪天打了多少钱。”
这个时侯全家人才哑口无言。
“我来培训，就是要你们实事求是回答问题，不需要帮我说好话，享受的就享受了。就刚才你们的态度，领导来调查，说明我帮扶不到位，会挨处分的，”
你们全家外出，家里的事不可能都知道。问问你母亲，是我开车带她老人家到像馆照卡片像，是我协助她在银行开户，是我带着她到人社中心申请好高龄补助，帮她复印身份证、户口本，帮她填申请表。其实这些话可以不说，但不跟你们说，你们不知道帮扶干部都做了些什么，也许会认为我们帮扶干部只是个名称而也。
（十）
“今天中午十二点，村支两委成员、各组组长、全体党员、老龄协会会员到村老龄协会开会，请大家准时参加！”支书在村委会播音室发出通知。村委会屋顶东南西北方向四个喇叭和各组集中地安装的喇叭同时传出支书的声音，而且重复通知了三遍。声音在山间回荡，回音缭绕，打破了山间的宁静。
上个月，向往在县文广局争取三万元在关山村实施了“组组通广播”项目，现在大凡各种会议、活动，不再村通知组，组通知户，只要在村委会就可以办到，方便村开展各项工作。
今天是重阳节，每年的这天，老龄协会都要举办活动，向往想利用大家欢聚一堂的机会，再次进行感恩教育和人居环境整治引导，充分调动村组干部和党员的作用。前期在驻村工作队、帮扶干部的带领下，组织群众进行环境卫生大整治，多数群众积极参与，也存在“干部干，群众看”的形象，通过大家的努力，虽然工作有些改善，但近来有下滑的趋势。
老龄协会对这次活动很重视，出了反映脱贫攻坚工作的墙刊，评选了最美“孝星”，“五强”老人，组建文艺队编排文娱节目。
活动采取会议与文娱演出交叉进行。先由向往进行感恩教育后，花灯表演；支书引导群众环境卫生整治后，关老头二胡独奏《梁山伯与祝英台》和《大海航行靠舵手》；老龄协会会长总结全年工作，又是节目；镇关工委领导表彰先进，就是党员合唱《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
“在座各位，多数比我老龄大，经历过上交皇粮国税的历史。那个时候，每天大清早就挑着粮食走十几里路去粮站完粮，天黑了还轮不到称粮。但那个时候，整天饿着肚子没有过多怨言。现在不但不交税，反而国家还有粮补，生病住院有医补，六十岁了有老年补助，八十岁更有高龄补贴，相反，大家怨言多了，见人就嚷国家东西我什么都没享受。”向往开门见山，“我常常在想，为什么群众会有这样那样的怨言，归根结底一个字‘钱’！是的，改革开放以来，为了解决温饱问题，大力发展经济，钱成为唯一的追求，为了钱，有些人不择手段，有些人六亲不认。几十年来，由于土地下户，很少召开群众会，忽略了思想教育，集体观念淡化。现在温饱解决了，思想问题更要解决，中华民族的本色不能变，就算淡味了，也得找回来！这就是我每次召开群众会必须讲的问题——感恩教育。”
“感什么恩？感共产党的恩，共产党带领先辈推翻了剥削与压迫的旧中国，建立了人人平等的新中国，进入了消除贫困的新时代。感父母恩，父母给了我们生命，把我们养大成人。感给予我们前进人的恩，感邻居的恩，等等。”
“我跟群众交流时总是说，感恩必须忆苦思甜，否则我们思想就麻木了；我们不能忘本，忘本会迷失方向。现实中很多人坐洋房，老人住危旧房，形成独居老人的事实。目的就是钻政策空子，想危房改造，想低保！我们驻村工作队，工作的一部分就是在村里帮助当家，宣传国家政策，落实国家政策。这些人的目的肯定达不到！不是我们不给，是共产党政策不允许。说句不负责的话，给了不是我出钱，但谁给就要追究谁的责任。”
“我们不要总抱怨张三是贫困户，李四不是。从一个角度说，也该感谢那些贫困户，没有他们的存在，关山就不会是贫困村，不是贫困村，这些年脱贫攻坚基础设施建设资金从哪里来，产业发展资金又从何而来？项目来了，大家都受益，何乐而不为？我们要放宽心情，多些精力搞生产，伸出一只手比，五个手指都不得一般齐嘛。制度和标准是文字的东西，是死的。就拿高考录取来说，分数划定，你达到就录取，很多考生差一分半分，差距并不大，结果完全不同。大家要多角度考虑问题，这样才能放平心态。”
“大家不要怀凝我们的工作，脱贫攻坚‘一达标、两不愁、三保障’，驻村工作队会严格按照标准开展工作，补齐短板。我们入户调查，户户过关，就是发现问题，解决问题。”
“大家都看到了，为了脱贫攻坚工作，我们的驻村干部带着婴儿驻村，他们也不容易，如果不为了工作，他们坐在机关单位轻松多了。有的干部，家人病了不能陪，自己病了还坚守岗位，把贫困户看得比父母更重要。当然一个人能力有大小，有些工作还不完美，但态度是端正的，大家要看到积极的一面。”
“我有些话啰嗦了，分量也重了，肯请大家谅解。同时，也欢迎大家监督我们的工作，不满意的地方跟我们提出，做到问题不出村，脱贫攻坚是我们在坐各位的责任！我的发言完毕。”
关老头今天特意打扮一番，衣服、鞋子全是崭新的，头发也理了，就是二胡有些历史，但干净。在关山，曾经花灯搭档拉二胡的老头已经过世，就剩下关老头了，老头留给关老头的二胡还在，关老头很珍惜。
谈起花灯，关山是出名了的。二十年前，方圆几公里有人家春节需要热闹，就到关山请灯。花灯队一般以自然村寨组建，包括灯头、领唱队、锣鼓队、灯具队、啦啦队和主角、旦角，少则十几人，多到几十人。主角又叫干哥哥，旦角叫干妹妹，由男人扮演。
花灯有上香、过堂、采茶的章节，上香主要是祭祀祖宗；过堂反映的是男女谈情说爱，恩爱夫妻的生活；采茶体现人们热爱生活，追求美好日子，大凡过去一年生活遇到挫折，不顺心的人家就选择过堂，通过送船、扑卦送走妖魔鬼怪，打点祈求来年生活美好。
每年农历正月初三起，关山人为了喜庆，开始跳花灯。玩关刀是跳花灯必有的环节，安排在花灯结局，由灯头表演，关刀摆得流畅，各指向东南西北四方，寓意驱除邪气，确保来年平安。
灯具包括灯牌、灯笼和木质关刀，平时由灯头保管。每天晚上八点左右，花灯队从灯头家出发时，灯牌和灯笼里点亮蜡烛，锣鼓队响起，啦啦队不停地有节奏地高喊“闹年宵、闹年宵”，队伍来到主人院子，鞭炮迎接，灯牌放在堂屋右边，关刀紧挨着，有保护灯牌的寓意，灯笼在大门两旁各挂一个。随着灯头的开场白，队伍安静下来。
“这家主人好热心，花灯来了鞭炮迎，房前屋后亮晃晃，锣鼓喧天响庭院，自从财门开启后，年年家和万事兴！”
大门打开，花灯队伍敲锣打鼓进入堂屋。没有主人特邀，一般每户只表演上香章节，每晚演五户，村寨也需要半个月才能结束。上香就是领唱人在堂屋唱几段曲子，主角和旦角跳几段，送去祝福，主人上几根香，烧几张纸，花费二十分钟；每到一户，主人康概送米赠肉。花灯队有专人管理食物，累计到正月十五烧灯时全寨人集中会餐。每逢晚上十点左右表演的人家，主人主动米酒煮汤圆接待，这是不成文的规矩。如果演全场花灯，需要四个小时，节目结束后还要宵夜，菜十二碗，安上十桌八桌。
正月十五为烧灯日，中午十二点起，在灯头家把全场花灯完整演一遍宣告当年花灯演出完毕。在鞭炮声中，灯牌、灯笼、关刀和演出中农户送的香纸一起化为灰烬。
有人建议关老头在邻村找搭档，关老头不许：“搭档去了就去了，就像妻子去了一样，位置永远留给他。任何人代替不了。”花灯演出更多时间只演上香，关老头也扮演旦角，走路轻盈、斯文，声音学得逼真，不注意观察，真以为就是女人，得到观众喝彩。
不小看关老头平时爱跟年轻人开玩笑，拉着二胡神情严肃，做起事来很认真，也讲究原则。怪不得他选择的歌曲会是《梁山伯与祝英台》和《大海航行靠舵手》。
之前关老头就跟向往和支书建议，每年春节恢复过去的花灯演出，向往很赞同：通过这种方式把已经分散的人心聚集起来，集体观重新找回来。当初向往担心大家不会花灯了，关老头主动承担培养有兴趣人的重任，还主动根据自己的理解把花灯的章节变化为上香、过堂、采茶和感恩四个章节。
好在村寨五十岁的人都接触过花灯，教他们不费劲。今天重阳节的花灯演出就是检验关老头个多月来培训的效果。从群众积极参与的情况看，大伙对花灯的兴趣还在，也很努力，效果不错。
人居环境的话题，现在是大会小会必谈。支书提高嗓音，号召大家行动起来：“在村委、村支部的努力下，我们找企业赞助了八十个垃圾桶，会后下发各组。垃圾集中后，要拉到垃圾处理中心，需要人工费、车子运费，这些钱目前村没有经济实力支付，还得群众集资，经预算，全村每人一年需集资十五元，大家广泛宣传。从今天起，村委会组织人员对环境卫生户户过关，评出清洁户、一般户和邋遢户，村委会集中公示的同时，以组为单位也分别公示。”
“过去几十年，为了解决温饱问题，大家一心一意搞生产、一门心思找钱。现在温饱解决了，健康是第一大事，而健康与卫生息息相关，村委、村支部决定：为了改善村容村貌，村寨的道路两旁及闲置地栽花，由村委会负责采购花种；凡是养牛的群众，保证自家牛拉屎在路上及时清除；养鸡的，不准散养，有条件的圈块地封闭养，避免到处是鸡屎，刚打扫的卫生又被鸡弄脏，严重影响环境卫生。”
“为了搞好环境卫生，村里要求大家务必做到：柴草落叶撸哈、房前屋后扫哈、板板方方堆哈、锅碗瓢盆洗哈、家具电器摆哈、衣物被子叠哈、鸡鸭鹅狗关哈、破破烂烂收哈的八哈准则。”
（十一）
这几天向往忙得手忙脚乱。接待完市委宣传部组织的“五支队伍下沉基层一线助推脱贫攻坚”文艺表演、记者采访、政策宣传队，又迎接国家东部援助西部脱贫攻坚项目规划人员，昨晚加班到今天凌晨三点，六点起床又下组处理民事纠纷回到村委会已经十二点，感觉很疲惫，尽管很饿也不想吃饭，特别想睡觉。刚进办公室，谢霖就守着他哭，满脸委屈。如果不是因为对方是女同志，向往真不理睬，他实在没精力理事。
“书记，我无语啊！为关谷卫生厕所改造一事，我两天前才去他家落实好，当时说得好好的马上搞。因为这两天没时间去督促，结果工程还没动工，就被镇督导组督导通报了。你看看这个通报吧！”
镇里明文规定，通报不征求村脱贫攻坚队意见，直接发出，向往作为攻坚队队长、第一书记，也不会了解事因的。但他不感到意外。
“谢霖，不要委屈。在驻村工作会上每次我都讲，脱贫攻坚工作，大家要有思想准备，不被处分才不正常。我是有思想准备的，脱贫攻坚工作结束为止要背着几个处分回单位！作为第一书记，我荣获过脱贫攻坚先进工作者，至今也被通报过两次。”
“工作没做被处分我接受，关谷家的事我尽力了，还答应帮他赊水泥砖，他也满口答应了，结果……”
“现在进入脱贫攻坚啃硬骨头阶段，工作不会一帆风顺，你的感受可以理解。现在督导发现问题就问责，不讲客观原因。”
谢霖因为关谷卫生厕所问题被通报一事很快就在村里传开，第一时间关老头来了，关麻子来了，王婆也来了，大家都安慰着谢霖。特别是关老头很恼怒，称关谷恨铁不成钢，还大骂：“这个死狗日的，简直没人性！”同时他动员周围的群众说：“看着小谢带着小孩上班不容易，大家齐心协力帮忙把关谷的卫生厕所建好，既然关谷赖着脸不建，大伙动手时绝不让他搭手，使他要多难堪有多难堪，好好收拾一下！”
其实，关老头想错了，关谷根本没想到搭手，还巴不得让大伙多做点事，连吃饭都想大伙喂嘞！
关麻子刚患过病，唯一能做的就是坐在工地旁边给大伙打气。他说话的声音变低了，也不够精神，拿他的话说：“能捡条命就不错了！尽管不能出力，关键时刻站出来也是对驻村干部付出的回报。”
王婆干不了砌砖的事，就选择拌和砂浆、送砂浆。大伙很卖力，一天时间就砌好墙体。
谢霖负责帮大伙煮饭，大家开始不同意，建议丁丁猫儿咬尾巴——自家吃自家的，谢霖反对：“大伙帮我办事，很感激，煮顿饭应该的！”
大伙一样回应：“你帮我们的更多。”
谢霖找了个恰当的理由：“你们回家吃饭七前八后耽误时间，时间却不等人，还有很多事要做，否则还有处分等着。”
大伙说不过谢霖，就默认了。但大家不让谢霖破费，有人从家里带腊肉，有人带大米，有人带蔬菜。
谢霖感到很幸福，就像一家人团聚，亲切温暖。
大伙刚离开关谷家，关谷醉醺醺回来了。在院子，他猛力踢倒今天运砂浆的胶桶，失去平衡，一个踉跄差点扑倒在地。
“日你烂娘！”关谷边骂边往屋里走。在门口。他看见关阳在看电视，大声骂着，“烂私儿，今天你讨好政府人员了，明天他们要喊你去政府上班。”
“爸，你就不能不喝酒吗？”
“我没……喝，也……没……醉！”关谷已经很难说清楚一句话，跌跌闯闯像使足劲才跨过门槛。
“厕所……有……人帮忙……修，你……搭什么……腔？舔肥！！”关谷边说，手指朝关阳越指越近。
“喝不得就少喝点！发什么酒疯！！”关阳发火地站起来。
“你……想……打老子？”
“今晚就打你！”关阳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推了关谷一把。这一推，就把关谷推靠在饭桌上，要不是双手反撑着桌面，整个身子就要睡在桌面上。
“你……再……打吧。我……不……得死。”
关阳意识到过火了，不再回应。他缠不过关谷，关了电视去睡觉。
“你……敢……打老子！你……你……记倒。”关谷说着，靠着饭桌就睡着了。
（十二）
五月的风，越过高山的坎坎坷坷，拂去岁月的风风雨雨；五月的风，温馨而不矫情，刚烈而不疯狂。绿色覆盖每一片荒凉，爽朗遮掩每一处阴晦。这是牡丹花开的时节，关山呈现在花的世界。
向往与关山村支两委筹划已久的主题为“感党恩、听党话、跟党走”的干群连心活动终于珊珊而来。为了这次活动，向往捐款两千元，向各单位筹款两万元，邀请了县文工团、相关学校编排文艺节目。在全县减贫摘帽的收官时刻，举办这次干群连心活动，他用自己的经历和家庭背景对全村父老乡亲作一次感恩教育。
我家七个人：两个哥，一个姐、一个妹，大哥大姐两岁，姐大二哥两岁，二哥大我两岁，我大妹也是两岁。父母都是三十几岁就患病，父亲患癫痫病，母亲是内风湿关节炎。我记得的时候母亲就已经病得双手十个指母伸不直了，关节严重变形；而父亲三天五日发一次病，我们不敢跟父亲同床，他发起病来，口吐白沫，眼睛呆呆的吓人。因为负担重，父母不敢进医院，没有经济实力。姐姐从来没进过学堂，在靠工分吃饭的年代，她每天能挣四分，确保每年全家不但不补钱，还能进一些。当时全家只有三间木房，不出七十平方，所以土地下户后生产队卖仓库，父母还是向亲人借八百元买下来，那时的母亲已经病得不敢摸冷水，行走相当困难，而大哥正在读高中，二哥和我一个读初三、一个读初一，困难可想而知，读四年级的妹妹主动辍学了。
我是初中毕业考的中专，如果家庭情况好些的话，我会选择重点高中，毕竟前途更好。远离故乡在省城求学，因为父母有病，每天最怕收到电报，但刚到中专半年，我还是收到了，简短的四个字“父亲病危”，下午在同室学友的护送下登上返回故乡的火车。
中专四年，我的每本书上都记录有向谁借了几张饭票、菜票，每到月底，我的饭票、菜票不能保证生活，需要周转维持。
如果这样的家庭状况发生在今天，收入达不到最低生活标准有低保；住房不保障有危房改造；姐姐和妹妹都能接受九年制义务教育；有医疗保障，父母不会被病魔成天折磨！
今天，我们幸福地享受着共产党带来的红利，而放眼世界，并不太平！在座的每天打开电视，都可以看到中东国家叙利亚战火的镜头，由于派别林立，民族对立，内乱导致外侵，人民生活在动荡的日子里。
我今年五十一岁，在坐各位多数比我年龄大，都经历或者记得上缴公余粮的事。有句话：“皇粮国税，不完有罪！”我家乡水源条件好，土地也肥沃，公余粮任务很重，我家每年要上缴千多斤稻谷。这千多斤主要靠父亲和姐姐挑着、背着走十二里路送到粮站。再大的困难，父母亲没有怨言，任务刚下来，父亲就行动，每天天蒙蒙亮就出发，天黑才回家，一天只能弄一回，连续挑五天才算完成任务。
而现在，我们不但不上缴皇粮国税，反而耕地有补偿，这得益于国家的富强，我们不能不为此骄傲，我们不能不感恩党的政策。
四十九这个数字对我特别敏感，因为父亲的生命永远定格在四十九岁！父亲是被火烧伤皮肤感染致死的，当时家里的钱都用在读书人身上了，他没钱进医院，只是花很少的钱找民医用草药。如果是现在，父亲不会因此终结生命，他可以放心进医院，不担心没钱，有医疗保障啊！这病情更不直一提，输几天液消炎就好，就像人感冒打了个喷嚏。
我们不得不为生活在这个时代感到幸运，我们没有任何理由不感党恩，我常常为父亲没有生活在这个时代感到遗憾，同时也感恩父亲舍己为我。
作为一名驻村干部，我们正在将党的政策落实到需要帮助的家庭，需要帮助的人。我常常说，驻村干部也是这个村的当家人，我们按照国家的政策对应落实，也许在坐有人对我们的工作不很满意，当你听了我的讲述，回忆你过去的经历，心态会调整好。
驻村干部也不容易，我们村的驻村干部谢霖现在正在医院，她为了通知自己责任区的群众全部能参加此时的干群连心活动，昨晚家家户户上门，回来的路上，不小心跌倒在三尺深的路坎下，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流产了，怀胎四月的孩子没了。
还有王飞同志，他的父亲去世不到两个月。他有一个弟，为了儿女上学，只能外出打工，患冠心病的父亲日常用药只能依靠王飞，而他驻村忙，每次给父亲送药只能利用中午或晚上，快去快回。父亲去世时他在村里，当接到父亲病故的消息，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自己对不起父亲的是已经半年没看过他了。”最后一次给父亲送药，王飞是有机会看父亲的，当他离家只有两里路的时候，接到驻村工作队一个电话：“最迟明天早上八点半报镇一个资料。”就把药委托老家一个朋友带给父亲。
马上就要通过国家委托的第三方脱贫攻坚全县脱贫摘帽评估，虽然我们的基础设施日渐完善，百姓吃穿不愁，住房保障了，医疗保障了，教育也保障了，等会大家还有分享村产业带来的红利，但我们的生活标准与发达地方相比还有差距，离小康社会还有一定距离，需要大家继续努力，让我们的明天更美好！
国家第三方脱贫攻坚绩效评估组已经进驻县了，大家都在焦急地等待，都祈求不要抽到本村，很多同志觉睡不好，饭没有味道。这些年，为了脱贫攻坚，很多同志病倒了、累倒了；很多人舍家忘子，一心扑在工作上；各级政府投入加大，下了血本，要是绩效评估组在哪村发现问题，影响到全县脱贫摘帽，谁都负责不起。
向往不在乎，拿他的话说，担心是多余的，总有村要接受检查。不过，他有底气、有信心，虽然工作不会十全十美，但脱贫标准到达了，群众认可度提高了，环境卫生搞好了，还怕什么？相反，接受评估组检查，可以直接肯定驻村工作队这些年的工作，大家没有辜负组织的委托和希望，问心无愧。
正值牡丹花开的季节，那漫山遍野的牡丹，五彩缤纷，争奇斗艳，犹如一幅连绵不断、精妙绝伦的五彩锦缎。红的、紫的、白的，五彩缤纷；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有婀娜绽放的，有文静地偎依在绿叶上的，千姿百态；有顽皮的在绿叶间捉迷藏的，有高傲的亭亭玉立在阳光里，在或浓或淡的新绿的映衬下，像碧天里可爱的星星，婀娜多姿。轻风过处，那漫山的牡丹泛着鲜亮的波纹，一波赶着一波，像友谊的电波传向远方；又像美丽的少女哼着欢乐的小曲翩然起舞。一群群勤劳的小蜜蜂、美丽的粉蝶姑娘也趁明媚的春光赶来参加牡丹的盛会。
群山、村庄在牡丹花的映衬下傲然、美丽，关山迎来了一个丰收的季节。
2020年5月1日完稿， 写于林家寨村
作者：何光顺，51岁，贵州省思南县农业农村局派驻张家寨镇
林家寨村第一书记。电话：13985339248。等到牡丹花开时
何光顺
引 子
还是读初二的时候，向往通过班主任训斥关强的话就对关山村有了不好的印象。记得是早读，班主任到教室查学生到位情况，发现关强不在，就问同桌的女生。八十年代初中生的胆识跟现在同龄人无法相提并论，更不必说女生了!那位同桌随后就回答关强去用大米兑油炸粑了。话刚说完，关强匆匆忙忙跑进教室，嘴里还有大包食品撑着，嘴角残留的油水在日光灯的照耀下反光，有一滴油米粒那么大正沿嘴角缓缓下滑。当他发现班主任在教室很意外，慌忙中想把食品全部咽下肚，不知是食品温度高还是食品太多的缘故，不但没能咽下，反而猛然吐出嘴，差点喷在身边正在朗读学生的身上，急得手中拿着的另一半油炸粑掉落。关强第一反应是抢救正在下落的食品，搞得狼狈不堪。“站过来！”班主任发火了。显然，关强对落地的食品很懊悔，恋恋不舍又不得不第一时间靠近班主任，恨不得把地上掉落和吐出的两种食品捡起吃下。同班同学被关强的举止逗得想笑却不敢笑出声，一些女生急忙用手捂着嘴。
“你老汉老妈牙缝里残留点饭都掏出来给你了，你倒会享受，到时候期末考试得几十分怎么向他们交代？”班主任发话了，“全班几十人就你会吃，不就是想告诉大家你家很富有吗？哪个不晓得关山路崎岖，拉屎不生蛆！”
就这么一句话，向往对关山村的印象太深刻了，虽然没去过，满脑子干旱的景象，荒凉而边远。
初中毕业后，向往上高中、读大学，关强没考上高中，家庭经济也不好，就辍学了。从此二十年互没联系，直到一个月前关强到局里办一笔款，向往才对关强有所了解。原来关强初中毕业后就外出打工，混得不错！家安在省城，近年来农村轰轰烈烈脱贫攻坚，关山作为深度贫困村，得到的财政帮扶不少。在村长的引导下，关强返乡种植牡丹，经介绍，牡丹果榨出的牡丹油营养高，价格不菲，在油类排在前列。正值年关，关强特意到局邀请大家吃泡汤肉。这些年，市场都被饲料猪肉霸占，吃不出味道。就特别留念熟料猪肉，听说吃熟料泡汤肉都来劲，只是年底事多走不开。
领导知道向往与关强的关系，就安排向往代表单位去吃泡汤肉，顺便督查牡丹种植项目的实施情况。事过二十年，向往终于有机会到关山验证初中班主任训斥关强的那句话了。
关山不高寒，平均海拔不足千米，但偏僻，从镇政府出发十公里却是半小时的车程，已经水泥混凝土硬化了，弯道和坡路多。公路连接到村委会就断头，四周都是农户，还是古旧的木房。村寨拥挤，房屋一家挨着一家，处在山坡上，零星冒出来几栋砖房显得格外高贵。刚下过雨，地上的落叶通过冬雨的㓎泡开始腐烂，粘在鞋底，贴得牢实。
从村委会到关强家有百米，关强带着向往走土坎过小巷，还不时提醒注意路滑、留心家犬。村寨里到处都在动土修路，能够想象一年后再来关山，走每一户农家都不会湿鞋，村寨环境大变样。
到达关强家的时候，院子里已经聚集很多人。在农村，每家杀年猪都要邀请村里人聚餐，当然会有一些人家缺席，那些都是没有年猪杀的人家，吃人三餐，还人一席。村民懂的规矩。哪怕不懂事的小孩嚷着要去也会被父母阻止，同时少不了安慰几句：“明年我们喂了几百斤的年猪，顿顿给你煮泡汤肉，让你吃个够！”其实孩子不仅仅为了吃一顿肉，更是图个热闹。
屠夫正在清理猪肠，长得五大三粗，皮肤黝黑，很像电视上的刽子手。几个女人围着厨房忙厨，男人们则在院子围着饭桌“开拖拉机”，每人面前都有一匝面值十元、五元、一元不等的纸币，大约十来人都站立。抽烟的人叼着香烟，随着香烟的燃烧，烟灰拉得长长的，稍有抖动就会掉落在胸前，一个三十出头的汉子头发长长的，又脏又乱，衣服油光光的，也许油渍集存了多时，无法清洗干净。他摸了一会衣袋没摸得香烟，就向身边的人讨，对方不但没给，还狠狠说了一句：“抽烟人不买烟，抽不起就不抽！你不是我儿，我为啥给你？”
向往就在想，话来得这么粗鲁，汉子居然没有生气，涵养深啊！经打听，汉子叫吴力，单身。五岁时父亲意外死亡，母亲改嫁，由叔叔一手拉大。两叔子相依为命，两年前叔子病死，死前一直对吴力还没相好姑娘不安心。
抽旱烟的关老头，别看七十出头了，对赌博死性不改，年轻时因为赌博还被拘留几天，大凡村寨有人赌博总少不了他。腰部别着皮包，能同时容纳两部手机那么大，两元起价的赌额，他已经从皮包里掏出两张百元钞票了，嘴里叼着烟杆，股股青烟冒出来叫周围人咳嗽。
“老汉，吸轻点，把我下面都被抽痛了！”
“老汉，看你啊!只能含巴巴烟咯。”
在场的年轻人总爱跟关老汉开玩笑，按辈分也好，按年龄也罢，很多人该叫关老汉爷爷了。老汉不计较，更不生气，拿他的话说，“什么都计较的话，没人跟我开玩笑了，嘴巴早闭臭了。”
“你说老子不行，喊个女人拭拭。不要以为你们年轻，真正比起来，瞧瞧谁熬的时间最长！”关老汉说话声音洪亮，在屋里做厨的妇女也听见了。
“老不正经！”一个妇女自言自语。
“原来你老婆是被晚上搞死的！”一个年轻人故意问老汉。
“不信，今晚把你老婆跟我喊来，就晓得一二三了。”
随着一声“吃饭了”，大伙匆忙把饭桌围上，三下五除二，几张桌子就被霸占，跑在前面的人生怕子女拿不到碗筷，一人占了几套碗筷，没有拿到餐具的很不满：“你们抢几个碗，不可能把一年的饭也吃了吧！？”
场面有点混乱。
“汤军，经局党组研究，计划派你去任关山村任第一书记。关山村是深度贫困村，要求第一书记的年龄不能超过四十岁。”
“局长，我有高血压，身体差啊，每天要服药。”
“局里已经派出六人，剩下的党员不多了，更不用说年轻党员。”局长显得有点无奈，安慰着：“你们股室有业务轮换人员，派你去挺合适的！年轻人，这是一次组织考验的机会，应该珍惜。”
四十岁出头的汤军已经不在乎政治前途了。如果说婚前还有一丝梦想的话，两年前由其妻经营汽车销售后，他就不考虑仕途了，全部精力投入到生意中，赚钱成了生活的全部。他深知，脱贫攻坚就是政治任务，第一书记必须吃住在村，工作压力大，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照顾生意，妻子要拖儿带女，无力经营，几百万的投入可能就打水漂。
领导都找谈话了，十有八九派汤军驻村！妻子意识到问题有点严重，得亲自去局里求情。
沿着石阶往上走，登高五十米就到县人民政府办公楼住址。这是山城少有的宽阔平台，八层楼的大厦耸立着很威严。四周的桂花正值花季，一股风带来一阵香；大院里几棵柏树苍健有力，树皮光滑，树枝古板，树叶坚硬。已是傍晚时分，大楼后面的广场聚集很多人，三五成群跳起舞，安然自得。
汤军妻找到局长，笑着脸半开玩笑地问：“领导，你还要不要我们生活？”
几年商场的滚打，汤军妻不在是以前的温情，变得霸道。
不等局长开口，汤军妻继续说：“我是来向领导求情的，汤军回家不高兴，晚饭没吃，高血压又犯了。我问他，他说吃不下，最后才说出真情，原来是局长关心他，让他锻炼锻炼了提拔。首先感谢领导的好意，问题是汤军身体吃不消，到时提拔没成，人却没了，两手空。”
领导反感汤军妻的行为，心想：“对于公事，轮不了你说三道四！有什么意见，也应该由汤军诉求！”但想到是职工家属，相互间也认识，话语重了伤感情，就把火压了，“派谁去任第一书记是党组开会来落实，你家的情况我会在会上说明，我现在无法给你答案。”
“局长大人，你就不谦虚了，谁不知道什么事局长说了算！”
“不要以自己的判断去评价他人！没其他事就可以走了，我还有事。”局长发火了。
（一）
春节刚过，鞭炮声停了，年味淡了，团聚的家人散了；该上班的上班，要杀广的杀广，补课的去了学校，留守家的下地耕种。
向往被局安排到关山村任脱贫攻坚第一书记。局长找他谈话时，派驻的理由是向往熟悉基层工作，能在关山充分发挥春晖人士的作用，胜任脱贫攻坚工作。
向往尽管不情愿，还是接受了。领导问他有什么要求？他知道，“既然已经找谈话，说了也不起作用，总得有人去顶上！儿子马上进高三，很需要监管，妻子在乡镇任教，每周只有周末能回家！”想到每家都有自己的困难，他就没跟领导说。谈话后回家的路上，他一直琢磨着领导的那句话，说他能在关山充分发挥春晖人士的作用。想来想去，不外乎关强跟他是初中同学，现在关强回家创业，种植牡丹。希望通过发展产业，增加老百姓收入。
局长亲自把向往送到关山村，给足面子。可同行前脚踏进村委会，村委会周边一些村民就围了上来，很有儿时看新娘的味道。他们并不进屋，也许是村委会还有威严，不敢轻易踏进去，就围在窗户，遮挡外面的光亮，一些影子歪歪斜斜，很不规则。已经是春耕忙碌的季节，村民还有空闲看热闹，这令向往费解。
向往认识村长，上次吃泡汤肉见过面。进屋的时候，村长就靠在沙发上，一条腿搭在面前的办公桌面，鞋底很多泥土在桌面留下脚印。他嘴里衔着香烟，不取口地吸着，烟子一汩汩从嘴里和鼻孔溢出来，在空中跳舞。村长四十岁有余，他对窗口边围着的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习以为常。
关强在村委会等着，早上向往就电话告之，局长要来看牡丹基地建设情况。作为财政局的帮扶村，产业发展成为帮扶单位帮扶的主要策略，以此来提高农民收入，确保关山村脱贫致富。
“主任，你们村有多少贫困户？”局长问。
主任在玩手机，没有回话。关强就对村主任说：“问你话哩！”
村主任急忙放下手机，坐正身体问：“领导，你问我什么？”
“你们村有多少贫困户？”
“我不知道啊！我大脑粗没文化，记不得这些数字，只认干活！”村主任很干脆。
局长没有回话，他把火闷在心头：一村之长居然连本村多少贫困户都不知道，怎么开展工作？脱贫攻坚进入关键期，这样的村干部已经不适合在任了，要是这种情况发生在局里，早撤职！于是就无奈地说：“关强，带我们去基地看看吧！”
从村委会一直往下走百十米穿过村寨，再走一公里就进入牡丹基地，沿途看不见像样的坝子，土地被大大小小的山丘分割得支离破碎，很像青春期孩子的脸。偶尔有一丘田因为缺水已经多年没有插秧了，田埂被铲除，杂草丛生。向往不解，问关强：“这些田肥沃又成块，怎么不栽牡丹？多可惜！”
关强指着前方的土地回答：“这是关麻子家的，他好歹不流转，还放话，就是饿死也不支持村的工作！”
“钉子户！”局长补充一句。
“比钉子户还钉子户！我上门做了五次思想工作，就是做不通。其实，我们还是一房人，我喊他大叔。”
“他不愿流转，总有理由。”局长说。
“还不是因为村里没评他低保户！”
“该不该评？”
“大儿子有轿车，二儿子在县城有商品房，怎么能吃低保？”关强解释道。
“老汉的理由呢？”
“他说自己七十岁了干不成活，应该吃低保！至于儿子，他们分家立户，都有自己的负担。”
“这不是理由呀！赡养父母是儿女责任。”
“驻村干部和村干部都上门讲清楚道理了，老汉很固执。”
牡丹基地由于部分农户不愿流转土地不连片，总面积还不少，达到300亩。这对于刚刚起步的产业来说，也不容易。去冬栽下的牡丹已经露出新芽，三三两两的群众正在松土，见到关强到来，就有人抱怨土块太硬，松土费劲，更有人要求加工资。
“你们床还没铺好就抢被盖。”关强回了一句，“好好干，只要大家出力，工资好办。想想去年栽牡丹，有人担心工资拿不到，不都全部兑现了！”
关强向大家介绍局长的身份，也给大伙打气：“局长今天特意来看产业发展，马上就要在基地修路，以后肥料直接运到土边，走路也不湿鞋，而且还要把基地做大。钱不是问题，产业做起来了，大家的收入也增加了。”同时，他指着向往向大伙介绍，“这就是来我们村任职的财政局领导，你们以前不信任村干部，现在不可能也不信任局里派下来的干部吧？他就是来带大家脱贫致富的第一书记！”
“他当他的书记，我做我的农民。谁解决我的破房子问题，谁就是书记！”
“村里那么多贫困户有车有房，比我们富裕，我怎么不是贫困户？谁做事公平谁就是书记。”
做工的群众议论开了……
去冬今春一直很少下雨，大地干燥，本是万物复苏的季节，明显迟到了。牡丹基地因为缺乏水分，冒出来的绿叶不多，特别是从已经除草松土的地块看得明明白白。
放眼看四周的山，乱石重生，难见林木，就像营养不良的人，难怪初中班主任会对关山如此表述！眼前的一切，向往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压力倍增。
局长从关山村返回县城时，向往焦急地对他说：“局长，你已经知道关山的情况了，我没有底气把脱贫攻坚工作做好，但我会尽心尽力，现在眼前最当紧的是解决村办公设备，现在就向局报告，单位里原来淘汰的设备我拉到村来用。”
“放心！你的工作就是局里的工作，局党组会全力支持。办公设备的问题，你安顿好了就去拉，局里负责运费。”
(二）
向往才在关山驻一个星期，在村委会没见几次村长和文书的面，而且他俩来村委会，不是打瞌睡就是玩手机，根本不入户，明显感觉到基础组织涣散、无力。支书倒是在岗，六十多岁的人了，有些力不从心，而且得罪人的事又不愿干；驻村工作队四个人不熟悉村情，有力无处使，这狠狠地打击了向往原本想干好工作的激情。回头一想，村干部一个月千多块钱是养不起全家的，而且当今的村干部捞不到半文油水，与他们当初冲着“一个村一年几百万脱贫资金搞项目能赚捞几个荒荒钱”而竞选村干部的想法相差甚远，重重击碎了他们的美梦！
向往把基础组织不力的情况向镇政府反映了，得到的答复是临站换帅兵家大忌，多换思想少换人。虽然正面工作不愿做，反面工作他们有一套，这个时候战场上就怕内乱！何况全镇的村干部几乎都一样涣散。领导的说法也有道理，向往跟驻村工作队其他成员一一交换意见，大家没有异议，一致认为用制度管人，没有起色再局部调整。
村支两委、驻村工作队会议上明确：村干部与驻村工作队搭配分片落实责任，每个星期入户不少于三天，严格考勤制度，旷工一天扣绩效工资五十元，每次上报资料延误一天扣绩效二十元。文书提出不懂电脑，不会做资料。向往答应村干部不做资料，由驻村干部负责；村长提出每个月拿钱不多，管事不少。向往解释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就是打仗，不能当逃兵！如果想不开，可以申请辞职；支书就是一句话，走猪蹄叉都不在乎；村长提出村支两委委员也要施压，虽然他们每月只有三百元工资，也是拿俸禄，向往安排村支两委另外两名委员轮流值班，保证群众时时能找到村里办事。
这是个吹风会，也是整风会！是对村干部心灵的一次敲击。不管怎么说，向往在村干部中的形象是建立起来了的，大家是敬佩第一书记的！向往来关山村之前，办公没电脑、少桌椅，开个村支两委会都要去农户家搬凳子，才一个星期，一切办公用具都备齐了，村食堂也在破土修建，半个月后就可以运行，到时大伙可以集体用餐，确保后勤保障。这些都是第一书记的功劳，一个人的威信就是用成绩树起来的！
向往安排村长和一名驻村干部去湾里组处理通组公路的占地纠纷，自己一如既往走访贫困户。全村百多户贫困户他计划一个月走访完，这是第一书记必须完成的工作！百多户贫困户他必须了解贫困原因、状况，因户施策才能确保脱贫。
向往刚入关山村，农户家庭住址不清楚，但走访贫困户从来不需要村干部带路，哪怕自己问路也愿意。农村工作经验告诉他：如果村干部带路，一些贫困户顾及村干部的面子就不敢说实话，也就无法了解真实情况，达不到走访的目的。
向往走访的第一户叫关谷，站在院子看住房，主体结构倾斜，尽管晒壁装板刷了红油漆，掩盖不了陈旧的事实，应该说这是危房。看屋顶，好几处孔洞透下来光线，一旦下雨，肯定漏水！
女主人在灶前加火，锅里冒着汩汩蒸气，锅有锅盖罩着，不清楚煮的什么？向往向女主人打声招呼，女主人抬起头算是回应，没回话。眼前的女主人头发凌乱，满脸锅烟灰，黑黝黝的，就淘气的男孩搞闹剧。向往的第一印象就是女主人邋遢，家庭肯定经营不好，十足的贫困户！尽管如此，火炕上方还挂着几块腊肉，有些肉表面生出很多霉衣，不像去年杀的年猪，应该有些年头了。
向往把女主人叫到客房，打听着家庭基本情况。女主人也配合，一一回答，谈到患病的男孩，一个青年从卧室出来，他叫关阳，今年十七岁。向往很奇怪：已经早上十点钟了，还在睡懒觉，不穷才不正常！这个年龄，要不在校读书，要不在土里劳动，要不在外务工挣钱。
关阳插话了：“电视上天天说脱贫攻坚解决贫困户贫困问题，我家房屋坏了，为什么没人管？”
“你怎么不上学了？初中毕业的吗？”向往问男青年。
“初二就辍学了。老师不要我读了？”
“不遵守纪律被开除了？”
“不，老师嫌弃我有病，怕增加学校负担。”
“你患什么病了？”
“你问我妈吧！”
“关阳十二岁就着母猪疯（癫痫病），发起病来人死不醒，怪吓人的！很多学生吓得惊叫。老师就动员家长先治好孩子的病，再上学。”女主人介绍道。
“关阳说你家房屋坏了没人过问，真没人动员你家危房改造？”
“我家占不到亲戚，谁照顾你？”
这个时候，关谷回家了，女主人见丈夫回来，急忙回到厨房。关谷五十多岁，穿着虽然不振作，头发用水打湿后反梳着，还在光亮。应证了一个群众对他的评价：衣着不振，头发不乱。他还没靠近向往，酒气先登了。
“去哪里了？”
“到村卫生室买药了。”
“关阳生病去大医院医过吗？”
“一年要去两趟，家都医穷了。”
“医疗费国家能报补百分之九十，自己贴得少的。”
“那是让人开心的话。”
“政策没兑现？你把你的住院清单给我看看。”
“扔了！一张废纸不能作钱用。”
“就是一张纸体现了国家脱贫攻坚政策呀！以后不能扔，要好好保管。如果没能报补百分之九十，拿着那张纸还可以大病保险、医疗救助。”
“你家是低保户吧？”
“不提低保了，都是挂羊皮卖狗肉！”
“什么意思？”
“全家四口人，评三个人低保，实际得到两个人的，还有一个分给别家了。”
“这话当真？”
“人格可以担保！”
向往跟关谷正聊着，女主人用塑料盆端上半盆红苕，客气地递到向往面前：“这就是我家的早饭，书记吃得了吗？”
向往果断地拿起一个红苕：“这是好生活，很营养，城里难吃到。”其实，他的心在滴血，心想：“真穷啊！不脱层皮，这家不得脱贫！都这个年头了，村干部真大胆！这就是腐败！！”
这时，村长在房屋左侧不远处喊向往到村里吃饭，正是让村长证实相关情况的好机会！关谷马上说话了：“村长叫你了，你走吧！”向往知道关谷下驱逐令了，不好久留。出门时，关谷一直陪着，嘱咐向往不要把两人间的谈话告诉村长，自称跟向往是很好的朋友了。
回村委会的路上，向往把关谷的话传给村长，检验其真实性，村长还没听完，就打断：“真是喂不饱的狗！明明是四个人的低保，硬要少说两个！我跟他邻居，他的家底我很清楚！就说危房改造，三年前我还是没当村长，他就享受了一万五千元的补助，为了套取国家资金，就在旧晒壁表面刷了层油漆，还说村干部没长眼！”
谈起关谷，村长话题自然多了：“这个没心没肺的人，真同情不得！年轻时吃喝嫖赌，油嘴滑舌，只有打老婆的出息。你都看到了，火炕上还有几年前的腊肉，都生莓衣了，没有关谷的同意，妻子想吃也不敢炒，他倒三天两头在外面骗吃讨喝了，妻子就是在家卖力的命，还患着哮喘病。前些前，稍看妻子不顺眼，就动手动脚。打得妻子多次不敢回家。有一次，他俩夫妻在地里干活，吵着吵着，关谷提起一桶粪水就从妻子头上往下倒。那天我正好在旁边地里干活，实在看不下去，冲过去拉起关谷就是一顿打，自那起，他乖多了。”
（三）
关山村的发展靠路，脱贫要产业。这是向往在全村全体党员和村、组干部会上明确的方向，全村制定了产业发展规划，围绕“山顶树木密、山腰栽茶放鸭、山脚靠花用瓜。”的思路抓产业发展，形成产业长短结合。
之前，村支两委响应镇政府号召，调整产业结构，减少低产玉米种植面积，带头发展了八十亩辣椒。由文书负责日常管理，专门请个组长管理民工、采购材料、记录工天。结果杂草比辣椒长得快，后期辣椒红了没有采收，没有用完的肥料损坏，亏损十几万。导致群众土地流转费没法付、工人工资发不起，在群众中造成不良影响。弥补亏损，每年村办公经费填进去，烤烟补助也填进去，村里用的笔墨纸张全由向往向局里讨。找企业赞助，求部门帮忙，才把全部负债填平。
村组干部会议上，向往总要表达自己的观点：大力发展村级经济，村支部、村委是主体，采取的模式很重要！过去，村发展的辣椒产业是深刻的教训，为什么其它村同样是种辣椒，人家赚钱？究其原因，主要是责任心不强，如果是办自己的事，不会是这个结果！所以，要村里发展产业，管理班子成员必须入股，把办村里事上升到办自家事的认识层面，产业才能成功。向往更主张“专业合作社＋大户＋农户”或者“专业合作社＋公司＋农户”，公司或大户有技术，有责任感，抗风险能力强。产业能见效，村集体经济才发展，群众就业解决了，收入才能提高，分红资金才保障。
针对脱贫攻坚督查组发现的问题，向往一针见血：“党员应该在脱贫攻坚战场上起带头作用，示范作用，正确把握脱贫攻坚政策，做政策的发言人。然而，我们一些党员，明明儿子有安全住房，他不但坚持住旧房，还跟督查组汇报村委不帮他改厕改灶，隐瞒有安全住房的事实。这是一种歪风邪气，党性哪儿去了？”
谈到环境卫生问题，向往也不留情面：“居然还是村干部，房前屋后凌乱，室内更下不了脚，满地鸡屎。我们天天要求群众整治环境卫生，现在群众卫生搞好了，反而干部没跟上，脱贫攻坚怎么去带领？下一步，村实行曝光制度，不要怪我不留情面。”
“人居环境改善的脱贫攻坚工作的根，是乡村振兴的基。要把人居环境整治列入了村规民约，但不能一定了之。从现在起，每个月村要组织一次评比，并张榜公布。充分利用我村资源，村寨里的荒地四周采取编制竹栅栏封闭，种植花草，美化环境，同时避免鸡鸭乱刨垃圾在人行道路上。栅栏上可以书写标语，宣传党的政策，营造脱贫攻坚工作氛围。”
“脱贫攻坚工作是以村为主体，而我们的村干部都成甩手干部了，一切都推给驻村干部。村干部不懂电脑，动手动脚的活总会吧！不参与村委会工作就不行。说什么一个月千多元养不起全家，既然任职了，就要负起责任。村干部都认为拿钱不多，管事不少。这是明摆着的，这就要求大家树立放小家顾大家的意识。”
“今天在会上就明确责任：村长负责全村五百亩茶叶栽植，这是信贷资金实施的项目，资金分三年到位，一亩二千五百元。虽然栽植和前三年管理资金有了，三年以后怎么办？我有个想法，将会采取群众入股分红的管理办法，群众的土地也折成入股资金。文书负责协助大户一百亩西瓜基地管理和一万羽蛋鸡养殖管理。蛋鸡养殖已经见效，负责分红资金的催收和项目扩建的协调工作。支书负责协助大户牡丹基地的管理和项目扩建的协调工作。跑上面争取项目和资金的事由我负责，其他驻村干部负责管理片区的日常工作。”
支书说话了，每次开会，他很少发言。会前针对关山村存在的问题，镇领导找他谈过话，叫他站好最后一班岗，这算表态吧：“刚才第一书记的安排我完全赞同。大家不要有其他想法，我六十多岁的人都能坚持，你们更无话可说。脱贫攻坚就这两年，死也要扛过去。等我们都老了再回顾脱贫攻坚的事，才觉得没枉当几年村干部。不管怎么说，我们比上战场还是要轻松，历史会记载这一大事。大家齐心协力按照会议的安排搞好本职工作，争取对得起群众、对得起历史。”
“之前的工作，我是懒散。第一书记找我谈过话，镇领导也谈过话。会上安排了工作，我完全同意，并保证不折不扣完成我村五百亩茶叶栽植任务。”村长也表态。
向往驻村前，关山很长时间没有开过会了，群众反映根本开不起群众，如今已经到推不动工作的严重形势了，向往不得不说点重话，他不善于批评人，大家一起工作是缘分，不是脱贫攻坚，他不可能来关山，更不可能认识大家。但脱贫攻坚无小事，事关群众利益，这是政治任务，必须完成！
向往回顾驻村以来的工作，他一直觉得没有功劳有苦劳，现在蛋鸡养殖项目投产了，村每年有五万元纯收入；西瓜今年采收，预计收入两万元，牡丹明年也要投产，到时可收入十万元。村集体经济从无到有，从少到多，这就是发展的必然结果，也是驻村工作队奋斗的结果，他感到欣慰。
随着脱贫攻坚工作的深入，各类督查越来越频繁，而且查出的问题马上整改，动不动就通报。向往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正如驻村干部的感言：“我对父母从来没有贫困户那样关怀过。”他已经两个月没看望过父母了，儿子感冒也是办完住院手续就返回村里，好在妻子理解，无怨无悔。但心里还是少不了歉意。
有些事情是向往无法改变的，一些非贫困户总是抱怨：“他家现在有车有房，存款十几万，比我家富裕，因为是建档立卡贫困户，孩子读大学有补助，我家却没有。”群众的怨言是有一定道理，但政策是脱贫不脱政策，“四有人员”只要是排他因素在后，都认可为贫困户，脱贫即可。虽然政策向群众解释了，群众口服心不服，督导组督导，他们仍然会提出，这就是群众认可度不高的表现。
更让向往困惑的是，有些“四有人员”家庭，故意隐瞒真实身份，见到督导组就像见到救世主，总是反映这样那样的问题，比如“我们老了，做不了活，收入无来源”，“我家房屋漏水，没有卫生间”等等。听到这些反映，他很恼怒：“人都要老，老了就丧失劳动力了，儿女的大房大屋他们不愿住，总希望政府来买单！几十年来，大家一门心思搞经济，思想教育没有及时跟进，造成群众等、靠、要思想严重！”向往计划用半年时间扭转这种局面，加大对群众进行感恩教育，忆苦思甜教育。
（四）
清晨，牡丹基地就热闹起来。鸟鸣，孩子哭，民工嬉笑，拖拉机轰鸣，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杂乱无章。“有笑声的地方就有关老头的存在”，这是关山人总结的经验。别看关老头七十多岁，精神饱满，声音洪亮，身体健康，心直口快，不怕得罪人，也爱开玩笑。关强看重他这些优点，安排他负责基地日常民工的管理。
关老头对关谷激发不少：“你啊你！不到六十的年龄，要说负担没多大负担，就是搞不上路。每天少喝两杯尸汤（酒），勤快点。”
关谷狡辩道：“孩子和媳妇都有病，咋个搞得上路？”
“少找理由。媳妇每天没闲着，倒是你，两杯酒进肚就不管事！孩子也不是经常发病，身体正常的时候动员他干活呀！年轻人，一天无所事事不像话。”
“外出打工人家不要，怕他发病。”
“跟我来牡丹基地干！干一天一百，一个月不误工就是几千。凑点钱了去大医院好好看看病，混两年就是结媳妇的年龄了，皇上不急太监急啊！”
“你喊他，就怕他不来。”
为了动员关阳去基地干活，关老头把他叫到家里，拿出儿子年前从北京带回的特产，语重心长地问：“关阳，想不想找媳妇？”
“谁看得起啊！”
“白生生一个小伙子，姑娘会喜欢的。”
“我们这么穷，就是有姑娘喜欢，也带不进屋。”
“穷不怕，就怕懒。”
“你是说我懒吧？”关阳脸红了，“我也想干事，就是人家怕我发病出事，不敢要。”
“这个不要紧，跟着我。关强那边我商量好了，每天开你一百二十块钱。”
每天天朦朦亮，关老头就站在自家院子前方向村寨喊话：“马上出工啦！每人带把镰刀。”关老头家住村寨上端，站在院子喊话。村寨处于山脊，声音就在湾里回荡，家家户户都听得到，效果很好！除非是“装睡的人叫不醒”。
一些爱管闲事的妇女就在基地议论开来：“那死老头，没女人抱，睡不着。早早就喊出工，还不是讨好关强！”
“还不是？人家一个月开他八千元工资，是我们的两倍。”
“要是他早点死，我们就没这么忙了。”
“烂猖妇，人咒不得！”
“话可别传到他耳里。”
“摆龙门阵也不要闲着！”关老头看见两个妇女站着说话，走过来打招呼。
议论归议论，大伙表面上还是怕关老头的，俗话说得好：“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关老头一说，两人赶快动起来。
基地用的是农家肥，全村的牛粪、猪粪和鸡粪都是跟关强签到合同了的，不准外卖！以后牡丹果加工的牡丹油是出口的，几百元一斤，销售合同规定不施农药，不用化肥。出口检测很严格，来不得半点搪塞。
基地里，两人搭配一块干活，一人送土，一人施肥。之前，关老头担心关阳吃不了苦，就多留意。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关阳动手快，不怕脏，搭档忙不过来时他还帮助干。
王婆没有搭档，人家不愿意跟她合作。她只好一边松土，一边施肥。
快八十的王婆，老伴死二十年了，儿子不争气，好吃懒做，在外杀广多年没钱寄回来，媳妇被人喊跑了。因为诈骗，监狱是几进几出，女儿在家缺乏教育和母爱，少言寡语，刚上初中三年级就辍学了。王婆闲话多，人家说什么都信以为真，结果讨得她恨全寨人，全寨人恨她。家庭困难，每年低保都少不了；没有安全住房，国家补助几万帮她建；大凡有企业慰问贫困家庭，每次都少不了。大伙不理解：“你是老人，人家也是老人；人家有儿子，你也有；你儿子打工，人家的也是打工，只是人家吃苦耐劳，勤俭节约，把家经营好好的，富裕了，你儿子贪生怕死，吃喝嫖赌，找一分就用一分。国家怎么就照顾这种人？”因为不服气，就看不起她、孤立她。
人怕出名，猪怕壮。寨子有小孩不听话，当奶奶的就吓哄：“再不听话，就把你送给王婆家！”
在基地干活的不乏带孙子的人，年幼的孙子不小心摔倒，哭闹着，做爷爷、奶奶的扔下活过去安慰，几个小时就这么折腾了。这种情况关老头没法管，谁都经历过这个阶段，真是有苦难言。
虽然关老头在基地声明过，大家干活就干活，不要带孩子到基地，要不就不出工啦！效果不佳。你有你的算计，他有他的想法。呆在家里带孩子，谁给你工资？在基地一天，八十块钱就到手。孩子放在家里不放心，怕有个三长两短，以熟相欺就带上了。
实话说，基地用工关强真不愿意用关山人！都是本村人，管理严了，话说重了都得罪人，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而且在家的民工都是六十岁以上的人，不是长辈是老人，女民工更厉害，以熟相欺不把人放在眼里；外村民工就不一样，你不服管就走人，没情面可留！再说，这是脱贫攻坚戴帽项目，国家投入了，不仅贫困户要按比例分红，关键要带动老百姓增收，用工就是增收的一种途径，项目申报时村委会就跟关强签订了用工合同，首先保证本村村民务工，再考虑其他民工。他算过一笔账，这个百万投资的项目实施到见效益，用本村民工要多比外乡民工多投入二十万。主要是管理不严多投入十多万，工资增加几万。关强心直口快，在基地他把这笔账算给村民听了，明人算明账，目的是揭发大家的积极性，提高管理效益，一部分村民接受关强的观点，也有部分村民死皮赖脸说：“不如你把二十万发给我们，再请其他民工。我们记你百个好！”
“你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比我了解老百姓。他们就这素质，没必要放在心上。脱贫攻坚的工作也是提高百姓素质，如果大家都有你，不都成老板了，还需要什么脱贫攻坚啊！”向往安慰关强。
“只是苦了你们这些县直干部。”关强说。
“比前些年苦，这是不争的事实，但比百姓轻松。我常常在想：就算外出打工的百姓一个月领几千到万元工资，是我的两倍！我不眼红，他们是苦来的，而且要做才有。我没工作的时候呆在家里照常领工资，老了不工作也有退休金。”
“人家进公司也有养老金。”
“那是另外回事。我有个同事，东北人，父亲是房地产老板，他为什么不跟随父亲，而是来到万里之外的县城工作，这就说明了一切。”
“国家公职人员就是清高，说不赢你。”
“那就说你吧！安安心心把牡丹产业做大做强，不要这山看见那山高。你把产业做大了，百姓也富裕了，这是万古千秋的事业，百姓会记住你！”
“一些老百姓，你帮他做了九十九件好事，只要一件没做好，他也恨你。”
“那是少数人。什么事要看好的方面，自我安慰也罢，人人都是需要的。否则，你会生活在痛苦之中。”
“后悔当初听支书的话回来创业。我经常在想，自己投入的百十万干其他事，早有收获了。牡丹基地要三年才见效哩。”
“自己认准的事不必后悔，有付出就有收获，这是辩证法原理。”
西边的太阳被远山遮住，天色暗下来。关老头招呼民工收工。太阳明天照样升起。
（五）
大清早，向往从睡梦中被电话铃吵醒，电话是通组公路施工队打来的，他说公路从村委会连接王婆家，要占关麻子家两分荒地，关麻子死活不让过，组长做工作不听，文书做工作还跟文书吵一架，说那年文书把他家危房改造计划上报镇政府后，至今没有实施，改造资金被文书吃了，要个说法。文书再三解释，计划当年是上报了，资料没审核过，政府通过大数据查到他家在集镇有门面。关麻子死活不听，就是不让过，还说自己让出来政府养牛种草的一亩耕地已经三年没得流转费了。
又是关麻子！向往提到这个名字就头痛，有句俗话“十麻九怪”，一点不假！向往来关山后与关麻子已经打五次交道了，今天冒出来这个问题要解决，明天冒出来那个问题要解决，似乎村委会就为他开设的一样。向往清楚地记得，那次关麻子住院回来，要申请临时救助，考虑到他老了，儿女不在身边，尽管儿女有能力，家庭收入不低，这些年很少得到国家照顾，就勉强答应上报，结果得到五百元。昨天才领到救助，今天就找到向往，说家里没肉吃了，想申请临时救助买肉。向往火冒三丈，回了他一句：“人要晓得知足，难道民政专为你设的？全村还有很多比你困难的群众需要解决啊！”
关麻子也不示弱：“你当什么第一书记？老百姓有困难你不关心，那些富得冒油的年轻人，你还要帮他争取资金搞产业。我看有猫腻！”
“老人家，把关强请回来发展产业，是要他带领群众增加致富。国家投入的项目资金不是归关强，那是贫困户入股分红的资金，永远是贫困户的。当然，他私人投入的肯定是私人的。至于你说我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向纪委反映。”
施工现场，关麻子在挖土机前方紧靠着挖土机坐在自家的荒地里，双腿屈起，双手合拢抱着双膝，嘴里咬着烟杆，下颌胡须上残留着口水。烟杆三尺，塞旱烟端落在地面，沿着烟杆，有口水从嘴角下浸，湿了半截烟杆。
“老人家，坐在地里容易感冒，快起来。”向往上前去劝道。
“我命贱，不用管。”
“哪里话？你争东争西不都是为这条命，命没了，争这些有意义吗？”村长半开玩笑地说。
“春耕，不要挖苦我了。看人家吃东西嘴不软，没占到你家地，我看占了你的比我更闹。”
“跟你表态，这地让通行了，你要我家哪块地都给你！”
“别家的我不想，我的也别占！”
“老汉，这就不好了。国家每公里解决五十万，就希望组组通公路，不能因为你两分荒地失去国家百十万投入。这两分荒地怎么算也不值百十万呀！”向往说。
“不要以为我不懂政策，每天我都看电视，中央说得好，不要损害群众利益。我看上面政策好，都这下面在乱搞！”
“老汉，不准通组公路通行是不是也损害了群众利益？还有句话，少数服从多数，你也记得吧？”村长说，“何况，我用自家地跟你交换，没有损害你的利益呀！”
“今天，你说朵花就是不让过！”关麻子态度坚决。
“老人家，不要冲动，你起来到家里慢慢说，坐久了真要感冒。”向往去扶关麻子。
“少来这套，你们想把我喊走后挖路。我不会受骗的！”
“我以一名共产党员的名义向你保证：没有你的同意，决不挖路！该可以了吧。”向往有点生气了。
话说到这份上，关麻子无话可辩。
现场离关麻子家只有两百米。这是一栋修建了几十年的旧木房了，正房两侧还有厢房，形成三合院。虽然房屋陈旧，但装板密实、主体结构没有变形，曾经上过桐油的木板微微发亮，窗户和门都绣着彩花。窗户分两层，外面一层是木质格子，里面一层是后来加上的玻璃拉窗。阶沿坎是细料石镶嵌的，尽管有些岁月，纹路有点风化，很牢固；院坝也是石块拼成的，几十年了没有变形，外人一看就知道原来这是大户人家。
关麻子走路一拐一跛，向往和村长跟在后面，两百米路走了十分钟。到家后，他从衣袋掏出一串钥匙，找了很久才找到开门这把。进屋一看，沙发上衣服杂乱无章，灶前柴草乱七八糟；锅里放着几个没有清洗的碗，被水淹没的区域出现大块小块的红斑，看样子几天没收拾了；屋里随地有鸡屎，有些被人踩过，然后印在其他地方。
“老人家，平时打扫哈卫生。儿女带个客人来，人家坐不下。”向往说。
“老了还讲究有啥用，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了！”
“这种看法错了，卫生搞好了少生病，特别是老龄人，卫生搞不好，细菌多，更容易生病。”
“活不两年了，管不了。”
“不要吓想！你就是腿不方便，其他没问题。现在医疗水平提高了，活个八九十岁不是梦想。”
“你们坐着，我烧水泡茶。”关麻子起身。
“大清早不渴。”向往招呼关麻子坐下，“老人家，多支持村里工作。组组通公路是国家对农村基础设施建设的重点。你已看见了，全镇上下组组通公路，现在出门不湿鞋，买包肥料车能送到家。”
“几十年都这样过来了。”
“社会总是发展的，人人都想生活好点呀！就拿你儿子说，老房子这么宽大，他还要在县城买房子，还不是觉得县城方便，生活水平高点？”
“我一直反对他在县城买房，我发誓不过去住。”
“当你生活不能自理时，不过去谁照料你生活？”
“得一天算一天。”
“老人家，生活不仅仅为自己，也要想想他人。现在提倡和谐发展，共同富裕呀！思想要解放，不能总用老眼光看问题。”
“谁考虑过我？有些人家修房有补助，娃娃读书有补助，我家没有；有些家庭，健健康康的还吃低保，我从来没闻到低保的气味！”
“能力有大小，如果能力都强，大家都富裕了，就没有脱贫攻坚的工作了。就是因为有些家庭生活困难，国家才对他们最低生活保障；房子不够住或者房子坏了，国家才适当补助资金帮助他们修房子。你家有能力，生活富裕了，有些政策确实享受不了，但你六十岁起就享受养老保险，八十后还有高龄补助，这些普惠制政策你是享受了的。”
“我对你们驻村工作队的工作没意见。几年前的村干部乱胡乱搞，有车有房还享受低保，优亲厚友！”
“这种现象肯定有！目前一些胡作非为的村干部被查处，我们周围也有的。我们要看到社会进步的方面，国家制度也逐步在完善。如果你有村干部腐败的证据可以提供，纪检部门一定查处！”
“我相信人在干，天在看！”
“这就对了，做如何事要对得住良心，经得起社会检验。”
“今天你能够跟我坐下来谈心，这是以前的干部做不到的，看在你第一书记情面上，我答应公路通过。”
“老人家，感谢你的信任！人无完人，特别是基层工作，没有人做得绝对公平，我更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需要大家包涵，自己也将努力做好。”
此时，一束阳光从窗户投进屋子照在锅里，由水面反射到灶台上方挂着的其中一块腊肉表面，使得腊肉黑里透黄，油油发光。
公路施工现场，挖土机“嗡嗡”响起，声音回荡在山里特别清晰，叫人兴奋。
（六）
太阳落山的时候，关谷醉醺醺回家，见妻子没有煮熟饭，就提起凳子把妻子打了，手背的伤口流着血。没有关谷发话，妻子不敢去医院，幸亏邻居发现及时，叫来村医包扎伤口才止住血。关阳从牡丹基地回来，听说母亲被父亲打了，就给母亲报不平，向父亲脸部给了两拳头，打得父亲鼻青脸肿，灰溜溜睡了。
干完一天活，关阳很饿。回家看见母亲手背包扎着白白的厚厚的纱布，父亲不停地发酒疯，骂酒话。冰凉的场景像一瓢冷水撒在心上，凉凉的阵痛。眼前发暗，失去知觉就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眼睛瞪着，瞳孔增大。
“关阳发病了！”关老头给向往一个电话。
向往赶到关谷家时，关阳还在发病中，妻子在哭，关谷还醉在床上，关老头正骂着关谷：“世上哪有你这种男人？家庭搞不好，又没责任感！好男人不打老婆，打老婆算什么本事？一天只晓得喝酒，有一天会死在酒里。”
“你…不要…管我…行…不行，儿子…还敢…打…打我！”关谷醉醉醺醺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上梁不正下梁歪。像这种父亲，该打！”
“你…你还…替儿子…说话。”
“谁错我就骂谁！”
关阳这种病发起来就人死不醒，跟睡着不同，叫不醒。自然醒后发病就停止了，只感觉全身乏力，头昏脑胀。
向往懒得跟关谷打招呼，醉酒的时候说千道万都是对牛弹琴！他跟关老头一起安顿好关阳，询问女人的病情，帮忙女人弄晚饭，虽然是煮面条，找酱油没有，问醋也没有，在卧室找了好久才找到装在陶瓷罐里的半罐猪油，罐口内边缘留下一些油渣，由于口子没有封闭，表面的猪油生出一层薄薄的毛衣。一丝冰凉掠过脑海。
“没有作料，油汤煮面条。”向往自言自语。
酒醉心明白。面条煮好，关阳和母亲动筷时，关谷起床了。向往有点生气，却找不到合适的对象，只好闷在心里。刚才怎么喊都喊不起关谷，饭熟了，没人喊却主动起床，这是食品对饥饿的诱惑，也是无赖之人的悲哀！
屋内灯光昏暗，摆设杂乱，家里找不到一条像样的凳子，而且凳面全是灰尘。墙上曾经用报纸糊过的地方，东一块、西一块已破损。全家饮食倒不错，一斤面条下锅三下五去二就消灭了，还得煮第二次。
向往走进关谷的卧室，一股酸臭味扑鼻。屋里到处放着塑料袋，不是装的粮食，就是衣服，很凌乱，加上摆着两个木柜，几乎把空间塞满，连上床的通道都被挤得狭窄，不注意就闯上袋子。床上到处是衣物，脏的、干净的乱七八糟。枕头由一件旧棉衣代替，上面沉淀一层乌㤧，用手捏很硬。被子很脏，散发着臭味。揭开被子看，床单被人裹得成团，下面垫的是稻草，也许很长时间没更换了，不松软，已经发霉、成块。
几碗进肚，关谷也清醒了，脸部还肿着，头发没有平时的光滑了，他羞愧地说：“不好意思，打扰你们。这个家……”
“你也有羞愧？”关老头一针见血。
“老汉，你总是挖苦我啊！”
“冤枉了吗？你看，这个家庭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人人都要面子，就是死人，主人也得用纸把脸遮住。”关谷难为情面，“我也想把家庭搞好，条件差了怎么搞得好？”
“鸭子死了嘴壳子硬！只有你不醉酒，平时勤快点，这个家庭就能好。”
“我不会使八面枪哩。”
“你能骗第一书记，骗不了我！”关老头如数家针，“老婆虽然有病，平时都在干活，起早贪黑。关阳也勤快了，天天在基地打工。只有你，一个健康的大男人，百事不管，百事不忧，一天只晓得醉酒！”
“我也在做事呀，这两天工程完工没事了。”
“一年三百六十天，就干一个月活，也是干事？这样干，恐怕隔壁人都要饿死！”关老头越说越有劲，“你那几根花花肠子，怎么动的我都知道。一个月时间还没到，就去问民政，‘这个月低保还没到？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同样是人，人家家庭搞得风风火火的，你却年年吃低保，不知羞耻！”
关老头跟关谷同一房人，又是长辈，训起人来不留情面，不过，像关谷这种人，话语不重点，根本不起作用。
离开关谷家，向往送关老头一程。虽然近八十了，关老头走得快，眼力好。
“关谷那年一万五千元危房改造，怎么只在墙面刷层漆，房屋没修整？”向往不明白，项目是怎么验收的。
“余下的钱都被关谷喝酒了。”
“村委会监管不严。危房改造不到位，他拿什么来整改？”
“这个家庭，叫他出一分都难，能不能向政府再次申请。”
“原则上危改过的农户不能再危改了。但这个问题不解决，住房不保障无法脱贫，我会及时向政府反映，能不能补短板。”
随着基础设施建设的推进，关山村已大变样。除了正在修建的那条通组公路，其它各组都覆盖，入户便道更是户户连通。太阳能灯的投运，晚上出行与白天差别不大。过去雨天只能穿雨鞋，现在穿布鞋也不打湿鞋子。
送关老头到家，关老头再三挽留歇息，时间还不算晚，向往随从。
驻村几个月，向往对关老头评价很好。很多共产党员总喜欢在他面前诉苦，这样没有，那样缺，巴不得国家每一次投入都有自己的份，关老头不叫苦。一个关麻子，一个关老头，同样是老人，同样失偶，向往仔细比较过两个家庭，其实关麻子富裕很多，表现却截然不同。
关老头的家很简朴，也干净，灶头尽管陈旧，灶面却擦得亮光光的，洗干净的碗有序地放在简易的碗柜里，很清爽。灶前没有堆柴禾，他说过每次烧多少弄多少，灶前堆多了容易发生火灾。
关老头喜欢喝茶，是用土罐炜茶，向往进屋后，他首先倒一杯给他，还说：“已经炜几次了，劲不大，不担心喝了睡不着觉。”
向往很感动，心想：“一个村多有些这样的群众，脱贫攻坚工作轻松多了。”
站在关老头院坝往下看，农户家里的灯光渐渐熄灭，还亮着的路灯把村寨的公路勾画得清晰。远山，有人在吆喝，还有狗的叫声，那是追山人进山的信号。
（七）
傍晚，有一个年轻妇女背着孩子正在往王婆家走。她叫谢霖，关山村驻村干部，也是王婆的帮扶干部。白天，她跟其他驻村干部一样要开展全村的脱贫攻坚工作，走访帮扶户的事只能抽晚上不忙的时间进行。
谢霖三十岁，背上背的儿子刚满一岁。丈夫在部队，母亲是政府公务员，也从事脱贫攻坚工作驻全县最边远的深度贫困村，家里没其他人可以帮忙，带孩子的责任只能落在她身上。
刚驻村时，谢霖带着小孩入村，而孩子经常哭闹，有时会干扰驻村工作，少数群众不明真相，找到领导汇报情况：“你们有些干部，把孩子带到村里了，是驻村脱贫攻坚还是带孩子？”为此， 领导专门找她谈过话，谢霖把家里具体情况向领导汇报后，政府召开班子成员会议，研究谢霖的情况并形成专题纪要备案，同意谢霖的行为。久而久之，谢霖成为公众人物，很多群众不知道谢霖是谁，谈起每天背着孩子入户的女生，大家就晓得。驻村久了，跟村民都熟悉了，热心妇女也传授谢霖拖孩子的经验，更有人帮助抱抱孩子，开始时，孩子不让抱，谁抱都哭，时间久了，孩子就习惯了，谁都能抱。
今晚走访王婆家，会耽搁很长时间，谢霖特意带上电筒，村寨路灯都是太阳能灯，一般超过晚上十二点就自动熄了。刚驻村时，晚上谢霖独自不敢出行，现在胆量炼大了，只是带着孩子不方便，这是无法克服的问题，她必须面对。
走着走着，背上明显沉很多，谢霖知道孩子睡着了。
王婆家住在村寨下游尾端，从村委会出发要经过整个寨子，一个星期前，走的这条路还是泥巴路，现在已经硬化为水泥路了，路上也安装了太阳能路灯。通过寨子农户家，有几条狗，以前她不敢单独通过，几条狗都凶，而且咬过不少人。现在狗认得她了，看见时还摆摆尾巴示好。
王婆住在木房里，正房三间，住着两家人，居中那间是堂屋，安香火的地方，每年节日，主人都得在堂前烧香拜祖宗。随着人口的增多，两家都在房端增加偏厦整栋房屋变成五间。正房有五十多年历史，五年前房后一棵古树倒下，正好压着堂屋那间，瓦片、檩条全部损坏。其它房间同样受到牵连，瓦片滑动，柱子偏移。因为两家关系不好，自那以后，破坏的堂屋一直没有修复，全年日晒雨淋，整栋房子就成为危房。王婆是建档立卡贫困户，国家补助三万五千元新修了砖房。另外那家是一般户，根据政策，国家只能补助五千元修新房，这使主人对村干部不满意，虽然驻村干部再三解释政策，主人仍然口服心不服。
王婆家三人，儿子外出打工，因为不务正业，收监两年去冬刚出来，现在仍在外打工，家里只有十五岁的孙女跟王婆一起生活。孙女应该读初中三年级，过完大年就死活不读了。在孙女读书这个问题上王婆态度暧昧，相反觉得她不读更好，既节约读书费用，干活还能帮她一把。学校老师多次进屋劝孙女读书，问她是什么原因辍学？是同学欺侮她还是学不懂厌学？她始终不回答。成绩不好是肯定的，每次考试都是十几分。老师初次来劝学还能见着人，后来干脆回避不见，远远看见老师的影子，她就躲起来。
一个中年妇女看见谢霖晚上还背着孩子入户，有些不忍心地向谢霖打招呼：“唉！这年头你们干部也不好当。可连累孩子啦！”作为过来人，不忘提醒谢霖，“孩子睡着了要把头遮住，当心感冒。”
“谢谢嬢嬢！”
“这个王婆，可把你腿都折磨坏了！她呀，简直不知好歹。昨天全寨人组织埋水管，每家集资三十元买水泥、沙子，大伙都不理她，我觉得她大把年龄了，有时很可怜，就通知她把三十元交给组长。钱她交了，心里却不愿，当着大家面还说，就这么点距离要交三十，发财要看时候呀！结果大伙硬是强迫组长把钱退了，现在就她家水管露着遭日晒雨淋。”
“人穷志短，这话不假。”
“就算你天天跑她家，解决这样那样，你以为她会满意？错了，她永远不得满意，说句不好听的话就是喂不饱的狗！”提起王婆，中年妇女有说不完的话，“有老就有小，你看她孙女，每天东走西逛，就晓得找电视看，人家不爱也死皮赖脸的，没尊严！”
“这孩子，从小就没妈，缺乏母爱和教育，够可怜的。”谢霖找理由帮王婆家说话。
“孩子她妈还不是王婆逼走的！每天指桑骂槐的，说人家这样不行那样不行，我看配她儿子绰绰有余。”
“知道！王婆就是脏在嘴上，没脑筋，吃了很多亏。”
谈起王婆，谢霖帮扶她家年多时间了，很了解。泥巴地面的院坝，凹凸不平，四周杂草丛生。厨房布置在偏厦里，找块安放平稳凳子的地方都难，饭桌、水缸、灶头、碗柜把厨房占领后，狭窄的过道只能通行一人。正房安排为卧室，分两间，里面孙女住，外面王婆住。
室外没有路灯，室内光线昏暗。谢霖坐在王婆家，感觉压抑，随着时间的推移，感觉背上越来越沉，压得呼吸困难，
她想把孩子放下来，安排在王婆的床上睡，就把床上乱七八糟的衣服收拾，把被子铺平。揭开被子整理床单，手凉凉的，然后摸床单，原来一大块面积被雨水打湿，雨已经停两天了，床单还是湿的。
“老人家，你床单被水打湿，没有发现吗？扛出来晒干。”
“又不是第一次，每次下雨都要打湿。”
“你啊……”谢霖叹了口气，“每次叫你搬到新房住，总是这样那样理由。这样睡下去，要生病的！”
“我老了，死不死不在乎了。”
“你不在乎，孙女在乎，儿子在乎呀！不能这样想。”
“不想提儿子啦，这些年从没汇分钱回来，就是不管我，也该管女儿，是他亲生的呀！”
“儿子的事，我跟他沟通，但明天你必须搬进新房。危房改造了不入住，我这个驻村干部又是帮扶干部要问责的。老人家，你不希望我被处分吧？”
“我上去住，粮食没地方放。隔壁那个老汉，养些鸡到处拉屎”，我难打扫，故意把狗栓在我家厨房，还不是仗着外孙当支书？”
“老人家，不要信口开河！你不入住，牲口就乱跑。”
“你管不了，他仗着外孙当官，仗势欺人。”
“说话要负责任。你想想，为什么全寨人恨你？不就是管不住你的嘴，嘴巴打人？”
“我就住这儿，喝水不要钱。还有，新房连根板凳都没有。”
“只要答应搬，家具的事我负责。你想想嘛，新房的院坝是硬化了，路灯就安在旁边，晚上跟白天一样亮；厨房做了灶台，电饭锅一通电就不用管，饭自然熟了；水箱一按厕所就冲得干干净净，哪儿不比这里强？”
“你帮我那么多，不忍心再麻烦你。”
“不搬就麻烦我了。今晚说定了，明天就搬，我负责劳动力。”
“过两天我自己搬。”
“干事趁热烙，不要推了。其实今晚来，就是动员你入住安全住房。”
王婆孙女没在家，饭桌上的菜碗没有收拾，锅里还有剩白菜，颜色开始变黄。
“孙女哪儿去了？”
“不提那个婆娘，又出门找电视看了。”
“老人家，那是孙女呀，哪能这样骂？她还小，不懂事，你就不能好好教育？你看看桌子上，锅里乱七八糟，你要监督她做呀！好好跟她讲道理，你这口气，不但解决不了问题，她很反感的，并且容易产生逆反心理。”
王婆不说话。
（八）
向往一早就接到村民反映，说关麻子往日清晨六点就起床，然后放收音机听京剧，今天他家很安静，也不见人出入。
关麻子的两个儿子都在外面打工，向往跟他们都有联系，如果生病，关麻子会打电话给儿子，儿子也会跟向往联系。
向往喊上驻村工作队一队员赶到关麻子家，整栋房屋大门紧闭，院坝少了以往的鸡鸭，冷清。向往快步走到关麻子进出的门口，通过窗户往里看，没有动静，高声问：“老人家，在家没？”边问边敲窗户，屋里也没反应。
向往见势不妙，安排队员用铁锹把门打开，闯进关麻子卧室。关麻子睡在床上一动不动，向往下意识把手放在鼻孔试试，还在呼吸，迅速拨打120。
关麻子口角歪斜，衣领被口水打湿，床单也尿了大片，向往想到他应该是得了脑溢血，立即松开关麻子的衣领，取侧卧位，便于口腔分泌物自行流出，用纱布包住舌头尽量拉出，避免舌根后坠阻塞呼吸道引起窒息，清除口腔的黏液、分泌物和呕吐物，保持气道通畅。向往看了看床头柜，上面还放着治疗高血压的药物，确认关麻子是高血压引发脑溢血，而手机掉到床下了，可能是病情发作后，关麻子想给亲人打电话没有拿实掉落的。让向往稍稍放心的是关麻子发病在床上，要是倒在地上，病情就严重了。他跟关麻子的儿子打了电话，介绍了病情。
“感谢书记及时发现，我们在外面一时半会赶不到，还得麻烦你们把他送去医院，我马上买票。不管怎么样，尽力治疗他的病，钱不是问题。”
“你放心，已经联系120了，我会像抢救自己家人一样抢救老人家，需要亲人签字的，我代你了。”
“你们驻村干部真好！我回来了感谢你们。”
“应该做的，相信老人家会恢复健康的，你安心回来就是。不用担心，有我在。”
镇医院120车子半小时就赶到，向往带领驻村工作队四人在医生的指导下平平稳稳把关麻子送上车，向往嘱咐驻村队员入户开展工作，并向镇政府电话请假。
向往陪在关麻子身旁，护送着驶向医院。
县医院的三个医生早在门口等候着，120车子刚停住，急忙把病人送进急救室，并嘱咐家属办理入院手续。向往手边只有几百元，而医院要求交五千元押金。犹豫之际，听到工作人员的提示：“病人需要急救，还犹豫什么？不要命了！”
向往一脸尴尬：“不，事发突然，没准备钱，正在想办法。”
“病人等不起呀！”
“马上，马上。”
向往想起了妻子，就电话联系：“我们村一个病人脑溢血正在医院抢救。他家人不在手边，我又没钱交押金，你打五千过来。要快！”
妻子知道向往的为人，不加思索照办。
向往办完住院手续赶到急救室，医生已经给病人照了CT，还输上液体，见向往进房，就问：“你是他家属吗？马上要动手术，需要签字。”
“我是他干儿。”
“必须是亲属才能签字。”
“他亲人都在外务工，已经在赶回的路上，至少需要两天时间，不可能等他们回来了再手术呀？”
“手术有风险，不是亲人签字我们不敢手术。”
向往看不惯这种不分青红皂白一味拿原则办事的作风，就提高声音：“我是那个村脱贫攻坚第一书记，有什么风险我愿意承担！救人要紧。”
“不要激动，事关人命关天，我们必须坚持原则。”
“我可以跟他儿子视频，让他委托我签字，把视频留下，万一发生意外也是证据，这样行吗？”
那个叫王主任的医生，思考会后答应该方案。
三个小时的手术，向往就在手术室外焦急等待，祈求平安无事。当手术室大门慢慢开启，手术床出现在他眼前，他快步赶上去，焦急地问医生：“病人怎么样？”他从医生露出的部分脸面看到了汗水。医生解开口罩，一脸的疲倦，很开心地说：“病人大脑出血量少，已清除完毕。手术很成功，病人平安。”
“感谢你们。辛苦了！”
“不客气，你们更辛苦！”医生敬佩地说,“家属到来之前，还得麻烦你细心照料，病人需要治疗一段时间。”
“应该的，放心。”
向往高兴地把结果告诉关麻子的儿子，电话那边激动地连说两声：“谢谢，谢谢！救命恩人，一辈子不会忘记你！”。向往也告知妻子病人平安，钱的事等工资发了归还。
向往感觉很饿。已经下午三点钟，他才想起早餐、午饭都没吃，就向朋友要了送餐电话，叫送餐人多加点饭。办完眼前的事，他感到一身轻松。
（九）
“老人家，你家没有卫生厕所，我为你申请改造厕所了。要求厕所面积不少于三平方米，必须配套便盆、水箱，通水通电，财政补助两千元。”谢霖来到关谷家，交代相关政策。
关谷可能又多喝了，吐出来的气体全是酒味，谢霖闻着就有点反胃。但这是她的帮扶户，她不能把反应表现出来。
“国家政策好，我知道。我请师傅没本钱垫啊！再说两千块钱做不下来。”
“国家实行的是补助政策，并不是包干。自己总得出点，不能总躺在政府头上。”谢霖看了看院子边缘，原猪圈旁边就有块空地，能建厕所，不需要化粪池，粪便可以排到原便池里。而且四周有百来块水泥预制砖，最多再买百十块就能建起厕所。她就把这笔账算给关谷听：“你有时就跟人在外面建房，厕所修得不高，技术含量低，你自己砌砖没问题。只是买砖花两百多元，水泥、砂子三百元足够，门窗千元，便盆、水箱两百多，两千元自己做够的。”
关谷把谢霖引到房屋右侧，指着一块空地说：“我早就打算在这儿修厕所，把猪圈也搬过来，原本这儿就有猪圈，后来撤了，现在便池还在。你是知道的，猪圈对着堂屋不利。”
“那正好利用这个机会修建啊！”
“就是手边缺钱，人穷了没人瞧得起，人家不敢赊材料给我。”
看着关谷穿的衣服，似乎十多天没换过，油光光的，还泥土满身。头发还是反梳着，只是有些凌乱。今天气温十四五度，有阳光，正是栽油菜的季节，更是栽油菜的好天气，下午三点，人家都关门闭户的，只有关谷在家闲着。
谢霖有点生气：“叔叔，人穷不可怕，只要有信心有担当，会富裕的！关阳变化就大，现在天天在当地务工。你当父亲的，本应该给他作榜样，现在反过来他给你作榜样了。你健健康康的在家闲着，儿子还有病勒！”
“我是感冒了才呆在家里。”关谷还狡辩。
“你不用再说了！材料我帮你赊，年关再付。你明天就动工。”
“行，照你说的办。”
“这就好了！人要有志气，人家看不起你，不是因为你穷，是嫌你懒。如果关阳出面，人家会赊的，关键是人家现在信任关阳了，他在找钱，有能力还。”
“我承认。”
改厕所的事情落实后，谢霖把关谷喊进屋子，从布袋里拿出两张床单，对关谷说：“上次我看过关阳的床，床单有很多小洞，还很脏。我回家时特意带了两张，一张是刚买的，一张是用过两三次的，都还算新。用过的送给你俩，刚买的给关阳。你是知道的，我工作没几年，虽然俩口子都在上班，工资不高，既是车贷又是房贷，也不宽裕。”
“知道，知道。你很关心我们了，给你增加负担，对不起。”
“客套话就不说了，照你答应的办就是对我负责。”
“一定，一定。”
今天是帮扶日，驻村的其他工作都暂停，每个帮扶干部都要走访自己的帮扶户。关谷是谢霖走访的第一家，还有八家。她出访前就算计过，这个时候去哪些人家会找着人，可能找不着的要留在晚上。关谷家是她最有把握的，不会落空。好在孩子睡着了，村委会有个邻居少妇正带孩子没事做，谢霖就把孩子放在她家里，请她照看，难得这样轻松。
第二家走王婆家，王婆孙女肯定在家，以前难找人是因为她孙女喜欢出门找电视看，自从谢霖通过一企业家解决王婆家一台电视机后，她孙女就不再到处找电视看了。可昨天晚上，王婆打电话给谢霖，她家电视被孙女出门关机后就用不了，谢霖答应今天去看看。
谈起王婆孙女，她头就疼。这个姑娘，自己好不容易通过关工委联系省城一所中职学校，学校对精准扶贫户子女特别关照，一年只交三百元生活费，书本费、学杂费、住宿费等等全部免交，再三做工作，孩子就是不去。不过，孩子不去也好！原本孩子就弱智，万一把她思想工作做好去学校后有个三长两短，家人怪罪到自己头上，真解释不清。
王婆家门关着，这倒令谢霖算计失误。刚好有个邻居背着一背红薯路过，她打听得知王婆跟孙女在寨子旁边挖红薯。
谢霖对王婆家耕地的全部地点了如指掌，只要说出方向，不会走错路。
王婆正在挖红薯，孙女在捡进背筐。谢霖走上前，帮助捡满两背，让王婆继续挖，她和其孙女一人一背背回家，王婆好歹不肯，“你帮我家办很多事都无法感谢，怎么忍心让你背啊！年轻人，你没有干过活，压着身子了我负不起责任。”她硬是压着背筐不让谢霖背。
“我也是农村长大的，重活也做过，孙女能背我更能背！”
王婆说不过谢霖，就让两个孩子背着红薯回家。
谢霖问孩子，电视为什么不能放？孩子无奈的表情回答电视没有反应。
谢霖又问电视是怎么关的，孩子说取的电源线。
电视按钮布置在电视机下端，电视放在桌面上，谢霖叫过来孩子帮忙抬起电视一端，她找到电源开关按钮一按，电视是通电了，屏幕提示没有信号。她拿起节目控制器，打开电池盒，发现两节电池是同一方向放置，不由得暗自一笑。她调整好电池方向，一按一个灵。
这就应证了一句古话：“书到用时方恨少！”
王婆孙女见到电视节目，说不出的兴奋。谢霖把她叫到跟前把电视按钮功能、节目控制器功能和使用一对一详细讲了三遍才离开。
最让谢霖不放心的还是帮扶户张明家，两个女儿都上大学，外省大学还好办，只要学生写个申请，她可以到学区办帮忙办理教育资助手续。偏偏两人都在本省读书，需要学生本人在学校申请办理，都过去一年了，每次打电话询问教育资助情况，就说没享受，又问向学校申请没？都说申请了，长女说学校要下个学年一起办，二女说学校没资助。这是全国统一的政策，怎么会没有，她就要了学生班辅导员的电话，辅导员说孩子不是全日制学生，不能享受教育资助，她请辅导员到学校出个证明，半年过去了，证明没寄来。上面马上要督查，教育不保障是原则性问题，谢霖承担不起！自己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学生却若无其事。
特别让谢霖生气的事，前天她来培训政策明白人，介绍着孩子大学的教育资助正在办理，高中阶段是享受了的。张明狡辩：“孩子读书没有得过补助，我家精准扶贫户都是你来后才晓得身份的。”谢霖反驳道：“你问问孩子，她们都在现场。”她一边说，一边从连心袋里取出佐证资料让张明看：“我把她们在校得到资助的证明都打印好放在这里了。这里记录着哪年哪天打了多少钱。”
这个时侯全家人才哑口无言。
“我来培训，就是要你们实事求是回答问题，不需要帮我说好话，享受的就享受了。就刚才你们的态度，领导来调查，说明我帮扶不到位，会挨处分的，”
你们全家外出，家里的事不可能都知道。问问你母亲，是我开车带她老人家到像馆照卡片像，是我协助她在银行开户，是我带着她到人社中心申请好高龄补助，帮她复印身份证、户口本，帮她填申请表。其实这些话可以不说，但不跟你们说，你们不知道帮扶干部都做了些什么，也许会认为我们帮扶干部只是个名称而也。
（十）
“今天中午十二点，村支两委成员、各组组长、全体党员、老龄协会会员到村老龄协会开会，请大家准时参加！”支书在村委会播音室发出通知。村委会屋顶东南西北方向四个喇叭和各组集中地安装的喇叭同时传出支书的声音，而且重复通知了三遍。声音在山间回荡，回音缭绕，打破了山间的宁静。
上个月，向往在县文广局争取三万元在关山村实施了“组组通广播”项目，现在大凡各种会议、活动，不再村通知组，组通知户，只要在村委会就可以办到，方便村开展各项工作。
今天是重阳节，每年的这天，老龄协会都要举办活动，向往想利用大家欢聚一堂的机会，再次进行感恩教育和人居环境整治引导，充分调动村组干部和党员的作用。前期在驻村工作队、帮扶干部的带领下，组织群众进行环境卫生大整治，多数群众积极参与，也存在“干部干，群众看”的形象，通过大家的努力，虽然工作有些改善，但近来有下滑的趋势。
老龄协会对这次活动很重视，出了反映脱贫攻坚工作的墙刊，评选了最美“孝星”，“五强”老人，组建文艺队编排文娱节目。
活动采取会议与文娱演出交叉进行。先由向往进行感恩教育后，花灯表演；支书引导群众环境卫生整治后，关老头二胡独奏《梁山伯与祝英台》和《大海航行靠舵手》；老龄协会会长总结全年工作，又是节目；镇关工委领导表彰先进，就是党员合唱《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
“在座各位，多数比我老龄大，经历过上交皇粮国税的历史。那个时候，每天大清早就挑着粮食走十几里路去粮站完粮，天黑了还轮不到称粮。但那个时候，整天饿着肚子没有过多怨言。现在不但不交税，反而国家还有粮补，生病住院有医补，六十岁了有老年补助，八十岁更有高龄补贴，相反，大家怨言多了，见人就嚷国家东西我什么都没享受。”向往开门见山，“我常常在想，为什么群众会有这样那样的怨言，归根结底一个字‘钱’！是的，改革开放以来，为了解决温饱问题，大力发展经济，钱成为唯一的追求，为了钱，有些人不择手段，有些人六亲不认。几十年来，由于土地下户，很少召开群众会，忽略了思想教育，集体观念淡化。现在温饱解决了，思想问题更要解决，中华民族的本色不能变，就算淡味了，也得找回来！这就是我每次召开群众会必须讲的问题——感恩教育。”
“感什么恩？感共产党的恩，共产党带领先辈推翻了剥削与压迫的旧中国，建立了人人平等的新中国，进入了消除贫困的新时代。感父母恩，父母给了我们生命，把我们养大成人。感给予我们前进人的恩，感邻居的恩，等等。”
“我跟群众交流时总是说，感恩必须忆苦思甜，否则我们思想就麻木了；我们不能忘本，忘本会迷失方向。现实中很多人坐洋房，老人住危旧房，形成独居老人的事实。目的就是钻政策空子，想危房改造，想低保！我们驻村工作队，工作的一部分就是在村里帮助当家，宣传国家政策，落实国家政策。这些人的目的肯定达不到！不是我们不给，是共产党政策不允许。说句不负责的话，给了不是我出钱，但谁给就要追究谁的责任。”
“我们不要总抱怨张三是贫困户，李四不是。从一个角度说，也该感谢那些贫困户，没有他们的存在，关山就不会是贫困村，不是贫困村，这些年脱贫攻坚基础设施建设资金从哪里来，产业发展资金又从何而来？项目来了，大家都受益，何乐而不为？我们要放宽心情，多些精力搞生产，伸出一只手比，五个手指都不得一般齐嘛。制度和标准是文字的东西，是死的。就拿高考录取来说，分数划定，你达到就录取，很多考生差一分半分，差距并不大，结果完全不同。大家要多角度考虑问题，这样才能放平心态。”
“大家不要怀凝我们的工作，脱贫攻坚‘一达标、两不愁、三保障’，驻村工作队会严格按照标准开展工作，补齐短板。我们入户调查，户户过关，就是发现问题，解决问题。”
“大家都看到了，为了脱贫攻坚工作，我们的驻村干部带着婴儿驻村，他们也不容易，如果不为了工作，他们坐在机关单位轻松多了。有的干部，家人病了不能陪，自己病了还坚守岗位，把贫困户看得比父母更重要。当然一个人能力有大小，有些工作还不完美，但态度是端正的，大家要看到积极的一面。”
“我有些话啰嗦了，分量也重了，肯请大家谅解。同时，也欢迎大家监督我们的工作，不满意的地方跟我们提出，做到问题不出村，脱贫攻坚是我们在坐各位的责任！我的发言完毕。”
关老头今天特意打扮一番，衣服、鞋子全是崭新的，头发也理了，就是二胡有些历史，但干净。在关山，曾经花灯搭档拉二胡的老头已经过世，就剩下关老头了，老头留给关老头的二胡还在，关老头很珍惜。
谈起花灯，关山是出名了的。二十年前，方圆几公里有人家春节需要热闹，就到关山请灯。花灯队一般以自然村寨组建，包括灯头、领唱队、锣鼓队、灯具队、啦啦队和主角、旦角，少则十几人，多到几十人。主角又叫干哥哥，旦角叫干妹妹，由男人扮演。
花灯有上香、过堂、采茶的章节，上香主要是祭祀祖宗；过堂反映的是男女谈情说爱，恩爱夫妻的生活；采茶体现人们热爱生活，追求美好日子，大凡过去一年生活遇到挫折，不顺心的人家就选择过堂，通过送船、扑卦送走妖魔鬼怪，打点祈求来年生活美好。
每年农历正月初三起，关山人为了喜庆，开始跳花灯。玩关刀是跳花灯必有的环节，安排在花灯结局，由灯头表演，关刀摆得流畅，各指向东南西北四方，寓意驱除邪气，确保来年平安。
灯具包括灯牌、灯笼和木质关刀，平时由灯头保管。每天晚上八点左右，花灯队从灯头家出发时，灯牌和灯笼里点亮蜡烛，锣鼓队响起，啦啦队不停地有节奏地高喊“闹年宵、闹年宵”，队伍来到主人院子，鞭炮迎接，灯牌放在堂屋右边，关刀紧挨着，有保护灯牌的寓意，灯笼在大门两旁各挂一个。随着灯头的开场白，队伍安静下来。
“这家主人好热心，花灯来了鞭炮迎，房前屋后亮晃晃，锣鼓喧天响庭院，自从财门开启后，年年家和万事兴！”
大门打开，花灯队伍敲锣打鼓进入堂屋。没有主人特邀，一般每户只表演上香章节，每晚演五户，村寨也需要半个月才能结束。上香就是领唱人在堂屋唱几段曲子，主角和旦角跳几段，送去祝福，主人上几根香，烧几张纸，花费二十分钟；每到一户，主人康概送米赠肉。花灯队有专人管理食物，累计到正月十五烧灯时全寨人集中会餐。每逢晚上十点左右表演的人家，主人主动米酒煮汤圆接待，这是不成文的规矩。如果演全场花灯，需要四个小时，节目结束后还要宵夜，菜十二碗，安上十桌八桌。
正月十五为烧灯日，中午十二点起，在灯头家把全场花灯完整演一遍宣告当年花灯演出完毕。在鞭炮声中，灯牌、灯笼、关刀和演出中农户送的香纸一起化为灰烬。
有人建议关老头在邻村找搭档，关老头不许：“搭档去了就去了，就像妻子去了一样，位置永远留给他。任何人代替不了。”花灯演出更多时间只演上香，关老头也扮演旦角，走路轻盈、斯文，声音学得逼真，不注意观察，真以为就是女人，得到观众喝彩。
不小看关老头平时爱跟年轻人开玩笑，拉着二胡神情严肃，做起事来很认真，也讲究原则。怪不得他选择的歌曲会是《梁山伯与祝英台》和《大海航行靠舵手》。
之前关老头就跟向往和支书建议，每年春节恢复过去的花灯演出，向往很赞同：通过这种方式把已经分散的人心聚集起来，集体观重新找回来。当初向往担心大家不会花灯了，关老头主动承担培养有兴趣人的重任，还主动根据自己的理解把花灯的章节变化为上香、过堂、采茶和感恩四个章节。
好在村寨五十岁的人都接触过花灯，教他们不费劲。今天重阳节的花灯演出就是检验关老头个多月来培训的效果。从群众积极参与的情况看，大伙对花灯的兴趣还在，也很努力，效果不错。
人居环境的话题，现在是大会小会必谈。支书提高嗓音，号召大家行动起来：“在村委、村支部的努力下，我们找企业赞助了八十个垃圾桶，会后下发各组。垃圾集中后，要拉到垃圾处理中心，需要人工费、车子运费，这些钱目前村没有经济实力支付，还得群众集资，经预算，全村每人一年需集资十五元，大家广泛宣传。从今天起，村委会组织人员对环境卫生户户过关，评出清洁户、一般户和邋遢户，村委会集中公示的同时，以组为单位也分别公示。”
“过去几十年，为了解决温饱问题，大家一心一意搞生产、一门心思找钱。现在温饱解决了，健康是第一大事，而健康与卫生息息相关，村委、村支部决定：为了改善村容村貌，村寨的道路两旁及闲置地栽花，由村委会负责采购花种；凡是养牛的群众，保证自家牛拉屎在路上及时清除；养鸡的，不准散养，有条件的圈块地封闭养，避免到处是鸡屎，刚打扫的卫生又被鸡弄脏，严重影响环境卫生。”
“为了搞好环境卫生，村里要求大家务必做到：柴草落叶撸哈、房前屋后扫哈、板板方方堆哈、锅碗瓢盆洗哈、家具电器摆哈、衣物被子叠哈、鸡鸭鹅狗关哈、破破烂烂收哈的八哈准则。”
（十一）
这几天向往忙得手忙脚乱。接待完市委宣传部组织的“五支队伍下沉基层一线助推脱贫攻坚”文艺表演、记者采访、政策宣传队，又迎接国家东部援助西部脱贫攻坚项目规划人员，昨晚加班到今天凌晨三点，六点起床又下组处理民事纠纷回到村委会已经十二点，感觉很疲惫，尽管很饿也不想吃饭，特别想睡觉。刚进办公室，谢霖就守着他哭，满脸委屈。如果不是因为对方是女同志，向往真不理睬，他实在没精力理事。
“书记，我无语啊！为关谷卫生厕所改造一事，我两天前才去他家落实好，当时说得好好的马上搞。因为这两天没时间去督促，结果工程还没动工，就被镇督导组督导通报了。你看看这个通报吧！”
镇里明文规定，通报不征求村脱贫攻坚队意见，直接发出，向往作为攻坚队队长、第一书记，也不会了解事因的。但他不感到意外。
“谢霖，不要委屈。在驻村工作会上每次我都讲，脱贫攻坚工作，大家要有思想准备，不被处分才不正常。我是有思想准备的，脱贫攻坚工作结束为止要背着几个处分回单位！作为第一书记，我荣获过脱贫攻坚先进工作者，至今也被通报过两次。”
“工作没做被处分我接受，关谷家的事我尽力了，还答应帮他赊水泥砖，他也满口答应了，结果……”
“现在进入脱贫攻坚啃硬骨头阶段，工作不会一帆风顺，你的感受可以理解。现在督导发现问题就问责，不讲客观原因。”
谢霖因为关谷卫生厕所问题被通报一事很快就在村里传开，第一时间关老头来了，关麻子来了，王婆也来了，大家都安慰着谢霖。特别是关老头很恼怒，称关谷恨铁不成钢，还大骂：“这个死狗日的，简直没人性！”同时他动员周围的群众说：“看着小谢带着小孩上班不容易，大家齐心协力帮忙把关谷的卫生厕所建好，既然关谷赖着脸不建，大伙动手时绝不让他搭手，使他要多难堪有多难堪，好好收拾一下！”
其实，关老头想错了，关谷根本没想到搭手，还巴不得让大伙多做点事，连吃饭都想大伙喂嘞！
关麻子刚患过病，唯一能做的就是坐在工地旁边给大伙打气。他说话的声音变低了，也不够精神，拿他的话说：“能捡条命就不错了！尽管不能出力，关键时刻站出来也是对驻村干部付出的回报。”
王婆干不了砌砖的事，就选择拌和砂浆、送砂浆。大伙很卖力，一天时间就砌好墙体。
谢霖负责帮大伙煮饭，大家开始不同意，建议丁丁猫儿咬尾巴——自家吃自家的，谢霖反对：“大伙帮我办事，很感激，煮顿饭应该的！”
大伙一样回应：“你帮我们的更多。”
谢霖找了个恰当的理由：“你们回家吃饭七前八后耽误时间，时间却不等人，还有很多事要做，否则还有处分等着。”
大伙说不过谢霖，就默认了。但大家不让谢霖破费，有人从家里带腊肉，有人带大米，有人带蔬菜。
谢霖感到很幸福，就像一家人团聚，亲切温暖。
大伙刚离开关谷家，关谷醉醺醺回来了。在院子，他猛力踢倒今天运砂浆的胶桶，失去平衡，一个踉跄差点扑倒在地。
“日你烂娘！”关谷边骂边往屋里走。在门口。他看见关阳在看电视，大声骂着，“烂私儿，今天你讨好政府人员了，明天他们要喊你去政府上班。”
“爸，你就不能不喝酒吗？”
“我没……喝，也……没……醉！”关谷已经很难说清楚一句话，跌跌闯闯像使足劲才跨过门槛。
“厕所……有……人帮忙……修，你……搭什么……腔？舔肥！！”关谷边说，手指朝关阳越指越近。
“喝不得就少喝点！发什么酒疯！！”关阳发火地站起来。
“你……想……打老子？”
“今晚就打你！”关阳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推了关谷一把。这一推，就把关谷推靠在饭桌上，要不是双手反撑着桌面，整个身子就要睡在桌面上。
“你……再……打吧。我……不……得死。”
关阳意识到过火了，不再回应。他缠不过关谷，关了电视去睡觉。
“你……敢……打老子！你……你……记倒。”关谷说着，靠着饭桌就睡着了。
（十二）
五月的风，越过高山的坎坎坷坷，拂去岁月的风风雨雨；五月的风，温馨而不矫情，刚烈而不疯狂。绿色覆盖每一片荒凉，爽朗遮掩每一处阴晦。这是牡丹花开的时节，关山呈现在花的世界。
向往与关山村支两委筹划已久的主题为“感党恩、听党话、跟党走”的干群连心活动终于珊珊而来。为了这次活动，向往捐款两千元，向各单位筹款两万元，邀请了县文工团、相关学校编排文艺节目。在全县减贫摘帽的收官时刻，举办这次干群连心活动，他用自己的经历和家庭背景对全村父老乡亲作一次感恩教育。
我家七个人：两个哥，一个姐、一个妹，大哥大姐两岁，姐大二哥两岁，二哥大我两岁，我大妹也是两岁。父母都是三十几岁就患病，父亲患癫痫病，母亲是内风湿关节炎。我记得的时候母亲就已经病得双手十个指母伸不直了，关节严重变形；而父亲三天五日发一次病，我们不敢跟父亲同床，他发起病来，口吐白沫，眼睛呆呆的吓人。因为负担重，父母不敢进医院，没有经济实力。姐姐从来没进过学堂，在靠工分吃饭的年代，她每天能挣四分，确保每年全家不但不补钱，还能进一些。当时全家只有三间木房，不出七十平方，所以土地下户后生产队卖仓库，父母还是向亲人借八百元买下来，那时的母亲已经病得不敢摸冷水，行走相当困难，而大哥正在读高中，二哥和我一个读初三、一个读初一，困难可想而知，读四年级的妹妹主动辍学了。
我是初中毕业考的中专，如果家庭情况好些的话，我会选择重点高中，毕竟前途更好。远离故乡在省城求学，因为父母有病，每天最怕收到电报，但刚到中专半年，我还是收到了，简短的四个字“父亲病危”，下午在同室学友的护送下登上返回故乡的火车。
中专四年，我的每本书上都记录有向谁借了几张饭票、菜票，每到月底，我的饭票、菜票不能保证生活，需要周转维持。
如果这样的家庭状况发生在今天，收入达不到最低生活标准有低保；住房不保障有危房改造；姐姐和妹妹都能接受九年制义务教育；有医疗保障，父母不会被病魔成天折磨！
今天，我们幸福地享受着共产党带来的红利，而放眼世界，并不太平！在座的每天打开电视，都可以看到中东国家叙利亚战火的镜头，由于派别林立，民族对立，内乱导致外侵，人民生活在动荡的日子里。
我今年五十一岁，在坐各位多数比我年龄大，都经历或者记得上缴公余粮的事。有句话：“皇粮国税，不完有罪！”我家乡水源条件好，土地也肥沃，公余粮任务很重，我家每年要上缴千多斤稻谷。这千多斤主要靠父亲和姐姐挑着、背着走十二里路送到粮站。再大的困难，父母亲没有怨言，任务刚下来，父亲就行动，每天天蒙蒙亮就出发，天黑才回家，一天只能弄一回，连续挑五天才算完成任务。
而现在，我们不但不上缴皇粮国税，反而耕地有补偿，这得益于国家的富强，我们不能不为此骄傲，我们不能不感恩党的政策。
四十九这个数字对我特别敏感，因为父亲的生命永远定格在四十九岁！父亲是被火烧伤皮肤感染致死的，当时家里的钱都用在读书人身上了，他没钱进医院，只是花很少的钱找民医用草药。如果是现在，父亲不会因此终结生命，他可以放心进医院，不担心没钱，有医疗保障啊！这病情更不直一提，输几天液消炎就好，就像人感冒打了个喷嚏。
我们不得不为生活在这个时代感到幸运，我们没有任何理由不感党恩，我常常为父亲没有生活在这个时代感到遗憾，同时也感恩父亲舍己为我。
作为一名驻村干部，我们正在将党的政策落实到需要帮助的家庭，需要帮助的人。我常常说，驻村干部也是这个村的当家人，我们按照国家的政策对应落实，也许在坐有人对我们的工作不很满意，当你听了我的讲述，回忆你过去的经历，心态会调整好。
驻村干部也不容易，我们村的驻村干部谢霖现在正在医院，她为了通知自己责任区的群众全部能参加此时的干群连心活动，昨晚家家户户上门，回来的路上，不小心跌倒在三尺深的路坎下，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流产了，怀胎四月的孩子没了。
还有王飞同志，他的父亲去世不到两个月。他有一个弟，为了儿女上学，只能外出打工，患冠心病的父亲日常用药只能依靠王飞，而他驻村忙，每次给父亲送药只能利用中午或晚上，快去快回。父亲去世时他在村里，当接到父亲病故的消息，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自己对不起父亲的是已经半年没看过他了。”最后一次给父亲送药，王飞是有机会看父亲的，当他离家只有两里路的时候，接到驻村工作队一个电话：“最迟明天早上八点半报镇一个资料。”就把药委托老家一个朋友带给父亲。
马上就要通过国家委托的第三方脱贫攻坚全县脱贫摘帽评估，虽然我们的基础设施日渐完善，百姓吃穿不愁，住房保障了，医疗保障了，教育也保障了，等会大家还有分享村产业带来的红利，但我们的生活标准与发达地方相比还有差距，离小康社会还有一定距离，需要大家继续努力，让我们的明天更美好！
国家第三方脱贫攻坚绩效评估组已经进驻县了，大家都在焦急地等待，都祈求不要抽到本村，很多同志觉睡不好，饭没有味道。这些年，为了脱贫攻坚，很多同志病倒了、累倒了；很多人舍家忘子，一心扑在工作上；各级政府投入加大，下了血本，要是绩效评估组在哪村发现问题，影响到全县脱贫摘帽，谁都负责不起。
向往不在乎，拿他的话说，担心是多余的，总有村要接受检查。不过，他有底气、有信心，虽然工作不会十全十美，但脱贫标准到达了，群众认可度提高了，环境卫生搞好了，还怕什么？相反，接受评估组检查，可以直接肯定驻村工作队这些年的工作，大家没有辜负组织的委托和希望，问心无愧。
正值牡丹花开的季节，那漫山遍野的牡丹，五彩缤纷，争奇斗艳，犹如一幅连绵不断、精妙绝伦的五彩锦缎。红的、紫的、白的，五彩缤纷；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有婀娜绽放的，有文静地偎依在绿叶上的，千姿百态；有顽皮的在绿叶间捉迷藏的，有高傲的亭亭玉立在阳光里，在或浓或淡的新绿的映衬下，像碧天里可爱的星星，婀娜多姿。轻风过处，那漫山的牡丹泛着鲜亮的波纹，一波赶着一波，像友谊的电波传向远方；又像美丽的少女哼着欢乐的小曲翩然起舞。一群群勤劳的小蜜蜂、美丽的粉蝶姑娘也趁明媚的春光赶来参加牡丹的盛会。
群山、村庄在牡丹花的映衬下傲然、美丽，关山迎来了一个丰收的季节。
2020年5月1日完稿， 写于林家寨村
作者：何光顺，51岁，贵州省思南县农业农村局派驻张家寨镇
林家寨村第一书记。电话：13985339248。等到牡丹花开时
何光顺
引 子
还是读初二的时候，向往通过班主任训斥关强的话就对关山村有了不好的印象。记得是早读，班主任到教室查学生到位情况，发现关强不在，就问同桌的女生。八十年代初中生的胆识跟现在同龄人无法相提并论，更不必说女生了!那位同桌随后就回答关强去用大米兑油炸粑了。话刚说完，关强匆匆忙忙跑进教室，嘴里还有大包食品撑着，嘴角残留的油水在日光灯的照耀下反光，有一滴油米粒那么大正沿嘴角缓缓下滑。当他发现班主任在教室很意外，慌忙中想把食品全部咽下肚，不知是食品温度高还是食品太多的缘故，不但没能咽下，反而猛然吐出嘴，差点喷在身边正在朗读学生的身上，急得手中拿着的另一半油炸粑掉落。关强第一反应是抢救正在下落的食品，搞得狼狈不堪。“站过来！”班主任发火了。显然，关强对落地的食品很懊悔，恋恋不舍又不得不第一时间靠近班主任，恨不得把地上掉落和吐出的两种食品捡起吃下。同班同学被关强的举止逗得想笑却不敢笑出声，一些女生急忙用手捂着嘴。
“你老汉老妈牙缝里残留点饭都掏出来给你了，你倒会享受，到时候期末考试得几十分怎么向他们交代？”班主任发话了，“全班几十人就你会吃，不就是想告诉大家你家很富有吗？哪个不晓得关山路崎岖，拉屎不生蛆！”
就这么一句话，向往对关山村的印象太深刻了，虽然没去过，满脑子干旱的景象，荒凉而边远。
初中毕业后，向往上高中、读大学，关强没考上高中，家庭经济也不好，就辍学了。从此二十年互没联系，直到一个月前关强到局里办一笔款，向往才对关强有所了解。原来关强初中毕业后就外出打工，混得不错！家安在省城，近年来农村轰轰烈烈脱贫攻坚，关山作为深度贫困村，得到的财政帮扶不少。在村长的引导下，关强返乡种植牡丹，经介绍，牡丹果榨出的牡丹油营养高，价格不菲，在油类排在前列。正值年关，关强特意到局邀请大家吃泡汤肉。这些年，市场都被饲料猪肉霸占，吃不出味道。就特别留念熟料猪肉，听说吃熟料泡汤肉都来劲，只是年底事多走不开。
领导知道向往与关强的关系，就安排向往代表单位去吃泡汤肉，顺便督查牡丹种植项目的实施情况。事过二十年，向往终于有机会到关山验证初中班主任训斥关强的那句话了。
关山不高寒，平均海拔不足千米，但偏僻，从镇政府出发十公里却是半小时的车程，已经水泥混凝土硬化了，弯道和坡路多。公路连接到村委会就断头，四周都是农户，还是古旧的木房。村寨拥挤，房屋一家挨着一家，处在山坡上，零星冒出来几栋砖房显得格外高贵。刚下过雨，地上的落叶通过冬雨的㓎泡开始腐烂，粘在鞋底，贴得牢实。
从村委会到关强家有百米，关强带着向往走土坎过小巷，还不时提醒注意路滑、留心家犬。村寨里到处都在动土修路，能够想象一年后再来关山，走每一户农家都不会湿鞋，村寨环境大变样。
到达关强家的时候，院子里已经聚集很多人。在农村，每家杀年猪都要邀请村里人聚餐，当然会有一些人家缺席，那些都是没有年猪杀的人家，吃人三餐，还人一席。村民懂的规矩。哪怕不懂事的小孩嚷着要去也会被父母阻止，同时少不了安慰几句：“明年我们喂了几百斤的年猪，顿顿给你煮泡汤肉，让你吃个够！”其实孩子不仅仅为了吃一顿肉，更是图个热闹。
屠夫正在清理猪肠，长得五大三粗，皮肤黝黑，很像电视上的刽子手。几个女人围着厨房忙厨，男人们则在院子围着饭桌“开拖拉机”，每人面前都有一匝面值十元、五元、一元不等的纸币，大约十来人都站立。抽烟的人叼着香烟，随着香烟的燃烧，烟灰拉得长长的，稍有抖动就会掉落在胸前，一个三十出头的汉子头发长长的，又脏又乱，衣服油光光的，也许油渍集存了多时，无法清洗干净。他摸了一会衣袋没摸得香烟，就向身边的人讨，对方不但没给，还狠狠说了一句：“抽烟人不买烟，抽不起就不抽！你不是我儿，我为啥给你？”
向往就在想，话来得这么粗鲁，汉子居然没有生气，涵养深啊！经打听，汉子叫吴力，单身。五岁时父亲意外死亡，母亲改嫁，由叔叔一手拉大。两叔子相依为命，两年前叔子病死，死前一直对吴力还没相好姑娘不安心。
抽旱烟的关老头，别看七十出头了，对赌博死性不改，年轻时因为赌博还被拘留几天，大凡村寨有人赌博总少不了他。腰部别着皮包，能同时容纳两部手机那么大，两元起价的赌额，他已经从皮包里掏出两张百元钞票了，嘴里叼着烟杆，股股青烟冒出来叫周围人咳嗽。
“老汉，吸轻点，把我下面都被抽痛了！”
“老汉，看你啊!只能含巴巴烟咯。”
在场的年轻人总爱跟关老汉开玩笑，按辈分也好，按年龄也罢，很多人该叫关老汉爷爷了。老汉不计较，更不生气，拿他的话说，“什么都计较的话，没人跟我开玩笑了，嘴巴早闭臭了。”
“你说老子不行，喊个女人拭拭。不要以为你们年轻，真正比起来，瞧瞧谁熬的时间最长！”关老汉说话声音洪亮，在屋里做厨的妇女也听见了。
“老不正经！”一个妇女自言自语。
“原来你老婆是被晚上搞死的！”一个年轻人故意问老汉。
“不信，今晚把你老婆跟我喊来，就晓得一二三了。”
随着一声“吃饭了”，大伙匆忙把饭桌围上，三下五除二，几张桌子就被霸占，跑在前面的人生怕子女拿不到碗筷，一人占了几套碗筷，没有拿到餐具的很不满：“你们抢几个碗，不可能把一年的饭也吃了吧！？”
场面有点混乱。
“汤军，经局党组研究，计划派你去任关山村任第一书记。关山村是深度贫困村，要求第一书记的年龄不能超过四十岁。”
“局长，我有高血压，身体差啊，每天要服药。”
“局里已经派出六人，剩下的党员不多了，更不用说年轻党员。”局长显得有点无奈，安慰着：“你们股室有业务轮换人员，派你去挺合适的！年轻人，这是一次组织考验的机会，应该珍惜。”
四十岁出头的汤军已经不在乎政治前途了。如果说婚前还有一丝梦想的话，两年前由其妻经营汽车销售后，他就不考虑仕途了，全部精力投入到生意中，赚钱成了生活的全部。他深知，脱贫攻坚就是政治任务，第一书记必须吃住在村，工作压力大，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照顾生意，妻子要拖儿带女，无力经营，几百万的投入可能就打水漂。
领导都找谈话了，十有八九派汤军驻村！妻子意识到问题有点严重，得亲自去局里求情。
沿着石阶往上走，登高五十米就到县人民政府办公楼住址。这是山城少有的宽阔平台，八层楼的大厦耸立着很威严。四周的桂花正值花季，一股风带来一阵香；大院里几棵柏树苍健有力，树皮光滑，树枝古板，树叶坚硬。已是傍晚时分，大楼后面的广场聚集很多人，三五成群跳起舞，安然自得。
汤军妻找到局长，笑着脸半开玩笑地问：“领导，你还要不要我们生活？”
几年商场的滚打，汤军妻不在是以前的温情，变得霸道。
不等局长开口，汤军妻继续说：“我是来向领导求情的，汤军回家不高兴，晚饭没吃，高血压又犯了。我问他，他说吃不下，最后才说出真情，原来是局长关心他，让他锻炼锻炼了提拔。首先感谢领导的好意，问题是汤军身体吃不消，到时提拔没成，人却没了，两手空。”
领导反感汤军妻的行为，心想：“对于公事，轮不了你说三道四！有什么意见，也应该由汤军诉求！”但想到是职工家属，相互间也认识，话语重了伤感情，就把火压了，“派谁去任第一书记是党组开会来落实，你家的情况我会在会上说明，我现在无法给你答案。”
“局长大人，你就不谦虚了，谁不知道什么事局长说了算！”
“不要以自己的判断去评价他人！没其他事就可以走了，我还有事。”局长发火了。
（一）
春节刚过，鞭炮声停了，年味淡了，团聚的家人散了；该上班的上班，要杀广的杀广，补课的去了学校，留守家的下地耕种。
向往被局安排到关山村任脱贫攻坚第一书记。局长找他谈话时，派驻的理由是向往熟悉基层工作，能在关山充分发挥春晖人士的作用，胜任脱贫攻坚工作。
向往尽管不情愿，还是接受了。领导问他有什么要求？他知道，“既然已经找谈话，说了也不起作用，总得有人去顶上！儿子马上进高三，很需要监管，妻子在乡镇任教，每周只有周末能回家！”想到每家都有自己的困难，他就没跟领导说。谈话后回家的路上，他一直琢磨着领导的那句话，说他能在关山充分发挥春晖人士的作用。想来想去，不外乎关强跟他是初中同学，现在关强回家创业，种植牡丹。希望通过发展产业，增加老百姓收入。
局长亲自把向往送到关山村，给足面子。可同行前脚踏进村委会，村委会周边一些村民就围了上来，很有儿时看新娘的味道。他们并不进屋，也许是村委会还有威严，不敢轻易踏进去，就围在窗户，遮挡外面的光亮，一些影子歪歪斜斜，很不规则。已经是春耕忙碌的季节，村民还有空闲看热闹，这令向往费解。
向往认识村长，上次吃泡汤肉见过面。进屋的时候，村长就靠在沙发上，一条腿搭在面前的办公桌面，鞋底很多泥土在桌面留下脚印。他嘴里衔着香烟，不取口地吸着，烟子一汩汩从嘴里和鼻孔溢出来，在空中跳舞。村长四十岁有余，他对窗口边围着的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习以为常。
关强在村委会等着，早上向往就电话告之，局长要来看牡丹基地建设情况。作为财政局的帮扶村，产业发展成为帮扶单位帮扶的主要策略，以此来提高农民收入，确保关山村脱贫致富。
“主任，你们村有多少贫困户？”局长问。
主任在玩手机，没有回话。关强就对村主任说：“问你话哩！”
村主任急忙放下手机，坐正身体问：“领导，你问我什么？”
“你们村有多少贫困户？”
“我不知道啊！我大脑粗没文化，记不得这些数字，只认干活！”村主任很干脆。
局长没有回话，他把火闷在心头：一村之长居然连本村多少贫困户都不知道，怎么开展工作？脱贫攻坚进入关键期，这样的村干部已经不适合在任了，要是这种情况发生在局里，早撤职！于是就无奈地说：“关强，带我们去基地看看吧！”
从村委会一直往下走百十米穿过村寨，再走一公里就进入牡丹基地，沿途看不见像样的坝子，土地被大大小小的山丘分割得支离破碎，很像青春期孩子的脸。偶尔有一丘田因为缺水已经多年没有插秧了，田埂被铲除，杂草丛生。向往不解，问关强：“这些田肥沃又成块，怎么不栽牡丹？多可惜！”
关强指着前方的土地回答：“这是关麻子家的，他好歹不流转，还放话，就是饿死也不支持村的工作！”
“钉子户！”局长补充一句。
“比钉子户还钉子户！我上门做了五次思想工作，就是做不通。其实，我们还是一房人，我喊他大叔。”
“他不愿流转，总有理由。”局长说。
“还不是因为村里没评他低保户！”
“该不该评？”
“大儿子有轿车，二儿子在县城有商品房，怎么能吃低保？”关强解释道。
“老汉的理由呢？”
“他说自己七十岁了干不成活，应该吃低保！至于儿子，他们分家立户，都有自己的负担。”
“这不是理由呀！赡养父母是儿女责任。”
“驻村干部和村干部都上门讲清楚道理了，老汉很固执。”
牡丹基地由于部分农户不愿流转土地不连片，总面积还不少，达到300亩。这对于刚刚起步的产业来说，也不容易。去冬栽下的牡丹已经露出新芽，三三两两的群众正在松土，见到关强到来，就有人抱怨土块太硬，松土费劲，更有人要求加工资。
“你们床还没铺好就抢被盖。”关强回了一句，“好好干，只要大家出力，工资好办。想想去年栽牡丹，有人担心工资拿不到，不都全部兑现了！”
关强向大家介绍局长的身份，也给大伙打气：“局长今天特意来看产业发展，马上就要在基地修路，以后肥料直接运到土边，走路也不湿鞋，而且还要把基地做大。钱不是问题，产业做起来了，大家的收入也增加了。”同时，他指着向往向大伙介绍，“这就是来我们村任职的财政局领导，你们以前不信任村干部，现在不可能也不信任局里派下来的干部吧？他就是来带大家脱贫致富的第一书记！”
“他当他的书记，我做我的农民。谁解决我的破房子问题，谁就是书记！”
“村里那么多贫困户有车有房，比我们富裕，我怎么不是贫困户？谁做事公平谁就是书记。”
做工的群众议论开了……
去冬今春一直很少下雨，大地干燥，本是万物复苏的季节，明显迟到了。牡丹基地因为缺乏水分，冒出来的绿叶不多，特别是从已经除草松土的地块看得明明白白。
放眼看四周的山，乱石重生，难见林木，就像营养不良的人，难怪初中班主任会对关山如此表述！眼前的一切，向往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压力倍增。
局长从关山村返回县城时，向往焦急地对他说：“局长，你已经知道关山的情况了，我没有底气把脱贫攻坚工作做好，但我会尽心尽力，现在眼前最当紧的是解决村办公设备，现在就向局报告，单位里原来淘汰的设备我拉到村来用。”
“放心！你的工作就是局里的工作，局党组会全力支持。办公设备的问题，你安顿好了就去拉，局里负责运费。”
(二）
向往才在关山驻一个星期，在村委会没见几次村长和文书的面，而且他俩来村委会，不是打瞌睡就是玩手机，根本不入户，明显感觉到基础组织涣散、无力。支书倒是在岗，六十多岁的人了，有些力不从心，而且得罪人的事又不愿干；驻村工作队四个人不熟悉村情，有力无处使，这狠狠地打击了向往原本想干好工作的激情。回头一想，村干部一个月千多块钱是养不起全家的，而且当今的村干部捞不到半文油水，与他们当初冲着“一个村一年几百万脱贫资金搞项目能赚捞几个荒荒钱”而竞选村干部的想法相差甚远，重重击碎了他们的美梦！
向往把基础组织不力的情况向镇政府反映了，得到的答复是临站换帅兵家大忌，多换思想少换人。虽然正面工作不愿做，反面工作他们有一套，这个时候战场上就怕内乱！何况全镇的村干部几乎都一样涣散。领导的说法也有道理，向往跟驻村工作队其他成员一一交换意见，大家没有异议，一致认为用制度管人，没有起色再局部调整。
村支两委、驻村工作队会议上明确：村干部与驻村工作队搭配分片落实责任，每个星期入户不少于三天，严格考勤制度，旷工一天扣绩效工资五十元，每次上报资料延误一天扣绩效二十元。文书提出不懂电脑，不会做资料。向往答应村干部不做资料，由驻村干部负责；村长提出每个月拿钱不多，管事不少。向往解释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就是打仗，不能当逃兵！如果想不开，可以申请辞职；支书就是一句话，走猪蹄叉都不在乎；村长提出村支两委委员也要施压，虽然他们每月只有三百元工资，也是拿俸禄，向往安排村支两委另外两名委员轮流值班，保证群众时时能找到村里办事。
这是个吹风会，也是整风会！是对村干部心灵的一次敲击。不管怎么说，向往在村干部中的形象是建立起来了的，大家是敬佩第一书记的！向往来关山村之前，办公没电脑、少桌椅，开个村支两委会都要去农户家搬凳子，才一个星期，一切办公用具都备齐了，村食堂也在破土修建，半个月后就可以运行，到时大伙可以集体用餐，确保后勤保障。这些都是第一书记的功劳，一个人的威信就是用成绩树起来的！
向往安排村长和一名驻村干部去湾里组处理通组公路的占地纠纷，自己一如既往走访贫困户。全村百多户贫困户他计划一个月走访完，这是第一书记必须完成的工作！百多户贫困户他必须了解贫困原因、状况，因户施策才能确保脱贫。
向往刚入关山村，农户家庭住址不清楚，但走访贫困户从来不需要村干部带路，哪怕自己问路也愿意。农村工作经验告诉他：如果村干部带路，一些贫困户顾及村干部的面子就不敢说实话，也就无法了解真实情况，达不到走访的目的。
向往走访的第一户叫关谷，站在院子看住房，主体结构倾斜，尽管晒壁装板刷了红油漆，掩盖不了陈旧的事实，应该说这是危房。看屋顶，好几处孔洞透下来光线，一旦下雨，肯定漏水！
女主人在灶前加火，锅里冒着汩汩蒸气，锅有锅盖罩着，不清楚煮的什么？向往向女主人打声招呼，女主人抬起头算是回应，没回话。眼前的女主人头发凌乱，满脸锅烟灰，黑黝黝的，就淘气的男孩搞闹剧。向往的第一印象就是女主人邋遢，家庭肯定经营不好，十足的贫困户！尽管如此，火炕上方还挂着几块腊肉，有些肉表面生出很多霉衣，不像去年杀的年猪，应该有些年头了。
向往把女主人叫到客房，打听着家庭基本情况。女主人也配合，一一回答，谈到患病的男孩，一个青年从卧室出来，他叫关阳，今年十七岁。向往很奇怪：已经早上十点钟了，还在睡懒觉，不穷才不正常！这个年龄，要不在校读书，要不在土里劳动，要不在外务工挣钱。
关阳插话了：“电视上天天说脱贫攻坚解决贫困户贫困问题，我家房屋坏了，为什么没人管？”
“你怎么不上学了？初中毕业的吗？”向往问男青年。
“初二就辍学了。老师不要我读了？”
“不遵守纪律被开除了？”
“不，老师嫌弃我有病，怕增加学校负担。”
“你患什么病了？”
“你问我妈吧！”
“关阳十二岁就着母猪疯（癫痫病），发起病来人死不醒，怪吓人的！很多学生吓得惊叫。老师就动员家长先治好孩子的病，再上学。”女主人介绍道。
“关阳说你家房屋坏了没人过问，真没人动员你家危房改造？”
“我家占不到亲戚，谁照顾你？”
这个时候，关谷回家了，女主人见丈夫回来，急忙回到厨房。关谷五十多岁，穿着虽然不振作，头发用水打湿后反梳着，还在光亮。应证了一个群众对他的评价：衣着不振，头发不乱。他还没靠近向往，酒气先登了。
“去哪里了？”
“到村卫生室买药了。”
“关阳生病去大医院医过吗？”
“一年要去两趟，家都医穷了。”
“医疗费国家能报补百分之九十，自己贴得少的。”
“那是让人开心的话。”
“政策没兑现？你把你的住院清单给我看看。”
“扔了！一张废纸不能作钱用。”
“就是一张纸体现了国家脱贫攻坚政策呀！以后不能扔，要好好保管。如果没能报补百分之九十，拿着那张纸还可以大病保险、医疗救助。”
“你家是低保户吧？”
“不提低保了，都是挂羊皮卖狗肉！”
“什么意思？”
“全家四口人，评三个人低保，实际得到两个人的，还有一个分给别家了。”
“这话当真？”
“人格可以担保！”
向往跟关谷正聊着，女主人用塑料盆端上半盆红苕，客气地递到向往面前：“这就是我家的早饭，书记吃得了吗？”
向往果断地拿起一个红苕：“这是好生活，很营养，城里难吃到。”其实，他的心在滴血，心想：“真穷啊！不脱层皮，这家不得脱贫！都这个年头了，村干部真大胆！这就是腐败！！”
这时，村长在房屋左侧不远处喊向往到村里吃饭，正是让村长证实相关情况的好机会！关谷马上说话了：“村长叫你了，你走吧！”向往知道关谷下驱逐令了，不好久留。出门时，关谷一直陪着，嘱咐向往不要把两人间的谈话告诉村长，自称跟向往是很好的朋友了。
回村委会的路上，向往把关谷的话传给村长，检验其真实性，村长还没听完，就打断：“真是喂不饱的狗！明明是四个人的低保，硬要少说两个！我跟他邻居，他的家底我很清楚！就说危房改造，三年前我还是没当村长，他就享受了一万五千元的补助，为了套取国家资金，就在旧晒壁表面刷了层油漆，还说村干部没长眼！”
谈起关谷，村长话题自然多了：“这个没心没肺的人，真同情不得！年轻时吃喝嫖赌，油嘴滑舌，只有打老婆的出息。你都看到了，火炕上还有几年前的腊肉，都生莓衣了，没有关谷的同意，妻子想吃也不敢炒，他倒三天两头在外面骗吃讨喝了，妻子就是在家卖力的命，还患着哮喘病。前些前，稍看妻子不顺眼，就动手动脚。打得妻子多次不敢回家。有一次，他俩夫妻在地里干活，吵着吵着，关谷提起一桶粪水就从妻子头上往下倒。那天我正好在旁边地里干活，实在看不下去，冲过去拉起关谷就是一顿打，自那起，他乖多了。”
（三）
关山村的发展靠路，脱贫要产业。这是向往在全村全体党员和村、组干部会上明确的方向，全村制定了产业发展规划，围绕“山顶树木密、山腰栽茶放鸭、山脚靠花用瓜。”的思路抓产业发展，形成产业长短结合。
之前，村支两委响应镇政府号召，调整产业结构，减少低产玉米种植面积，带头发展了八十亩辣椒。由文书负责日常管理，专门请个组长管理民工、采购材料、记录工天。结果杂草比辣椒长得快，后期辣椒红了没有采收，没有用完的肥料损坏，亏损十几万。导致群众土地流转费没法付、工人工资发不起，在群众中造成不良影响。弥补亏损，每年村办公经费填进去，烤烟补助也填进去，村里用的笔墨纸张全由向往向局里讨。找企业赞助，求部门帮忙，才把全部负债填平。
村组干部会议上，向往总要表达自己的观点：大力发展村级经济，村支部、村委是主体，采取的模式很重要！过去，村发展的辣椒产业是深刻的教训，为什么其它村同样是种辣椒，人家赚钱？究其原因，主要是责任心不强，如果是办自己的事，不会是这个结果！所以，要村里发展产业，管理班子成员必须入股，把办村里事上升到办自家事的认识层面，产业才能成功。向往更主张“专业合作社＋大户＋农户”或者“专业合作社＋公司＋农户”，公司或大户有技术，有责任感，抗风险能力强。产业能见效，村集体经济才发展，群众就业解决了，收入才能提高，分红资金才保障。
针对脱贫攻坚督查组发现的问题，向往一针见血：“党员应该在脱贫攻坚战场上起带头作用，示范作用，正确把握脱贫攻坚政策，做政策的发言人。然而，我们一些党员，明明儿子有安全住房，他不但坚持住旧房，还跟督查组汇报村委不帮他改厕改灶，隐瞒有安全住房的事实。这是一种歪风邪气，党性哪儿去了？”
谈到环境卫生问题，向往也不留情面：“居然还是村干部，房前屋后凌乱，室内更下不了脚，满地鸡屎。我们天天要求群众整治环境卫生，现在群众卫生搞好了，反而干部没跟上，脱贫攻坚怎么去带领？下一步，村实行曝光制度，不要怪我不留情面。”
“人居环境改善的脱贫攻坚工作的根，是乡村振兴的基。要把人居环境整治列入了村规民约，但不能一定了之。从现在起，每个月村要组织一次评比，并张榜公布。充分利用我村资源，村寨里的荒地四周采取编制竹栅栏封闭，种植花草，美化环境，同时避免鸡鸭乱刨垃圾在人行道路上。栅栏上可以书写标语，宣传党的政策，营造脱贫攻坚工作氛围。”
“脱贫攻坚工作是以村为主体，而我们的村干部都成甩手干部了，一切都推给驻村干部。村干部不懂电脑，动手动脚的活总会吧！不参与村委会工作就不行。说什么一个月千多元养不起全家，既然任职了，就要负起责任。村干部都认为拿钱不多，管事不少。这是明摆着的，这就要求大家树立放小家顾大家的意识。”
“今天在会上就明确责任：村长负责全村五百亩茶叶栽植，这是信贷资金实施的项目，资金分三年到位，一亩二千五百元。虽然栽植和前三年管理资金有了，三年以后怎么办？我有个想法，将会采取群众入股分红的管理办法，群众的土地也折成入股资金。文书负责协助大户一百亩西瓜基地管理和一万羽蛋鸡养殖管理。蛋鸡养殖已经见效，负责分红资金的催收和项目扩建的协调工作。支书负责协助大户牡丹基地的管理和项目扩建的协调工作。跑上面争取项目和资金的事由我负责，其他驻村干部负责管理片区的日常工作。”
支书说话了，每次开会，他很少发言。会前针对关山村存在的问题，镇领导找他谈过话，叫他站好最后一班岗，这算表态吧：“刚才第一书记的安排我完全赞同。大家不要有其他想法，我六十多岁的人都能坚持，你们更无话可说。脱贫攻坚就这两年，死也要扛过去。等我们都老了再回顾脱贫攻坚的事，才觉得没枉当几年村干部。不管怎么说，我们比上战场还是要轻松，历史会记载这一大事。大家齐心协力按照会议的安排搞好本职工作，争取对得起群众、对得起历史。”
“之前的工作，我是懒散。第一书记找我谈过话，镇领导也谈过话。会上安排了工作，我完全同意，并保证不折不扣完成我村五百亩茶叶栽植任务。”村长也表态。
向往驻村前，关山很长时间没有开过会了，群众反映根本开不起群众，如今已经到推不动工作的严重形势了，向往不得不说点重话，他不善于批评人，大家一起工作是缘分，不是脱贫攻坚，他不可能来关山，更不可能认识大家。但脱贫攻坚无小事，事关群众利益，这是政治任务，必须完成！
向往回顾驻村以来的工作，他一直觉得没有功劳有苦劳，现在蛋鸡养殖项目投产了，村每年有五万元纯收入；西瓜今年采收，预计收入两万元，牡丹明年也要投产，到时可收入十万元。村集体经济从无到有，从少到多，这就是发展的必然结果，也是驻村工作队奋斗的结果，他感到欣慰。
随着脱贫攻坚工作的深入，各类督查越来越频繁，而且查出的问题马上整改，动不动就通报。向往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正如驻村干部的感言：“我对父母从来没有贫困户那样关怀过。”他已经两个月没看望过父母了，儿子感冒也是办完住院手续就返回村里，好在妻子理解，无怨无悔。但心里还是少不了歉意。
有些事情是向往无法改变的，一些非贫困户总是抱怨：“他家现在有车有房，存款十几万，比我家富裕，因为是建档立卡贫困户，孩子读大学有补助，我家却没有。”群众的怨言是有一定道理，但政策是脱贫不脱政策，“四有人员”只要是排他因素在后，都认可为贫困户，脱贫即可。虽然政策向群众解释了，群众口服心不服，督导组督导，他们仍然会提出，这就是群众认可度不高的表现。
更让向往困惑的是，有些“四有人员”家庭，故意隐瞒真实身份，见到督导组就像见到救世主，总是反映这样那样的问题，比如“我们老了，做不了活，收入无来源”，“我家房屋漏水，没有卫生间”等等。听到这些反映，他很恼怒：“人都要老，老了就丧失劳动力了，儿女的大房大屋他们不愿住，总希望政府来买单！几十年来，大家一门心思搞经济，思想教育没有及时跟进，造成群众等、靠、要思想严重！”向往计划用半年时间扭转这种局面，加大对群众进行感恩教育，忆苦思甜教育。
（四）
清晨，牡丹基地就热闹起来。鸟鸣，孩子哭，民工嬉笑，拖拉机轰鸣，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杂乱无章。“有笑声的地方就有关老头的存在”，这是关山人总结的经验。别看关老头七十多岁，精神饱满，声音洪亮，身体健康，心直口快，不怕得罪人，也爱开玩笑。关强看重他这些优点，安排他负责基地日常民工的管理。
关老头对关谷激发不少：“你啊你！不到六十的年龄，要说负担没多大负担，就是搞不上路。每天少喝两杯尸汤（酒），勤快点。”
关谷狡辩道：“孩子和媳妇都有病，咋个搞得上路？”
“少找理由。媳妇每天没闲着，倒是你，两杯酒进肚就不管事！孩子也不是经常发病，身体正常的时候动员他干活呀！年轻人，一天无所事事不像话。”
“外出打工人家不要，怕他发病。”
“跟我来牡丹基地干！干一天一百，一个月不误工就是几千。凑点钱了去大医院好好看看病，混两年就是结媳妇的年龄了，皇上不急太监急啊！”
“你喊他，就怕他不来。”
为了动员关阳去基地干活，关老头把他叫到家里，拿出儿子年前从北京带回的特产，语重心长地问：“关阳，想不想找媳妇？”
“谁看得起啊！”
“白生生一个小伙子，姑娘会喜欢的。”
“我们这么穷，就是有姑娘喜欢，也带不进屋。”
“穷不怕，就怕懒。”
“你是说我懒吧？”关阳脸红了，“我也想干事，就是人家怕我发病出事，不敢要。”
“这个不要紧，跟着我。关强那边我商量好了，每天开你一百二十块钱。”
每天天朦朦亮，关老头就站在自家院子前方向村寨喊话：“马上出工啦！每人带把镰刀。”关老头家住村寨上端，站在院子喊话。村寨处于山脊，声音就在湾里回荡，家家户户都听得到，效果很好！除非是“装睡的人叫不醒”。
一些爱管闲事的妇女就在基地议论开来：“那死老头，没女人抱，睡不着。早早就喊出工，还不是讨好关强！”
“还不是？人家一个月开他八千元工资，是我们的两倍。”
“要是他早点死，我们就没这么忙了。”
“烂猖妇，人咒不得！”
“话可别传到他耳里。”
“摆龙门阵也不要闲着！”关老头看见两个妇女站着说话，走过来打招呼。
议论归议论，大伙表面上还是怕关老头的，俗话说得好：“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关老头一说，两人赶快动起来。
基地用的是农家肥，全村的牛粪、猪粪和鸡粪都是跟关强签到合同了的，不准外卖！以后牡丹果加工的牡丹油是出口的，几百元一斤，销售合同规定不施农药，不用化肥。出口检测很严格，来不得半点搪塞。
基地里，两人搭配一块干活，一人送土，一人施肥。之前，关老头担心关阳吃不了苦，就多留意。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关阳动手快，不怕脏，搭档忙不过来时他还帮助干。
王婆没有搭档，人家不愿意跟她合作。她只好一边松土，一边施肥。
快八十的王婆，老伴死二十年了，儿子不争气，好吃懒做，在外杀广多年没钱寄回来，媳妇被人喊跑了。因为诈骗，监狱是几进几出，女儿在家缺乏教育和母爱，少言寡语，刚上初中三年级就辍学了。王婆闲话多，人家说什么都信以为真，结果讨得她恨全寨人，全寨人恨她。家庭困难，每年低保都少不了；没有安全住房，国家补助几万帮她建；大凡有企业慰问贫困家庭，每次都少不了。大伙不理解：“你是老人，人家也是老人；人家有儿子，你也有；你儿子打工，人家的也是打工，只是人家吃苦耐劳，勤俭节约，把家经营好好的，富裕了，你儿子贪生怕死，吃喝嫖赌，找一分就用一分。国家怎么就照顾这种人？”因为不服气，就看不起她、孤立她。
人怕出名，猪怕壮。寨子有小孩不听话，当奶奶的就吓哄：“再不听话，就把你送给王婆家！”
在基地干活的不乏带孙子的人，年幼的孙子不小心摔倒，哭闹着，做爷爷、奶奶的扔下活过去安慰，几个小时就这么折腾了。这种情况关老头没法管，谁都经历过这个阶段，真是有苦难言。
虽然关老头在基地声明过，大家干活就干活，不要带孩子到基地，要不就不出工啦！效果不佳。你有你的算计，他有他的想法。呆在家里带孩子，谁给你工资？在基地一天，八十块钱就到手。孩子放在家里不放心，怕有个三长两短，以熟相欺就带上了。
实话说，基地用工关强真不愿意用关山人！都是本村人，管理严了，话说重了都得罪人，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而且在家的民工都是六十岁以上的人，不是长辈是老人，女民工更厉害，以熟相欺不把人放在眼里；外村民工就不一样，你不服管就走人，没情面可留！再说，这是脱贫攻坚戴帽项目，国家投入了，不仅贫困户要按比例分红，关键要带动老百姓增收，用工就是增收的一种途径，项目申报时村委会就跟关强签订了用工合同，首先保证本村村民务工，再考虑其他民工。他算过一笔账，这个百万投资的项目实施到见效益，用本村民工要多比外乡民工多投入二十万。主要是管理不严多投入十多万，工资增加几万。关强心直口快，在基地他把这笔账算给村民听了，明人算明账，目的是揭发大家的积极性，提高管理效益，一部分村民接受关强的观点，也有部分村民死皮赖脸说：“不如你把二十万发给我们，再请其他民工。我们记你百个好！”
“你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比我了解老百姓。他们就这素质，没必要放在心上。脱贫攻坚的工作也是提高百姓素质，如果大家都有你，不都成老板了，还需要什么脱贫攻坚啊！”向往安慰关强。
“只是苦了你们这些县直干部。”关强说。
“比前些年苦，这是不争的事实，但比百姓轻松。我常常在想：就算外出打工的百姓一个月领几千到万元工资，是我的两倍！我不眼红，他们是苦来的，而且要做才有。我没工作的时候呆在家里照常领工资，老了不工作也有退休金。”
“人家进公司也有养老金。”
“那是另外回事。我有个同事，东北人，父亲是房地产老板，他为什么不跟随父亲，而是来到万里之外的县城工作，这就说明了一切。”
“国家公职人员就是清高，说不赢你。”
“那就说你吧！安安心心把牡丹产业做大做强，不要这山看见那山高。你把产业做大了，百姓也富裕了，这是万古千秋的事业，百姓会记住你！”
“一些老百姓，你帮他做了九十九件好事，只要一件没做好，他也恨你。”
“那是少数人。什么事要看好的方面，自我安慰也罢，人人都是需要的。否则，你会生活在痛苦之中。”
“后悔当初听支书的话回来创业。我经常在想，自己投入的百十万干其他事，早有收获了。牡丹基地要三年才见效哩。”
“自己认准的事不必后悔，有付出就有收获，这是辩证法原理。”
西边的太阳被远山遮住，天色暗下来。关老头招呼民工收工。太阳明天照样升起。
（五）
大清早，向往从睡梦中被电话铃吵醒，电话是通组公路施工队打来的，他说公路从村委会连接王婆家，要占关麻子家两分荒地，关麻子死活不让过，组长做工作不听，文书做工作还跟文书吵一架，说那年文书把他家危房改造计划上报镇政府后，至今没有实施，改造资金被文书吃了，要个说法。文书再三解释，计划当年是上报了，资料没审核过，政府通过大数据查到他家在集镇有门面。关麻子死活不听，就是不让过，还说自己让出来政府养牛种草的一亩耕地已经三年没得流转费了。
又是关麻子！向往提到这个名字就头痛，有句俗话“十麻九怪”，一点不假！向往来关山后与关麻子已经打五次交道了，今天冒出来这个问题要解决，明天冒出来那个问题要解决，似乎村委会就为他开设的一样。向往清楚地记得，那次关麻子住院回来，要申请临时救助，考虑到他老了，儿女不在身边，尽管儿女有能力，家庭收入不低，这些年很少得到国家照顾，就勉强答应上报，结果得到五百元。昨天才领到救助，今天就找到向往，说家里没肉吃了，想申请临时救助买肉。向往火冒三丈，回了他一句：“人要晓得知足，难道民政专为你设的？全村还有很多比你困难的群众需要解决啊！”
关麻子也不示弱：“你当什么第一书记？老百姓有困难你不关心，那些富得冒油的年轻人，你还要帮他争取资金搞产业。我看有猫腻！”
“老人家，把关强请回来发展产业，是要他带领群众增加致富。国家投入的项目资金不是归关强，那是贫困户入股分红的资金，永远是贫困户的。当然，他私人投入的肯定是私人的。至于你说我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向纪委反映。”
施工现场，关麻子在挖土机前方紧靠着挖土机坐在自家的荒地里，双腿屈起，双手合拢抱着双膝，嘴里咬着烟杆，下颌胡须上残留着口水。烟杆三尺，塞旱烟端落在地面，沿着烟杆，有口水从嘴角下浸，湿了半截烟杆。
“老人家，坐在地里容易感冒，快起来。”向往上前去劝道。
“我命贱，不用管。”
“哪里话？你争东争西不都是为这条命，命没了，争这些有意义吗？”村长半开玩笑地说。
“春耕，不要挖苦我了。看人家吃东西嘴不软，没占到你家地，我看占了你的比我更闹。”
“跟你表态，这地让通行了，你要我家哪块地都给你！”
“别家的我不想，我的也别占！”
“老汉，这就不好了。国家每公里解决五十万，就希望组组通公路，不能因为你两分荒地失去国家百十万投入。这两分荒地怎么算也不值百十万呀！”向往说。
“不要以为我不懂政策，每天我都看电视，中央说得好，不要损害群众利益。我看上面政策好，都这下面在乱搞！”
“老汉，不准通组公路通行是不是也损害了群众利益？还有句话，少数服从多数，你也记得吧？”村长说，“何况，我用自家地跟你交换，没有损害你的利益呀！”
“今天，你说朵花就是不让过！”关麻子态度坚决。
“老人家，不要冲动，你起来到家里慢慢说，坐久了真要感冒。”向往去扶关麻子。
“少来这套，你们想把我喊走后挖路。我不会受骗的！”
“我以一名共产党员的名义向你保证：没有你的同意，决不挖路！该可以了吧。”向往有点生气了。
话说到这份上，关麻子无话可辩。
现场离关麻子家只有两百米。这是一栋修建了几十年的旧木房了，正房两侧还有厢房，形成三合院。虽然房屋陈旧，但装板密实、主体结构没有变形，曾经上过桐油的木板微微发亮，窗户和门都绣着彩花。窗户分两层，外面一层是木质格子，里面一层是后来加上的玻璃拉窗。阶沿坎是细料石镶嵌的，尽管有些岁月，纹路有点风化，很牢固；院坝也是石块拼成的，几十年了没有变形，外人一看就知道原来这是大户人家。
关麻子走路一拐一跛，向往和村长跟在后面，两百米路走了十分钟。到家后，他从衣袋掏出一串钥匙，找了很久才找到开门这把。进屋一看，沙发上衣服杂乱无章，灶前柴草乱七八糟；锅里放着几个没有清洗的碗，被水淹没的区域出现大块小块的红斑，看样子几天没收拾了；屋里随地有鸡屎，有些被人踩过，然后印在其他地方。
“老人家，平时打扫哈卫生。儿女带个客人来，人家坐不下。”向往说。
“老了还讲究有啥用，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了！”
“这种看法错了，卫生搞好了少生病，特别是老龄人，卫生搞不好，细菌多，更容易生病。”
“活不两年了，管不了。”
“不要吓想！你就是腿不方便，其他没问题。现在医疗水平提高了，活个八九十岁不是梦想。”
“你们坐着，我烧水泡茶。”关麻子起身。
“大清早不渴。”向往招呼关麻子坐下，“老人家，多支持村里工作。组组通公路是国家对农村基础设施建设的重点。你已看见了，全镇上下组组通公路，现在出门不湿鞋，买包肥料车能送到家。”
“几十年都这样过来了。”
“社会总是发展的，人人都想生活好点呀！就拿你儿子说，老房子这么宽大，他还要在县城买房子，还不是觉得县城方便，生活水平高点？”
“我一直反对他在县城买房，我发誓不过去住。”
“当你生活不能自理时，不过去谁照料你生活？”
“得一天算一天。”
“老人家，生活不仅仅为自己，也要想想他人。现在提倡和谐发展，共同富裕呀！思想要解放，不能总用老眼光看问题。”
“谁考虑过我？有些人家修房有补助，娃娃读书有补助，我家没有；有些家庭，健健康康的还吃低保，我从来没闻到低保的气味！”
“能力有大小，如果能力都强，大家都富裕了，就没有脱贫攻坚的工作了。就是因为有些家庭生活困难，国家才对他们最低生活保障；房子不够住或者房子坏了，国家才适当补助资金帮助他们修房子。你家有能力，生活富裕了，有些政策确实享受不了，但你六十岁起就享受养老保险，八十后还有高龄补助，这些普惠制政策你是享受了的。”
“我对你们驻村工作队的工作没意见。几年前的村干部乱胡乱搞，有车有房还享受低保，优亲厚友！”
“这种现象肯定有！目前一些胡作非为的村干部被查处，我们周围也有的。我们要看到社会进步的方面，国家制度也逐步在完善。如果你有村干部腐败的证据可以提供，纪检部门一定查处！”
“我相信人在干，天在看！”
“这就对了，做如何事要对得住良心，经得起社会检验。”
“今天你能够跟我坐下来谈心，这是以前的干部做不到的，看在你第一书记情面上，我答应公路通过。”
“老人家，感谢你的信任！人无完人，特别是基层工作，没有人做得绝对公平，我更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需要大家包涵，自己也将努力做好。”
此时，一束阳光从窗户投进屋子照在锅里，由水面反射到灶台上方挂着的其中一块腊肉表面，使得腊肉黑里透黄，油油发光。
公路施工现场，挖土机“嗡嗡”响起，声音回荡在山里特别清晰，叫人兴奋。
（六）
太阳落山的时候，关谷醉醺醺回家，见妻子没有煮熟饭，就提起凳子把妻子打了，手背的伤口流着血。没有关谷发话，妻子不敢去医院，幸亏邻居发现及时，叫来村医包扎伤口才止住血。关阳从牡丹基地回来，听说母亲被父亲打了，就给母亲报不平，向父亲脸部给了两拳头，打得父亲鼻青脸肿，灰溜溜睡了。
干完一天活，关阳很饿。回家看见母亲手背包扎着白白的厚厚的纱布，父亲不停地发酒疯，骂酒话。冰凉的场景像一瓢冷水撒在心上，凉凉的阵痛。眼前发暗，失去知觉就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眼睛瞪着，瞳孔增大。
“关阳发病了！”关老头给向往一个电话。
向往赶到关谷家时，关阳还在发病中，妻子在哭，关谷还醉在床上，关老头正骂着关谷：“世上哪有你这种男人？家庭搞不好，又没责任感！好男人不打老婆，打老婆算什么本事？一天只晓得喝酒，有一天会死在酒里。”
“你…不要…管我…行…不行，儿子…还敢…打…打我！”关谷醉醉醺醺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上梁不正下梁歪。像这种父亲，该打！”
“你…你还…替儿子…说话。”
“谁错我就骂谁！”
关阳这种病发起来就人死不醒，跟睡着不同，叫不醒。自然醒后发病就停止了，只感觉全身乏力，头昏脑胀。
向往懒得跟关谷打招呼，醉酒的时候说千道万都是对牛弹琴！他跟关老头一起安顿好关阳，询问女人的病情，帮忙女人弄晚饭，虽然是煮面条，找酱油没有，问醋也没有，在卧室找了好久才找到装在陶瓷罐里的半罐猪油，罐口内边缘留下一些油渣，由于口子没有封闭，表面的猪油生出一层薄薄的毛衣。一丝冰凉掠过脑海。
“没有作料，油汤煮面条。”向往自言自语。
酒醉心明白。面条煮好，关阳和母亲动筷时，关谷起床了。向往有点生气，却找不到合适的对象，只好闷在心里。刚才怎么喊都喊不起关谷，饭熟了，没人喊却主动起床，这是食品对饥饿的诱惑，也是无赖之人的悲哀！
屋内灯光昏暗，摆设杂乱，家里找不到一条像样的凳子，而且凳面全是灰尘。墙上曾经用报纸糊过的地方，东一块、西一块已破损。全家饮食倒不错，一斤面条下锅三下五去二就消灭了，还得煮第二次。
向往走进关谷的卧室，一股酸臭味扑鼻。屋里到处放着塑料袋，不是装的粮食，就是衣服，很凌乱，加上摆着两个木柜，几乎把空间塞满，连上床的通道都被挤得狭窄，不注意就闯上袋子。床上到处是衣物，脏的、干净的乱七八糟。枕头由一件旧棉衣代替，上面沉淀一层乌㤧，用手捏很硬。被子很脏，散发着臭味。揭开被子看，床单被人裹得成团，下面垫的是稻草，也许很长时间没更换了，不松软，已经发霉、成块。
几碗进肚，关谷也清醒了，脸部还肿着，头发没有平时的光滑了，他羞愧地说：“不好意思，打扰你们。这个家……”
“你也有羞愧？”关老头一针见血。
“老汉，你总是挖苦我啊！”
“冤枉了吗？你看，这个家庭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人人都要面子，就是死人，主人也得用纸把脸遮住。”关谷难为情面，“我也想把家庭搞好，条件差了怎么搞得好？”
“鸭子死了嘴壳子硬！只有你不醉酒，平时勤快点，这个家庭就能好。”
“我不会使八面枪哩。”
“你能骗第一书记，骗不了我！”关老头如数家针，“老婆虽然有病，平时都在干活，起早贪黑。关阳也勤快了，天天在基地打工。只有你，一个健康的大男人，百事不管，百事不忧，一天只晓得醉酒！”
“我也在做事呀，这两天工程完工没事了。”
“一年三百六十天，就干一个月活，也是干事？这样干，恐怕隔壁人都要饿死！”关老头越说越有劲，“你那几根花花肠子，怎么动的我都知道。一个月时间还没到，就去问民政，‘这个月低保还没到？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同样是人，人家家庭搞得风风火火的，你却年年吃低保，不知羞耻！”
关老头跟关谷同一房人，又是长辈，训起人来不留情面，不过，像关谷这种人，话语不重点，根本不起作用。
离开关谷家，向往送关老头一程。虽然近八十了，关老头走得快，眼力好。
“关谷那年一万五千元危房改造，怎么只在墙面刷层漆，房屋没修整？”向往不明白，项目是怎么验收的。
“余下的钱都被关谷喝酒了。”
“村委会监管不严。危房改造不到位，他拿什么来整改？”
“这个家庭，叫他出一分都难，能不能向政府再次申请。”
“原则上危改过的农户不能再危改了。但这个问题不解决，住房不保障无法脱贫，我会及时向政府反映，能不能补短板。”
随着基础设施建设的推进，关山村已大变样。除了正在修建的那条通组公路，其它各组都覆盖，入户便道更是户户连通。太阳能灯的投运，晚上出行与白天差别不大。过去雨天只能穿雨鞋，现在穿布鞋也不打湿鞋子。
送关老头到家，关老头再三挽留歇息，时间还不算晚，向往随从。
驻村几个月，向往对关老头评价很好。很多共产党员总喜欢在他面前诉苦，这样没有，那样缺，巴不得国家每一次投入都有自己的份，关老头不叫苦。一个关麻子，一个关老头，同样是老人，同样失偶，向往仔细比较过两个家庭，其实关麻子富裕很多，表现却截然不同。
关老头的家很简朴，也干净，灶头尽管陈旧，灶面却擦得亮光光的，洗干净的碗有序地放在简易的碗柜里，很清爽。灶前没有堆柴禾，他说过每次烧多少弄多少，灶前堆多了容易发生火灾。
关老头喜欢喝茶，是用土罐炜茶，向往进屋后，他首先倒一杯给他，还说：“已经炜几次了，劲不大，不担心喝了睡不着觉。”
向往很感动，心想：“一个村多有些这样的群众，脱贫攻坚工作轻松多了。”
站在关老头院坝往下看，农户家里的灯光渐渐熄灭，还亮着的路灯把村寨的公路勾画得清晰。远山，有人在吆喝，还有狗的叫声，那是追山人进山的信号。
（七）
傍晚，有一个年轻妇女背着孩子正在往王婆家走。她叫谢霖，关山村驻村干部，也是王婆的帮扶干部。白天，她跟其他驻村干部一样要开展全村的脱贫攻坚工作，走访帮扶户的事只能抽晚上不忙的时间进行。
谢霖三十岁，背上背的儿子刚满一岁。丈夫在部队，母亲是政府公务员，也从事脱贫攻坚工作驻全县最边远的深度贫困村，家里没其他人可以帮忙，带孩子的责任只能落在她身上。
刚驻村时，谢霖带着小孩入村，而孩子经常哭闹，有时会干扰驻村工作，少数群众不明真相，找到领导汇报情况：“你们有些干部，把孩子带到村里了，是驻村脱贫攻坚还是带孩子？”为此， 领导专门找她谈过话，谢霖把家里具体情况向领导汇报后，政府召开班子成员会议，研究谢霖的情况并形成专题纪要备案，同意谢霖的行为。久而久之，谢霖成为公众人物，很多群众不知道谢霖是谁，谈起每天背着孩子入户的女生，大家就晓得。驻村久了，跟村民都熟悉了，热心妇女也传授谢霖拖孩子的经验，更有人帮助抱抱孩子，开始时，孩子不让抱，谁抱都哭，时间久了，孩子就习惯了，谁都能抱。
今晚走访王婆家，会耽搁很长时间，谢霖特意带上电筒，村寨路灯都是太阳能灯，一般超过晚上十二点就自动熄了。刚驻村时，晚上谢霖独自不敢出行，现在胆量炼大了，只是带着孩子不方便，这是无法克服的问题，她必须面对。
走着走着，背上明显沉很多，谢霖知道孩子睡着了。
王婆家住在村寨下游尾端，从村委会出发要经过整个寨子，一个星期前，走的这条路还是泥巴路，现在已经硬化为水泥路了，路上也安装了太阳能路灯。通过寨子农户家，有几条狗，以前她不敢单独通过，几条狗都凶，而且咬过不少人。现在狗认得她了，看见时还摆摆尾巴示好。
王婆住在木房里，正房三间，住着两家人，居中那间是堂屋，安香火的地方，每年节日，主人都得在堂前烧香拜祖宗。随着人口的增多，两家都在房端增加偏厦整栋房屋变成五间。正房有五十多年历史，五年前房后一棵古树倒下，正好压着堂屋那间，瓦片、檩条全部损坏。其它房间同样受到牵连，瓦片滑动，柱子偏移。因为两家关系不好，自那以后，破坏的堂屋一直没有修复，全年日晒雨淋，整栋房子就成为危房。王婆是建档立卡贫困户，国家补助三万五千元新修了砖房。另外那家是一般户，根据政策，国家只能补助五千元修新房，这使主人对村干部不满意，虽然驻村干部再三解释政策，主人仍然口服心不服。
王婆家三人，儿子外出打工，因为不务正业，收监两年去冬刚出来，现在仍在外打工，家里只有十五岁的孙女跟王婆一起生活。孙女应该读初中三年级，过完大年就死活不读了。在孙女读书这个问题上王婆态度暧昧，相反觉得她不读更好，既节约读书费用，干活还能帮她一把。学校老师多次进屋劝孙女读书，问她是什么原因辍学？是同学欺侮她还是学不懂厌学？她始终不回答。成绩不好是肯定的，每次考试都是十几分。老师初次来劝学还能见着人，后来干脆回避不见，远远看见老师的影子，她就躲起来。
一个中年妇女看见谢霖晚上还背着孩子入户，有些不忍心地向谢霖打招呼：“唉！这年头你们干部也不好当。可连累孩子啦！”作为过来人，不忘提醒谢霖，“孩子睡着了要把头遮住，当心感冒。”
“谢谢嬢嬢！”
“这个王婆，可把你腿都折磨坏了！她呀，简直不知好歹。昨天全寨人组织埋水管，每家集资三十元买水泥、沙子，大伙都不理她，我觉得她大把年龄了，有时很可怜，就通知她把三十元交给组长。钱她交了，心里却不愿，当着大家面还说，就这么点距离要交三十，发财要看时候呀！结果大伙硬是强迫组长把钱退了，现在就她家水管露着遭日晒雨淋。”
“人穷志短，这话不假。”
“就算你天天跑她家，解决这样那样，你以为她会满意？错了，她永远不得满意，说句不好听的话就是喂不饱的狗！”提起王婆，中年妇女有说不完的话，“有老就有小，你看她孙女，每天东走西逛，就晓得找电视看，人家不爱也死皮赖脸的，没尊严！”
“这孩子，从小就没妈，缺乏母爱和教育，够可怜的。”谢霖找理由帮王婆家说话。
“孩子她妈还不是王婆逼走的！每天指桑骂槐的，说人家这样不行那样不行，我看配她儿子绰绰有余。”
“知道！王婆就是脏在嘴上，没脑筋，吃了很多亏。”
谈起王婆，谢霖帮扶她家年多时间了，很了解。泥巴地面的院坝，凹凸不平，四周杂草丛生。厨房布置在偏厦里，找块安放平稳凳子的地方都难，饭桌、水缸、灶头、碗柜把厨房占领后，狭窄的过道只能通行一人。正房安排为卧室，分两间，里面孙女住，外面王婆住。
室外没有路灯，室内光线昏暗。谢霖坐在王婆家，感觉压抑，随着时间的推移，感觉背上越来越沉，压得呼吸困难，
她想把孩子放下来，安排在王婆的床上睡，就把床上乱七八糟的衣服收拾，把被子铺平。揭开被子整理床单，手凉凉的，然后摸床单，原来一大块面积被雨水打湿，雨已经停两天了，床单还是湿的。
“老人家，你床单被水打湿，没有发现吗？扛出来晒干。”
“又不是第一次，每次下雨都要打湿。”
“你啊……”谢霖叹了口气，“每次叫你搬到新房住，总是这样那样理由。这样睡下去，要生病的！”
“我老了，死不死不在乎了。”
“你不在乎，孙女在乎，儿子在乎呀！不能这样想。”
“不想提儿子啦，这些年从没汇分钱回来，就是不管我，也该管女儿，是他亲生的呀！”
“儿子的事，我跟他沟通，但明天你必须搬进新房。危房改造了不入住，我这个驻村干部又是帮扶干部要问责的。老人家，你不希望我被处分吧？”
“我上去住，粮食没地方放。隔壁那个老汉，养些鸡到处拉屎”，我难打扫，故意把狗栓在我家厨房，还不是仗着外孙当支书？”
“老人家，不要信口开河！你不入住，牲口就乱跑。”
“你管不了，他仗着外孙当官，仗势欺人。”
“说话要负责任。你想想，为什么全寨人恨你？不就是管不住你的嘴，嘴巴打人？”
“我就住这儿，喝水不要钱。还有，新房连根板凳都没有。”
“只要答应搬，家具的事我负责。你想想嘛，新房的院坝是硬化了，路灯就安在旁边，晚上跟白天一样亮；厨房做了灶台，电饭锅一通电就不用管，饭自然熟了；水箱一按厕所就冲得干干净净，哪儿不比这里强？”
“你帮我那么多，不忍心再麻烦你。”
“不搬就麻烦我了。今晚说定了，明天就搬，我负责劳动力。”
“过两天我自己搬。”
“干事趁热烙，不要推了。其实今晚来，就是动员你入住安全住房。”
王婆孙女没在家，饭桌上的菜碗没有收拾，锅里还有剩白菜，颜色开始变黄。
“孙女哪儿去了？”
“不提那个婆娘，又出门找电视看了。”
“老人家，那是孙女呀，哪能这样骂？她还小，不懂事，你就不能好好教育？你看看桌子上，锅里乱七八糟，你要监督她做呀！好好跟她讲道理，你这口气，不但解决不了问题，她很反感的，并且容易产生逆反心理。”
王婆不说话。
（八）
向往一早就接到村民反映，说关麻子往日清晨六点就起床，然后放收音机听京剧，今天他家很安静，也不见人出入。
关麻子的两个儿子都在外面打工，向往跟他们都有联系，如果生病，关麻子会打电话给儿子，儿子也会跟向往联系。
向往喊上驻村工作队一队员赶到关麻子家，整栋房屋大门紧闭，院坝少了以往的鸡鸭，冷清。向往快步走到关麻子进出的门口，通过窗户往里看，没有动静，高声问：“老人家，在家没？”边问边敲窗户，屋里也没反应。
向往见势不妙，安排队员用铁锹把门打开，闯进关麻子卧室。关麻子睡在床上一动不动，向往下意识把手放在鼻孔试试，还在呼吸，迅速拨打120。
关麻子口角歪斜，衣领被口水打湿，床单也尿了大片，向往想到他应该是得了脑溢血，立即松开关麻子的衣领，取侧卧位，便于口腔分泌物自行流出，用纱布包住舌头尽量拉出，避免舌根后坠阻塞呼吸道引起窒息，清除口腔的黏液、分泌物和呕吐物，保持气道通畅。向往看了看床头柜，上面还放着治疗高血压的药物，确认关麻子是高血压引发脑溢血，而手机掉到床下了，可能是病情发作后，关麻子想给亲人打电话没有拿实掉落的。让向往稍稍放心的是关麻子发病在床上，要是倒在地上，病情就严重了。他跟关麻子的儿子打了电话，介绍了病情。
“感谢书记及时发现，我们在外面一时半会赶不到，还得麻烦你们把他送去医院，我马上买票。不管怎么样，尽力治疗他的病，钱不是问题。”
“你放心，已经联系120了，我会像抢救自己家人一样抢救老人家，需要亲人签字的，我代你了。”
“你们驻村干部真好！我回来了感谢你们。”
“应该做的，相信老人家会恢复健康的，你安心回来就是。不用担心，有我在。”
镇医院120车子半小时就赶到，向往带领驻村工作队四人在医生的指导下平平稳稳把关麻子送上车，向往嘱咐驻村队员入户开展工作，并向镇政府电话请假。
向往陪在关麻子身旁，护送着驶向医院。
县医院的三个医生早在门口等候着，120车子刚停住，急忙把病人送进急救室，并嘱咐家属办理入院手续。向往手边只有几百元，而医院要求交五千元押金。犹豫之际，听到工作人员的提示：“病人需要急救，还犹豫什么？不要命了！”
向往一脸尴尬：“不，事发突然，没准备钱，正在想办法。”
“病人等不起呀！”
“马上，马上。”
向往想起了妻子，就电话联系：“我们村一个病人脑溢血正在医院抢救。他家人不在手边，我又没钱交押金，你打五千过来。要快！”
妻子知道向往的为人，不加思索照办。
向往办完住院手续赶到急救室，医生已经给病人照了CT，还输上液体，见向往进房，就问：“你是他家属吗？马上要动手术，需要签字。”
“我是他干儿。”
“必须是亲属才能签字。”
“他亲人都在外务工，已经在赶回的路上，至少需要两天时间，不可能等他们回来了再手术呀？”
“手术有风险，不是亲人签字我们不敢手术。”
向往看不惯这种不分青红皂白一味拿原则办事的作风，就提高声音：“我是那个村脱贫攻坚第一书记，有什么风险我愿意承担！救人要紧。”
“不要激动，事关人命关天，我们必须坚持原则。”
“我可以跟他儿子视频，让他委托我签字，把视频留下，万一发生意外也是证据，这样行吗？”
那个叫王主任的医生，思考会后答应该方案。
三个小时的手术，向往就在手术室外焦急等待，祈求平安无事。当手术室大门慢慢开启，手术床出现在他眼前，他快步赶上去，焦急地问医生：“病人怎么样？”他从医生露出的部分脸面看到了汗水。医生解开口罩，一脸的疲倦，很开心地说：“病人大脑出血量少，已清除完毕。手术很成功，病人平安。”
“感谢你们。辛苦了！”
“不客气，你们更辛苦！”医生敬佩地说,“家属到来之前，还得麻烦你细心照料，病人需要治疗一段时间。”
“应该的，放心。”
向往高兴地把结果告诉关麻子的儿子，电话那边激动地连说两声：“谢谢，谢谢！救命恩人，一辈子不会忘记你！”。向往也告知妻子病人平安，钱的事等工资发了归还。
向往感觉很饿。已经下午三点钟，他才想起早餐、午饭都没吃，就向朋友要了送餐电话，叫送餐人多加点饭。办完眼前的事，他感到一身轻松。
（九）
“老人家，你家没有卫生厕所，我为你申请改造厕所了。要求厕所面积不少于三平方米，必须配套便盆、水箱，通水通电，财政补助两千元。”谢霖来到关谷家，交代相关政策。
关谷可能又多喝了，吐出来的气体全是酒味，谢霖闻着就有点反胃。但这是她的帮扶户，她不能把反应表现出来。
“国家政策好，我知道。我请师傅没本钱垫啊！再说两千块钱做不下来。”
“国家实行的是补助政策，并不是包干。自己总得出点，不能总躺在政府头上。”谢霖看了看院子边缘，原猪圈旁边就有块空地，能建厕所，不需要化粪池，粪便可以排到原便池里。而且四周有百来块水泥预制砖，最多再买百十块就能建起厕所。她就把这笔账算给关谷听：“你有时就跟人在外面建房，厕所修得不高，技术含量低，你自己砌砖没问题。只是买砖花两百多元，水泥、砂子三百元足够，门窗千元，便盆、水箱两百多，两千元自己做够的。”
关谷把谢霖引到房屋右侧，指着一块空地说：“我早就打算在这儿修厕所，把猪圈也搬过来，原本这儿就有猪圈，后来撤了，现在便池还在。你是知道的，猪圈对着堂屋不利。”
“那正好利用这个机会修建啊！”
“就是手边缺钱，人穷了没人瞧得起，人家不敢赊材料给我。”
看着关谷穿的衣服，似乎十多天没换过，油光光的，还泥土满身。头发还是反梳着，只是有些凌乱。今天气温十四五度，有阳光，正是栽油菜的季节，更是栽油菜的好天气，下午三点，人家都关门闭户的，只有关谷在家闲着。
谢霖有点生气：“叔叔，人穷不可怕，只要有信心有担当，会富裕的！关阳变化就大，现在天天在当地务工。你当父亲的，本应该给他作榜样，现在反过来他给你作榜样了。你健健康康的在家闲着，儿子还有病勒！”
“我是感冒了才呆在家里。”关谷还狡辩。
“你不用再说了！材料我帮你赊，年关再付。你明天就动工。”
“行，照你说的办。”
“这就好了！人要有志气，人家看不起你，不是因为你穷，是嫌你懒。如果关阳出面，人家会赊的，关键是人家现在信任关阳了，他在找钱，有能力还。”
“我承认。”
改厕所的事情落实后，谢霖把关谷喊进屋子，从布袋里拿出两张床单，对关谷说：“上次我看过关阳的床，床单有很多小洞，还很脏。我回家时特意带了两张，一张是刚买的，一张是用过两三次的，都还算新。用过的送给你俩，刚买的给关阳。你是知道的，我工作没几年，虽然俩口子都在上班，工资不高，既是车贷又是房贷，也不宽裕。”
“知道，知道。你很关心我们了，给你增加负担，对不起。”
“客套话就不说了，照你答应的办就是对我负责。”
“一定，一定。”
今天是帮扶日，驻村的其他工作都暂停，每个帮扶干部都要走访自己的帮扶户。关谷是谢霖走访的第一家，还有八家。她出访前就算计过，这个时候去哪些人家会找着人，可能找不着的要留在晚上。关谷家是她最有把握的，不会落空。好在孩子睡着了，村委会有个邻居少妇正带孩子没事做，谢霖就把孩子放在她家里，请她照看，难得这样轻松。
第二家走王婆家，王婆孙女肯定在家，以前难找人是因为她孙女喜欢出门找电视看，自从谢霖通过一企业家解决王婆家一台电视机后，她孙女就不再到处找电视看了。可昨天晚上，王婆打电话给谢霖，她家电视被孙女出门关机后就用不了，谢霖答应今天去看看。
谈起王婆孙女，她头就疼。这个姑娘，自己好不容易通过关工委联系省城一所中职学校，学校对精准扶贫户子女特别关照，一年只交三百元生活费，书本费、学杂费、住宿费等等全部免交，再三做工作，孩子就是不去。不过，孩子不去也好！原本孩子就弱智，万一把她思想工作做好去学校后有个三长两短，家人怪罪到自己头上，真解释不清。
王婆家门关着，这倒令谢霖算计失误。刚好有个邻居背着一背红薯路过，她打听得知王婆跟孙女在寨子旁边挖红薯。
谢霖对王婆家耕地的全部地点了如指掌，只要说出方向，不会走错路。
王婆正在挖红薯，孙女在捡进背筐。谢霖走上前，帮助捡满两背，让王婆继续挖，她和其孙女一人一背背回家，王婆好歹不肯，“你帮我家办很多事都无法感谢，怎么忍心让你背啊！年轻人，你没有干过活，压着身子了我负不起责任。”她硬是压着背筐不让谢霖背。
“我也是农村长大的，重活也做过，孙女能背我更能背！”
王婆说不过谢霖，就让两个孩子背着红薯回家。
谢霖问孩子，电视为什么不能放？孩子无奈的表情回答电视没有反应。
谢霖又问电视是怎么关的，孩子说取的电源线。
电视按钮布置在电视机下端，电视放在桌面上，谢霖叫过来孩子帮忙抬起电视一端，她找到电源开关按钮一按，电视是通电了，屏幕提示没有信号。她拿起节目控制器，打开电池盒，发现两节电池是同一方向放置，不由得暗自一笑。她调整好电池方向，一按一个灵。
这就应证了一句古话：“书到用时方恨少！”
王婆孙女见到电视节目，说不出的兴奋。谢霖把她叫到跟前把电视按钮功能、节目控制器功能和使用一对一详细讲了三遍才离开。
最让谢霖不放心的还是帮扶户张明家，两个女儿都上大学，外省大学还好办，只要学生写个申请，她可以到学区办帮忙办理教育资助手续。偏偏两人都在本省读书，需要学生本人在学校申请办理，都过去一年了，每次打电话询问教育资助情况，就说没享受，又问向学校申请没？都说申请了，长女说学校要下个学年一起办，二女说学校没资助。这是全国统一的政策，怎么会没有，她就要了学生班辅导员的电话，辅导员说孩子不是全日制学生，不能享受教育资助，她请辅导员到学校出个证明，半年过去了，证明没寄来。上面马上要督查，教育不保障是原则性问题，谢霖承担不起！自己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学生却若无其事。
特别让谢霖生气的事，前天她来培训政策明白人，介绍着孩子大学的教育资助正在办理，高中阶段是享受了的。张明狡辩：“孩子读书没有得过补助，我家精准扶贫户都是你来后才晓得身份的。”谢霖反驳道：“你问问孩子，她们都在现场。”她一边说，一边从连心袋里取出佐证资料让张明看：“我把她们在校得到资助的证明都打印好放在这里了。这里记录着哪年哪天打了多少钱。”
这个时侯全家人才哑口无言。
“我来培训，就是要你们实事求是回答问题，不需要帮我说好话，享受的就享受了。就刚才你们的态度，领导来调查，说明我帮扶不到位，会挨处分的，”
你们全家外出，家里的事不可能都知道。问问你母亲，是我开车带她老人家到像馆照卡片像，是我协助她在银行开户，是我带着她到人社中心申请好高龄补助，帮她复印身份证、户口本，帮她填申请表。其实这些话可以不说，但不跟你们说，你们不知道帮扶干部都做了些什么，也许会认为我们帮扶干部只是个名称而也。
（十）
“今天中午十二点，村支两委成员、各组组长、全体党员、老龄协会会员到村老龄协会开会，请大家准时参加！”支书在村委会播音室发出通知。村委会屋顶东南西北方向四个喇叭和各组集中地安装的喇叭同时传出支书的声音，而且重复通知了三遍。声音在山间回荡，回音缭绕，打破了山间的宁静。
上个月，向往在县文广局争取三万元在关山村实施了“组组通广播”项目，现在大凡各种会议、活动，不再村通知组，组通知户，只要在村委会就可以办到，方便村开展各项工作。
今天是重阳节，每年的这天，老龄协会都要举办活动，向往想利用大家欢聚一堂的机会，再次进行感恩教育和人居环境整治引导，充分调动村组干部和党员的作用。前期在驻村工作队、帮扶干部的带领下，组织群众进行环境卫生大整治，多数群众积极参与，也存在“干部干，群众看”的形象，通过大家的努力，虽然工作有些改善，但近来有下滑的趋势。
老龄协会对这次活动很重视，出了反映脱贫攻坚工作的墙刊，评选了最美“孝星”，“五强”老人，组建文艺队编排文娱节目。
活动采取会议与文娱演出交叉进行。先由向往进行感恩教育后，花灯表演；支书引导群众环境卫生整治后，关老头二胡独奏《梁山伯与祝英台》和《大海航行靠舵手》；老龄协会会长总结全年工作，又是节目；镇关工委领导表彰先进，就是党员合唱《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
“在座各位，多数比我老龄大，经历过上交皇粮国税的历史。那个时候，每天大清早就挑着粮食走十几里路去粮站完粮，天黑了还轮不到称粮。但那个时候，整天饿着肚子没有过多怨言。现在不但不交税，反而国家还有粮补，生病住院有医补，六十岁了有老年补助，八十岁更有高龄补贴，相反，大家怨言多了，见人就嚷国家东西我什么都没享受。”向往开门见山，“我常常在想，为什么群众会有这样那样的怨言，归根结底一个字‘钱’！是的，改革开放以来，为了解决温饱问题，大力发展经济，钱成为唯一的追求，为了钱，有些人不择手段，有些人六亲不认。几十年来，由于土地下户，很少召开群众会，忽略了思想教育，集体观念淡化。现在温饱解决了，思想问题更要解决，中华民族的本色不能变，就算淡味了，也得找回来！这就是我每次召开群众会必须讲的问题——感恩教育。”
“感什么恩？感共产党的恩，共产党带领先辈推翻了剥削与压迫的旧中国，建立了人人平等的新中国，进入了消除贫困的新时代。感父母恩，父母给了我们生命，把我们养大成人。感给予我们前进人的恩，感邻居的恩，等等。”
“我跟群众交流时总是说，感恩必须忆苦思甜，否则我们思想就麻木了；我们不能忘本，忘本会迷失方向。现实中很多人坐洋房，老人住危旧房，形成独居老人的事实。目的就是钻政策空子，想危房改造，想低保！我们驻村工作队，工作的一部分就是在村里帮助当家，宣传国家政策，落实国家政策。这些人的目的肯定达不到！不是我们不给，是共产党政策不允许。说句不负责的话，给了不是我出钱，但谁给就要追究谁的责任。”
“我们不要总抱怨张三是贫困户，李四不是。从一个角度说，也该感谢那些贫困户，没有他们的存在，关山就不会是贫困村，不是贫困村，这些年脱贫攻坚基础设施建设资金从哪里来，产业发展资金又从何而来？项目来了，大家都受益，何乐而不为？我们要放宽心情，多些精力搞生产，伸出一只手比，五个手指都不得一般齐嘛。制度和标准是文字的东西，是死的。就拿高考录取来说，分数划定，你达到就录取，很多考生差一分半分，差距并不大，结果完全不同。大家要多角度考虑问题，这样才能放平心态。”
“大家不要怀凝我们的工作，脱贫攻坚‘一达标、两不愁、三保障’，驻村工作队会严格按照标准开展工作，补齐短板。我们入户调查，户户过关，就是发现问题，解决问题。”
“大家都看到了，为了脱贫攻坚工作，我们的驻村干部带着婴儿驻村，他们也不容易，如果不为了工作，他们坐在机关单位轻松多了。有的干部，家人病了不能陪，自己病了还坚守岗位，把贫困户看得比父母更重要。当然一个人能力有大小，有些工作还不完美，但态度是端正的，大家要看到积极的一面。”
“我有些话啰嗦了，分量也重了，肯请大家谅解。同时，也欢迎大家监督我们的工作，不满意的地方跟我们提出，做到问题不出村，脱贫攻坚是我们在坐各位的责任！我的发言完毕。”
关老头今天特意打扮一番，衣服、鞋子全是崭新的，头发也理了，就是二胡有些历史，但干净。在关山，曾经花灯搭档拉二胡的老头已经过世，就剩下关老头了，老头留给关老头的二胡还在，关老头很珍惜。
谈起花灯，关山是出名了的。二十年前，方圆几公里有人家春节需要热闹，就到关山请灯。花灯队一般以自然村寨组建，包括灯头、领唱队、锣鼓队、灯具队、啦啦队和主角、旦角，少则十几人，多到几十人。主角又叫干哥哥，旦角叫干妹妹，由男人扮演。
花灯有上香、过堂、采茶的章节，上香主要是祭祀祖宗；过堂反映的是男女谈情说爱，恩爱夫妻的生活；采茶体现人们热爱生活，追求美好日子，大凡过去一年生活遇到挫折，不顺心的人家就选择过堂，通过送船、扑卦送走妖魔鬼怪，打点祈求来年生活美好。
每年农历正月初三起，关山人为了喜庆，开始跳花灯。玩关刀是跳花灯必有的环节，安排在花灯结局，由灯头表演，关刀摆得流畅，各指向东南西北四方，寓意驱除邪气，确保来年平安。
灯具包括灯牌、灯笼和木质关刀，平时由灯头保管。每天晚上八点左右，花灯队从灯头家出发时，灯牌和灯笼里点亮蜡烛，锣鼓队响起，啦啦队不停地有节奏地高喊“闹年宵、闹年宵”，队伍来到主人院子，鞭炮迎接，灯牌放在堂屋右边，关刀紧挨着，有保护灯牌的寓意，灯笼在大门两旁各挂一个。随着灯头的开场白，队伍安静下来。
“这家主人好热心，花灯来了鞭炮迎，房前屋后亮晃晃，锣鼓喧天响庭院，自从财门开启后，年年家和万事兴！”
大门打开，花灯队伍敲锣打鼓进入堂屋。没有主人特邀，一般每户只表演上香章节，每晚演五户，村寨也需要半个月才能结束。上香就是领唱人在堂屋唱几段曲子，主角和旦角跳几段，送去祝福，主人上几根香，烧几张纸，花费二十分钟；每到一户，主人康概送米赠肉。花灯队有专人管理食物，累计到正月十五烧灯时全寨人集中会餐。每逢晚上十点左右表演的人家，主人主动米酒煮汤圆接待，这是不成文的规矩。如果演全场花灯，需要四个小时，节目结束后还要宵夜，菜十二碗，安上十桌八桌。
正月十五为烧灯日，中午十二点起，在灯头家把全场花灯完整演一遍宣告当年花灯演出完毕。在鞭炮声中，灯牌、灯笼、关刀和演出中农户送的香纸一起化为灰烬。
有人建议关老头在邻村找搭档，关老头不许：“搭档去了就去了，就像妻子去了一样，位置永远留给他。任何人代替不了。”花灯演出更多时间只演上香，关老头也扮演旦角，走路轻盈、斯文，声音学得逼真，不注意观察，真以为就是女人，得到观众喝彩。
不小看关老头平时爱跟年轻人开玩笑，拉着二胡神情严肃，做起事来很认真，也讲究原则。怪不得他选择的歌曲会是《梁山伯与祝英台》和《大海航行靠舵手》。
之前关老头就跟向往和支书建议，每年春节恢复过去的花灯演出，向往很赞同：通过这种方式把已经分散的人心聚集起来，集体观重新找回来。当初向往担心大家不会花灯了，关老头主动承担培养有兴趣人的重任，还主动根据自己的理解把花灯的章节变化为上香、过堂、采茶和感恩四个章节。
好在村寨五十岁的人都接触过花灯，教他们不费劲。今天重阳节的花灯演出就是检验关老头个多月来培训的效果。从群众积极参与的情况看，大伙对花灯的兴趣还在，也很努力，效果不错。
人居环境的话题，现在是大会小会必谈。支书提高嗓音，号召大家行动起来：“在村委、村支部的努力下，我们找企业赞助了八十个垃圾桶，会后下发各组。垃圾集中后，要拉到垃圾处理中心，需要人工费、车子运费，这些钱目前村没有经济实力支付，还得群众集资，经预算，全村每人一年需集资十五元，大家广泛宣传。从今天起，村委会组织人员对环境卫生户户过关，评出清洁户、一般户和邋遢户，村委会集中公示的同时，以组为单位也分别公示。”
“过去几十年，为了解决温饱问题，大家一心一意搞生产、一门心思找钱。现在温饱解决了，健康是第一大事，而健康与卫生息息相关，村委、村支部决定：为了改善村容村貌，村寨的道路两旁及闲置地栽花，由村委会负责采购花种；凡是养牛的群众，保证自家牛拉屎在路上及时清除；养鸡的，不准散养，有条件的圈块地封闭养，避免到处是鸡屎，刚打扫的卫生又被鸡弄脏，严重影响环境卫生。”
“为了搞好环境卫生，村里要求大家务必做到：柴草落叶撸哈、房前屋后扫哈、板板方方堆哈、锅碗瓢盆洗哈、家具电器摆哈、衣物被子叠哈、鸡鸭鹅狗关哈、破破烂烂收哈的八哈准则。”
（十一）
这几天向往忙得手忙脚乱。接待完市委宣传部组织的“五支队伍下沉基层一线助推脱贫攻坚”文艺表演、记者采访、政策宣传队，又迎接国家东部援助西部脱贫攻坚项目规划人员，昨晚加班到今天凌晨三点，六点起床又下组处理民事纠纷回到村委会已经十二点，感觉很疲惫，尽管很饿也不想吃饭，特别想睡觉。刚进办公室，谢霖就守着他哭，满脸委屈。如果不是因为对方是女同志，向往真不理睬，他实在没精力理事。
“书记，我无语啊！为关谷卫生厕所改造一事，我两天前才去他家落实好，当时说得好好的马上搞。因为这两天没时间去督促，结果工程还没动工，就被镇督导组督导通报了。你看看这个通报吧！”
镇里明文规定，通报不征求村脱贫攻坚队意见，直接发出，向往作为攻坚队队长、第一书记，也不会了解事因的。但他不感到意外。
“谢霖，不要委屈。在驻村工作会上每次我都讲，脱贫攻坚工作，大家要有思想准备，不被处分才不正常。我是有思想准备的，脱贫攻坚工作结束为止要背着几个处分回单位！作为第一书记，我荣获过脱贫攻坚先进工作者，至今也被通报过两次。”
“工作没做被处分我接受，关谷家的事我尽力了，还答应帮他赊水泥砖，他也满口答应了，结果……”
“现在进入脱贫攻坚啃硬骨头阶段，工作不会一帆风顺，你的感受可以理解。现在督导发现问题就问责，不讲客观原因。”
谢霖因为关谷卫生厕所问题被通报一事很快就在村里传开，第一时间关老头来了，关麻子来了，王婆也来了，大家都安慰着谢霖。特别是关老头很恼怒，称关谷恨铁不成钢，还大骂：“这个死狗日的，简直没人性！”同时他动员周围的群众说：“看着小谢带着小孩上班不容易，大家齐心协力帮忙把关谷的卫生厕所建好，既然关谷赖着脸不建，大伙动手时绝不让他搭手，使他要多难堪有多难堪，好好收拾一下！”
其实，关老头想错了，关谷根本没想到搭手，还巴不得让大伙多做点事，连吃饭都想大伙喂嘞！
关麻子刚患过病，唯一能做的就是坐在工地旁边给大伙打气。他说话的声音变低了，也不够精神，拿他的话说：“能捡条命就不错了！尽管不能出力，关键时刻站出来也是对驻村干部付出的回报。”
王婆干不了砌砖的事，就选择拌和砂浆、送砂浆。大伙很卖力，一天时间就砌好墙体。
谢霖负责帮大伙煮饭，大家开始不同意，建议丁丁猫儿咬尾巴——自家吃自家的，谢霖反对：“大伙帮我办事，很感激，煮顿饭应该的！”
大伙一样回应：“你帮我们的更多。”
谢霖找了个恰当的理由：“你们回家吃饭七前八后耽误时间，时间却不等人，还有很多事要做，否则还有处分等着。”
大伙说不过谢霖，就默认了。但大家不让谢霖破费，有人从家里带腊肉，有人带大米，有人带蔬菜。
谢霖感到很幸福，就像一家人团聚，亲切温暖。
大伙刚离开关谷家，关谷醉醺醺回来了。在院子，他猛力踢倒今天运砂浆的胶桶，失去平衡，一个踉跄差点扑倒在地。
“日你烂娘！”关谷边骂边往屋里走。在门口。他看见关阳在看电视，大声骂着，“烂私儿，今天你讨好政府人员了，明天他们要喊你去政府上班。”
“爸，你就不能不喝酒吗？”
“我没……喝，也……没……醉！”关谷已经很难说清楚一句话，跌跌闯闯像使足劲才跨过门槛。
“厕所……有……人帮忙……修，你……搭什么……腔？舔肥！！”关谷边说，手指朝关阳越指越近。
“喝不得就少喝点！发什么酒疯！！”关阳发火地站起来。
“你……想……打老子？”
“今晚就打你！”关阳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推了关谷一把。这一推，就把关谷推靠在饭桌上，要不是双手反撑着桌面，整个身子就要睡在桌面上。
“你……再……打吧。我……不……得死。”
关阳意识到过火了，不再回应。他缠不过关谷，关了电视去睡觉。
“你……敢……打老子！你……你……记倒。”关谷说着，靠着饭桌就睡着了。
（十二）
五月的风，越过高山的坎坎坷坷，拂去岁月的风风雨雨；五月的风，温馨而不矫情，刚烈而不疯狂。绿色覆盖每一片荒凉，爽朗遮掩每一处阴晦。这是牡丹花开的时节，关山呈现在花的世界。
向往与关山村支两委筹划已久的主题为“感党恩、听党话、跟党走”的干群连心活动终于珊珊而来。为了这次活动，向往捐款两千元，向各单位筹款两万元，邀请了县文工团、相关学校编排文艺节目。在全县减贫摘帽的收官时刻，举办这次干群连心活动，他用自己的经历和家庭背景对全村父老乡亲作一次感恩教育。
我家七个人：两个哥，一个姐、一个妹，大哥大姐两岁，姐大二哥两岁，二哥大我两岁，我大妹也是两岁。父母都是三十几岁就患病，父亲患癫痫病，母亲是内风湿关节炎。我记得的时候母亲就已经病得双手十个指母伸不直了，关节严重变形；而父亲三天五日发一次病，我们不敢跟父亲同床，他发起病来，口吐白沫，眼睛呆呆的吓人。因为负担重，父母不敢进医院，没有经济实力。姐姐从来没进过学堂，在靠工分吃饭的年代，她每天能挣四分，确保每年全家不但不补钱，还能进一些。当时全家只有三间木房，不出七十平方，所以土地下户后生产队卖仓库，父母还是向亲人借八百元买下来，那时的母亲已经病得不敢摸冷水，行走相当困难，而大哥正在读高中，二哥和我一个读初三、一个读初一，困难可想而知，读四年级的妹妹主动辍学了。
我是初中毕业考的中专，如果家庭情况好些的话，我会选择重点高中，毕竟前途更好。远离故乡在省城求学，因为父母有病，每天最怕收到电报，但刚到中专半年，我还是收到了，简短的四个字“父亲病危”，下午在同室学友的护送下登上返回故乡的火车。
中专四年，我的每本书上都记录有向谁借了几张饭票、菜票，每到月底，我的饭票、菜票不能保证生活，需要周转维持。
如果这样的家庭状况发生在今天，收入达不到最低生活标准有低保；住房不保障有危房改造；姐姐和妹妹都能接受九年制义务教育；有医疗保障，父母不会被病魔成天折磨！
今天，我们幸福地享受着共产党带来的红利，而放眼世界，并不太平！在座的每天打开电视，都可以看到中东国家叙利亚战火的镜头，由于派别林立，民族对立，内乱导致外侵，人民生活在动荡的日子里。
我今年五十一岁，在坐各位多数比我年龄大，都经历或者记得上缴公余粮的事。有句话：“皇粮国税，不完有罪！”我家乡水源条件好，土地也肥沃，公余粮任务很重，我家每年要上缴千多斤稻谷。这千多斤主要靠父亲和姐姐挑着、背着走十二里路送到粮站。再大的困难，父母亲没有怨言，任务刚下来，父亲就行动，每天天蒙蒙亮就出发，天黑才回家，一天只能弄一回，连续挑五天才算完成任务。
而现在，我们不但不上缴皇粮国税，反而耕地有补偿，这得益于国家的富强，我们不能不为此骄傲，我们不能不感恩党的政策。
四十九这个数字对我特别敏感，因为父亲的生命永远定格在四十九岁！父亲是被火烧伤皮肤感染致死的，当时家里的钱都用在读书人身上了，他没钱进医院，只是花很少的钱找民医用草药。如果是现在，父亲不会因此终结生命，他可以放心进医院，不担心没钱，有医疗保障啊！这病情更不直一提，输几天液消炎就好，就像人感冒打了个喷嚏。
我们不得不为生活在这个时代感到幸运，我们没有任何理由不感党恩，我常常为父亲没有生活在这个时代感到遗憾，同时也感恩父亲舍己为我。
作为一名驻村干部，我们正在将党的政策落实到需要帮助的家庭，需要帮助的人。我常常说，驻村干部也是这个村的当家人，我们按照国家的政策对应落实，也许在坐有人对我们的工作不很满意，当你听了我的讲述，回忆你过去的经历，心态会调整好。
驻村干部也不容易，我们村的驻村干部谢霖现在正在医院，她为了通知自己责任区的群众全部能参加此时的干群连心活动，昨晚家家户户上门，回来的路上，不小心跌倒在三尺深的路坎下，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流产了，怀胎四月的孩子没了。
还有王飞同志，他的父亲去世不到两个月。他有一个弟，为了儿女上学，只能外出打工，患冠心病的父亲日常用药只能依靠王飞，而他驻村忙，每次给父亲送药只能利用中午或晚上，快去快回。父亲去世时他在村里，当接到父亲病故的消息，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自己对不起父亲的是已经半年没看过他了。”最后一次给父亲送药，王飞是有机会看父亲的，当他离家只有两里路的时候，接到驻村工作队一个电话：“最迟明天早上八点半报镇一个资料。”就把药委托老家一个朋友带给父亲。
马上就要通过国家委托的第三方脱贫攻坚全县脱贫摘帽评估，虽然我们的基础设施日渐完善，百姓吃穿不愁，住房保障了，医疗保障了，教育也保障了，等会大家还有分享村产业带来的红利，但我们的生活标准与发达地方相比还有差距，离小康社会还有一定距离，需要大家继续努力，让我们的明天更美好！
国家第三方脱贫攻坚绩效评估组已经进驻县了，大家都在焦急地等待，都祈求不要抽到本村，很多同志觉睡不好，饭没有味道。这些年，为了脱贫攻坚，很多同志病倒了、累倒了；很多人舍家忘子，一心扑在工作上；各级政府投入加大，下了血本，要是绩效评估组在哪村发现问题，影响到全县脱贫摘帽，谁都负责不起。
向往不在乎，拿他的话说，担心是多余的，总有村要接受检查。不过，他有底气、有信心，虽然工作不会十全十美，但脱贫标准到达了，群众认可度提高了，环境卫生搞好了，还怕什么？相反，接受评估组检查，可以直接肯定驻村工作队这些年的工作，大家没有辜负组织的委托和希望，问心无愧。
正值牡丹花开的季节，那漫山遍野的牡丹，五彩缤纷，争奇斗艳，犹如一幅连绵不断、精妙绝伦的五彩锦缎。红的、紫的、白的，五彩缤纷；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有婀娜绽放的，有文静地偎依在绿叶上的，千姿百态；有顽皮的在绿叶间捉迷藏的，有高傲的亭亭玉立在阳光里，在或浓或淡的新绿的映衬下，像碧天里可爱的星星，婀娜多姿。轻风过处，那漫山的牡丹泛着鲜亮的波纹，一波赶着一波，像友谊的电波传向远方；又像美丽的少女哼着欢乐的小曲翩然起舞。一群群勤劳的小蜜蜂、美丽的粉蝶姑娘也趁明媚的春光赶来参加牡丹的盛会。
群山、村庄在牡丹花的映衬下傲然、美丽，关山迎来了一个丰收的季节。
2020年5月1日完稿， 写于林家寨村
作者：何光顺，51岁，贵州省思南县农业农村局派驻张家寨镇
林家寨村第一书记。电话：13985339248。等到牡丹花开时
何光顺
引 子
还是读初二的时候，向往通过班主任训斥关强的话就对关山村有了不好的印象。记得是早读，班主任到教室查学生到位情况，发现关强不在，就问同桌的女生。八十年代初中生的胆识跟现在同龄人无法相提并论，更不必说女生了!那位同桌随后就回答关强去用大米兑油炸粑了。话刚说完，关强匆匆忙忙跑进教室，嘴里还有大包食品撑着，嘴角残留的油水在日光灯的照耀下反光，有一滴油米粒那么大正沿嘴角缓缓下滑。当他发现班主任在教室很意外，慌忙中想把食品全部咽下肚，不知是食品温度高还是食品太多的缘故，不但没能咽下，反而猛然吐出嘴，差点喷在身边正在朗读学生的身上，急得手中拿着的另一半油炸粑掉落。关强第一反应是抢救正在下落的食品，搞得狼狈不堪。“站过来！”班主任发火了。显然，关强对落地的食品很懊悔，恋恋不舍又不得不第一时间靠近班主任，恨不得把地上掉落和吐出的两种食品捡起吃下。同班同学被关强的举止逗得想笑却不敢笑出声，一些女生急忙用手捂着嘴。
“你老汉老妈牙缝里残留点饭都掏出来给你了，你倒会享受，到时候期末考试得几十分怎么向他们交代？”班主任发话了，“全班几十人就你会吃，不就是想告诉大家你家很富有吗？哪个不晓得关山路崎岖，拉屎不生蛆！”
就这么一句话，向往对关山村的印象太深刻了，虽然没去过，满脑子干旱的景象，荒凉而边远。
初中毕业后，向往上高中、读大学，关强没考上高中，家庭经济也不好，就辍学了。从此二十年互没联系，直到一个月前关强到局里办一笔款，向往才对关强有所了解。原来关强初中毕业后就外出打工，混得不错！家安在省城，近年来农村轰轰烈烈脱贫攻坚，关山作为深度贫困村，得到的财政帮扶不少。在村长的引导下，关强返乡种植牡丹，经介绍，牡丹果榨出的牡丹油营养高，价格不菲，在油类排在前列。正值年关，关强特意到局邀请大家吃泡汤肉。这些年，市场都被饲料猪肉霸占，吃不出味道。就特别留念熟料猪肉，听说吃熟料泡汤肉都来劲，只是年底事多走不开。
领导知道向往与关强的关系，就安排向往代表单位去吃泡汤肉，顺便督查牡丹种植项目的实施情况。事过二十年，向往终于有机会到关山验证初中班主任训斥关强的那句话了。
关山不高寒，平均海拔不足千米，但偏僻，从镇政府出发十公里却是半小时的车程，已经水泥混凝土硬化了，弯道和坡路多。公路连接到村委会就断头，四周都是农户，还是古旧的木房。村寨拥挤，房屋一家挨着一家，处在山坡上，零星冒出来几栋砖房显得格外高贵。刚下过雨，地上的落叶通过冬雨的㓎泡开始腐烂，粘在鞋底，贴得牢实。
从村委会到关强家有百米，关强带着向往走土坎过小巷，还不时提醒注意路滑、留心家犬。村寨里到处都在动土修路，能够想象一年后再来关山，走每一户农家都不会湿鞋，村寨环境大变样。
到达关强家的时候，院子里已经聚集很多人。在农村，每家杀年猪都要邀请村里人聚餐，当然会有一些人家缺席，那些都是没有年猪杀的人家，吃人三餐，还人一席。村民懂的规矩。哪怕不懂事的小孩嚷着要去也会被父母阻止，同时少不了安慰几句：“明年我们喂了几百斤的年猪，顿顿给你煮泡汤肉，让你吃个够！”其实孩子不仅仅为了吃一顿肉，更是图个热闹。
屠夫正在清理猪肠，长得五大三粗，皮肤黝黑，很像电视上的刽子手。几个女人围着厨房忙厨，男人们则在院子围着饭桌“开拖拉机”，每人面前都有一匝面值十元、五元、一元不等的纸币，大约十来人都站立。抽烟的人叼着香烟，随着香烟的燃烧，烟灰拉得长长的，稍有抖动就会掉落在胸前，一个三十出头的汉子头发长长的，又脏又乱，衣服油光光的，也许油渍集存了多时，无法清洗干净。他摸了一会衣袋没摸得香烟，就向身边的人讨，对方不但没给，还狠狠说了一句：“抽烟人不买烟，抽不起就不抽！你不是我儿，我为啥给你？”
向往就在想，话来得这么粗鲁，汉子居然没有生气，涵养深啊！经打听，汉子叫吴力，单身。五岁时父亲意外死亡，母亲改嫁，由叔叔一手拉大。两叔子相依为命，两年前叔子病死，死前一直对吴力还没相好姑娘不安心。
抽旱烟的关老头，别看七十出头了，对赌博死性不改，年轻时因为赌博还被拘留几天，大凡村寨有人赌博总少不了他。腰部别着皮包，能同时容纳两部手机那么大，两元起价的赌额，他已经从皮包里掏出两张百元钞票了，嘴里叼着烟杆，股股青烟冒出来叫周围人咳嗽。
“老汉，吸轻点，把我下面都被抽痛了！”
“老汉，看你啊!只能含巴巴烟咯。”
在场的年轻人总爱跟关老汉开玩笑，按辈分也好，按年龄也罢，很多人该叫关老汉爷爷了。老汉不计较，更不生气，拿他的话说，“什么都计较的话，没人跟我开玩笑了，嘴巴早闭臭了。”
“你说老子不行，喊个女人拭拭。不要以为你们年轻，真正比起来，瞧瞧谁熬的时间最长！”关老汉说话声音洪亮，在屋里做厨的妇女也听见了。
“老不正经！”一个妇女自言自语。
“原来你老婆是被晚上搞死的！”一个年轻人故意问老汉。
“不信，今晚把你老婆跟我喊来，就晓得一二三了。”
随着一声“吃饭了”，大伙匆忙把饭桌围上，三下五除二，几张桌子就被霸占，跑在前面的人生怕子女拿不到碗筷，一人占了几套碗筷，没有拿到餐具的很不满：“你们抢几个碗，不可能把一年的饭也吃了吧！？”
场面有点混乱。
“汤军，经局党组研究，计划派你去任关山村任第一书记。关山村是深度贫困村，要求第一书记的年龄不能超过四十岁。”
“局长，我有高血压，身体差啊，每天要服药。”
“局里已经派出六人，剩下的党员不多了，更不用说年轻党员。”局长显得有点无奈，安慰着：“你们股室有业务轮换人员，派你去挺合适的！年轻人，这是一次组织考验的机会，应该珍惜。”
四十岁出头的汤军已经不在乎政治前途了。如果说婚前还有一丝梦想的话，两年前由其妻经营汽车销售后，他就不考虑仕途了，全部精力投入到生意中，赚钱成了生活的全部。他深知，脱贫攻坚就是政治任务，第一书记必须吃住在村，工作压力大，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照顾生意，妻子要拖儿带女，无力经营，几百万的投入可能就打水漂。
领导都找谈话了，十有八九派汤军驻村！妻子意识到问题有点严重，得亲自去局里求情。
沿着石阶往上走，登高五十米就到县人民政府办公楼住址。这是山城少有的宽阔平台，八层楼的大厦耸立着很威严。四周的桂花正值花季，一股风带来一阵香；大院里几棵柏树苍健有力，树皮光滑，树枝古板，树叶坚硬。已是傍晚时分，大楼后面的广场聚集很多人，三五成群跳起舞，安然自得。
汤军妻找到局长，笑着脸半开玩笑地问：“领导，你还要不要我们生活？”
几年商场的滚打，汤军妻不在是以前的温情，变得霸道。
不等局长开口，汤军妻继续说：“我是来向领导求情的，汤军回家不高兴，晚饭没吃，高血压又犯了。我问他，他说吃不下，最后才说出真情，原来是局长关心他，让他锻炼锻炼了提拔。首先感谢领导的好意，问题是汤军身体吃不消，到时提拔没成，人却没了，两手空。”
领导反感汤军妻的行为，心想：“对于公事，轮不了你说三道四！有什么意见，也应该由汤军诉求！”但想到是职工家属，相互间也认识，话语重了伤感情，就把火压了，“派谁去任第一书记是党组开会来落实，你家的情况我会在会上说明，我现在无法给你答案。”
“局长大人，你就不谦虚了，谁不知道什么事局长说了算！”
“不要以自己的判断去评价他人！没其他事就可以走了，我还有事。”局长发火了。
（一）
春节刚过，鞭炮声停了，年味淡了，团聚的家人散了；该上班的上班，要杀广的杀广，补课的去了学校，留守家的下地耕种。
向往被局安排到关山村任脱贫攻坚第一书记。局长找他谈话时，派驻的理由是向往熟悉基层工作，能在关山充分发挥春晖人士的作用，胜任脱贫攻坚工作。
向往尽管不情愿，还是接受了。领导问他有什么要求？他知道，“既然已经找谈话，说了也不起作用，总得有人去顶上！儿子马上进高三，很需要监管，妻子在乡镇任教，每周只有周末能回家！”想到每家都有自己的困难，他就没跟领导说。谈话后回家的路上，他一直琢磨着领导的那句话，说他能在关山充分发挥春晖人士的作用。想来想去，不外乎关强跟他是初中同学，现在关强回家创业，种植牡丹。希望通过发展产业，增加老百姓收入。
局长亲自把向往送到关山村，给足面子。可同行前脚踏进村委会，村委会周边一些村民就围了上来，很有儿时看新娘的味道。他们并不进屋，也许是村委会还有威严，不敢轻易踏进去，就围在窗户，遮挡外面的光亮，一些影子歪歪斜斜，很不规则。已经是春耕忙碌的季节，村民还有空闲看热闹，这令向往费解。
向往认识村长，上次吃泡汤肉见过面。进屋的时候，村长就靠在沙发上，一条腿搭在面前的办公桌面，鞋底很多泥土在桌面留下脚印。他嘴里衔着香烟，不取口地吸着，烟子一汩汩从嘴里和鼻孔溢出来，在空中跳舞。村长四十岁有余，他对窗口边围着的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习以为常。
关强在村委会等着，早上向往就电话告之，局长要来看牡丹基地建设情况。作为财政局的帮扶村，产业发展成为帮扶单位帮扶的主要策略，以此来提高农民收入，确保关山村脱贫致富。
“主任，你们村有多少贫困户？”局长问。
主任在玩手机，没有回话。关强就对村主任说：“问你话哩！”
村主任急忙放下手机，坐正身体问：“领导，你问我什么？”
“你们村有多少贫困户？”
“我不知道啊！我大脑粗没文化，记不得这些数字，只认干活！”村主任很干脆。
局长没有回话，他把火闷在心头：一村之长居然连本村多少贫困户都不知道，怎么开展工作？脱贫攻坚进入关键期，这样的村干部已经不适合在任了，要是这种情况发生在局里，早撤职！于是就无奈地说：“关强，带我们去基地看看吧！”
从村委会一直往下走百十米穿过村寨，再走一公里就进入牡丹基地，沿途看不见像样的坝子，土地被大大小小的山丘分割得支离破碎，很像青春期孩子的脸。偶尔有一丘田因为缺水已经多年没有插秧了，田埂被铲除，杂草丛生。向往不解，问关强：“这些田肥沃又成块，怎么不栽牡丹？多可惜！”
关强指着前方的土地回答：“这是关麻子家的，他好歹不流转，还放话，就是饿死也不支持村的工作！”
“钉子户！”局长补充一句。
“比钉子户还钉子户！我上门做了五次思想工作，就是做不通。其实，我们还是一房人，我喊他大叔。”
“他不愿流转，总有理由。”局长说。
“还不是因为村里没评他低保户！”
“该不该评？”
“大儿子有轿车，二儿子在县城有商品房，怎么能吃低保？”关强解释道。
“老汉的理由呢？”
“他说自己七十岁了干不成活，应该吃低保！至于儿子，他们分家立户，都有自己的负担。”
“这不是理由呀！赡养父母是儿女责任。”
“驻村干部和村干部都上门讲清楚道理了，老汉很固执。”
牡丹基地由于部分农户不愿流转土地不连片，总面积还不少，达到300亩。这对于刚刚起步的产业来说，也不容易。去冬栽下的牡丹已经露出新芽，三三两两的群众正在松土，见到关强到来，就有人抱怨土块太硬，松土费劲，更有人要求加工资。
“你们床还没铺好就抢被盖。”关强回了一句，“好好干，只要大家出力，工资好办。想想去年栽牡丹，有人担心工资拿不到，不都全部兑现了！”
关强向大家介绍局长的身份，也给大伙打气：“局长今天特意来看产业发展，马上就要在基地修路，以后肥料直接运到土边，走路也不湿鞋，而且还要把基地做大。钱不是问题，产业做起来了，大家的收入也增加了。”同时，他指着向往向大伙介绍，“这就是来我们村任职的财政局领导，你们以前不信任村干部，现在不可能也不信任局里派下来的干部吧？他就是来带大家脱贫致富的第一书记！”
“他当他的书记，我做我的农民。谁解决我的破房子问题，谁就是书记！”
“村里那么多贫困户有车有房，比我们富裕，我怎么不是贫困户？谁做事公平谁就是书记。”
做工的群众议论开了……
去冬今春一直很少下雨，大地干燥，本是万物复苏的季节，明显迟到了。牡丹基地因为缺乏水分，冒出来的绿叶不多，特别是从已经除草松土的地块看得明明白白。
放眼看四周的山，乱石重生，难见林木，就像营养不良的人，难怪初中班主任会对关山如此表述！眼前的一切，向往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压力倍增。
局长从关山村返回县城时，向往焦急地对他说：“局长，你已经知道关山的情况了，我没有底气把脱贫攻坚工作做好，但我会尽心尽力，现在眼前最当紧的是解决村办公设备，现在就向局报告，单位里原来淘汰的设备我拉到村来用。”
“放心！你的工作就是局里的工作，局党组会全力支持。办公设备的问题，你安顿好了就去拉，局里负责运费。”
(二）
向往才在关山驻一个星期，在村委会没见几次村长和文书的面，而且他俩来村委会，不是打瞌睡就是玩手机，根本不入户，明显感觉到基础组织涣散、无力。支书倒是在岗，六十多岁的人了，有些力不从心，而且得罪人的事又不愿干；驻村工作队四个人不熟悉村情，有力无处使，这狠狠地打击了向往原本想干好工作的激情。回头一想，村干部一个月千多块钱是养不起全家的，而且当今的村干部捞不到半文油水，与他们当初冲着“一个村一年几百万脱贫资金搞项目能赚捞几个荒荒钱”而竞选村干部的想法相差甚远，重重击碎了他们的美梦！
向往把基础组织不力的情况向镇政府反映了，得到的答复是临站换帅兵家大忌，多换思想少换人。虽然正面工作不愿做，反面工作他们有一套，这个时候战场上就怕内乱！何况全镇的村干部几乎都一样涣散。领导的说法也有道理，向往跟驻村工作队其他成员一一交换意见，大家没有异议，一致认为用制度管人，没有起色再局部调整。
村支两委、驻村工作队会议上明确：村干部与驻村工作队搭配分片落实责任，每个星期入户不少于三天，严格考勤制度，旷工一天扣绩效工资五十元，每次上报资料延误一天扣绩效二十元。文书提出不懂电脑，不会做资料。向往答应村干部不做资料，由驻村干部负责；村长提出每个月拿钱不多，管事不少。向往解释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就是打仗，不能当逃兵！如果想不开，可以申请辞职；支书就是一句话，走猪蹄叉都不在乎；村长提出村支两委委员也要施压，虽然他们每月只有三百元工资，也是拿俸禄，向往安排村支两委另外两名委员轮流值班，保证群众时时能找到村里办事。
这是个吹风会，也是整风会！是对村干部心灵的一次敲击。不管怎么说，向往在村干部中的形象是建立起来了的，大家是敬佩第一书记的！向往来关山村之前，办公没电脑、少桌椅，开个村支两委会都要去农户家搬凳子，才一个星期，一切办公用具都备齐了，村食堂也在破土修建，半个月后就可以运行，到时大伙可以集体用餐，确保后勤保障。这些都是第一书记的功劳，一个人的威信就是用成绩树起来的！
向往安排村长和一名驻村干部去湾里组处理通组公路的占地纠纷，自己一如既往走访贫困户。全村百多户贫困户他计划一个月走访完，这是第一书记必须完成的工作！百多户贫困户他必须了解贫困原因、状况，因户施策才能确保脱贫。
向往刚入关山村，农户家庭住址不清楚，但走访贫困户从来不需要村干部带路，哪怕自己问路也愿意。农村工作经验告诉他：如果村干部带路，一些贫困户顾及村干部的面子就不敢说实话，也就无法了解真实情况，达不到走访的目的。
向往走访的第一户叫关谷，站在院子看住房，主体结构倾斜，尽管晒壁装板刷了红油漆，掩盖不了陈旧的事实，应该说这是危房。看屋顶，好几处孔洞透下来光线，一旦下雨，肯定漏水！
女主人在灶前加火，锅里冒着汩汩蒸气，锅有锅盖罩着，不清楚煮的什么？向往向女主人打声招呼，女主人抬起头算是回应，没回话。眼前的女主人头发凌乱，满脸锅烟灰，黑黝黝的，就淘气的男孩搞闹剧。向往的第一印象就是女主人邋遢，家庭肯定经营不好，十足的贫困户！尽管如此，火炕上方还挂着几块腊肉，有些肉表面生出很多霉衣，不像去年杀的年猪，应该有些年头了。
向往把女主人叫到客房，打听着家庭基本情况。女主人也配合，一一回答，谈到患病的男孩，一个青年从卧室出来，他叫关阳，今年十七岁。向往很奇怪：已经早上十点钟了，还在睡懒觉，不穷才不正常！这个年龄，要不在校读书，要不在土里劳动，要不在外务工挣钱。
关阳插话了：“电视上天天说脱贫攻坚解决贫困户贫困问题，我家房屋坏了，为什么没人管？”
“你怎么不上学了？初中毕业的吗？”向往问男青年。
“初二就辍学了。老师不要我读了？”
“不遵守纪律被开除了？”
“不，老师嫌弃我有病，怕增加学校负担。”
“你患什么病了？”
“你问我妈吧！”
“关阳十二岁就着母猪疯（癫痫病），发起病来人死不醒，怪吓人的！很多学生吓得惊叫。老师就动员家长先治好孩子的病，再上学。”女主人介绍道。
“关阳说你家房屋坏了没人过问，真没人动员你家危房改造？”
“我家占不到亲戚，谁照顾你？”
这个时候，关谷回家了，女主人见丈夫回来，急忙回到厨房。关谷五十多岁，穿着虽然不振作，头发用水打湿后反梳着，还在光亮。应证了一个群众对他的评价：衣着不振，头发不乱。他还没靠近向往，酒气先登了。
“去哪里了？”
“到村卫生室买药了。”
“关阳生病去大医院医过吗？”
“一年要去两趟，家都医穷了。”
“医疗费国家能报补百分之九十，自己贴得少的。”
“那是让人开心的话。”
“政策没兑现？你把你的住院清单给我看看。”
“扔了！一张废纸不能作钱用。”
“就是一张纸体现了国家脱贫攻坚政策呀！以后不能扔，要好好保管。如果没能报补百分之九十，拿着那张纸还可以大病保险、医疗救助。”
“你家是低保户吧？”
“不提低保了，都是挂羊皮卖狗肉！”
“什么意思？”
“全家四口人，评三个人低保，实际得到两个人的，还有一个分给别家了。”
“这话当真？”
“人格可以担保！”
向往跟关谷正聊着，女主人用塑料盆端上半盆红苕，客气地递到向往面前：“这就是我家的早饭，书记吃得了吗？”
向往果断地拿起一个红苕：“这是好生活，很营养，城里难吃到。”其实，他的心在滴血，心想：“真穷啊！不脱层皮，这家不得脱贫！都这个年头了，村干部真大胆！这就是腐败！！”
这时，村长在房屋左侧不远处喊向往到村里吃饭，正是让村长证实相关情况的好机会！关谷马上说话了：“村长叫你了，你走吧！”向往知道关谷下驱逐令了，不好久留。出门时，关谷一直陪着，嘱咐向往不要把两人间的谈话告诉村长，自称跟向往是很好的朋友了。
回村委会的路上，向往把关谷的话传给村长，检验其真实性，村长还没听完，就打断：“真是喂不饱的狗！明明是四个人的低保，硬要少说两个！我跟他邻居，他的家底我很清楚！就说危房改造，三年前我还是没当村长，他就享受了一万五千元的补助，为了套取国家资金，就在旧晒壁表面刷了层油漆，还说村干部没长眼！”
谈起关谷，村长话题自然多了：“这个没心没肺的人，真同情不得！年轻时吃喝嫖赌，油嘴滑舌，只有打老婆的出息。你都看到了，火炕上还有几年前的腊肉，都生莓衣了，没有关谷的同意，妻子想吃也不敢炒，他倒三天两头在外面骗吃讨喝了，妻子就是在家卖力的命，还患着哮喘病。前些前，稍看妻子不顺眼，就动手动脚。打得妻子多次不敢回家。有一次，他俩夫妻在地里干活，吵着吵着，关谷提起一桶粪水就从妻子头上往下倒。那天我正好在旁边地里干活，实在看不下去，冲过去拉起关谷就是一顿打，自那起，他乖多了。”
（三）
关山村的发展靠路，脱贫要产业。这是向往在全村全体党员和村、组干部会上明确的方向，全村制定了产业发展规划，围绕“山顶树木密、山腰栽茶放鸭、山脚靠花用瓜。”的思路抓产业发展，形成产业长短结合。
之前，村支两委响应镇政府号召，调整产业结构，减少低产玉米种植面积，带头发展了八十亩辣椒。由文书负责日常管理，专门请个组长管理民工、采购材料、记录工天。结果杂草比辣椒长得快，后期辣椒红了没有采收，没有用完的肥料损坏，亏损十几万。导致群众土地流转费没法付、工人工资发不起，在群众中造成不良影响。弥补亏损，每年村办公经费填进去，烤烟补助也填进去，村里用的笔墨纸张全由向往向局里讨。找企业赞助，求部门帮忙，才把全部负债填平。
村组干部会议上，向往总要表达自己的观点：大力发展村级经济，村支部、村委是主体，采取的模式很重要！过去，村发展的辣椒产业是深刻的教训，为什么其它村同样是种辣椒，人家赚钱？究其原因，主要是责任心不强，如果是办自己的事，不会是这个结果！所以，要村里发展产业，管理班子成员必须入股，把办村里事上升到办自家事的认识层面，产业才能成功。向往更主张“专业合作社＋大户＋农户”或者“专业合作社＋公司＋农户”，公司或大户有技术，有责任感，抗风险能力强。产业能见效，村集体经济才发展，群众就业解决了，收入才能提高，分红资金才保障。
针对脱贫攻坚督查组发现的问题，向往一针见血：“党员应该在脱贫攻坚战场上起带头作用，示范作用，正确把握脱贫攻坚政策，做政策的发言人。然而，我们一些党员，明明儿子有安全住房，他不但坚持住旧房，还跟督查组汇报村委不帮他改厕改灶，隐瞒有安全住房的事实。这是一种歪风邪气，党性哪儿去了？”
谈到环境卫生问题，向往也不留情面：“居然还是村干部，房前屋后凌乱，室内更下不了脚，满地鸡屎。我们天天要求群众整治环境卫生，现在群众卫生搞好了，反而干部没跟上，脱贫攻坚怎么去带领？下一步，村实行曝光制度，不要怪我不留情面。”
“人居环境改善的脱贫攻坚工作的根，是乡村振兴的基。要把人居环境整治列入了村规民约，但不能一定了之。从现在起，每个月村要组织一次评比，并张榜公布。充分利用我村资源，村寨里的荒地四周采取编制竹栅栏封闭，种植花草，美化环境，同时避免鸡鸭乱刨垃圾在人行道路上。栅栏上可以书写标语，宣传党的政策，营造脱贫攻坚工作氛围。”
“脱贫攻坚工作是以村为主体，而我们的村干部都成甩手干部了，一切都推给驻村干部。村干部不懂电脑，动手动脚的活总会吧！不参与村委会工作就不行。说什么一个月千多元养不起全家，既然任职了，就要负起责任。村干部都认为拿钱不多，管事不少。这是明摆着的，这就要求大家树立放小家顾大家的意识。”
“今天在会上就明确责任：村长负责全村五百亩茶叶栽植，这是信贷资金实施的项目，资金分三年到位，一亩二千五百元。虽然栽植和前三年管理资金有了，三年以后怎么办？我有个想法，将会采取群众入股分红的管理办法，群众的土地也折成入股资金。文书负责协助大户一百亩西瓜基地管理和一万羽蛋鸡养殖管理。蛋鸡养殖已经见效，负责分红资金的催收和项目扩建的协调工作。支书负责协助大户牡丹基地的管理和项目扩建的协调工作。跑上面争取项目和资金的事由我负责，其他驻村干部负责管理片区的日常工作。”
支书说话了，每次开会，他很少发言。会前针对关山村存在的问题，镇领导找他谈过话，叫他站好最后一班岗，这算表态吧：“刚才第一书记的安排我完全赞同。大家不要有其他想法，我六十多岁的人都能坚持，你们更无话可说。脱贫攻坚就这两年，死也要扛过去。等我们都老了再回顾脱贫攻坚的事，才觉得没枉当几年村干部。不管怎么说，我们比上战场还是要轻松，历史会记载这一大事。大家齐心协力按照会议的安排搞好本职工作，争取对得起群众、对得起历史。”
“之前的工作，我是懒散。第一书记找我谈过话，镇领导也谈过话。会上安排了工作，我完全同意，并保证不折不扣完成我村五百亩茶叶栽植任务。”村长也表态。
向往驻村前，关山很长时间没有开过会了，群众反映根本开不起群众，如今已经到推不动工作的严重形势了，向往不得不说点重话，他不善于批评人，大家一起工作是缘分，不是脱贫攻坚，他不可能来关山，更不可能认识大家。但脱贫攻坚无小事，事关群众利益，这是政治任务，必须完成！
向往回顾驻村以来的工作，他一直觉得没有功劳有苦劳，现在蛋鸡养殖项目投产了，村每年有五万元纯收入；西瓜今年采收，预计收入两万元，牡丹明年也要投产，到时可收入十万元。村集体经济从无到有，从少到多，这就是发展的必然结果，也是驻村工作队奋斗的结果，他感到欣慰。
随着脱贫攻坚工作的深入，各类督查越来越频繁，而且查出的问题马上整改，动不动就通报。向往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正如驻村干部的感言：“我对父母从来没有贫困户那样关怀过。”他已经两个月没看望过父母了，儿子感冒也是办完住院手续就返回村里，好在妻子理解，无怨无悔。但心里还是少不了歉意。
有些事情是向往无法改变的，一些非贫困户总是抱怨：“他家现在有车有房，存款十几万，比我家富裕，因为是建档立卡贫困户，孩子读大学有补助，我家却没有。”群众的怨言是有一定道理，但政策是脱贫不脱政策，“四有人员”只要是排他因素在后，都认可为贫困户，脱贫即可。虽然政策向群众解释了，群众口服心不服，督导组督导，他们仍然会提出，这就是群众认可度不高的表现。
更让向往困惑的是，有些“四有人员”家庭，故意隐瞒真实身份，见到督导组就像见到救世主，总是反映这样那样的问题，比如“我们老了，做不了活，收入无来源”，“我家房屋漏水，没有卫生间”等等。听到这些反映，他很恼怒：“人都要老，老了就丧失劳动力了，儿女的大房大屋他们不愿住，总希望政府来买单！几十年来，大家一门心思搞经济，思想教育没有及时跟进，造成群众等、靠、要思想严重！”向往计划用半年时间扭转这种局面，加大对群众进行感恩教育，忆苦思甜教育。
（四）
清晨，牡丹基地就热闹起来。鸟鸣，孩子哭，民工嬉笑，拖拉机轰鸣，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杂乱无章。“有笑声的地方就有关老头的存在”，这是关山人总结的经验。别看关老头七十多岁，精神饱满，声音洪亮，身体健康，心直口快，不怕得罪人，也爱开玩笑。关强看重他这些优点，安排他负责基地日常民工的管理。
关老头对关谷激发不少：“你啊你！不到六十的年龄，要说负担没多大负担，就是搞不上路。每天少喝两杯尸汤（酒），勤快点。”
关谷狡辩道：“孩子和媳妇都有病，咋个搞得上路？”
“少找理由。媳妇每天没闲着，倒是你，两杯酒进肚就不管事！孩子也不是经常发病，身体正常的时候动员他干活呀！年轻人，一天无所事事不像话。”
“外出打工人家不要，怕他发病。”
“跟我来牡丹基地干！干一天一百，一个月不误工就是几千。凑点钱了去大医院好好看看病，混两年就是结媳妇的年龄了，皇上不急太监急啊！”
“你喊他，就怕他不来。”
为了动员关阳去基地干活，关老头把他叫到家里，拿出儿子年前从北京带回的特产，语重心长地问：“关阳，想不想找媳妇？”
“谁看得起啊！”
“白生生一个小伙子，姑娘会喜欢的。”
“我们这么穷，就是有姑娘喜欢，也带不进屋。”
“穷不怕，就怕懒。”
“你是说我懒吧？”关阳脸红了，“我也想干事，就是人家怕我发病出事，不敢要。”
“这个不要紧，跟着我。关强那边我商量好了，每天开你一百二十块钱。”
每天天朦朦亮，关老头就站在自家院子前方向村寨喊话：“马上出工啦！每人带把镰刀。”关老头家住村寨上端，站在院子喊话。村寨处于山脊，声音就在湾里回荡，家家户户都听得到，效果很好！除非是“装睡的人叫不醒”。
一些爱管闲事的妇女就在基地议论开来：“那死老头，没女人抱，睡不着。早早就喊出工，还不是讨好关强！”
“还不是？人家一个月开他八千元工资，是我们的两倍。”
“要是他早点死，我们就没这么忙了。”
“烂猖妇，人咒不得！”
“话可别传到他耳里。”
“摆龙门阵也不要闲着！”关老头看见两个妇女站着说话，走过来打招呼。
议论归议论，大伙表面上还是怕关老头的，俗话说得好：“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关老头一说，两人赶快动起来。
基地用的是农家肥，全村的牛粪、猪粪和鸡粪都是跟关强签到合同了的，不准外卖！以后牡丹果加工的牡丹油是出口的，几百元一斤，销售合同规定不施农药，不用化肥。出口检测很严格，来不得半点搪塞。
基地里，两人搭配一块干活，一人送土，一人施肥。之前，关老头担心关阳吃不了苦，就多留意。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关阳动手快，不怕脏，搭档忙不过来时他还帮助干。
王婆没有搭档，人家不愿意跟她合作。她只好一边松土，一边施肥。
快八十的王婆，老伴死二十年了，儿子不争气，好吃懒做，在外杀广多年没钱寄回来，媳妇被人喊跑了。因为诈骗，监狱是几进几出，女儿在家缺乏教育和母爱，少言寡语，刚上初中三年级就辍学了。王婆闲话多，人家说什么都信以为真，结果讨得她恨全寨人，全寨人恨她。家庭困难，每年低保都少不了；没有安全住房，国家补助几万帮她建；大凡有企业慰问贫困家庭，每次都少不了。大伙不理解：“你是老人，人家也是老人；人家有儿子，你也有；你儿子打工，人家的也是打工，只是人家吃苦耐劳，勤俭节约，把家经营好好的，富裕了，你儿子贪生怕死，吃喝嫖赌，找一分就用一分。国家怎么就照顾这种人？”因为不服气，就看不起她、孤立她。
人怕出名，猪怕壮。寨子有小孩不听话，当奶奶的就吓哄：“再不听话，就把你送给王婆家！”
在基地干活的不乏带孙子的人，年幼的孙子不小心摔倒，哭闹着，做爷爷、奶奶的扔下活过去安慰，几个小时就这么折腾了。这种情况关老头没法管，谁都经历过这个阶段，真是有苦难言。
虽然关老头在基地声明过，大家干活就干活，不要带孩子到基地，要不就不出工啦！效果不佳。你有你的算计，他有他的想法。呆在家里带孩子，谁给你工资？在基地一天，八十块钱就到手。孩子放在家里不放心，怕有个三长两短，以熟相欺就带上了。
实话说，基地用工关强真不愿意用关山人！都是本村人，管理严了，话说重了都得罪人，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而且在家的民工都是六十岁以上的人，不是长辈是老人，女民工更厉害，以熟相欺不把人放在眼里；外村民工就不一样，你不服管就走人，没情面可留！再说，这是脱贫攻坚戴帽项目，国家投入了，不仅贫困户要按比例分红，关键要带动老百姓增收，用工就是增收的一种途径，项目申报时村委会就跟关强签订了用工合同，首先保证本村村民务工，再考虑其他民工。他算过一笔账，这个百万投资的项目实施到见效益，用本村民工要多比外乡民工多投入二十万。主要是管理不严多投入十多万，工资增加几万。关强心直口快，在基地他把这笔账算给村民听了，明人算明账，目的是揭发大家的积极性，提高管理效益，一部分村民接受关强的观点，也有部分村民死皮赖脸说：“不如你把二十万发给我们，再请其他民工。我们记你百个好！”
“你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比我了解老百姓。他们就这素质，没必要放在心上。脱贫攻坚的工作也是提高百姓素质，如果大家都有你，不都成老板了，还需要什么脱贫攻坚啊！”向往安慰关强。
“只是苦了你们这些县直干部。”关强说。
“比前些年苦，这是不争的事实，但比百姓轻松。我常常在想：就算外出打工的百姓一个月领几千到万元工资，是我的两倍！我不眼红，他们是苦来的，而且要做才有。我没工作的时候呆在家里照常领工资，老了不工作也有退休金。”
“人家进公司也有养老金。”
“那是另外回事。我有个同事，东北人，父亲是房地产老板，他为什么不跟随父亲，而是来到万里之外的县城工作，这就说明了一切。”
“国家公职人员就是清高，说不赢你。”
“那就说你吧！安安心心把牡丹产业做大做强，不要这山看见那山高。你把产业做大了，百姓也富裕了，这是万古千秋的事业，百姓会记住你！”
“一些老百姓，你帮他做了九十九件好事，只要一件没做好，他也恨你。”
“那是少数人。什么事要看好的方面，自我安慰也罢，人人都是需要的。否则，你会生活在痛苦之中。”
“后悔当初听支书的话回来创业。我经常在想，自己投入的百十万干其他事，早有收获了。牡丹基地要三年才见效哩。”
“自己认准的事不必后悔，有付出就有收获，这是辩证法原理。”
西边的太阳被远山遮住，天色暗下来。关老头招呼民工收工。太阳明天照样升起。
（五）
大清早，向往从睡梦中被电话铃吵醒，电话是通组公路施工队打来的，他说公路从村委会连接王婆家，要占关麻子家两分荒地，关麻子死活不让过，组长做工作不听，文书做工作还跟文书吵一架，说那年文书把他家危房改造计划上报镇政府后，至今没有实施，改造资金被文书吃了，要个说法。文书再三解释，计划当年是上报了，资料没审核过，政府通过大数据查到他家在集镇有门面。关麻子死活不听，就是不让过，还说自己让出来政府养牛种草的一亩耕地已经三年没得流转费了。
又是关麻子！向往提到这个名字就头痛，有句俗话“十麻九怪”，一点不假！向往来关山后与关麻子已经打五次交道了，今天冒出来这个问题要解决，明天冒出来那个问题要解决，似乎村委会就为他开设的一样。向往清楚地记得，那次关麻子住院回来，要申请临时救助，考虑到他老了，儿女不在身边，尽管儿女有能力，家庭收入不低，这些年很少得到国家照顾，就勉强答应上报，结果得到五百元。昨天才领到救助，今天就找到向往，说家里没肉吃了，想申请临时救助买肉。向往火冒三丈，回了他一句：“人要晓得知足，难道民政专为你设的？全村还有很多比你困难的群众需要解决啊！”
关麻子也不示弱：“你当什么第一书记？老百姓有困难你不关心，那些富得冒油的年轻人，你还要帮他争取资金搞产业。我看有猫腻！”
“老人家，把关强请回来发展产业，是要他带领群众增加致富。国家投入的项目资金不是归关强，那是贫困户入股分红的资金，永远是贫困户的。当然，他私人投入的肯定是私人的。至于你说我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向纪委反映。”
施工现场，关麻子在挖土机前方紧靠着挖土机坐在自家的荒地里，双腿屈起，双手合拢抱着双膝，嘴里咬着烟杆，下颌胡须上残留着口水。烟杆三尺，塞旱烟端落在地面，沿着烟杆，有口水从嘴角下浸，湿了半截烟杆。
“老人家，坐在地里容易感冒，快起来。”向往上前去劝道。
“我命贱，不用管。”
“哪里话？你争东争西不都是为这条命，命没了，争这些有意义吗？”村长半开玩笑地说。
“春耕，不要挖苦我了。看人家吃东西嘴不软，没占到你家地，我看占了你的比我更闹。”
“跟你表态，这地让通行了，你要我家哪块地都给你！”
“别家的我不想，我的也别占！”
“老汉，这就不好了。国家每公里解决五十万，就希望组组通公路，不能因为你两分荒地失去国家百十万投入。这两分荒地怎么算也不值百十万呀！”向往说。
“不要以为我不懂政策，每天我都看电视，中央说得好，不要损害群众利益。我看上面政策好，都这下面在乱搞！”
“老汉，不准通组公路通行是不是也损害了群众利益？还有句话，少数服从多数，你也记得吧？”村长说，“何况，我用自家地跟你交换，没有损害你的利益呀！”
“今天，你说朵花就是不让过！”关麻子态度坚决。
“老人家，不要冲动，你起来到家里慢慢说，坐久了真要感冒。”向往去扶关麻子。
“少来这套，你们想把我喊走后挖路。我不会受骗的！”
“我以一名共产党员的名义向你保证：没有你的同意，决不挖路！该可以了吧。”向往有点生气了。
话说到这份上，关麻子无话可辩。
现场离关麻子家只有两百米。这是一栋修建了几十年的旧木房了，正房两侧还有厢房，形成三合院。虽然房屋陈旧，但装板密实、主体结构没有变形，曾经上过桐油的木板微微发亮，窗户和门都绣着彩花。窗户分两层，外面一层是木质格子，里面一层是后来加上的玻璃拉窗。阶沿坎是细料石镶嵌的，尽管有些岁月，纹路有点风化，很牢固；院坝也是石块拼成的，几十年了没有变形，外人一看就知道原来这是大户人家。
关麻子走路一拐一跛，向往和村长跟在后面，两百米路走了十分钟。到家后，他从衣袋掏出一串钥匙，找了很久才找到开门这把。进屋一看，沙发上衣服杂乱无章，灶前柴草乱七八糟；锅里放着几个没有清洗的碗，被水淹没的区域出现大块小块的红斑，看样子几天没收拾了；屋里随地有鸡屎，有些被人踩过，然后印在其他地方。
“老人家，平时打扫哈卫生。儿女带个客人来，人家坐不下。”向往说。
“老了还讲究有啥用，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了！”
“这种看法错了，卫生搞好了少生病，特别是老龄人，卫生搞不好，细菌多，更容易生病。”
“活不两年了，管不了。”
“不要吓想！你就是腿不方便，其他没问题。现在医疗水平提高了，活个八九十岁不是梦想。”
“你们坐着，我烧水泡茶。”关麻子起身。
“大清早不渴。”向往招呼关麻子坐下，“老人家，多支持村里工作。组组通公路是国家对农村基础设施建设的重点。你已看见了，全镇上下组组通公路，现在出门不湿鞋，买包肥料车能送到家。”
“几十年都这样过来了。”
“社会总是发展的，人人都想生活好点呀！就拿你儿子说，老房子这么宽大，他还要在县城买房子，还不是觉得县城方便，生活水平高点？”
“我一直反对他在县城买房，我发誓不过去住。”
“当你生活不能自理时，不过去谁照料你生活？”
“得一天算一天。”
“老人家，生活不仅仅为自己，也要想想他人。现在提倡和谐发展，共同富裕呀！思想要解放，不能总用老眼光看问题。”
“谁考虑过我？有些人家修房有补助，娃娃读书有补助，我家没有；有些家庭，健健康康的还吃低保，我从来没闻到低保的气味！”
“能力有大小，如果能力都强，大家都富裕了，就没有脱贫攻坚的工作了。就是因为有些家庭生活困难，国家才对他们最低生活保障；房子不够住或者房子坏了，国家才适当补助资金帮助他们修房子。你家有能力，生活富裕了，有些政策确实享受不了，但你六十岁起就享受养老保险，八十后还有高龄补助，这些普惠制政策你是享受了的。”
“我对你们驻村工作队的工作没意见。几年前的村干部乱胡乱搞，有车有房还享受低保，优亲厚友！”
“这种现象肯定有！目前一些胡作非为的村干部被查处，我们周围也有的。我们要看到社会进步的方面，国家制度也逐步在完善。如果你有村干部腐败的证据可以提供，纪检部门一定查处！”
“我相信人在干，天在看！”
“这就对了，做如何事要对得住良心，经得起社会检验。”
“今天你能够跟我坐下来谈心，这是以前的干部做不到的，看在你第一书记情面上，我答应公路通过。”
“老人家，感谢你的信任！人无完人，特别是基层工作，没有人做得绝对公平，我更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需要大家包涵，自己也将努力做好。”
此时，一束阳光从窗户投进屋子照在锅里，由水面反射到灶台上方挂着的其中一块腊肉表面，使得腊肉黑里透黄，油油发光。
公路施工现场，挖土机“嗡嗡”响起，声音回荡在山里特别清晰，叫人兴奋。
（六）
太阳落山的时候，关谷醉醺醺回家，见妻子没有煮熟饭，就提起凳子把妻子打了，手背的伤口流着血。没有关谷发话，妻子不敢去医院，幸亏邻居发现及时，叫来村医包扎伤口才止住血。关阳从牡丹基地回来，听说母亲被父亲打了，就给母亲报不平，向父亲脸部给了两拳头，打得父亲鼻青脸肿，灰溜溜睡了。
干完一天活，关阳很饿。回家看见母亲手背包扎着白白的厚厚的纱布，父亲不停地发酒疯，骂酒话。冰凉的场景像一瓢冷水撒在心上，凉凉的阵痛。眼前发暗，失去知觉就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眼睛瞪着，瞳孔增大。
“关阳发病了！”关老头给向往一个电话。
向往赶到关谷家时，关阳还在发病中，妻子在哭，关谷还醉在床上，关老头正骂着关谷：“世上哪有你这种男人？家庭搞不好，又没责任感！好男人不打老婆，打老婆算什么本事？一天只晓得喝酒，有一天会死在酒里。”
“你…不要…管我…行…不行，儿子…还敢…打…打我！”关谷醉醉醺醺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上梁不正下梁歪。像这种父亲，该打！”
“你…你还…替儿子…说话。”
“谁错我就骂谁！”
关阳这种病发起来就人死不醒，跟睡着不同，叫不醒。自然醒后发病就停止了，只感觉全身乏力，头昏脑胀。
向往懒得跟关谷打招呼，醉酒的时候说千道万都是对牛弹琴！他跟关老头一起安顿好关阳，询问女人的病情，帮忙女人弄晚饭，虽然是煮面条，找酱油没有，问醋也没有，在卧室找了好久才找到装在陶瓷罐里的半罐猪油，罐口内边缘留下一些油渣，由于口子没有封闭，表面的猪油生出一层薄薄的毛衣。一丝冰凉掠过脑海。
“没有作料，油汤煮面条。”向往自言自语。
酒醉心明白。面条煮好，关阳和母亲动筷时，关谷起床了。向往有点生气，却找不到合适的对象，只好闷在心里。刚才怎么喊都喊不起关谷，饭熟了，没人喊却主动起床，这是食品对饥饿的诱惑，也是无赖之人的悲哀！
屋内灯光昏暗，摆设杂乱，家里找不到一条像样的凳子，而且凳面全是灰尘。墙上曾经用报纸糊过的地方，东一块、西一块已破损。全家饮食倒不错，一斤面条下锅三下五去二就消灭了，还得煮第二次。
向往走进关谷的卧室，一股酸臭味扑鼻。屋里到处放着塑料袋，不是装的粮食，就是衣服，很凌乱，加上摆着两个木柜，几乎把空间塞满，连上床的通道都被挤得狭窄，不注意就闯上袋子。床上到处是衣物，脏的、干净的乱七八糟。枕头由一件旧棉衣代替，上面沉淀一层乌㤧，用手捏很硬。被子很脏，散发着臭味。揭开被子看，床单被人裹得成团，下面垫的是稻草，也许很长时间没更换了，不松软，已经发霉、成块。
几碗进肚，关谷也清醒了，脸部还肿着，头发没有平时的光滑了，他羞愧地说：“不好意思，打扰你们。这个家……”
“你也有羞愧？”关老头一针见血。
“老汉，你总是挖苦我啊！”
“冤枉了吗？你看，这个家庭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人人都要面子，就是死人，主人也得用纸把脸遮住。”关谷难为情面，“我也想把家庭搞好，条件差了怎么搞得好？”
“鸭子死了嘴壳子硬！只有你不醉酒，平时勤快点，这个家庭就能好。”
“我不会使八面枪哩。”
“你能骗第一书记，骗不了我！”关老头如数家针，“老婆虽然有病，平时都在干活，起早贪黑。关阳也勤快了，天天在基地打工。只有你，一个健康的大男人，百事不管，百事不忧，一天只晓得醉酒！”
“我也在做事呀，这两天工程完工没事了。”
“一年三百六十天，就干一个月活，也是干事？这样干，恐怕隔壁人都要饿死！”关老头越说越有劲，“你那几根花花肠子，怎么动的我都知道。一个月时间还没到，就去问民政，‘这个月低保还没到？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同样是人，人家家庭搞得风风火火的，你却年年吃低保，不知羞耻！”
关老头跟关谷同一房人，又是长辈，训起人来不留情面，不过，像关谷这种人，话语不重点，根本不起作用。
离开关谷家，向往送关老头一程。虽然近八十了，关老头走得快，眼力好。
“关谷那年一万五千元危房改造，怎么只在墙面刷层漆，房屋没修整？”向往不明白，项目是怎么验收的。
“余下的钱都被关谷喝酒了。”
“村委会监管不严。危房改造不到位，他拿什么来整改？”
“这个家庭，叫他出一分都难，能不能向政府再次申请。”
“原则上危改过的农户不能再危改了。但这个问题不解决，住房不保障无法脱贫，我会及时向政府反映，能不能补短板。”
随着基础设施建设的推进，关山村已大变样。除了正在修建的那条通组公路，其它各组都覆盖，入户便道更是户户连通。太阳能灯的投运，晚上出行与白天差别不大。过去雨天只能穿雨鞋，现在穿布鞋也不打湿鞋子。
送关老头到家，关老头再三挽留歇息，时间还不算晚，向往随从。
驻村几个月，向往对关老头评价很好。很多共产党员总喜欢在他面前诉苦，这样没有，那样缺，巴不得国家每一次投入都有自己的份，关老头不叫苦。一个关麻子，一个关老头，同样是老人，同样失偶，向往仔细比较过两个家庭，其实关麻子富裕很多，表现却截然不同。
关老头的家很简朴，也干净，灶头尽管陈旧，灶面却擦得亮光光的，洗干净的碗有序地放在简易的碗柜里，很清爽。灶前没有堆柴禾，他说过每次烧多少弄多少，灶前堆多了容易发生火灾。
关老头喜欢喝茶，是用土罐炜茶，向往进屋后，他首先倒一杯给他，还说：“已经炜几次了，劲不大，不担心喝了睡不着觉。”
向往很感动，心想：“一个村多有些这样的群众，脱贫攻坚工作轻松多了。”
站在关老头院坝往下看，农户家里的灯光渐渐熄灭，还亮着的路灯把村寨的公路勾画得清晰。远山，有人在吆喝，还有狗的叫声，那是追山人进山的信号。
（七）
傍晚，有一个年轻妇女背着孩子正在往王婆家走。她叫谢霖，关山村驻村干部，也是王婆的帮扶干部。白天，她跟其他驻村干部一样要开展全村的脱贫攻坚工作，走访帮扶户的事只能抽晚上不忙的时间进行。
谢霖三十岁，背上背的儿子刚满一岁。丈夫在部队，母亲是政府公务员，也从事脱贫攻坚工作驻全县最边远的深度贫困村，家里没其他人可以帮忙，带孩子的责任只能落在她身上。
刚驻村时，谢霖带着小孩入村，而孩子经常哭闹，有时会干扰驻村工作，少数群众不明真相，找到领导汇报情况：“你们有些干部，把孩子带到村里了，是驻村脱贫攻坚还是带孩子？”为此， 领导专门找她谈过话，谢霖把家里具体情况向领导汇报后，政府召开班子成员会议，研究谢霖的情况并形成专题纪要备案，同意谢霖的行为。久而久之，谢霖成为公众人物，很多群众不知道谢霖是谁，谈起每天背着孩子入户的女生，大家就晓得。驻村久了，跟村民都熟悉了，热心妇女也传授谢霖拖孩子的经验，更有人帮助抱抱孩子，开始时，孩子不让抱，谁抱都哭，时间久了，孩子就习惯了，谁都能抱。
今晚走访王婆家，会耽搁很长时间，谢霖特意带上电筒，村寨路灯都是太阳能灯，一般超过晚上十二点就自动熄了。刚驻村时，晚上谢霖独自不敢出行，现在胆量炼大了，只是带着孩子不方便，这是无法克服的问题，她必须面对。
走着走着，背上明显沉很多，谢霖知道孩子睡着了。
王婆家住在村寨下游尾端，从村委会出发要经过整个寨子，一个星期前，走的这条路还是泥巴路，现在已经硬化为水泥路了，路上也安装了太阳能路灯。通过寨子农户家，有几条狗，以前她不敢单独通过，几条狗都凶，而且咬过不少人。现在狗认得她了，看见时还摆摆尾巴示好。
王婆住在木房里，正房三间，住着两家人，居中那间是堂屋，安香火的地方，每年节日，主人都得在堂前烧香拜祖宗。随着人口的增多，两家都在房端增加偏厦整栋房屋变成五间。正房有五十多年历史，五年前房后一棵古树倒下，正好压着堂屋那间，瓦片、檩条全部损坏。其它房间同样受到牵连，瓦片滑动，柱子偏移。因为两家关系不好，自那以后，破坏的堂屋一直没有修复，全年日晒雨淋，整栋房子就成为危房。王婆是建档立卡贫困户，国家补助三万五千元新修了砖房。另外那家是一般户，根据政策，国家只能补助五千元修新房，这使主人对村干部不满意，虽然驻村干部再三解释政策，主人仍然口服心不服。
王婆家三人，儿子外出打工，因为不务正业，收监两年去冬刚出来，现在仍在外打工，家里只有十五岁的孙女跟王婆一起生活。孙女应该读初中三年级，过完大年就死活不读了。在孙女读书这个问题上王婆态度暧昧，相反觉得她不读更好，既节约读书费用，干活还能帮她一把。学校老师多次进屋劝孙女读书，问她是什么原因辍学？是同学欺侮她还是学不懂厌学？她始终不回答。成绩不好是肯定的，每次考试都是十几分。老师初次来劝学还能见着人，后来干脆回避不见，远远看见老师的影子，她就躲起来。
一个中年妇女看见谢霖晚上还背着孩子入户，有些不忍心地向谢霖打招呼：“唉！这年头你们干部也不好当。可连累孩子啦！”作为过来人，不忘提醒谢霖，“孩子睡着了要把头遮住，当心感冒。”
“谢谢嬢嬢！”
“这个王婆，可把你腿都折磨坏了！她呀，简直不知好歹。昨天全寨人组织埋水管，每家集资三十元买水泥、沙子，大伙都不理她，我觉得她大把年龄了，有时很可怜，就通知她把三十元交给组长。钱她交了，心里却不愿，当着大家面还说，就这么点距离要交三十，发财要看时候呀！结果大伙硬是强迫组长把钱退了，现在就她家水管露着遭日晒雨淋。”
“人穷志短，这话不假。”
“就算你天天跑她家，解决这样那样，你以为她会满意？错了，她永远不得满意，说句不好听的话就是喂不饱的狗！”提起王婆，中年妇女有说不完的话，“有老就有小，你看她孙女，每天东走西逛，就晓得找电视看，人家不爱也死皮赖脸的，没尊严！”
“这孩子，从小就没妈，缺乏母爱和教育，够可怜的。”谢霖找理由帮王婆家说话。
“孩子她妈还不是王婆逼走的！每天指桑骂槐的，说人家这样不行那样不行，我看配她儿子绰绰有余。”
“知道！王婆就是脏在嘴上，没脑筋，吃了很多亏。”
谈起王婆，谢霖帮扶她家年多时间了，很了解。泥巴地面的院坝，凹凸不平，四周杂草丛生。厨房布置在偏厦里，找块安放平稳凳子的地方都难，饭桌、水缸、灶头、碗柜把厨房占领后，狭窄的过道只能通行一人。正房安排为卧室，分两间，里面孙女住，外面王婆住。
室外没有路灯，室内光线昏暗。谢霖坐在王婆家，感觉压抑，随着时间的推移，感觉背上越来越沉，压得呼吸困难，
她想把孩子放下来，安排在王婆的床上睡，就把床上乱七八糟的衣服收拾，把被子铺平。揭开被子整理床单，手凉凉的，然后摸床单，原来一大块面积被雨水打湿，雨已经停两天了，床单还是湿的。
“老人家，你床单被水打湿，没有发现吗？扛出来晒干。”
“又不是第一次，每次下雨都要打湿。”
“你啊……”谢霖叹了口气，“每次叫你搬到新房住，总是这样那样理由。这样睡下去，要生病的！”
“我老了，死不死不在乎了。”
“你不在乎，孙女在乎，儿子在乎呀！不能这样想。”
“不想提儿子啦，这些年从没汇分钱回来，就是不管我，也该管女儿，是他亲生的呀！”
“儿子的事，我跟他沟通，但明天你必须搬进新房。危房改造了不入住，我这个驻村干部又是帮扶干部要问责的。老人家，你不希望我被处分吧？”
“我上去住，粮食没地方放。隔壁那个老汉，养些鸡到处拉屎”，我难打扫，故意把狗栓在我家厨房，还不是仗着外孙当支书？”
“老人家，不要信口开河！你不入住，牲口就乱跑。”
“你管不了，他仗着外孙当官，仗势欺人。”
“说话要负责任。你想想，为什么全寨人恨你？不就是管不住你的嘴，嘴巴打人？”
“我就住这儿，喝水不要钱。还有，新房连根板凳都没有。”
“只要答应搬，家具的事我负责。你想想嘛，新房的院坝是硬化了，路灯就安在旁边，晚上跟白天一样亮；厨房做了灶台，电饭锅一通电就不用管，饭自然熟了；水箱一按厕所就冲得干干净净，哪儿不比这里强？”
“你帮我那么多，不忍心再麻烦你。”
“不搬就麻烦我了。今晚说定了，明天就搬，我负责劳动力。”
“过两天我自己搬。”
“干事趁热烙，不要推了。其实今晚来，就是动员你入住安全住房。”
王婆孙女没在家，饭桌上的菜碗没有收拾，锅里还有剩白菜，颜色开始变黄。
“孙女哪儿去了？”
“不提那个婆娘，又出门找电视看了。”
“老人家，那是孙女呀，哪能这样骂？她还小，不懂事，你就不能好好教育？你看看桌子上，锅里乱七八糟，你要监督她做呀！好好跟她讲道理，你这口气，不但解决不了问题，她很反感的，并且容易产生逆反心理。”
王婆不说话。
（八）
向往一早就接到村民反映，说关麻子往日清晨六点就起床，然后放收音机听京剧，今天他家很安静，也不见人出入。
关麻子的两个儿子都在外面打工，向往跟他们都有联系，如果生病，关麻子会打电话给儿子，儿子也会跟向往联系。
向往喊上驻村工作队一队员赶到关麻子家，整栋房屋大门紧闭，院坝少了以往的鸡鸭，冷清。向往快步走到关麻子进出的门口，通过窗户往里看，没有动静，高声问：“老人家，在家没？”边问边敲窗户，屋里也没反应。
向往见势不妙，安排队员用铁锹把门打开，闯进关麻子卧室。关麻子睡在床上一动不动，向往下意识把手放在鼻孔试试，还在呼吸，迅速拨打120。
关麻子口角歪斜，衣领被口水打湿，床单也尿了大片，向往想到他应该是得了脑溢血，立即松开关麻子的衣领，取侧卧位，便于口腔分泌物自行流出，用纱布包住舌头尽量拉出，避免舌根后坠阻塞呼吸道引起窒息，清除口腔的黏液、分泌物和呕吐物，保持气道通畅。向往看了看床头柜，上面还放着治疗高血压的药物，确认关麻子是高血压引发脑溢血，而手机掉到床下了，可能是病情发作后，关麻子想给亲人打电话没有拿实掉落的。让向往稍稍放心的是关麻子发病在床上，要是倒在地上，病情就严重了。他跟关麻子的儿子打了电话，介绍了病情。
“感谢书记及时发现，我们在外面一时半会赶不到，还得麻烦你们把他送去医院，我马上买票。不管怎么样，尽力治疗他的病，钱不是问题。”
“你放心，已经联系120了，我会像抢救自己家人一样抢救老人家，需要亲人签字的，我代你了。”
“你们驻村干部真好！我回来了感谢你们。”
“应该做的，相信老人家会恢复健康的，你安心回来就是。不用担心，有我在。”
镇医院120车子半小时就赶到，向往带领驻村工作队四人在医生的指导下平平稳稳把关麻子送上车，向往嘱咐驻村队员入户开展工作，并向镇政府电话请假。
向往陪在关麻子身旁，护送着驶向医院。
县医院的三个医生早在门口等候着，120车子刚停住，急忙把病人送进急救室，并嘱咐家属办理入院手续。向往手边只有几百元，而医院要求交五千元押金。犹豫之际，听到工作人员的提示：“病人需要急救，还犹豫什么？不要命了！”
向往一脸尴尬：“不，事发突然，没准备钱，正在想办法。”
“病人等不起呀！”
“马上，马上。”
向往想起了妻子，就电话联系：“我们村一个病人脑溢血正在医院抢救。他家人不在手边，我又没钱交押金，你打五千过来。要快！”
妻子知道向往的为人，不加思索照办。
向往办完住院手续赶到急救室，医生已经给病人照了CT，还输上液体，见向往进房，就问：“你是他家属吗？马上要动手术，需要签字。”
“我是他干儿。”
“必须是亲属才能签字。”
“他亲人都在外务工，已经在赶回的路上，至少需要两天时间，不可能等他们回来了再手术呀？”
“手术有风险，不是亲人签字我们不敢手术。”
向往看不惯这种不分青红皂白一味拿原则办事的作风，就提高声音：“我是那个村脱贫攻坚第一书记，有什么风险我愿意承担！救人要紧。”
“不要激动，事关人命关天，我们必须坚持原则。”
“我可以跟他儿子视频，让他委托我签字，把视频留下，万一发生意外也是证据，这样行吗？”
那个叫王主任的医生，思考会后答应该方案。
三个小时的手术，向往就在手术室外焦急等待，祈求平安无事。当手术室大门慢慢开启，手术床出现在他眼前，他快步赶上去，焦急地问医生：“病人怎么样？”他从医生露出的部分脸面看到了汗水。医生解开口罩，一脸的疲倦，很开心地说：“病人大脑出血量少，已清除完毕。手术很成功，病人平安。”
“感谢你们。辛苦了！”
“不客气，你们更辛苦！”医生敬佩地说,“家属到来之前，还得麻烦你细心照料，病人需要治疗一段时间。”
“应该的，放心。”
向往高兴地把结果告诉关麻子的儿子，电话那边激动地连说两声：“谢谢，谢谢！救命恩人，一辈子不会忘记你！”。向往也告知妻子病人平安，钱的事等工资发了归还。
向往感觉很饿。已经下午三点钟，他才想起早餐、午饭都没吃，就向朋友要了送餐电话，叫送餐人多加点饭。办完眼前的事，他感到一身轻松。
（九）
“老人家，你家没有卫生厕所，我为你申请改造厕所了。要求厕所面积不少于三平方米，必须配套便盆、水箱，通水通电，财政补助两千元。”谢霖来到关谷家，交代相关政策。
关谷可能又多喝了，吐出来的气体全是酒味，谢霖闻着就有点反胃。但这是她的帮扶户，她不能把反应表现出来。
“国家政策好，我知道。我请师傅没本钱垫啊！再说两千块钱做不下来。”
“国家实行的是补助政策，并不是包干。自己总得出点，不能总躺在政府头上。”谢霖看了看院子边缘，原猪圈旁边就有块空地，能建厕所，不需要化粪池，粪便可以排到原便池里。而且四周有百来块水泥预制砖，最多再买百十块就能建起厕所。她就把这笔账算给关谷听：“你有时就跟人在外面建房，厕所修得不高，技术含量低，你自己砌砖没问题。只是买砖花两百多元，水泥、砂子三百元足够，门窗千元，便盆、水箱两百多，两千元自己做够的。”
关谷把谢霖引到房屋右侧，指着一块空地说：“我早就打算在这儿修厕所，把猪圈也搬过来，原本这儿就有猪圈，后来撤了，现在便池还在。你是知道的，猪圈对着堂屋不利。”
“那正好利用这个机会修建啊！”
“就是手边缺钱，人穷了没人瞧得起，人家不敢赊材料给我。”
看着关谷穿的衣服，似乎十多天没换过，油光光的，还泥土满身。头发还是反梳着，只是有些凌乱。今天气温十四五度，有阳光，正是栽油菜的季节，更是栽油菜的好天气，下午三点，人家都关门闭户的，只有关谷在家闲着。
谢霖有点生气：“叔叔，人穷不可怕，只要有信心有担当，会富裕的！关阳变化就大，现在天天在当地务工。你当父亲的，本应该给他作榜样，现在反过来他给你作榜样了。你健健康康的在家闲着，儿子还有病勒！”
“我是感冒了才呆在家里。”关谷还狡辩。
“你不用再说了！材料我帮你赊，年关再付。你明天就动工。”
“行，照你说的办。”
“这就好了！人要有志气，人家看不起你，不是因为你穷，是嫌你懒。如果关阳出面，人家会赊的，关键是人家现在信任关阳了，他在找钱，有能力还。”
“我承认。”
改厕所的事情落实后，谢霖把关谷喊进屋子，从布袋里拿出两张床单，对关谷说：“上次我看过关阳的床，床单有很多小洞，还很脏。我回家时特意带了两张，一张是刚买的，一张是用过两三次的，都还算新。用过的送给你俩，刚买的给关阳。你是知道的，我工作没几年，虽然俩口子都在上班，工资不高，既是车贷又是房贷，也不宽裕。”
“知道，知道。你很关心我们了，给你增加负担，对不起。”
“客套话就不说了，照你答应的办就是对我负责。”
“一定，一定。”
今天是帮扶日，驻村的其他工作都暂停，每个帮扶干部都要走访自己的帮扶户。关谷是谢霖走访的第一家，还有八家。她出访前就算计过，这个时候去哪些人家会找着人，可能找不着的要留在晚上。关谷家是她最有把握的，不会落空。好在孩子睡着了，村委会有个邻居少妇正带孩子没事做，谢霖就把孩子放在她家里，请她照看，难得这样轻松。
第二家走王婆家，王婆孙女肯定在家，以前难找人是因为她孙女喜欢出门找电视看，自从谢霖通过一企业家解决王婆家一台电视机后，她孙女就不再到处找电视看了。可昨天晚上，王婆打电话给谢霖，她家电视被孙女出门关机后就用不了，谢霖答应今天去看看。
谈起王婆孙女，她头就疼。这个姑娘，自己好不容易通过关工委联系省城一所中职学校，学校对精准扶贫户子女特别关照，一年只交三百元生活费，书本费、学杂费、住宿费等等全部免交，再三做工作，孩子就是不去。不过，孩子不去也好！原本孩子就弱智，万一把她思想工作做好去学校后有个三长两短，家人怪罪到自己头上，真解释不清。
王婆家门关着，这倒令谢霖算计失误。刚好有个邻居背着一背红薯路过，她打听得知王婆跟孙女在寨子旁边挖红薯。
谢霖对王婆家耕地的全部地点了如指掌，只要说出方向，不会走错路。
王婆正在挖红薯，孙女在捡进背筐。谢霖走上前，帮助捡满两背，让王婆继续挖，她和其孙女一人一背背回家，王婆好歹不肯，“你帮我家办很多事都无法感谢，怎么忍心让你背啊！年轻人，你没有干过活，压着身子了我负不起责任。”她硬是压着背筐不让谢霖背。
“我也是农村长大的，重活也做过，孙女能背我更能背！”
王婆说不过谢霖，就让两个孩子背着红薯回家。
谢霖问孩子，电视为什么不能放？孩子无奈的表情回答电视没有反应。
谢霖又问电视是怎么关的，孩子说取的电源线。
电视按钮布置在电视机下端，电视放在桌面上，谢霖叫过来孩子帮忙抬起电视一端，她找到电源开关按钮一按，电视是通电了，屏幕提示没有信号。她拿起节目控制器，打开电池盒，发现两节电池是同一方向放置，不由得暗自一笑。她调整好电池方向，一按一个灵。
这就应证了一句古话：“书到用时方恨少！”
王婆孙女见到电视节目，说不出的兴奋。谢霖把她叫到跟前把电视按钮功能、节目控制器功能和使用一对一详细讲了三遍才离开。
最让谢霖不放心的还是帮扶户张明家，两个女儿都上大学，外省大学还好办，只要学生写个申请，她可以到学区办帮忙办理教育资助手续。偏偏两人都在本省读书，需要学生本人在学校申请办理，都过去一年了，每次打电话询问教育资助情况，就说没享受，又问向学校申请没？都说申请了，长女说学校要下个学年一起办，二女说学校没资助。这是全国统一的政策，怎么会没有，她就要了学生班辅导员的电话，辅导员说孩子不是全日制学生，不能享受教育资助，她请辅导员到学校出个证明，半年过去了，证明没寄来。上面马上要督查，教育不保障是原则性问题，谢霖承担不起！自己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学生却若无其事。
特别让谢霖生气的事，前天她来培训政策明白人，介绍着孩子大学的教育资助正在办理，高中阶段是享受了的。张明狡辩：“孩子读书没有得过补助，我家精准扶贫户都是你来后才晓得身份的。”谢霖反驳道：“你问问孩子，她们都在现场。”她一边说，一边从连心袋里取出佐证资料让张明看：“我把她们在校得到资助的证明都打印好放在这里了。这里记录着哪年哪天打了多少钱。”
这个时侯全家人才哑口无言。
“我来培训，就是要你们实事求是回答问题，不需要帮我说好话，享受的就享受了。就刚才你们的态度，领导来调查，说明我帮扶不到位，会挨处分的，”
你们全家外出，家里的事不可能都知道。问问你母亲，是我开车带她老人家到像馆照卡片像，是我协助她在银行开户，是我带着她到人社中心申请好高龄补助，帮她复印身份证、户口本，帮她填申请表。其实这些话可以不说，但不跟你们说，你们不知道帮扶干部都做了些什么，也许会认为我们帮扶干部只是个名称而也。
（十）
“今天中午十二点，村支两委成员、各组组长、全体党员、老龄协会会员到村老龄协会开会，请大家准时参加！”支书在村委会播音室发出通知。村委会屋顶东南西北方向四个喇叭和各组集中地安装的喇叭同时传出支书的声音，而且重复通知了三遍。声音在山间回荡，回音缭绕，打破了山间的宁静。
上个月，向往在县文广局争取三万元在关山村实施了“组组通广播”项目，现在大凡各种会议、活动，不再村通知组，组通知户，只要在村委会就可以办到，方便村开展各项工作。
今天是重阳节，每年的这天，老龄协会都要举办活动，向往想利用大家欢聚一堂的机会，再次进行感恩教育和人居环境整治引导，充分调动村组干部和党员的作用。前期在驻村工作队、帮扶干部的带领下，组织群众进行环境卫生大整治，多数群众积极参与，也存在“干部干，群众看”的形象，通过大家的努力，虽然工作有些改善，但近来有下滑的趋势。
老龄协会对这次活动很重视，出了反映脱贫攻坚工作的墙刊，评选了最美“孝星”，“五强”老人，组建文艺队编排文娱节目。
活动采取会议与文娱演出交叉进行。先由向往进行感恩教育后，花灯表演；支书引导群众环境卫生整治后，关老头二胡独奏《梁山伯与祝英台》和《大海航行靠舵手》；老龄协会会长总结全年工作，又是节目；镇关工委领导表彰先进，就是党员合唱《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
“在座各位，多数比我老龄大，经历过上交皇粮国税的历史。那个时候，每天大清早就挑着粮食走十几里路去粮站完粮，天黑了还轮不到称粮。但那个时候，整天饿着肚子没有过多怨言。现在不但不交税，反而国家还有粮补，生病住院有医补，六十岁了有老年补助，八十岁更有高龄补贴，相反，大家怨言多了，见人就嚷国家东西我什么都没享受。”向往开门见山，“我常常在想，为什么群众会有这样那样的怨言，归根结底一个字‘钱’！是的，改革开放以来，为了解决温饱问题，大力发展经济，钱成为唯一的追求，为了钱，有些人不择手段，有些人六亲不认。几十年来，由于土地下户，很少召开群众会，忽略了思想教育，集体观念淡化。现在温饱解决了，思想问题更要解决，中华民族的本色不能变，就算淡味了，也得找回来！这就是我每次召开群众会必须讲的问题——感恩教育。”
“感什么恩？感共产党的恩，共产党带领先辈推翻了剥削与压迫的旧中国，建立了人人平等的新中国，进入了消除贫困的新时代。感父母恩，父母给了我们生命，把我们养大成人。感给予我们前进人的恩，感邻居的恩，等等。”
“我跟群众交流时总是说，感恩必须忆苦思甜，否则我们思想就麻木了；我们不能忘本，忘本会迷失方向。现实中很多人坐洋房，老人住危旧房，形成独居老人的事实。目的就是钻政策空子，想危房改造，想低保！我们驻村工作队，工作的一部分就是在村里帮助当家，宣传国家政策，落实国家政策。这些人的目的肯定达不到！不是我们不给，是共产党政策不允许。说句不负责的话，给了不是我出钱，但谁给就要追究谁的责任。”
“我们不要总抱怨张三是贫困户，李四不是。从一个角度说，也该感谢那些贫困户，没有他们的存在，关山就不会是贫困村，不是贫困村，这些年脱贫攻坚基础设施建设资金从哪里来，产业发展资金又从何而来？项目来了，大家都受益，何乐而不为？我们要放宽心情，多些精力搞生产，伸出一只手比，五个手指都不得一般齐嘛。制度和标准是文字的东西，是死的。就拿高考录取来说，分数划定，你达到就录取，很多考生差一分半分，差距并不大，结果完全不同。大家要多角度考虑问题，这样才能放平心态。”
“大家不要怀凝我们的工作，脱贫攻坚‘一达标、两不愁、三保障’，驻村工作队会严格按照标准开展工作，补齐短板。我们入户调查，户户过关，就是发现问题，解决问题。”
“大家都看到了，为了脱贫攻坚工作，我们的驻村干部带着婴儿驻村，他们也不容易，如果不为了工作，他们坐在机关单位轻松多了。有的干部，家人病了不能陪，自己病了还坚守岗位，把贫困户看得比父母更重要。当然一个人能力有大小，有些工作还不完美，但态度是端正的，大家要看到积极的一面。”
“我有些话啰嗦了，分量也重了，肯请大家谅解。同时，也欢迎大家监督我们的工作，不满意的地方跟我们提出，做到问题不出村，脱贫攻坚是我们在坐各位的责任！我的发言完毕。”
关老头今天特意打扮一番，衣服、鞋子全是崭新的，头发也理了，就是二胡有些历史，但干净。在关山，曾经花灯搭档拉二胡的老头已经过世，就剩下关老头了，老头留给关老头的二胡还在，关老头很珍惜。
谈起花灯，关山是出名了的。二十年前，方圆几公里有人家春节需要热闹，就到关山请灯。花灯队一般以自然村寨组建，包括灯头、领唱队、锣鼓队、灯具队、啦啦队和主角、旦角，少则十几人，多到几十人。主角又叫干哥哥，旦角叫干妹妹，由男人扮演。
花灯有上香、过堂、采茶的章节，上香主要是祭祀祖宗；过堂反映的是男女谈情说爱，恩爱夫妻的生活；采茶体现人们热爱生活，追求美好日子，大凡过去一年生活遇到挫折，不顺心的人家就选择过堂，通过送船、扑卦送走妖魔鬼怪，打点祈求来年生活美好。
每年农历正月初三起，关山人为了喜庆，开始跳花灯。玩关刀是跳花灯必有的环节，安排在花灯结局，由灯头表演，关刀摆得流畅，各指向东南西北四方，寓意驱除邪气，确保来年平安。
灯具包括灯牌、灯笼和木质关刀，平时由灯头保管。每天晚上八点左右，花灯队从灯头家出发时，灯牌和灯笼里点亮蜡烛，锣鼓队响起，啦啦队不停地有节奏地高喊“闹年宵、闹年宵”，队伍来到主人院子，鞭炮迎接，灯牌放在堂屋右边，关刀紧挨着，有保护灯牌的寓意，灯笼在大门两旁各挂一个。随着灯头的开场白，队伍安静下来。
“这家主人好热心，花灯来了鞭炮迎，房前屋后亮晃晃，锣鼓喧天响庭院，自从财门开启后，年年家和万事兴！”
大门打开，花灯队伍敲锣打鼓进入堂屋。没有主人特邀，一般每户只表演上香章节，每晚演五户，村寨也需要半个月才能结束。上香就是领唱人在堂屋唱几段曲子，主角和旦角跳几段，送去祝福，主人上几根香，烧几张纸，花费二十分钟；每到一户，主人康概送米赠肉。花灯队有专人管理食物，累计到正月十五烧灯时全寨人集中会餐。每逢晚上十点左右表演的人家，主人主动米酒煮汤圆接待，这是不成文的规矩。如果演全场花灯，需要四个小时，节目结束后还要宵夜，菜十二碗，安上十桌八桌。
正月十五为烧灯日，中午十二点起，在灯头家把全场花灯完整演一遍宣告当年花灯演出完毕。在鞭炮声中，灯牌、灯笼、关刀和演出中农户送的香纸一起化为灰烬。
有人建议关老头在邻村找搭档，关老头不许：“搭档去了就去了，就像妻子去了一样，位置永远留给他。任何人代替不了。”花灯演出更多时间只演上香，关老头也扮演旦角，走路轻盈、斯文，声音学得逼真，不注意观察，真以为就是女人，得到观众喝彩。
不小看关老头平时爱跟年轻人开玩笑，拉着二胡神情严肃，做起事来很认真，也讲究原则。怪不得他选择的歌曲会是《梁山伯与祝英台》和《大海航行靠舵手》。
之前关老头就跟向往和支书建议，每年春节恢复过去的花灯演出，向往很赞同：通过这种方式把已经分散的人心聚集起来，集体观重新找回来。当初向往担心大家不会花灯了，关老头主动承担培养有兴趣人的重任，还主动根据自己的理解把花灯的章节变化为上香、过堂、采茶和感恩四个章节。
好在村寨五十岁的人都接触过花灯，教他们不费劲。今天重阳节的花灯演出就是检验关老头个多月来培训的效果。从群众积极参与的情况看，大伙对花灯的兴趣还在，也很努力，效果不错。
人居环境的话题，现在是大会小会必谈。支书提高嗓音，号召大家行动起来：“在村委、村支部的努力下，我们找企业赞助了八十个垃圾桶，会后下发各组。垃圾集中后，要拉到垃圾处理中心，需要人工费、车子运费，这些钱目前村没有经济实力支付，还得群众集资，经预算，全村每人一年需集资十五元，大家广泛宣传。从今天起，村委会组织人员对环境卫生户户过关，评出清洁户、一般户和邋遢户，村委会集中公示的同时，以组为单位也分别公示。”
“过去几十年，为了解决温饱问题，大家一心一意搞生产、一门心思找钱。现在温饱解决了，健康是第一大事，而健康与卫生息息相关，村委、村支部决定：为了改善村容村貌，村寨的道路两旁及闲置地栽花，由村委会负责采购花种；凡是养牛的群众，保证自家牛拉屎在路上及时清除；养鸡的，不准散养，有条件的圈块地封闭养，避免到处是鸡屎，刚打扫的卫生又被鸡弄脏，严重影响环境卫生。”
“为了搞好环境卫生，村里要求大家务必做到：柴草落叶撸哈、房前屋后扫哈、板板方方堆哈、锅碗瓢盆洗哈、家具电器摆哈、衣物被子叠哈、鸡鸭鹅狗关哈、破破烂烂收哈的八哈准则。”
（十一）
这几天向往忙得手忙脚乱。接待完市委宣传部组织的“五支队伍下沉基层一线助推脱贫攻坚”文艺表演、记者采访、政策宣传队，又迎接国家东部援助西部脱贫攻坚项目规划人员，昨晚加班到今天凌晨三点，六点起床又下组处理民事纠纷回到村委会已经十二点，感觉很疲惫，尽管很饿也不想吃饭，特别想睡觉。刚进办公室，谢霖就守着他哭，满脸委屈。如果不是因为对方是女同志，向往真不理睬，他实在没精力理事。
“书记，我无语啊！为关谷卫生厕所改造一事，我两天前才去他家落实好，当时说得好好的马上搞。因为这两天没时间去督促，结果工程还没动工，就被镇督导组督导通报了。你看看这个通报吧！”
镇里明文规定，通报不征求村脱贫攻坚队意见，直接发出，向往作为攻坚队队长、第一书记，也不会了解事因的。但他不感到意外。
“谢霖，不要委屈。在驻村工作会上每次我都讲，脱贫攻坚工作，大家要有思想准备，不被处分才不正常。我是有思想准备的，脱贫攻坚工作结束为止要背着几个处分回单位！作为第一书记，我荣获过脱贫攻坚先进工作者，至今也被通报过两次。”
“工作没做被处分我接受，关谷家的事我尽力了，还答应帮他赊水泥砖，他也满口答应了，结果……”
“现在进入脱贫攻坚啃硬骨头阶段，工作不会一帆风顺，你的感受可以理解。现在督导发现问题就问责，不讲客观原因。”
谢霖因为关谷卫生厕所问题被通报一事很快就在村里传开，第一时间关老头来了，关麻子来了，王婆也来了，大家都安慰着谢霖。特别是关老头很恼怒，称关谷恨铁不成钢，还大骂：“这个死狗日的，简直没人性！”同时他动员周围的群众说：“看着小谢带着小孩上班不容易，大家齐心协力帮忙把关谷的卫生厕所建好，既然关谷赖着脸不建，大伙动手时绝不让他搭手，使他要多难堪有多难堪，好好收拾一下！”
其实，关老头想错了，关谷根本没想到搭手，还巴不得让大伙多做点事，连吃饭都想大伙喂嘞！
关麻子刚患过病，唯一能做的就是坐在工地旁边给大伙打气。他说话的声音变低了，也不够精神，拿他的话说：“能捡条命就不错了！尽管不能出力，关键时刻站出来也是对驻村干部付出的回报。”
王婆干不了砌砖的事，就选择拌和砂浆、送砂浆。大伙很卖力，一天时间就砌好墙体。
谢霖负责帮大伙煮饭，大家开始不同意，建议丁丁猫儿咬尾巴——自家吃自家的，谢霖反对：“大伙帮我办事，很感激，煮顿饭应该的！”
大伙一样回应：“你帮我们的更多。”
谢霖找了个恰当的理由：“你们回家吃饭七前八后耽误时间，时间却不等人，还有很多事要做，否则还有处分等着。”
大伙说不过谢霖，就默认了。但大家不让谢霖破费，有人从家里带腊肉，有人带大米，有人带蔬菜。
谢霖感到很幸福，就像一家人团聚，亲切温暖。
大伙刚离开关谷家，关谷醉醺醺回来了。在院子，他猛力踢倒今天运砂浆的胶桶，失去平衡，一个踉跄差点扑倒在地。
“日你烂娘！”关谷边骂边往屋里走。在门口。他看见关阳在看电视，大声骂着，“烂私儿，今天你讨好政府人员了，明天他们要喊你去政府上班。”
“爸，你就不能不喝酒吗？”
“我没……喝，也……没……醉！”关谷已经很难说清楚一句话，跌跌闯闯像使足劲才跨过门槛。
“厕所……有……人帮忙……修，你……搭什么……腔？舔肥！！”关谷边说，手指朝关阳越指越近。
“喝不得就少喝点！发什么酒疯！！”关阳发火地站起来。
“你……想……打老子？”
“今晚就打你！”关阳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推了关谷一把。这一推，就把关谷推靠在饭桌上，要不是双手反撑着桌面，整个身子就要睡在桌面上。
“你……再……打吧。我……不……得死。”
关阳意识到过火了，不再回应。他缠不过关谷，关了电视去睡觉。
“你……敢……打老子！你……你……记倒。”关谷说着，靠着饭桌就睡着了。
（十二）
五月的风，越过高山的坎坎坷坷，拂去岁月的风风雨雨；五月的风，温馨而不矫情，刚烈而不疯狂。绿色覆盖每一片荒凉，爽朗遮掩每一处阴晦。这是牡丹花开的时节，关山呈现在花的世界。
向往与关山村支两委筹划已久的主题为“感党恩、听党话、跟党走”的干群连心活动终于珊珊而来。为了这次活动，向往捐款两千元，向各单位筹款两万元，邀请了县文工团、相关学校编排文艺节目。在全县减贫摘帽的收官时刻，举办这次干群连心活动，他用自己的经历和家庭背景对全村父老乡亲作一次感恩教育。
我家七个人：两个哥，一个姐、一个妹，大哥大姐两岁，姐大二哥两岁，二哥大我两岁，我大妹也是两岁。父母都是三十几岁就患病，父亲患癫痫病，母亲是内风湿关节炎。我记得的时候母亲就已经病得双手十个指母伸不直了，关节严重变形；而父亲三天五日发一次病，我们不敢跟父亲同床，他发起病来，口吐白沫，眼睛呆呆的吓人。因为负担重，父母不敢进医院，没有经济实力。姐姐从来没进过学堂，在靠工分吃饭的年代，她每天能挣四分，确保每年全家不但不补钱，还能进一些。当时全家只有三间木房，不出七十平方，所以土地下户后生产队卖仓库，父母还是向亲人借八百元买下来，那时的母亲已经病得不敢摸冷水，行走相当困难，而大哥正在读高中，二哥和我一个读初三、一个读初一，困难可想而知，读四年级的妹妹主动辍学了。
我是初中毕业考的中专，如果家庭情况好些的话，我会选择重点高中，毕竟前途更好。远离故乡在省城求学，因为父母有病，每天最怕收到电报，但刚到中专半年，我还是收到了，简短的四个字“父亲病危”，下午在同室学友的护送下登上返回故乡的火车。
中专四年，我的每本书上都记录有向谁借了几张饭票、菜票，每到月底，我的饭票、菜票不能保证生活，需要周转维持。
如果这样的家庭状况发生在今天，收入达不到最低生活标准有低保；住房不保障有危房改造；姐姐和妹妹都能接受九年制义务教育；有医疗保障，父母不会被病魔成天折磨！
今天，我们幸福地享受着共产党带来的红利，而放眼世界，并不太平！在座的每天打开电视，都可以看到中东国家叙利亚战火的镜头，由于派别林立，民族对立，内乱导致外侵，人民生活在动荡的日子里。
我今年五十一岁，在坐各位多数比我年龄大，都经历或者记得上缴公余粮的事。有句话：“皇粮国税，不完有罪！”我家乡水源条件好，土地也肥沃，公余粮任务很重，我家每年要上缴千多斤稻谷。这千多斤主要靠父亲和姐姐挑着、背着走十二里路送到粮站。再大的困难，父母亲没有怨言，任务刚下来，父亲就行动，每天天蒙蒙亮就出发，天黑才回家，一天只能弄一回，连续挑五天才算完成任务。
而现在，我们不但不上缴皇粮国税，反而耕地有补偿，这得益于国家的富强，我们不能不为此骄傲，我们不能不感恩党的政策。
四十九这个数字对我特别敏感，因为父亲的生命永远定格在四十九岁！父亲是被火烧伤皮肤感染致死的，当时家里的钱都用在读书人身上了，他没钱进医院，只是花很少的钱找民医用草药。如果是现在，父亲不会因此终结生命，他可以放心进医院，不担心没钱，有医疗保障啊！这病情更不直一提，输几天液消炎就好，就像人感冒打了个喷嚏。
我们不得不为生活在这个时代感到幸运，我们没有任何理由不感党恩，我常常为父亲没有生活在这个时代感到遗憾，同时也感恩父亲舍己为我。
作为一名驻村干部，我们正在将党的政策落实到需要帮助的家庭，需要帮助的人。我常常说，驻村干部也是这个村的当家人，我们按照国家的政策对应落实，也许在坐有人对我们的工作不很满意，当你听了我的讲述，回忆你过去的经历，心态会调整好。
驻村干部也不容易，我们村的驻村干部谢霖现在正在医院，她为了通知自己责任区的群众全部能参加此时的干群连心活动，昨晚家家户户上门，回来的路上，不小心跌倒在三尺深的路坎下，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流产了，怀胎四月的孩子没了。
还有王飞同志，他的父亲去世不到两个月。他有一个弟，为了儿女上学，只能外出打工，患冠心病的父亲日常用药只能依靠王飞，而他驻村忙，每次给父亲送药只能利用中午或晚上，快去快回。父亲去世时他在村里，当接到父亲病故的消息，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自己对不起父亲的是已经半年没看过他了。”最后一次给父亲送药，王飞是有机会看父亲的，当他离家只有两里路的时候，接到驻村工作队一个电话：“最迟明天早上八点半报镇一个资料。”就把药委托老家一个朋友带给父亲。
马上就要通过国家委托的第三方脱贫攻坚全县脱贫摘帽评估，虽然我们的基础设施日渐完善，百姓吃穿不愁，住房保障了，医疗保障了，教育也保障了，等会大家还有分享村产业带来的红利，但我们的生活标准与发达地方相比还有差距，离小康社会还有一定距离，需要大家继续努力，让我们的明天更美好！
国家第三方脱贫攻坚绩效评估组已经进驻县了，大家都在焦急地等待，都祈求不要抽到本村，很多同志觉睡不好，饭没有味道。这些年，为了脱贫攻坚，很多同志病倒了、累倒了；很多人舍家忘子，一心扑在工作上；各级政府投入加大，下了血本，要是绩效评估组在哪村发现问题，影响到全县脱贫摘帽，谁都负责不起。
向往不在乎，拿他的话说，担心是多余的，总有村要接受检查。不过，他有底气、有信心，虽然工作不会十全十美，但脱贫标准到达了，群众认可度提高了，环境卫生搞好了，还怕什么？相反，接受评估组检查，可以直接肯定驻村工作队这些年的工作，大家没有辜负组织的委托和希望，问心无愧。
正值牡丹花开的季节，那漫山遍野的牡丹，五彩缤纷，争奇斗艳，犹如一幅连绵不断、精妙绝伦的五彩锦缎。红的、紫的、白的，五彩缤纷；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有婀娜绽放的，有文静地偎依在绿叶上的，千姿百态；有顽皮的在绿叶间捉迷藏的，有高傲的亭亭玉立在阳光里，在或浓或淡的新绿的映衬下，像碧天里可爱的星星，婀娜多姿。轻风过处，那漫山的牡丹泛着鲜亮的波纹，一波赶着一波，像友谊的电波传向远方；又像美丽的少女哼着欢乐的小曲翩然起舞。一群群勤劳的小蜜蜂、美丽的粉蝶姑娘也趁明媚的春光赶来参加牡丹的盛会。
群山、村庄在牡丹花的映衬下傲然、美丽，关山迎来了一个丰收的季节。
2020年5月1日完稿， 写于林家寨村
作者：何光顺，51岁，贵州省思南县农业农村局派驻张家寨镇
林家寨村第一书记。电话：13985339248。等到牡丹花开时
何光顺
引 子
还是读初二的时候，向往通过班主任训斥关强的话就对关山村有了不好的印象。记得是早读，班主任到教室查学生到位情况，发现关强不在，就问同桌的女生。八十年代初中生的胆识跟现在同龄人无法相提并论，更不必说女生了!那位同桌随后就回答关强去用大米兑油炸粑了。话刚说完，关强匆匆忙忙跑进教室，嘴里还有大包食品撑着，嘴角残留的油水在日光灯的照耀下反光，有一滴油米粒那么大正沿嘴角缓缓下滑。当他发现班主任在教室很意外，慌忙中想把食品全部咽下肚，不知是食品温度高还是食品太多的缘故，不但没能咽下，反而猛然吐出嘴，差点喷在身边正在朗读学生的身上，急得手中拿着的另一半油炸粑掉落。关强第一反应是抢救正在下落的食品，搞得狼狈不堪。“站过来！”班主任发火了。显然，关强对落地的食品很懊悔，恋恋不舍又不得不第一时间靠近班主任，恨不得把地上掉落和吐出的两种食品捡起吃下。同班同学被关强的举止逗得想笑却不敢笑出声，一些女生急忙用手捂着嘴。
“你老汉老妈牙缝里残留点饭都掏出来给你了，你倒会享受，到时候期末考试得几十分怎么向他们交代？”班主任发话了，“全班几十人就你会吃，不就是想告诉大家你家很富有吗？哪个不晓得关山路崎岖，拉屎不生蛆！”
就这么一句话，向往对关山村的印象太深刻了，虽然没去过，满脑子干旱的景象，荒凉而边远。
初中毕业后，向往上高中、读大学，关强没考上高中，家庭经济也不好，就辍学了。从此二十年互没联系，直到一个月前关强到局里办一笔款，向往才对关强有所了解。原来关强初中毕业后就外出打工，混得不错！家安在省城，近年来农村轰轰烈烈脱贫攻坚，关山作为深度贫困村，得到的财政帮扶不少。在村长的引导下，关强返乡种植牡丹，经介绍，牡丹果榨出的牡丹油营养高，价格不菲，在油类排在前列。正值年关，关强特意到局邀请大家吃泡汤肉。这些年，市场都被饲料猪肉霸占，吃不出味道。就特别留念熟料猪肉，听说吃熟料泡汤肉都来劲，只是年底事多走不开。
领导知道向往与关强的关系，就安排向往代表单位去吃泡汤肉，顺便督查牡丹种植项目的实施情况。事过二十年，向往终于有机会到关山验证初中班主任训斥关强的那句话了。
关山不高寒，平均海拔不足千米，但偏僻，从镇政府出发十公里却是半小时的车程，已经水泥混凝土硬化了，弯道和坡路多。公路连接到村委会就断头，四周都是农户，还是古旧的木房。村寨拥挤，房屋一家挨着一家，处在山坡上，零星冒出来几栋砖房显得格外高贵。刚下过雨，地上的落叶通过冬雨的㓎泡开始腐烂，粘在鞋底，贴得牢实。
从村委会到关强家有百米，关强带着向往走土坎过小巷，还不时提醒注意路滑、留心家犬。村寨里到处都在动土修路，能够想象一年后再来关山，走每一户农家都不会湿鞋，村寨环境大变样。
到达关强家的时候，院子里已经聚集很多人。在农村，每家杀年猪都要邀请村里人聚餐，当然会有一些人家缺席，那些都是没有年猪杀的人家，吃人三餐，还人一席。村民懂的规矩。哪怕不懂事的小孩嚷着要去也会被父母阻止，同时少不了安慰几句：“明年我们喂了几百斤的年猪，顿顿给你煮泡汤肉，让你吃个够！”其实孩子不仅仅为了吃一顿肉，更是图个热闹。
屠夫正在清理猪肠，长得五大三粗，皮肤黝黑，很像电视上的刽子手。几个女人围着厨房忙厨，男人们则在院子围着饭桌“开拖拉机”，每人面前都有一匝面值十元、五元、一元不等的纸币，大约十来人都站立。抽烟的人叼着香烟，随着香烟的燃烧，烟灰拉得长长的，稍有抖动就会掉落在胸前，一个三十出头的汉子头发长长的，又脏又乱，衣服油光光的，也许油渍集存了多时，无法清洗干净。他摸了一会衣袋没摸得香烟，就向身边的人讨，对方不但没给，还狠狠说了一句：“抽烟人不买烟，抽不起就不抽！你不是我儿，我为啥给你？”
向往就在想，话来得这么粗鲁，汉子居然没有生气，涵养深啊！经打听，汉子叫吴力，单身。五岁时父亲意外死亡，母亲改嫁，由叔叔一手拉大。两叔子相依为命，两年前叔子病死，死前一直对吴力还没相好姑娘不安心。
抽旱烟的关老头，别看七十出头了，对赌博死性不改，年轻时因为赌博还被拘留几天，大凡村寨有人赌博总少不了他。腰部别着皮包，能同时容纳两部手机那么大，两元起价的赌额，他已经从皮包里掏出两张百元钞票了，嘴里叼着烟杆，股股青烟冒出来叫周围人咳嗽。
“老汉，吸轻点，把我下面都被抽痛了！”
“老汉，看你啊!只能含巴巴烟咯。”
在场的年轻人总爱跟关老汉开玩笑，按辈分也好，按年龄也罢，很多人该叫关老汉爷爷了。老汉不计较，更不生气，拿他的话说，“什么都计较的话，没人跟我开玩笑了，嘴巴早闭臭了。”
“你说老子不行，喊个女人拭拭。不要以为你们年轻，真正比起来，瞧瞧谁熬的时间最长！”关老汉说话声音洪亮，在屋里做厨的妇女也听见了。
“老不正经！”一个妇女自言自语。
“原来你老婆是被晚上搞死的！”一个年轻人故意问老汉。
“不信，今晚把你老婆跟我喊来，就晓得一二三了。”
随着一声“吃饭了”，大伙匆忙把饭桌围上，三下五除二，几张桌子就被霸占，跑在前面的人生怕子女拿不到碗筷，一人占了几套碗筷，没有拿到餐具的很不满：“你们抢几个碗，不可能把一年的饭也吃了吧！？”
场面有点混乱。
“汤军，经局党组研究，计划派你去任关山村任第一书记。关山村是深度贫困村，要求第一书记的年龄不能超过四十岁。”
“局长，我有高血压，身体差啊，每天要服药。”
“局里已经派出六人，剩下的党员不多了，更不用说年轻党员。”局长显得有点无奈，安慰着：“你们股室有业务轮换人员，派你去挺合适的！年轻人，这是一次组织考验的机会，应该珍惜。”
四十岁出头的汤军已经不在乎政治前途了。如果说婚前还有一丝梦想的话，两年前由其妻经营汽车销售后，他就不考虑仕途了，全部精力投入到生意中，赚钱成了生活的全部。他深知，脱贫攻坚就是政治任务，第一书记必须吃住在村，工作压力大，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照顾生意，妻子要拖儿带女，无力经营，几百万的投入可能就打水漂。
领导都找谈话了，十有八九派汤军驻村！妻子意识到问题有点严重，得亲自去局里求情。
沿着石阶往上走，登高五十米就到县人民政府办公楼住址。这是山城少有的宽阔平台，八层楼的大厦耸立着很威严。四周的桂花正值花季，一股风带来一阵香；大院里几棵柏树苍健有力，树皮光滑，树枝古板，树叶坚硬。已是傍晚时分，大楼后面的广场聚集很多人，三五成群跳起舞，安然自得。
汤军妻找到局长，笑着脸半开玩笑地问：“领导，你还要不要我们生活？”
几年商场的滚打，汤军妻不在是以前的温情，变得霸道。
不等局长开口，汤军妻继续说：“我是来向领导求情的，汤军回家不高兴，晚饭没吃，高血压又犯了。我问他，他说吃不下，最后才说出真情，原来是局长关心他，让他锻炼锻炼了提拔。首先感谢领导的好意，问题是汤军身体吃不消，到时提拔没成，人却没了，两手空。”
领导反感汤军妻的行为，心想：“对于公事，轮不了你说三道四！有什么意见，也应该由汤军诉求！”但想到是职工家属，相互间也认识，话语重了伤感情，就把火压了，“派谁去任第一书记是党组开会来落实，你家的情况我会在会上说明，我现在无法给你答案。”
“局长大人，你就不谦虚了，谁不知道什么事局长说了算！”
“不要以自己的判断去评价他人！没其他事就可以走了，我还有事。”局长发火了。
（一）
春节刚过，鞭炮声停了，年味淡了，团聚的家人散了；该上班的上班，要杀广的杀广，补课的去了学校，留守家的下地耕种。
向往被局安排到关山村任脱贫攻坚第一书记。局长找他谈话时，派驻的理由是向往熟悉基层工作，能在关山充分发挥春晖人士的作用，胜任脱贫攻坚工作。
向往尽管不情愿，还是接受了。领导问他有什么要求？他知道，“既然已经找谈话，说了也不起作用，总得有人去顶上！儿子马上进高三，很需要监管，妻子在乡镇任教，每周只有周末能回家！”想到每家都有自己的困难，他就没跟领导说。谈话后回家的路上，他一直琢磨着领导的那句话，说他能在关山充分发挥春晖人士的作用。想来想去，不外乎关强跟他是初中同学，现在关强回家创业，种植牡丹。希望通过发展产业，增加老百姓收入。
局长亲自把向往送到关山村，给足面子。可同行前脚踏进村委会，村委会周边一些村民就围了上来，很有儿时看新娘的味道。他们并不进屋，也许是村委会还有威严，不敢轻易踏进去，就围在窗户，遮挡外面的光亮，一些影子歪歪斜斜，很不规则。已经是春耕忙碌的季节，村民还有空闲看热闹，这令向往费解。
向往认识村长，上次吃泡汤肉见过面。进屋的时候，村长就靠在沙发上，一条腿搭在面前的办公桌面，鞋底很多泥土在桌面留下脚印。他嘴里衔着香烟，不取口地吸着，烟子一汩汩从嘴里和鼻孔溢出来，在空中跳舞。村长四十岁有余，他对窗口边围着的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习以为常。
关强在村委会等着，早上向往就电话告之，局长要来看牡丹基地建设情况。作为财政局的帮扶村，产业发展成为帮扶单位帮扶的主要策略，以此来提高农民收入，确保关山村脱贫致富。
“主任，你们村有多少贫困户？”局长问。
主任在玩手机，没有回话。关强就对村主任说：“问你话哩！”
村主任急忙放下手机，坐正身体问：“领导，你问我什么？”
“你们村有多少贫困户？”
“我不知道啊！我大脑粗没文化，记不得这些数字，只认干活！”村主任很干脆。
局长没有回话，他把火闷在心头：一村之长居然连本村多少贫困户都不知道，怎么开展工作？脱贫攻坚进入关键期，这样的村干部已经不适合在任了，要是这种情况发生在局里，早撤职！于是就无奈地说：“关强，带我们去基地看看吧！”
从村委会一直往下走百十米穿过村寨，再走一公里就进入牡丹基地，沿途看不见像样的坝子，土地被大大小小的山丘分割得支离破碎，很像青春期孩子的脸。偶尔有一丘田因为缺水已经多年没有插秧了，田埂被铲除，杂草丛生。向往不解，问关强：“这些田肥沃又成块，怎么不栽牡丹？多可惜！”
关强指着前方的土地回答：“这是关麻子家的，他好歹不流转，还放话，就是饿死也不支持村的工作！”
“钉子户！”局长补充一句。
“比钉子户还钉子户！我上门做了五次思想工作，就是做不通。其实，我们还是一房人，我喊他大叔。”
“他不愿流转，总有理由。”局长说。
“还不是因为村里没评他低保户！”
“该不该评？”
“大儿子有轿车，二儿子在县城有商品房，怎么能吃低保？”关强解释道。
“老汉的理由呢？”
“他说自己七十岁了干不成活，应该吃低保！至于儿子，他们分家立户，都有自己的负担。”
“这不是理由呀！赡养父母是儿女责任。”
“驻村干部和村干部都上门讲清楚道理了，老汉很固执。”
牡丹基地由于部分农户不愿流转土地不连片，总面积还不少，达到300亩。这对于刚刚起步的产业来说，也不容易。去冬栽下的牡丹已经露出新芽，三三两两的群众正在松土，见到关强到来，就有人抱怨土块太硬，松土费劲，更有人要求加工资。
“你们床还没铺好就抢被盖。”关强回了一句，“好好干，只要大家出力，工资好办。想想去年栽牡丹，有人担心工资拿不到，不都全部兑现了！”
关强向大家介绍局长的身份，也给大伙打气：“局长今天特意来看产业发展，马上就要在基地修路，以后肥料直接运到土边，走路也不湿鞋，而且还要把基地做大。钱不是问题，产业做起来了，大家的收入也增加了。”同时，他指着向往向大伙介绍，“这就是来我们村任职的财政局领导，你们以前不信任村干部，现在不可能也不信任局里派下来的干部吧？他就是来带大家脱贫致富的第一书记！”
“他当他的书记，我做我的农民。谁解决我的破房子问题，谁就是书记！”
“村里那么多贫困户有车有房，比我们富裕，我怎么不是贫困户？谁做事公平谁就是书记。”
做工的群众议论开了……
去冬今春一直很少下雨，大地干燥，本是万物复苏的季节，明显迟到了。牡丹基地因为缺乏水分，冒出来的绿叶不多，特别是从已经除草松土的地块看得明明白白。
放眼看四周的山，乱石重生，难见林木，就像营养不良的人，难怪初中班主任会对关山如此表述！眼前的一切，向往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压力倍增。
局长从关山村返回县城时，向往焦急地对他说：“局长，你已经知道关山的情况了，我没有底气把脱贫攻坚工作做好，但我会尽心尽力，现在眼前最当紧的是解决村办公设备，现在就向局报告，单位里原来淘汰的设备我拉到村来用。”
“放心！你的工作就是局里的工作，局党组会全力支持。办公设备的问题，你安顿好了就去拉，局里负责运费。”
(二）
向往才在关山驻一个星期，在村委会没见几次村长和文书的面，而且他俩来村委会，不是打瞌睡就是玩手机，根本不入户，明显感觉到基础组织涣散、无力。支书倒是在岗，六十多岁的人了，有些力不从心，而且得罪人的事又不愿干；驻村工作队四个人不熟悉村情，有力无处使，这狠狠地打击了向往原本想干好工作的激情。回头一想，村干部一个月千多块钱是养不起全家的，而且当今的村干部捞不到半文油水，与他们当初冲着“一个村一年几百万脱贫资金搞项目能赚捞几个荒荒钱”而竞选村干部的想法相差甚远，重重击碎了他们的美梦！
向往把基础组织不力的情况向镇政府反映了，得到的答复是临站换帅兵家大忌，多换思想少换人。虽然正面工作不愿做，反面工作他们有一套，这个时候战场上就怕内乱！何况全镇的村干部几乎都一样涣散。领导的说法也有道理，向往跟驻村工作队其他成员一一交换意见，大家没有异议，一致认为用制度管人，没有起色再局部调整。
村支两委、驻村工作队会议上明确：村干部与驻村工作队搭配分片落实责任，每个星期入户不少于三天，严格考勤制度，旷工一天扣绩效工资五十元，每次上报资料延误一天扣绩效二十元。文书提出不懂电脑，不会做资料。向往答应村干部不做资料，由驻村干部负责；村长提出每个月拿钱不多，管事不少。向往解释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就是打仗，不能当逃兵！如果想不开，可以申请辞职；支书就是一句话，走猪蹄叉都不在乎；村长提出村支两委委员也要施压，虽然他们每月只有三百元工资，也是拿俸禄，向往安排村支两委另外两名委员轮流值班，保证群众时时能找到村里办事。
这是个吹风会，也是整风会！是对村干部心灵的一次敲击。不管怎么说，向往在村干部中的形象是建立起来了的，大家是敬佩第一书记的！向往来关山村之前，办公没电脑、少桌椅，开个村支两委会都要去农户家搬凳子，才一个星期，一切办公用具都备齐了，村食堂也在破土修建，半个月后就可以运行，到时大伙可以集体用餐，确保后勤保障。这些都是第一书记的功劳，一个人的威信就是用成绩树起来的！
向往安排村长和一名驻村干部去湾里组处理通组公路的占地纠纷，自己一如既往走访贫困户。全村百多户贫困户他计划一个月走访完，这是第一书记必须完成的工作！百多户贫困户他必须了解贫困原因、状况，因户施策才能确保脱贫。
向往刚入关山村，农户家庭住址不清楚，但走访贫困户从来不需要村干部带路，哪怕自己问路也愿意。农村工作经验告诉他：如果村干部带路，一些贫困户顾及村干部的面子就不敢说实话，也就无法了解真实情况，达不到走访的目的。
向往走访的第一户叫关谷，站在院子看住房，主体结构倾斜，尽管晒壁装板刷了红油漆，掩盖不了陈旧的事实，应该说这是危房。看屋顶，好几处孔洞透下来光线，一旦下雨，肯定漏水！
女主人在灶前加火，锅里冒着汩汩蒸气，锅有锅盖罩着，不清楚煮的什么？向往向女主人打声招呼，女主人抬起头算是回应，没回话。眼前的女主人头发凌乱，满脸锅烟灰，黑黝黝的，就淘气的男孩搞闹剧。向往的第一印象就是女主人邋遢，家庭肯定经营不好，十足的贫困户！尽管如此，火炕上方还挂着几块腊肉，有些肉表面生出很多霉衣，不像去年杀的年猪，应该有些年头了。
向往把女主人叫到客房，打听着家庭基本情况。女主人也配合，一一回答，谈到患病的男孩，一个青年从卧室出来，他叫关阳，今年十七岁。向往很奇怪：已经早上十点钟了，还在睡懒觉，不穷才不正常！这个年龄，要不在校读书，要不在土里劳动，要不在外务工挣钱。
关阳插话了：“电视上天天说脱贫攻坚解决贫困户贫困问题，我家房屋坏了，为什么没人管？”
“你怎么不上学了？初中毕业的吗？”向往问男青年。
“初二就辍学了。老师不要我读了？”
“不遵守纪律被开除了？”
“不，老师嫌弃我有病，怕增加学校负担。”
“你患什么病了？”
“你问我妈吧！”
“关阳十二岁就着母猪疯（癫痫病），发起病来人死不醒，怪吓人的！很多学生吓得惊叫。老师就动员家长先治好孩子的病，再上学。”女主人介绍道。
“关阳说你家房屋坏了没人过问，真没人动员你家危房改造？”
“我家占不到亲戚，谁照顾你？”
这个时候，关谷回家了，女主人见丈夫回来，急忙回到厨房。关谷五十多岁，穿着虽然不振作，头发用水打湿后反梳着，还在光亮。应证了一个群众对他的评价：衣着不振，头发不乱。他还没靠近向往，酒气先登了。
“去哪里了？”
“到村卫生室买药了。”
“关阳生病去大医院医过吗？”
“一年要去两趟，家都医穷了。”
“医疗费国家能报补百分之九十，自己贴得少的。”
“那是让人开心的话。”
“政策没兑现？你把你的住院清单给我看看。”
“扔了！一张废纸不能作钱用。”
“就是一张纸体现了国家脱贫攻坚政策呀！以后不能扔，要好好保管。如果没能报补百分之九十，拿着那张纸还可以大病保险、医疗救助。”
“你家是低保户吧？”
“不提低保了，都是挂羊皮卖狗肉！”
“什么意思？”
“全家四口人，评三个人低保，实际得到两个人的，还有一个分给别家了。”
“这话当真？”
“人格可以担保！”
向往跟关谷正聊着，女主人用塑料盆端上半盆红苕，客气地递到向往面前：“这就是我家的早饭，书记吃得了吗？”
向往果断地拿起一个红苕：“这是好生活，很营养，城里难吃到。”其实，他的心在滴血，心想：“真穷啊！不脱层皮，这家不得脱贫！都这个年头了，村干部真大胆！这就是腐败！！”
这时，村长在房屋左侧不远处喊向往到村里吃饭，正是让村长证实相关情况的好机会！关谷马上说话了：“村长叫你了，你走吧！”向往知道关谷下驱逐令了，不好久留。出门时，关谷一直陪着，嘱咐向往不要把两人间的谈话告诉村长，自称跟向往是很好的朋友了。
回村委会的路上，向往把关谷的话传给村长，检验其真实性，村长还没听完，就打断：“真是喂不饱的狗！明明是四个人的低保，硬要少说两个！我跟他邻居，他的家底我很清楚！就说危房改造，三年前我还是没当村长，他就享受了一万五千元的补助，为了套取国家资金，就在旧晒壁表面刷了层油漆，还说村干部没长眼！”
谈起关谷，村长话题自然多了：“这个没心没肺的人，真同情不得！年轻时吃喝嫖赌，油嘴滑舌，只有打老婆的出息。你都看到了，火炕上还有几年前的腊肉，都生莓衣了，没有关谷的同意，妻子想吃也不敢炒，他倒三天两头在外面骗吃讨喝了，妻子就是在家卖力的命，还患着哮喘病。前些前，稍看妻子不顺眼，就动手动脚。打得妻子多次不敢回家。有一次，他俩夫妻在地里干活，吵着吵着，关谷提起一桶粪水就从妻子头上往下倒。那天我正好在旁边地里干活，实在看不下去，冲过去拉起关谷就是一顿打，自那起，他乖多了。”
（三）
关山村的发展靠路，脱贫要产业。这是向往在全村全体党员和村、组干部会上明确的方向，全村制定了产业发展规划，围绕“山顶树木密、山腰栽茶放鸭、山脚靠花用瓜。”的思路抓产业发展，形成产业长短结合。
之前，村支两委响应镇政府号召，调整产业结构，减少低产玉米种植面积，带头发展了八十亩辣椒。由文书负责日常管理，专门请个组长管理民工、采购材料、记录工天。结果杂草比辣椒长得快，后期辣椒红了没有采收，没有用完的肥料损坏，亏损十几万。导致群众土地流转费没法付、工人工资发不起，在群众中造成不良影响。弥补亏损，每年村办公经费填进去，烤烟补助也填进去，村里用的笔墨纸张全由向往向局里讨。找企业赞助，求部门帮忙，才把全部负债填平。
村组干部会议上，向往总要表达自己的观点：大力发展村级经济，村支部、村委是主体，采取的模式很重要！过去，村发展的辣椒产业是深刻的教训，为什么其它村同样是种辣椒，人家赚钱？究其原因，主要是责任心不强，如果是办自己的事，不会是这个结果！所以，要村里发展产业，管理班子成员必须入股，把办村里事上升到办自家事的认识层面，产业才能成功。向往更主张“专业合作社＋大户＋农户”或者“专业合作社＋公司＋农户”，公司或大户有技术，有责任感，抗风险能力强。产业能见效，村集体经济才发展，群众就业解决了，收入才能提高，分红资金才保障。
针对脱贫攻坚督查组发现的问题，向往一针见血：“党员应该在脱贫攻坚战场上起带头作用，示范作用，正确把握脱贫攻坚政策，做政策的发言人。然而，我们一些党员，明明儿子有安全住房，他不但坚持住旧房，还跟督查组汇报村委不帮他改厕改灶，隐瞒有安全住房的事实。这是一种歪风邪气，党性哪儿去了？”
谈到环境卫生问题，向往也不留情面：“居然还是村干部，房前屋后凌乱，室内更下不了脚，满地鸡屎。我们天天要求群众整治环境卫生，现在群众卫生搞好了，反而干部没跟上，脱贫攻坚怎么去带领？下一步，村实行曝光制度，不要怪我不留情面。”
“人居环境改善的脱贫攻坚工作的根，是乡村振兴的基。要把人居环境整治列入了村规民约，但不能一定了之。从现在起，每个月村要组织一次评比，并张榜公布。充分利用我村资源，村寨里的荒地四周采取编制竹栅栏封闭，种植花草，美化环境，同时避免鸡鸭乱刨垃圾在人行道路上。栅栏上可以书写标语，宣传党的政策，营造脱贫攻坚工作氛围。”
“脱贫攻坚工作是以村为主体，而我们的村干部都成甩手干部了，一切都推给驻村干部。村干部不懂电脑，动手动脚的活总会吧！不参与村委会工作就不行。说什么一个月千多元养不起全家，既然任职了，就要负起责任。村干部都认为拿钱不多，管事不少。这是明摆着的，这就要求大家树立放小家顾大家的意识。”
“今天在会上就明确责任：村长负责全村五百亩茶叶栽植，这是信贷资金实施的项目，资金分三年到位，一亩二千五百元。虽然栽植和前三年管理资金有了，三年以后怎么办？我有个想法，将会采取群众入股分红的管理办法，群众的土地也折成入股资金。文书负责协助大户一百亩西瓜基地管理和一万羽蛋鸡养殖管理。蛋鸡养殖已经见效，负责分红资金的催收和项目扩建的协调工作。支书负责协助大户牡丹基地的管理和项目扩建的协调工作。跑上面争取项目和资金的事由我负责，其他驻村干部负责管理片区的日常工作。”
支书说话了，每次开会，他很少发言。会前针对关山村存在的问题，镇领导找他谈过话，叫他站好最后一班岗，这算表态吧：“刚才第一书记的安排我完全赞同。大家不要有其他想法，我六十多岁的人都能坚持，你们更无话可说。脱贫攻坚就这两年，死也要扛过去。等我们都老了再回顾脱贫攻坚的事，才觉得没枉当几年村干部。不管怎么说，我们比上战场还是要轻松，历史会记载这一大事。大家齐心协力按照会议的安排搞好本职工作，争取对得起群众、对得起历史。”
“之前的工作，我是懒散。第一书记找我谈过话，镇领导也谈过话。会上安排了工作，我完全同意，并保证不折不扣完成我村五百亩茶叶栽植任务。”村长也表态。
向往驻村前，关山很长时间没有开过会了，群众反映根本开不起群众，如今已经到推不动工作的严重形势了，向往不得不说点重话，他不善于批评人，大家一起工作是缘分，不是脱贫攻坚，他不可能来关山，更不可能认识大家。但脱贫攻坚无小事，事关群众利益，这是政治任务，必须完成！
向往回顾驻村以来的工作，他一直觉得没有功劳有苦劳，现在蛋鸡养殖项目投产了，村每年有五万元纯收入；西瓜今年采收，预计收入两万元，牡丹明年也要投产，到时可收入十万元。村集体经济从无到有，从少到多，这就是发展的必然结果，也是驻村工作队奋斗的结果，他感到欣慰。
随着脱贫攻坚工作的深入，各类督查越来越频繁，而且查出的问题马上整改，动不动就通报。向往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正如驻村干部的感言：“我对父母从来没有贫困户那样关怀过。”他已经两个月没看望过父母了，儿子感冒也是办完住院手续就返回村里，好在妻子理解，无怨无悔。但心里还是少不了歉意。
有些事情是向往无法改变的，一些非贫困户总是抱怨：“他家现在有车有房，存款十几万，比我家富裕，因为是建档立卡贫困户，孩子读大学有补助，我家却没有。”群众的怨言是有一定道理，但政策是脱贫不脱政策，“四有人员”只要是排他因素在后，都认可为贫困户，脱贫即可。虽然政策向群众解释了，群众口服心不服，督导组督导，他们仍然会提出，这就是群众认可度不高的表现。
更让向往困惑的是，有些“四有人员”家庭，故意隐瞒真实身份，见到督导组就像见到救世主，总是反映这样那样的问题，比如“我们老了，做不了活，收入无来源”，“我家房屋漏水，没有卫生间”等等。听到这些反映，他很恼怒：“人都要老，老了就丧失劳动力了，儿女的大房大屋他们不愿住，总希望政府来买单！几十年来，大家一门心思搞经济，思想教育没有及时跟进，造成群众等、靠、要思想严重！”向往计划用半年时间扭转这种局面，加大对群众进行感恩教育，忆苦思甜教育。
（四）
清晨，牡丹基地就热闹起来。鸟鸣，孩子哭，民工嬉笑，拖拉机轰鸣，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杂乱无章。“有笑声的地方就有关老头的存在”，这是关山人总结的经验。别看关老头七十多岁，精神饱满，声音洪亮，身体健康，心直口快，不怕得罪人，也爱开玩笑。关强看重他这些优点，安排他负责基地日常民工的管理。
关老头对关谷激发不少：“你啊你！不到六十的年龄，要说负担没多大负担，就是搞不上路。每天少喝两杯尸汤（酒），勤快点。”
关谷狡辩道：“孩子和媳妇都有病，咋个搞得上路？”
“少找理由。媳妇每天没闲着，倒是你，两杯酒进肚就不管事！孩子也不是经常发病，身体正常的时候动员他干活呀！年轻人，一天无所事事不像话。”
“外出打工人家不要，怕他发病。”
“跟我来牡丹基地干！干一天一百，一个月不误工就是几千。凑点钱了去大医院好好看看病，混两年就是结媳妇的年龄了，皇上不急太监急啊！”
“你喊他，就怕他不来。”
为了动员关阳去基地干活，关老头把他叫到家里，拿出儿子年前从北京带回的特产，语重心长地问：“关阳，想不想找媳妇？”
“谁看得起啊！”
“白生生一个小伙子，姑娘会喜欢的。”
“我们这么穷，就是有姑娘喜欢，也带不进屋。”
“穷不怕，就怕懒。”
“你是说我懒吧？”关阳脸红了，“我也想干事，就是人家怕我发病出事，不敢要。”
“这个不要紧，跟着我。关强那边我商量好了，每天开你一百二十块钱。”
每天天朦朦亮，关老头就站在自家院子前方向村寨喊话：“马上出工啦！每人带把镰刀。”关老头家住村寨上端，站在院子喊话。村寨处于山脊，声音就在湾里回荡，家家户户都听得到，效果很好！除非是“装睡的人叫不醒”。
一些爱管闲事的妇女就在基地议论开来：“那死老头，没女人抱，睡不着。早早就喊出工，还不是讨好关强！”
“还不是？人家一个月开他八千元工资，是我们的两倍。”
“要是他早点死，我们就没这么忙了。”
“烂猖妇，人咒不得！”
“话可别传到他耳里。”
“摆龙门阵也不要闲着！”关老头看见两个妇女站着说话，走过来打招呼。
议论归议论，大伙表面上还是怕关老头的，俗话说得好：“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关老头一说，两人赶快动起来。
基地用的是农家肥，全村的牛粪、猪粪和鸡粪都是跟关强签到合同了的，不准外卖！以后牡丹果加工的牡丹油是出口的，几百元一斤，销售合同规定不施农药，不用化肥。出口检测很严格，来不得半点搪塞。
基地里，两人搭配一块干活，一人送土，一人施肥。之前，关老头担心关阳吃不了苦，就多留意。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关阳动手快，不怕脏，搭档忙不过来时他还帮助干。
王婆没有搭档，人家不愿意跟她合作。她只好一边松土，一边施肥。
快八十的王婆，老伴死二十年了，儿子不争气，好吃懒做，在外杀广多年没钱寄回来，媳妇被人喊跑了。因为诈骗，监狱是几进几出，女儿在家缺乏教育和母爱，少言寡语，刚上初中三年级就辍学了。王婆闲话多，人家说什么都信以为真，结果讨得她恨全寨人，全寨人恨她。家庭困难，每年低保都少不了；没有安全住房，国家补助几万帮她建；大凡有企业慰问贫困家庭，每次都少不了。大伙不理解：“你是老人，人家也是老人；人家有儿子，你也有；你儿子打工，人家的也是打工，只是人家吃苦耐劳，勤俭节约，把家经营好好的，富裕了，你儿子贪生怕死，吃喝嫖赌，找一分就用一分。国家怎么就照顾这种人？”因为不服气，就看不起她、孤立她。
人怕出名，猪怕壮。寨子有小孩不听话，当奶奶的就吓哄：“再不听话，就把你送给王婆家！”
在基地干活的不乏带孙子的人，年幼的孙子不小心摔倒，哭闹着，做爷爷、奶奶的扔下活过去安慰，几个小时就这么折腾了。这种情况关老头没法管，谁都经历过这个阶段，真是有苦难言。
虽然关老头在基地声明过，大家干活就干活，不要带孩子到基地，要不就不出工啦！效果不佳。你有你的算计，他有他的想法。呆在家里带孩子，谁给你工资？在基地一天，八十块钱就到手。孩子放在家里不放心，怕有个三长两短，以熟相欺就带上了。
实话说，基地用工关强真不愿意用关山人！都是本村人，管理严了，话说重了都得罪人，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而且在家的民工都是六十岁以上的人，不是长辈是老人，女民工更厉害，以熟相欺不把人放在眼里；外村民工就不一样，你不服管就走人，没情面可留！再说，这是脱贫攻坚戴帽项目，国家投入了，不仅贫困户要按比例分红，关键要带动老百姓增收，用工就是增收的一种途径，项目申报时村委会就跟关强签订了用工合同，首先保证本村村民务工，再考虑其他民工。他算过一笔账，这个百万投资的项目实施到见效益，用本村民工要多比外乡民工多投入二十万。主要是管理不严多投入十多万，工资增加几万。关强心直口快，在基地他把这笔账算给村民听了，明人算明账，目的是揭发大家的积极性，提高管理效益，一部分村民接受关强的观点，也有部分村民死皮赖脸说：“不如你把二十万发给我们，再请其他民工。我们记你百个好！”
“你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比我了解老百姓。他们就这素质，没必要放在心上。脱贫攻坚的工作也是提高百姓素质，如果大家都有你，不都成老板了，还需要什么脱贫攻坚啊！”向往安慰关强。
“只是苦了你们这些县直干部。”关强说。
“比前些年苦，这是不争的事实，但比百姓轻松。我常常在想：就算外出打工的百姓一个月领几千到万元工资，是我的两倍！我不眼红，他们是苦来的，而且要做才有。我没工作的时候呆在家里照常领工资，老了不工作也有退休金。”
“人家进公司也有养老金。”
“那是另外回事。我有个同事，东北人，父亲是房地产老板，他为什么不跟随父亲，而是来到万里之外的县城工作，这就说明了一切。”
“国家公职人员就是清高，说不赢你。”
“那就说你吧！安安心心把牡丹产业做大做强，不要这山看见那山高。你把产业做大了，百姓也富裕了，这是万古千秋的事业，百姓会记住你！”
“一些老百姓，你帮他做了九十九件好事，只要一件没做好，他也恨你。”
“那是少数人。什么事要看好的方面，自我安慰也罢，人人都是需要的。否则，你会生活在痛苦之中。”
“后悔当初听支书的话回来创业。我经常在想，自己投入的百十万干其他事，早有收获了。牡丹基地要三年才见效哩。”
“自己认准的事不必后悔，有付出就有收获，这是辩证法原理。”
西边的太阳被远山遮住，天色暗下来。关老头招呼民工收工。太阳明天照样升起。
（五）
大清早，向往从睡梦中被电话铃吵醒，电话是通组公路施工队打来的，他说公路从村委会连接王婆家，要占关麻子家两分荒地，关麻子死活不让过，组长做工作不听，文书做工作还跟文书吵一架，说那年文书把他家危房改造计划上报镇政府后，至今没有实施，改造资金被文书吃了，要个说法。文书再三解释，计划当年是上报了，资料没审核过，政府通过大数据查到他家在集镇有门面。关麻子死活不听，就是不让过，还说自己让出来政府养牛种草的一亩耕地已经三年没得流转费了。
又是关麻子！向往提到这个名字就头痛，有句俗话“十麻九怪”，一点不假！向往来关山后与关麻子已经打五次交道了，今天冒出来这个问题要解决，明天冒出来那个问题要解决，似乎村委会就为他开设的一样。向往清楚地记得，那次关麻子住院回来，要申请临时救助，考虑到他老了，儿女不在身边，尽管儿女有能力，家庭收入不低，这些年很少得到国家照顾，就勉强答应上报，结果得到五百元。昨天才领到救助，今天就找到向往，说家里没肉吃了，想申请临时救助买肉。向往火冒三丈，回了他一句：“人要晓得知足，难道民政专为你设的？全村还有很多比你困难的群众需要解决啊！”
关麻子也不示弱：“你当什么第一书记？老百姓有困难你不关心，那些富得冒油的年轻人，你还要帮他争取资金搞产业。我看有猫腻！”
“老人家，把关强请回来发展产业，是要他带领群众增加致富。国家投入的项目资金不是归关强，那是贫困户入股分红的资金，永远是贫困户的。当然，他私人投入的肯定是私人的。至于你说我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向纪委反映。”
施工现场，关麻子在挖土机前方紧靠着挖土机坐在自家的荒地里，双腿屈起，双手合拢抱着双膝，嘴里咬着烟杆，下颌胡须上残留着口水。烟杆三尺，塞旱烟端落在地面，沿着烟杆，有口水从嘴角下浸，湿了半截烟杆。
“老人家，坐在地里容易感冒，快起来。”向往上前去劝道。
“我命贱，不用管。”
“哪里话？你争东争西不都是为这条命，命没了，争这些有意义吗？”村长半开玩笑地说。
“春耕，不要挖苦我了。看人家吃东西嘴不软，没占到你家地，我看占了你的比我更闹。”
“跟你表态，这地让通行了，你要我家哪块地都给你！”
“别家的我不想，我的也别占！”
“老汉，这就不好了。国家每公里解决五十万，就希望组组通公路，不能因为你两分荒地失去国家百十万投入。这两分荒地怎么算也不值百十万呀！”向往说。
“不要以为我不懂政策，每天我都看电视，中央说得好，不要损害群众利益。我看上面政策好，都这下面在乱搞！”
“老汉，不准通组公路通行是不是也损害了群众利益？还有句话，少数服从多数，你也记得吧？”村长说，“何况，我用自家地跟你交换，没有损害你的利益呀！”
“今天，你说朵花就是不让过！”关麻子态度坚决。
“老人家，不要冲动，你起来到家里慢慢说，坐久了真要感冒。”向往去扶关麻子。
“少来这套，你们想把我喊走后挖路。我不会受骗的！”
“我以一名共产党员的名义向你保证：没有你的同意，决不挖路！该可以了吧。”向往有点生气了。
话说到这份上，关麻子无话可辩。
现场离关麻子家只有两百米。这是一栋修建了几十年的旧木房了，正房两侧还有厢房，形成三合院。虽然房屋陈旧，但装板密实、主体结构没有变形，曾经上过桐油的木板微微发亮，窗户和门都绣着彩花。窗户分两层，外面一层是木质格子，里面一层是后来加上的玻璃拉窗。阶沿坎是细料石镶嵌的，尽管有些岁月，纹路有点风化，很牢固；院坝也是石块拼成的，几十年了没有变形，外人一看就知道原来这是大户人家。
关麻子走路一拐一跛，向往和村长跟在后面，两百米路走了十分钟。到家后，他从衣袋掏出一串钥匙，找了很久才找到开门这把。进屋一看，沙发上衣服杂乱无章，灶前柴草乱七八糟；锅里放着几个没有清洗的碗，被水淹没的区域出现大块小块的红斑，看样子几天没收拾了；屋里随地有鸡屎，有些被人踩过，然后印在其他地方。
“老人家，平时打扫哈卫生。儿女带个客人来，人家坐不下。”向往说。
“老了还讲究有啥用，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了！”
“这种看法错了，卫生搞好了少生病，特别是老龄人，卫生搞不好，细菌多，更容易生病。”
“活不两年了，管不了。”
“不要吓想！你就是腿不方便，其他没问题。现在医疗水平提高了，活个八九十岁不是梦想。”
“你们坐着，我烧水泡茶。”关麻子起身。
“大清早不渴。”向往招呼关麻子坐下，“老人家，多支持村里工作。组组通公路是国家对农村基础设施建设的重点。你已看见了，全镇上下组组通公路，现在出门不湿鞋，买包肥料车能送到家。”
“几十年都这样过来了。”
“社会总是发展的，人人都想生活好点呀！就拿你儿子说，老房子这么宽大，他还要在县城买房子，还不是觉得县城方便，生活水平高点？”
“我一直反对他在县城买房，我发誓不过去住。”
“当你生活不能自理时，不过去谁照料你生活？”
“得一天算一天。”
“老人家，生活不仅仅为自己，也要想想他人。现在提倡和谐发展，共同富裕呀！思想要解放，不能总用老眼光看问题。”
“谁考虑过我？有些人家修房有补助，娃娃读书有补助，我家没有；有些家庭，健健康康的还吃低保，我从来没闻到低保的气味！”
“能力有大小，如果能力都强，大家都富裕了，就没有脱贫攻坚的工作了。就是因为有些家庭生活困难，国家才对他们最低生活保障；房子不够住或者房子坏了，国家才适当补助资金帮助他们修房子。你家有能力，生活富裕了，有些政策确实享受不了，但你六十岁起就享受养老保险，八十后还有高龄补助，这些普惠制政策你是享受了的。”
“我对你们驻村工作队的工作没意见。几年前的村干部乱胡乱搞，有车有房还享受低保，优亲厚友！”
“这种现象肯定有！目前一些胡作非为的村干部被查处，我们周围也有的。我们要看到社会进步的方面，国家制度也逐步在完善。如果你有村干部腐败的证据可以提供，纪检部门一定查处！”
“我相信人在干，天在看！”
“这就对了，做如何事要对得住良心，经得起社会检验。”
“今天你能够跟我坐下来谈心，这是以前的干部做不到的，看在你第一书记情面上，我答应公路通过。”
“老人家，感谢你的信任！人无完人，特别是基层工作，没有人做得绝对公平，我更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需要大家包涵，自己也将努力做好。”
此时，一束阳光从窗户投进屋子照在锅里，由水面反射到灶台上方挂着的其中一块腊肉表面，使得腊肉黑里透黄，油油发光。
公路施工现场，挖土机“嗡嗡”响起，声音回荡在山里特别清晰，叫人兴奋。
（六）
太阳落山的时候，关谷醉醺醺回家，见妻子没有煮熟饭，就提起凳子把妻子打了，手背的伤口流着血。没有关谷发话，妻子不敢去医院，幸亏邻居发现及时，叫来村医包扎伤口才止住血。关阳从牡丹基地回来，听说母亲被父亲打了，就给母亲报不平，向父亲脸部给了两拳头，打得父亲鼻青脸肿，灰溜溜睡了。
干完一天活，关阳很饿。回家看见母亲手背包扎着白白的厚厚的纱布，父亲不停地发酒疯，骂酒话。冰凉的场景像一瓢冷水撒在心上，凉凉的阵痛。眼前发暗，失去知觉就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眼睛瞪着，瞳孔增大。
“关阳发病了！”关老头给向往一个电话。
向往赶到关谷家时，关阳还在发病中，妻子在哭，关谷还醉在床上，关老头正骂着关谷：“世上哪有你这种男人？家庭搞不好，又没责任感！好男人不打老婆，打老婆算什么本事？一天只晓得喝酒，有一天会死在酒里。”
“你…不要…管我…行…不行，儿子…还敢…打…打我！”关谷醉醉醺醺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上梁不正下梁歪。像这种父亲，该打！”
“你…你还…替儿子…说话。”
“谁错我就骂谁！”
关阳这种病发起来就人死不醒，跟睡着不同，叫不醒。自然醒后发病就停止了，只感觉全身乏力，头昏脑胀。
向往懒得跟关谷打招呼，醉酒的时候说千道万都是对牛弹琴！他跟关老头一起安顿好关阳，询问女人的病情，帮忙女人弄晚饭，虽然是煮面条，找酱油没有，问醋也没有，在卧室找了好久才找到装在陶瓷罐里的半罐猪油，罐口内边缘留下一些油渣，由于口子没有封闭，表面的猪油生出一层薄薄的毛衣。一丝冰凉掠过脑海。
“没有作料，油汤煮面条。”向往自言自语。
酒醉心明白。面条煮好，关阳和母亲动筷时，关谷起床了。向往有点生气，却找不到合适的对象，只好闷在心里。刚才怎么喊都喊不起关谷，饭熟了，没人喊却主动起床，这是食品对饥饿的诱惑，也是无赖之人的悲哀！
屋内灯光昏暗，摆设杂乱，家里找不到一条像样的凳子，而且凳面全是灰尘。墙上曾经用报纸糊过的地方，东一块、西一块已破损。全家饮食倒不错，一斤面条下锅三下五去二就消灭了，还得煮第二次。
向往走进关谷的卧室，一股酸臭味扑鼻。屋里到处放着塑料袋，不是装的粮食，就是衣服，很凌乱，加上摆着两个木柜，几乎把空间塞满，连上床的通道都被挤得狭窄，不注意就闯上袋子。床上到处是衣物，脏的、干净的乱七八糟。枕头由一件旧棉衣代替，上面沉淀一层乌㤧，用手捏很硬。被子很脏，散发着臭味。揭开被子看，床单被人裹得成团，下面垫的是稻草，也许很长时间没更换了，不松软，已经发霉、成块。
几碗进肚，关谷也清醒了，脸部还肿着，头发没有平时的光滑了，他羞愧地说：“不好意思，打扰你们。这个家……”
“你也有羞愧？”关老头一针见血。
“老汉，你总是挖苦我啊！”
“冤枉了吗？你看，这个家庭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人人都要面子，就是死人，主人也得用纸把脸遮住。”关谷难为情面，“我也想把家庭搞好，条件差了怎么搞得好？”
“鸭子死了嘴壳子硬！只有你不醉酒，平时勤快点，这个家庭就能好。”
“我不会使八面枪哩。”
“你能骗第一书记，骗不了我！”关老头如数家针，“老婆虽然有病，平时都在干活，起早贪黑。关阳也勤快了，天天在基地打工。只有你，一个健康的大男人，百事不管，百事不忧，一天只晓得醉酒！”
“我也在做事呀，这两天工程完工没事了。”
“一年三百六十天，就干一个月活，也是干事？这样干，恐怕隔壁人都要饿死！”关老头越说越有劲，“你那几根花花肠子，怎么动的我都知道。一个月时间还没到，就去问民政，‘这个月低保还没到？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同样是人，人家家庭搞得风风火火的，你却年年吃低保，不知羞耻！”
关老头跟关谷同一房人，又是长辈，训起人来不留情面，不过，像关谷这种人，话语不重点，根本不起作用。
离开关谷家，向往送关老头一程。虽然近八十了，关老头走得快，眼力好。
“关谷那年一万五千元危房改造，怎么只在墙面刷层漆，房屋没修整？”向往不明白，项目是怎么验收的。
“余下的钱都被关谷喝酒了。”
“村委会监管不严。危房改造不到位，他拿什么来整改？”
“这个家庭，叫他出一分都难，能不能向政府再次申请。”
“原则上危改过的农户不能再危改了。但这个问题不解决，住房不保障无法脱贫，我会及时向政府反映，能不能补短板。”
随着基础设施建设的推进，关山村已大变样。除了正在修建的那条通组公路，其它各组都覆盖，入户便道更是户户连通。太阳能灯的投运，晚上出行与白天差别不大。过去雨天只能穿雨鞋，现在穿布鞋也不打湿鞋子。
送关老头到家，关老头再三挽留歇息，时间还不算晚，向往随从。
驻村几个月，向往对关老头评价很好。很多共产党员总喜欢在他面前诉苦，这样没有，那样缺，巴不得国家每一次投入都有自己的份，关老头不叫苦。一个关麻子，一个关老头，同样是老人，同样失偶，向往仔细比较过两个家庭，其实关麻子富裕很多，表现却截然不同。
关老头的家很简朴，也干净，灶头尽管陈旧，灶面却擦得亮光光的，洗干净的碗有序地放在简易的碗柜里，很清爽。灶前没有堆柴禾，他说过每次烧多少弄多少，灶前堆多了容易发生火灾。
关老头喜欢喝茶，是用土罐炜茶，向往进屋后，他首先倒一杯给他，还说：“已经炜几次了，劲不大，不担心喝了睡不着觉。”
向往很感动，心想：“一个村多有些这样的群众，脱贫攻坚工作轻松多了。”
站在关老头院坝往下看，农户家里的灯光渐渐熄灭，还亮着的路灯把村寨的公路勾画得清晰。远山，有人在吆喝，还有狗的叫声，那是追山人进山的信号。
（七）
傍晚，有一个年轻妇女背着孩子正在往王婆家走。她叫谢霖，关山村驻村干部，也是王婆的帮扶干部。白天，她跟其他驻村干部一样要开展全村的脱贫攻坚工作，走访帮扶户的事只能抽晚上不忙的时间进行。
谢霖三十岁，背上背的儿子刚满一岁。丈夫在部队，母亲是政府公务员，也从事脱贫攻坚工作驻全县最边远的深度贫困村，家里没其他人可以帮忙，带孩子的责任只能落在她身上。
刚驻村时，谢霖带着小孩入村，而孩子经常哭闹，有时会干扰驻村工作，少数群众不明真相，找到领导汇报情况：“你们有些干部，把孩子带到村里了，是驻村脱贫攻坚还是带孩子？”为此， 领导专门找她谈过话，谢霖把家里具体情况向领导汇报后，政府召开班子成员会议，研究谢霖的情况并形成专题纪要备案，同意谢霖的行为。久而久之，谢霖成为公众人物，很多群众不知道谢霖是谁，谈起每天背着孩子入户的女生，大家就晓得。驻村久了，跟村民都熟悉了，热心妇女也传授谢霖拖孩子的经验，更有人帮助抱抱孩子，开始时，孩子不让抱，谁抱都哭，时间久了，孩子就习惯了，谁都能抱。
今晚走访王婆家，会耽搁很长时间，谢霖特意带上电筒，村寨路灯都是太阳能灯，一般超过晚上十二点就自动熄了。刚驻村时，晚上谢霖独自不敢出行，现在胆量炼大了，只是带着孩子不方便，这是无法克服的问题，她必须面对。
走着走着，背上明显沉很多，谢霖知道孩子睡着了。
王婆家住在村寨下游尾端，从村委会出发要经过整个寨子，一个星期前，走的这条路还是泥巴路，现在已经硬化为水泥路了，路上也安装了太阳能路灯。通过寨子农户家，有几条狗，以前她不敢单独通过，几条狗都凶，而且咬过不少人。现在狗认得她了，看见时还摆摆尾巴示好。
王婆住在木房里，正房三间，住着两家人，居中那间是堂屋，安香火的地方，每年节日，主人都得在堂前烧香拜祖宗。随着人口的增多，两家都在房端增加偏厦整栋房屋变成五间。正房有五十多年历史，五年前房后一棵古树倒下，正好压着堂屋那间，瓦片、檩条全部损坏。其它房间同样受到牵连，瓦片滑动，柱子偏移。因为两家关系不好，自那以后，破坏的堂屋一直没有修复，全年日晒雨淋，整栋房子就成为危房。王婆是建档立卡贫困户，国家补助三万五千元新修了砖房。另外那家是一般户，根据政策，国家只能补助五千元修新房，这使主人对村干部不满意，虽然驻村干部再三解释政策，主人仍然口服心不服。
王婆家三人，儿子外出打工，因为不务正业，收监两年去冬刚出来，现在仍在外打工，家里只有十五岁的孙女跟王婆一起生活。孙女应该读初中三年级，过完大年就死活不读了。在孙女读书这个问题上王婆态度暧昧，相反觉得她不读更好，既节约读书费用，干活还能帮她一把。学校老师多次进屋劝孙女读书，问她是什么原因辍学？是同学欺侮她还是学不懂厌学？她始终不回答。成绩不好是肯定的，每次考试都是十几分。老师初次来劝学还能见着人，后来干脆回避不见，远远看见老师的影子，她就躲起来。
一个中年妇女看见谢霖晚上还背着孩子入户，有些不忍心地向谢霖打招呼：“唉！这年头你们干部也不好当。可连累孩子啦！”作为过来人，不忘提醒谢霖，“孩子睡着了要把头遮住，当心感冒。”
“谢谢嬢嬢！”
“这个王婆，可把你腿都折磨坏了！她呀，简直不知好歹。昨天全寨人组织埋水管，每家集资三十元买水泥、沙子，大伙都不理她，我觉得她大把年龄了，有时很可怜，就通知她把三十元交给组长。钱她交了，心里却不愿，当着大家面还说，就这么点距离要交三十，发财要看时候呀！结果大伙硬是强迫组长把钱退了，现在就她家水管露着遭日晒雨淋。”
“人穷志短，这话不假。”
“就算你天天跑她家，解决这样那样，你以为她会满意？错了，她永远不得满意，说句不好听的话就是喂不饱的狗！”提起王婆，中年妇女有说不完的话，“有老就有小，你看她孙女，每天东走西逛，就晓得找电视看，人家不爱也死皮赖脸的，没尊严！”
“这孩子，从小就没妈，缺乏母爱和教育，够可怜的。”谢霖找理由帮王婆家说话。
“孩子她妈还不是王婆逼走的！每天指桑骂槐的，说人家这样不行那样不行，我看配她儿子绰绰有余。”
“知道！王婆就是脏在嘴上，没脑筋，吃了很多亏。”
谈起王婆，谢霖帮扶她家年多时间了，很了解。泥巴地面的院坝，凹凸不平，四周杂草丛生。厨房布置在偏厦里，找块安放平稳凳子的地方都难，饭桌、水缸、灶头、碗柜把厨房占领后，狭窄的过道只能通行一人。正房安排为卧室，分两间，里面孙女住，外面王婆住。
室外没有路灯，室内光线昏暗。谢霖坐在王婆家，感觉压抑，随着时间的推移，感觉背上越来越沉，压得呼吸困难，
她想把孩子放下来，安排在王婆的床上睡，就把床上乱七八糟的衣服收拾，把被子铺平。揭开被子整理床单，手凉凉的，然后摸床单，原来一大块面积被雨水打湿，雨已经停两天了，床单还是湿的。
“老人家，你床单被水打湿，没有发现吗？扛出来晒干。”
“又不是第一次，每次下雨都要打湿。”
“你啊……”谢霖叹了口气，“每次叫你搬到新房住，总是这样那样理由。这样睡下去，要生病的！”
“我老了，死不死不在乎了。”
“你不在乎，孙女在乎，儿子在乎呀！不能这样想。”
“不想提儿子啦，这些年从没汇分钱回来，就是不管我，也该管女儿，是他亲生的呀！”
“儿子的事，我跟他沟通，但明天你必须搬进新房。危房改造了不入住，我这个驻村干部又是帮扶干部要问责的。老人家，你不希望我被处分吧？”
“我上去住，粮食没地方放。隔壁那个老汉，养些鸡到处拉屎”，我难打扫，故意把狗栓在我家厨房，还不是仗着外孙当支书？”
“老人家，不要信口开河！你不入住，牲口就乱跑。”
“你管不了，他仗着外孙当官，仗势欺人。”
“说话要负责任。你想想，为什么全寨人恨你？不就是管不住你的嘴，嘴巴打人？”
“我就住这儿，喝水不要钱。还有，新房连根板凳都没有。”
“只要答应搬，家具的事我负责。你想想嘛，新房的院坝是硬化了，路灯就安在旁边，晚上跟白天一样亮；厨房做了灶台，电饭锅一通电就不用管，饭自然熟了；水箱一按厕所就冲得干干净净，哪儿不比这里强？”
“你帮我那么多，不忍心再麻烦你。”
“不搬就麻烦我了。今晚说定了，明天就搬，我负责劳动力。”
“过两天我自己搬。”
“干事趁热烙，不要推了。其实今晚来，就是动员你入住安全住房。”
王婆孙女没在家，饭桌上的菜碗没有收拾，锅里还有剩白菜，颜色开始变黄。
“孙女哪儿去了？”
“不提那个婆娘，又出门找电视看了。”
“老人家，那是孙女呀，哪能这样骂？她还小，不懂事，你就不能好好教育？你看看桌子上，锅里乱七八糟，你要监督她做呀！好好跟她讲道理，你这口气，不但解决不了问题，她很反感的，并且容易产生逆反心理。”
王婆不说话。
（八）
向往一早就接到村民反映，说关麻子往日清晨六点就起床，然后放收音机听京剧，今天他家很安静，也不见人出入。
关麻子的两个儿子都在外面打工，向往跟他们都有联系，如果生病，关麻子会打电话给儿子，儿子也会跟向往联系。
向往喊上驻村工作队一队员赶到关麻子家，整栋房屋大门紧闭，院坝少了以往的鸡鸭，冷清。向往快步走到关麻子进出的门口，通过窗户往里看，没有动静，高声问：“老人家，在家没？”边问边敲窗户，屋里也没反应。
向往见势不妙，安排队员用铁锹把门打开，闯进关麻子卧室。关麻子睡在床上一动不动，向往下意识把手放在鼻孔试试，还在呼吸，迅速拨打120。
关麻子口角歪斜，衣领被口水打湿，床单也尿了大片，向往想到他应该是得了脑溢血，立即松开关麻子的衣领，取侧卧位，便于口腔分泌物自行流出，用纱布包住舌头尽量拉出，避免舌根后坠阻塞呼吸道引起窒息，清除口腔的黏液、分泌物和呕吐物，保持气道通畅。向往看了看床头柜，上面还放着治疗高血压的药物，确认关麻子是高血压引发脑溢血，而手机掉到床下了，可能是病情发作后，关麻子想给亲人打电话没有拿实掉落的。让向往稍稍放心的是关麻子发病在床上，要是倒在地上，病情就严重了。他跟关麻子的儿子打了电话，介绍了病情。
“感谢书记及时发现，我们在外面一时半会赶不到，还得麻烦你们把他送去医院，我马上买票。不管怎么样，尽力治疗他的病，钱不是问题。”
“你放心，已经联系120了，我会像抢救自己家人一样抢救老人家，需要亲人签字的，我代你了。”
“你们驻村干部真好！我回来了感谢你们。”
“应该做的，相信老人家会恢复健康的，你安心回来就是。不用担心，有我在。”
镇医院120车子半小时就赶到，向往带领驻村工作队四人在医生的指导下平平稳稳把关麻子送上车，向往嘱咐驻村队员入户开展工作，并向镇政府电话请假。
向往陪在关麻子身旁，护送着驶向医院。
县医院的三个医生早在门口等候着，120车子刚停住，急忙把病人送进急救室，并嘱咐家属办理入院手续。向往手边只有几百元，而医院要求交五千元押金。犹豫之际，听到工作人员的提示：“病人需要急救，还犹豫什么？不要命了！”
向往一脸尴尬：“不，事发突然，没准备钱，正在想办法。”
“病人等不起呀！”
“马上，马上。”
向往想起了妻子，就电话联系：“我们村一个病人脑溢血正在医院抢救。他家人不在手边，我又没钱交押金，你打五千过来。要快！”
妻子知道向往的为人，不加思索照办。
向往办完住院手续赶到急救室，医生已经给病人照了CT，还输上液体，见向往进房，就问：“你是他家属吗？马上要动手术，需要签字。”
“我是他干儿。”
“必须是亲属才能签字。”
“他亲人都在外务工，已经在赶回的路上，至少需要两天时间，不可能等他们回来了再手术呀？”
“手术有风险，不是亲人签字我们不敢手术。”
向往看不惯这种不分青红皂白一味拿原则办事的作风，就提高声音：“我是那个村脱贫攻坚第一书记，有什么风险我愿意承担！救人要紧。”
“不要激动，事关人命关天，我们必须坚持原则。”
“我可以跟他儿子视频，让他委托我签字，把视频留下，万一发生意外也是证据，这样行吗？”
那个叫王主任的医生，思考会后答应该方案。
三个小时的手术，向往就在手术室外焦急等待，祈求平安无事。当手术室大门慢慢开启，手术床出现在他眼前，他快步赶上去，焦急地问医生：“病人怎么样？”他从医生露出的部分脸面看到了汗水。医生解开口罩，一脸的疲倦，很开心地说：“病人大脑出血量少，已清除完毕。手术很成功，病人平安。”
“感谢你们。辛苦了！”
“不客气，你们更辛苦！”医生敬佩地说,“家属到来之前，还得麻烦你细心照料，病人需要治疗一段时间。”
“应该的，放心。”
向往高兴地把结果告诉关麻子的儿子，电话那边激动地连说两声：“谢谢，谢谢！救命恩人，一辈子不会忘记你！”。向往也告知妻子病人平安，钱的事等工资发了归还。
向往感觉很饿。已经下午三点钟，他才想起早餐、午饭都没吃，就向朋友要了送餐电话，叫送餐人多加点饭。办完眼前的事，他感到一身轻松。
（九）
“老人家，你家没有卫生厕所，我为你申请改造厕所了。要求厕所面积不少于三平方米，必须配套便盆、水箱，通水通电，财政补助两千元。”谢霖来到关谷家，交代相关政策。
关谷可能又多喝了，吐出来的气体全是酒味，谢霖闻着就有点反胃。但这是她的帮扶户，她不能把反应表现出来。
“国家政策好，我知道。我请师傅没本钱垫啊！再说两千块钱做不下来。”
“国家实行的是补助政策，并不是包干。自己总得出点，不能总躺在政府头上。”谢霖看了看院子边缘，原猪圈旁边就有块空地，能建厕所，不需要化粪池，粪便可以排到原便池里。而且四周有百来块水泥预制砖，最多再买百十块就能建起厕所。她就把这笔账算给关谷听：“你有时就跟人在外面建房，厕所修得不高，技术含量低，你自己砌砖没问题。只是买砖花两百多元，水泥、砂子三百元足够，门窗千元，便盆、水箱两百多，两千元自己做够的。”
关谷把谢霖引到房屋右侧，指着一块空地说：“我早就打算在这儿修厕所，把猪圈也搬过来，原本这儿就有猪圈，后来撤了，现在便池还在。你是知道的，猪圈对着堂屋不利。”
“那正好利用这个机会修建啊！”
“就是手边缺钱，人穷了没人瞧得起，人家不敢赊材料给我。”
看着关谷穿的衣服，似乎十多天没换过，油光光的，还泥土满身。头发还是反梳着，只是有些凌乱。今天气温十四五度，有阳光，正是栽油菜的季节，更是栽油菜的好天气，下午三点，人家都关门闭户的，只有关谷在家闲着。
谢霖有点生气：“叔叔，人穷不可怕，只要有信心有担当，会富裕的！关阳变化就大，现在天天在当地务工。你当父亲的，本应该给他作榜样，现在反过来他给你作榜样了。你健健康康的在家闲着，儿子还有病勒！”
“我是感冒了才呆在家里。”关谷还狡辩。
“你不用再说了！材料我帮你赊，年关再付。你明天就动工。”
“行，照你说的办。”
“这就好了！人要有志气，人家看不起你，不是因为你穷，是嫌你懒。如果关阳出面，人家会赊的，关键是人家现在信任关阳了，他在找钱，有能力还。”
“我承认。”
改厕所的事情落实后，谢霖把关谷喊进屋子，从布袋里拿出两张床单，对关谷说：“上次我看过关阳的床，床单有很多小洞，还很脏。我回家时特意带了两张，一张是刚买的，一张是用过两三次的，都还算新。用过的送给你俩，刚买的给关阳。你是知道的，我工作没几年，虽然俩口子都在上班，工资不高，既是车贷又是房贷，也不宽裕。”
“知道，知道。你很关心我们了，给你增加负担，对不起。”
“客套话就不说了，照你答应的办就是对我负责。”
“一定，一定。”
今天是帮扶日，驻村的其他工作都暂停，每个帮扶干部都要走访自己的帮扶户。关谷是谢霖走访的第一家，还有八家。她出访前就算计过，这个时候去哪些人家会找着人，可能找不着的要留在晚上。关谷家是她最有把握的，不会落空。好在孩子睡着了，村委会有个邻居少妇正带孩子没事做，谢霖就把孩子放在她家里，请她照看，难得这样轻松。
第二家走王婆家，王婆孙女肯定在家，以前难找人是因为她孙女喜欢出门找电视看，自从谢霖通过一企业家解决王婆家一台电视机后，她孙女就不再到处找电视看了。可昨天晚上，王婆打电话给谢霖，她家电视被孙女出门关机后就用不了，谢霖答应今天去看看。
谈起王婆孙女，她头就疼。这个姑娘，自己好不容易通过关工委联系省城一所中职学校，学校对精准扶贫户子女特别关照，一年只交三百元生活费，书本费、学杂费、住宿费等等全部免交，再三做工作，孩子就是不去。不过，孩子不去也好！原本孩子就弱智，万一把她思想工作做好去学校后有个三长两短，家人怪罪到自己头上，真解释不清。
王婆家门关着，这倒令谢霖算计失误。刚好有个邻居背着一背红薯路过，她打听得知王婆跟孙女在寨子旁边挖红薯。
谢霖对王婆家耕地的全部地点了如指掌，只要说出方向，不会走错路。
王婆正在挖红薯，孙女在捡进背筐。谢霖走上前，帮助捡满两背，让王婆继续挖，她和其孙女一人一背背回家，王婆好歹不肯，“你帮我家办很多事都无法感谢，怎么忍心让你背啊！年轻人，你没有干过活，压着身子了我负不起责任。”她硬是压着背筐不让谢霖背。
“我也是农村长大的，重活也做过，孙女能背我更能背！”
王婆说不过谢霖，就让两个孩子背着红薯回家。
谢霖问孩子，电视为什么不能放？孩子无奈的表情回答电视没有反应。
谢霖又问电视是怎么关的，孩子说取的电源线。
电视按钮布置在电视机下端，电视放在桌面上，谢霖叫过来孩子帮忙抬起电视一端，她找到电源开关按钮一按，电视是通电了，屏幕提示没有信号。她拿起节目控制器，打开电池盒，发现两节电池是同一方向放置，不由得暗自一笑。她调整好电池方向，一按一个灵。
这就应证了一句古话：“书到用时方恨少！”
王婆孙女见到电视节目，说不出的兴奋。谢霖把她叫到跟前把电视按钮功能、节目控制器功能和使用一对一详细讲了三遍才离开。
最让谢霖不放心的还是帮扶户张明家，两个女儿都上大学，外省大学还好办，只要学生写个申请，她可以到学区办帮忙办理教育资助手续。偏偏两人都在本省读书，需要学生本人在学校申请办理，都过去一年了，每次打电话询问教育资助情况，就说没享受，又问向学校申请没？都说申请了，长女说学校要下个学年一起办，二女说学校没资助。这是全国统一的政策，怎么会没有，她就要了学生班辅导员的电话，辅导员说孩子不是全日制学生，不能享受教育资助，她请辅导员到学校出个证明，半年过去了，证明没寄来。上面马上要督查，教育不保障是原则性问题，谢霖承担不起！自己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学生却若无其事。
特别让谢霖生气的事，前天她来培训政策明白人，介绍着孩子大学的教育资助正在办理，高中阶段是享受了的。张明狡辩：“孩子读书没有得过补助，我家精准扶贫户都是你来后才晓得身份的。”谢霖反驳道：“你问问孩子，她们都在现场。”她一边说，一边从连心袋里取出佐证资料让张明看：“我把她们在校得到资助的证明都打印好放在这里了。这里记录着哪年哪天打了多少钱。”
这个时侯全家人才哑口无言。
“我来培训，就是要你们实事求是回答问题，不需要帮我说好话，享受的就享受了。就刚才你们的态度，领导来调查，说明我帮扶不到位，会挨处分的，”
你们全家外出，家里的事不可能都知道。问问你母亲，是我开车带她老人家到像馆照卡片像，是我协助她在银行开户，是我带着她到人社中心申请好高龄补助，帮她复印身份证、户口本，帮她填申请表。其实这些话可以不说，但不跟你们说，你们不知道帮扶干部都做了些什么，也许会认为我们帮扶干部只是个名称而也。
（十）
“今天中午十二点，村支两委成员、各组组长、全体党员、老龄协会会员到村老龄协会开会，请大家准时参加！”支书在村委会播音室发出通知。村委会屋顶东南西北方向四个喇叭和各组集中地安装的喇叭同时传出支书的声音，而且重复通知了三遍。声音在山间回荡，回音缭绕，打破了山间的宁静。
上个月，向往在县文广局争取三万元在关山村实施了“组组通广播”项目，现在大凡各种会议、活动，不再村通知组，组通知户，只要在村委会就可以办到，方便村开展各项工作。
今天是重阳节，每年的这天，老龄协会都要举办活动，向往想利用大家欢聚一堂的机会，再次进行感恩教育和人居环境整治引导，充分调动村组干部和党员的作用。前期在驻村工作队、帮扶干部的带领下，组织群众进行环境卫生大整治，多数群众积极参与，也存在“干部干，群众看”的形象，通过大家的努力，虽然工作有些改善，但近来有下滑的趋势。
老龄协会对这次活动很重视，出了反映脱贫攻坚工作的墙刊，评选了最美“孝星”，“五强”老人，组建文艺队编排文娱节目。
活动采取会议与文娱演出交叉进行。先由向往进行感恩教育后，花灯表演；支书引导群众环境卫生整治后，关老头二胡独奏《梁山伯与祝英台》和《大海航行靠舵手》；老龄协会会长总结全年工作，又是节目；镇关工委领导表彰先进，就是党员合唱《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
“在座各位，多数比我老龄大，经历过上交皇粮国税的历史。那个时候，每天大清早就挑着粮食走十几里路去粮站完粮，天黑了还轮不到称粮。但那个时候，整天饿着肚子没有过多怨言。现在不但不交税，反而国家还有粮补，生病住院有医补，六十岁了有老年补助，八十岁更有高龄补贴，相反，大家怨言多了，见人就嚷国家东西我什么都没享受。”向往开门见山，“我常常在想，为什么群众会有这样那样的怨言，归根结底一个字‘钱’！是的，改革开放以来，为了解决温饱问题，大力发展经济，钱成为唯一的追求，为了钱，有些人不择手段，有些人六亲不认。几十年来，由于土地下户，很少召开群众会，忽略了思想教育，集体观念淡化。现在温饱解决了，思想问题更要解决，中华民族的本色不能变，就算淡味了，也得找回来！这就是我每次召开群众会必须讲的问题——感恩教育。”
“感什么恩？感共产党的恩，共产党带领先辈推翻了剥削与压迫的旧中国，建立了人人平等的新中国，进入了消除贫困的新时代。感父母恩，父母给了我们生命，把我们养大成人。感给予我们前进人的恩，感邻居的恩，等等。”
“我跟群众交流时总是说，感恩必须忆苦思甜，否则我们思想就麻木了；我们不能忘本，忘本会迷失方向。现实中很多人坐洋房，老人住危旧房，形成独居老人的事实。目的就是钻政策空子，想危房改造，想低保！我们驻村工作队，工作的一部分就是在村里帮助当家，宣传国家政策，落实国家政策。这些人的目的肯定达不到！不是我们不给，是共产党政策不允许。说句不负责的话，给了不是我出钱，但谁给就要追究谁的责任。”
“我们不要总抱怨张三是贫困户，李四不是。从一个角度说，也该感谢那些贫困户，没有他们的存在，关山就不会是贫困村，不是贫困村，这些年脱贫攻坚基础设施建设资金从哪里来，产业发展资金又从何而来？项目来了，大家都受益，何乐而不为？我们要放宽心情，多些精力搞生产，伸出一只手比，五个手指都不得一般齐嘛。制度和标准是文字的东西，是死的。就拿高考录取来说，分数划定，你达到就录取，很多考生差一分半分，差距并不大，结果完全不同。大家要多角度考虑问题，这样才能放平心态。”
“大家不要怀凝我们的工作，脱贫攻坚‘一达标、两不愁、三保障’，驻村工作队会严格按照标准开展工作，补齐短板。我们入户调查，户户过关，就是发现问题，解决问题。”
“大家都看到了，为了脱贫攻坚工作，我们的驻村干部带着婴儿驻村，他们也不容易，如果不为了工作，他们坐在机关单位轻松多了。有的干部，家人病了不能陪，自己病了还坚守岗位，把贫困户看得比父母更重要。当然一个人能力有大小，有些工作还不完美，但态度是端正的，大家要看到积极的一面。”
“我有些话啰嗦了，分量也重了，肯请大家谅解。同时，也欢迎大家监督我们的工作，不满意的地方跟我们提出，做到问题不出村，脱贫攻坚是我们在坐各位的责任！我的发言完毕。”
关老头今天特意打扮一番，衣服、鞋子全是崭新的，头发也理了，就是二胡有些历史，但干净。在关山，曾经花灯搭档拉二胡的老头已经过世，就剩下关老头了，老头留给关老头的二胡还在，关老头很珍惜。
谈起花灯，关山是出名了的。二十年前，方圆几公里有人家春节需要热闹，就到关山请灯。花灯队一般以自然村寨组建，包括灯头、领唱队、锣鼓队、灯具队、啦啦队和主角、旦角，少则十几人，多到几十人。主角又叫干哥哥，旦角叫干妹妹，由男人扮演。
花灯有上香、过堂、采茶的章节，上香主要是祭祀祖宗；过堂反映的是男女谈情说爱，恩爱夫妻的生活；采茶体现人们热爱生活，追求美好日子，大凡过去一年生活遇到挫折，不顺心的人家就选择过堂，通过送船、扑卦送走妖魔鬼怪，打点祈求来年生活美好。
每年农历正月初三起，关山人为了喜庆，开始跳花灯。玩关刀是跳花灯必有的环节，安排在花灯结局，由灯头表演，关刀摆得流畅，各指向东南西北四方，寓意驱除邪气，确保来年平安。
灯具包括灯牌、灯笼和木质关刀，平时由灯头保管。每天晚上八点左右，花灯队从灯头家出发时，灯牌和灯笼里点亮蜡烛，锣鼓队响起，啦啦队不停地有节奏地高喊“闹年宵、闹年宵”，队伍来到主人院子，鞭炮迎接，灯牌放在堂屋右边，关刀紧挨着，有保护灯牌的寓意，灯笼在大门两旁各挂一个。随着灯头的开场白，队伍安静下来。
“这家主人好热心，花灯来了鞭炮迎，房前屋后亮晃晃，锣鼓喧天响庭院，自从财门开启后，年年家和万事兴！”
大门打开，花灯队伍敲锣打鼓进入堂屋。没有主人特邀，一般每户只表演上香章节，每晚演五户，村寨也需要半个月才能结束。上香就是领唱人在堂屋唱几段曲子，主角和旦角跳几段，送去祝福，主人上几根香，烧几张纸，花费二十分钟；每到一户，主人康概送米赠肉。花灯队有专人管理食物，累计到正月十五烧灯时全寨人集中会餐。每逢晚上十点左右表演的人家，主人主动米酒煮汤圆接待，这是不成文的规矩。如果演全场花灯，需要四个小时，节目结束后还要宵夜，菜十二碗，安上十桌八桌。
正月十五为烧灯日，中午十二点起，在灯头家把全场花灯完整演一遍宣告当年花灯演出完毕。在鞭炮声中，灯牌、灯笼、关刀和演出中农户送的香纸一起化为灰烬。
有人建议关老头在邻村找搭档，关老头不许：“搭档去了就去了，就像妻子去了一样，位置永远留给他。任何人代替不了。”花灯演出更多时间只演上香，关老头也扮演旦角，走路轻盈、斯文，声音学得逼真，不注意观察，真以为就是女人，得到观众喝彩。
不小看关老头平时爱跟年轻人开玩笑，拉着二胡神情严肃，做起事来很认真，也讲究原则。怪不得他选择的歌曲会是《梁山伯与祝英台》和《大海航行靠舵手》。
之前关老头就跟向往和支书建议，每年春节恢复过去的花灯演出，向往很赞同：通过这种方式把已经分散的人心聚集起来，集体观重新找回来。当初向往担心大家不会花灯了，关老头主动承担培养有兴趣人的重任，还主动根据自己的理解把花灯的章节变化为上香、过堂、采茶和感恩四个章节。
好在村寨五十岁的人都接触过花灯，教他们不费劲。今天重阳节的花灯演出就是检验关老头个多月来培训的效果。从群众积极参与的情况看，大伙对花灯的兴趣还在，也很努力，效果不错。
人居环境的话题，现在是大会小会必谈。支书提高嗓音，号召大家行动起来：“在村委、村支部的努力下，我们找企业赞助了八十个垃圾桶，会后下发各组。垃圾集中后，要拉到垃圾处理中心，需要人工费、车子运费，这些钱目前村没有经济实力支付，还得群众集资，经预算，全村每人一年需集资十五元，大家广泛宣传。从今天起，村委会组织人员对环境卫生户户过关，评出清洁户、一般户和邋遢户，村委会集中公示的同时，以组为单位也分别公示。”
“过去几十年，为了解决温饱问题，大家一心一意搞生产、一门心思找钱。现在温饱解决了，健康是第一大事，而健康与卫生息息相关，村委、村支部决定：为了改善村容村貌，村寨的道路两旁及闲置地栽花，由村委会负责采购花种；凡是养牛的群众，保证自家牛拉屎在路上及时清除；养鸡的，不准散养，有条件的圈块地封闭养，避免到处是鸡屎，刚打扫的卫生又被鸡弄脏，严重影响环境卫生。”
“为了搞好环境卫生，村里要求大家务必做到：柴草落叶撸哈、房前屋后扫哈、板板方方堆哈、锅碗瓢盆洗哈、家具电器摆哈、衣物被子叠哈、鸡鸭鹅狗关哈、破破烂烂收哈的八哈准则。”
（十一）
这几天向往忙得手忙脚乱。接待完市委宣传部组织的“五支队伍下沉基层一线助推脱贫攻坚”文艺表演、记者采访、政策宣传队，又迎接国家东部援助西部脱贫攻坚项目规划人员，昨晚加班到今天凌晨三点，六点起床又下组处理民事纠纷回到村委会已经十二点，感觉很疲惫，尽管很饿也不想吃饭，特别想睡觉。刚进办公室，谢霖就守着他哭，满脸委屈。如果不是因为对方是女同志，向往真不理睬，他实在没精力理事。
“书记，我无语啊！为关谷卫生厕所改造一事，我两天前才去他家落实好，当时说得好好的马上搞。因为这两天没时间去督促，结果工程还没动工，就被镇督导组督导通报了。你看看这个通报吧！”
镇里明文规定，通报不征求村脱贫攻坚队意见，直接发出，向往作为攻坚队队长、第一书记，也不会了解事因的。但他不感到意外。
“谢霖，不要委屈。在驻村工作会上每次我都讲，脱贫攻坚工作，大家要有思想准备，不被处分才不正常。我是有思想准备的，脱贫攻坚工作结束为止要背着几个处分回单位！作为第一书记，我荣获过脱贫攻坚先进工作者，至今也被通报过两次。”
“工作没做被处分我接受，关谷家的事我尽力了，还答应帮他赊水泥砖，他也满口答应了，结果……”
“现在进入脱贫攻坚啃硬骨头阶段，工作不会一帆风顺，你的感受可以理解。现在督导发现问题就问责，不讲客观原因。”
谢霖因为关谷卫生厕所问题被通报一事很快就在村里传开，第一时间关老头来了，关麻子来了，王婆也来了，大家都安慰着谢霖。特别是关老头很恼怒，称关谷恨铁不成钢，还大骂：“这个死狗日的，简直没人性！”同时他动员周围的群众说：“看着小谢带着小孩上班不容易，大家齐心协力帮忙把关谷的卫生厕所建好，既然关谷赖着脸不建，大伙动手时绝不让他搭手，使他要多难堪有多难堪，好好收拾一下！”
其实，关老头想错了，关谷根本没想到搭手，还巴不得让大伙多做点事，连吃饭都想大伙喂嘞！
关麻子刚患过病，唯一能做的就是坐在工地旁边给大伙打气。他说话的声音变低了，也不够精神，拿他的话说：“能捡条命就不错了！尽管不能出力，关键时刻站出来也是对驻村干部付出的回报。”
王婆干不了砌砖的事，就选择拌和砂浆、送砂浆。大伙很卖力，一天时间就砌好墙体。
谢霖负责帮大伙煮饭，大家开始不同意，建议丁丁猫儿咬尾巴——自家吃自家的，谢霖反对：“大伙帮我办事，很感激，煮顿饭应该的！”
大伙一样回应：“你帮我们的更多。”
谢霖找了个恰当的理由：“你们回家吃饭七前八后耽误时间，时间却不等人，还有很多事要做，否则还有处分等着。”
大伙说不过谢霖，就默认了。但大家不让谢霖破费，有人从家里带腊肉，有人带大米，有人带蔬菜。
谢霖感到很幸福，就像一家人团聚，亲切温暖。
大伙刚离开关谷家，关谷醉醺醺回来了。在院子，他猛力踢倒今天运砂浆的胶桶，失去平衡，一个踉跄差点扑倒在地。
“日你烂娘！”关谷边骂边往屋里走。在门口。他看见关阳在看电视，大声骂着，“烂私儿，今天你讨好政府人员了，明天他们要喊你去政府上班。”
“爸，你就不能不喝酒吗？”
“我没……喝，也……没……醉！”关谷已经很难说清楚一句话，跌跌闯闯像使足劲才跨过门槛。
“厕所……有……人帮忙……修，你……搭什么……腔？舔肥！！”关谷边说，手指朝关阳越指越近。
“喝不得就少喝点！发什么酒疯！！”关阳发火地站起来。
“你……想……打老子？”
“今晚就打你！”关阳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推了关谷一把。这一推，就把关谷推靠在饭桌上，要不是双手反撑着桌面，整个身子就要睡在桌面上。
“你……再……打吧。我……不……得死。”
关阳意识到过火了，不再回应。他缠不过关谷，关了电视去睡觉。
“你……敢……打老子！你……你……记倒。”关谷说着，靠着饭桌就睡着了。
（十二）
五月的风，越过高山的坎坎坷坷，拂去岁月的风风雨雨；五月的风，温馨而不矫情，刚烈而不疯狂。绿色覆盖每一片荒凉，爽朗遮掩每一处阴晦。这是牡丹花开的时节，关山呈现在花的世界。
向往与关山村支两委筹划已久的主题为“感党恩、听党话、跟党走”的干群连心活动终于珊珊而来。为了这次活动，向往捐款两千元，向各单位筹款两万元，邀请了县文工团、相关学校编排文艺节目。在全县减贫摘帽的收官时刻，举办这次干群连心活动，他用自己的经历和家庭背景对全村父老乡亲作一次感恩教育。
我家七个人：两个哥，一个姐、一个妹，大哥大姐两岁，姐大二哥两岁，二哥大我两岁，我大妹也是两岁。父母都是三十几岁就患病，父亲患癫痫病，母亲是内风湿关节炎。我记得的时候母亲就已经病得双手十个指母伸不直了，关节严重变形；而父亲三天五日发一次病，我们不敢跟父亲同床，他发起病来，口吐白沫，眼睛呆呆的吓人。因为负担重，父母不敢进医院，没有经济实力。姐姐从来没进过学堂，在靠工分吃饭的年代，她每天能挣四分，确保每年全家不但不补钱，还能进一些。当时全家只有三间木房，不出七十平方，所以土地下户后生产队卖仓库，父母还是向亲人借八百元买下来，那时的母亲已经病得不敢摸冷水，行走相当困难，而大哥正在读高中，二哥和我一个读初三、一个读初一，困难可想而知，读四年级的妹妹主动辍学了。
我是初中毕业考的中专，如果家庭情况好些的话，我会选择重点高中，毕竟前途更好。远离故乡在省城求学，因为父母有病，每天最怕收到电报，但刚到中专半年，我还是收到了，简短的四个字“父亲病危”，下午在同室学友的护送下登上返回故乡的火车。
中专四年，我的每本书上都记录有向谁借了几张饭票、菜票，每到月底，我的饭票、菜票不能保证生活，需要周转维持。
如果这样的家庭状况发生在今天，收入达不到最低生活标准有低保；住房不保障有危房改造；姐姐和妹妹都能接受九年制义务教育；有医疗保障，父母不会被病魔成天折磨！
今天，我们幸福地享受着共产党带来的红利，而放眼世界，并不太平！在座的每天打开电视，都可以看到中东国家叙利亚战火的镜头，由于派别林立，民族对立，内乱导致外侵，人民生活在动荡的日子里。
我今年五十一岁，在坐各位多数比我年龄大，都经历或者记得上缴公余粮的事。有句话：“皇粮国税，不完有罪！”我家乡水源条件好，土地也肥沃，公余粮任务很重，我家每年要上缴千多斤稻谷。这千多斤主要靠父亲和姐姐挑着、背着走十二里路送到粮站。再大的困难，父母亲没有怨言，任务刚下来，父亲就行动，每天天蒙蒙亮就出发，天黑才回家，一天只能弄一回，连续挑五天才算完成任务。
而现在，我们不但不上缴皇粮国税，反而耕地有补偿，这得益于国家的富强，我们不能不为此骄傲，我们不能不感恩党的政策。
四十九这个数字对我特别敏感，因为父亲的生命永远定格在四十九岁！父亲是被火烧伤皮肤感染致死的，当时家里的钱都用在读书人身上了，他没钱进医院，只是花很少的钱找民医用草药。如果是现在，父亲不会因此终结生命，他可以放心进医院，不担心没钱，有医疗保障啊！这病情更不直一提，输几天液消炎就好，就像人感冒打了个喷嚏。
我们不得不为生活在这个时代感到幸运，我们没有任何理由不感党恩，我常常为父亲没有生活在这个时代感到遗憾，同时也感恩父亲舍己为我。
作为一名驻村干部，我们正在将党的政策落实到需要帮助的家庭，需要帮助的人。我常常说，驻村干部也是这个村的当家人，我们按照国家的政策对应落实，也许在坐有人对我们的工作不很满意，当你听了我的讲述，回忆你过去的经历，心态会调整好。
驻村干部也不容易，我们村的驻村干部谢霖现在正在医院，她为了通知自己责任区的群众全部能参加此时的干群连心活动，昨晚家家户户上门，回来的路上，不小心跌倒在三尺深的路坎下，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流产了，怀胎四月的孩子没了。
还有王飞同志，他的父亲去世不到两个月。他有一个弟，为了儿女上学，只能外出打工，患冠心病的父亲日常用药只能依靠王飞，而他驻村忙，每次给父亲送药只能利用中午或晚上，快去快回。父亲去世时他在村里，当接到父亲病故的消息，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自己对不起父亲的是已经半年没看过他了。”最后一次给父亲送药，王飞是有机会看父亲的，当他离家只有两里路的时候，接到驻村工作队一个电话：“最迟明天早上八点半报镇一个资料。”就把药委托老家一个朋友带给父亲。
马上就要通过国家委托的第三方脱贫攻坚全县脱贫摘帽评估，虽然我们的基础设施日渐完善，百姓吃穿不愁，住房保障了，医疗保障了，教育也保障了，等会大家还有分享村产业带来的红利，但我们的生活标准与发达地方相比还有差距，离小康社会还有一定距离，需要大家继续努力，让我们的明天更美好！
国家第三方脱贫攻坚绩效评估组已经进驻县了，大家都在焦急地等待，都祈求不要抽到本村，很多同志觉睡不好，饭没有味道。这些年，为了脱贫攻坚，很多同志病倒了、累倒了；很多人舍家忘子，一心扑在工作上；各级政府投入加大，下了血本，要是绩效评估组在哪村发现问题，影响到全县脱贫摘帽，谁都负责不起。
向往不在乎，拿他的话说，担心是多余的，总有村要接受检查。不过，他有底气、有信心，虽然工作不会十全十美，但脱贫标准到达了，群众认可度提高了，环境卫生搞好了，还怕什么？相反，接受评估组检查，可以直接肯定驻村工作队这些年的工作，大家没有辜负组织的委托和希望，问心无愧。
正值牡丹花开的季节，那漫山遍野的牡丹，五彩缤纷，争奇斗艳，犹如一幅连绵不断、精妙绝伦的五彩锦缎。红的、紫的、白的，五彩缤纷；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有婀娜绽放的，有文静地偎依在绿叶上的，千姿百态；有顽皮的在绿叶间捉迷藏的，有高傲的亭亭玉立在阳光里，在或浓或淡的新绿的映衬下，像碧天里可爱的星星，婀娜多姿。轻风过处，那漫山的牡丹泛着鲜亮的波纹，一波赶着一波，像友谊的电波传向远方；又像美丽的少女哼着欢乐的小曲翩然起舞。一群群勤劳的小蜜蜂、美丽的粉蝶姑娘也趁明媚的春光赶来参加牡丹的盛会。
群山、村庄在牡丹花的映衬下傲然、美丽，关山迎来了一个丰收的季节。
2020年5月1日完稿， 写于林家寨村
作者：何光顺，51岁，贵州省思南县农业农村局派驻张家寨镇
林家寨村第一书记。电话：13985339248。等到牡丹花开时
何光顺
引 子
还是读初二的时候，向往通过班主任训斥关强的话就对关山村有了不好的印象。记得是早读，班主任到教室查学生到位情况，发现关强不在，就问同桌的女生。八十年代初中生的胆识跟现在同龄人无法相提并论，更不必说女生了!那位同桌随后就回答关强去用大米兑油炸粑了。话刚说完，关强匆匆忙忙跑进教室，嘴里还有大包食品撑着，嘴角残留的油水在日光灯的照耀下反光，有一滴油米粒那么大正沿嘴角缓缓下滑。当他发现班主任在教室很意外，慌忙中想把食品全部咽下肚，不知是食品温度高还是食品太多的缘故，不但没能咽下，反而猛然吐出嘴，差点喷在身边正在朗读学生的身上，急得手中拿着的另一半油炸粑掉落。关强第一反应是抢救正在下落的食品，搞得狼狈不堪。“站过来！”班主任发火了。显然，关强对落地的食品很懊悔，恋恋不舍又不得不第一时间靠近班主任，恨不得把地上掉落和吐出的两种食品捡起吃下。同班同学被关强的举止逗得想笑却不敢笑出声，一些女生急忙用手捂着嘴。
“你老汉老妈牙缝里残留点饭都掏出来给你了，你倒会享受，到时候期末考试得几十分怎么向他们交代？”班主任发话了，“全班几十人就你会吃，不就是想告诉大家你家很富有吗？哪个不晓得关山路崎岖，拉屎不生蛆！”
就这么一句话，向往对关山村的印象太深刻了，虽然没去过，满脑子干旱的景象，荒凉而边远。
初中毕业后，向往上高中、读大学，关强没考上高中，家庭经济也不好，就辍学了。从此二十年互没联系，直到一个月前关强到局里办一笔款，向往才对关强有所了解。原来关强初中毕业后就外出打工，混得不错！家安在省城，近年来农村轰轰烈烈脱贫攻坚，关山作为深度贫困村，得到的财政帮扶不少。在村长的引导下，关强返乡种植牡丹，经介绍，牡丹果榨出的牡丹油营养高，价格不菲，在油类排在前列。正值年关，关强特意到局邀请大家吃泡汤肉。这些年，市场都被饲料猪肉霸占，吃不出味道。就特别留念熟料猪肉，听说吃熟料泡汤肉都来劲，只是年底事多走不开。
领导知道向往与关强的关系，就安排向往代表单位去吃泡汤肉，顺便督查牡丹种植项目的实施情况。事过二十年，向往终于有机会到关山验证初中班主任训斥关强的那句话了。
关山不高寒，平均海拔不足千米，但偏僻，从镇政府出发十公里却是半小时的车程，已经水泥混凝土硬化了，弯道和坡路多。公路连接到村委会就断头，四周都是农户，还是古旧的木房。村寨拥挤，房屋一家挨着一家，处在山坡上，零星冒出来几栋砖房显得格外高贵。刚下过雨，地上的落叶通过冬雨的㓎泡开始腐烂，粘在鞋底，贴得牢实。
从村委会到关强家有百米，关强带着向往走土坎过小巷，还不时提醒注意路滑、留心家犬。村寨里到处都在动土修路，能够想象一年后再来关山，走每一户农家都不会湿鞋，村寨环境大变样。
到达关强家的时候，院子里已经聚集很多人。在农村，每家杀年猪都要邀请村里人聚餐，当然会有一些人家缺席，那些都是没有年猪杀的人家，吃人三餐，还人一席。村民懂的规矩。哪怕不懂事的小孩嚷着要去也会被父母阻止，同时少不了安慰几句：“明年我们喂了几百斤的年猪，顿顿给你煮泡汤肉，让你吃个够！”其实孩子不仅仅为了吃一顿肉，更是图个热闹。
屠夫正在清理猪肠，长得五大三粗，皮肤黝黑，很像电视上的刽子手。几个女人围着厨房忙厨，男人们则在院子围着饭桌“开拖拉机”，每人面前都有一匝面值十元、五元、一元不等的纸币，大约十来人都站立。抽烟的人叼着香烟，随着香烟的燃烧，烟灰拉得长长的，稍有抖动就会掉落在胸前，一个三十出头的汉子头发长长的，又脏又乱，衣服油光光的，也许油渍集存了多时，无法清洗干净。他摸了一会衣袋没摸得香烟，就向身边的人讨，对方不但没给，还狠狠说了一句：“抽烟人不买烟，抽不起就不抽！你不是我儿，我为啥给你？”
向往就在想，话来得这么粗鲁，汉子居然没有生气，涵养深啊！经打听，汉子叫吴力，单身。五岁时父亲意外死亡，母亲改嫁，由叔叔一手拉大。两叔子相依为命，两年前叔子病死，死前一直对吴力还没相好姑娘不安心。
抽旱烟的关老头，别看七十出头了，对赌博死性不改，年轻时因为赌博还被拘留几天，大凡村寨有人赌博总少不了他。腰部别着皮包，能同时容纳两部手机那么大，两元起价的赌额，他已经从皮包里掏出两张百元钞票了，嘴里叼着烟杆，股股青烟冒出来叫周围人咳嗽。
“老汉，吸轻点，把我下面都被抽痛了！”
“老汉，看你啊!只能含巴巴烟咯。”
在场的年轻人总爱跟关老汉开玩笑，按辈分也好，按年龄也罢，很多人该叫关老汉爷爷了。老汉不计较，更不生气，拿他的话说，“什么都计较的话，没人跟我开玩笑了，嘴巴早闭臭了。”
“你说老子不行，喊个女人拭拭。不要以为你们年轻，真正比起来，瞧瞧谁熬的时间最长！”关老汉说话声音洪亮，在屋里做厨的妇女也听见了。
“老不正经！”一个妇女自言自语。
“原来你老婆是被晚上搞死的！”一个年轻人故意问老汉。
“不信，今晚把你老婆跟我喊来，就晓得一二三了。”
随着一声“吃饭了”，大伙匆忙把饭桌围上，三下五除二，几张桌子就被霸占，跑在前面的人生怕子女拿不到碗筷，一人占了几套碗筷，没有拿到餐具的很不满：“你们抢几个碗，不可能把一年的饭也吃了吧！？”
场面有点混乱。
“汤军，经局党组研究，计划派你去任关山村任第一书记。关山村是深度贫困村，要求第一书记的年龄不能超过四十岁。”
“局长，我有高血压，身体差啊，每天要服药。”
“局里已经派出六人，剩下的党员不多了，更不用说年轻党员。”局长显得有点无奈，安慰着：“你们股室有业务轮换人员，派你去挺合适的！年轻人，这是一次组织考验的机会，应该珍惜。”
四十岁出头的汤军已经不在乎政治前途了。如果说婚前还有一丝梦想的话，两年前由其妻经营汽车销售后，他就不考虑仕途了，全部精力投入到生意中，赚钱成了生活的全部。他深知，脱贫攻坚就是政治任务，第一书记必须吃住在村，工作压力大，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照顾生意，妻子要拖儿带女，无力经营，几百万的投入可能就打水漂。
领导都找谈话了，十有八九派汤军驻村！妻子意识到问题有点严重，得亲自去局里求情。
沿着石阶往上走，登高五十米就到县人民政府办公楼住址。这是山城少有的宽阔平台，八层楼的大厦耸立着很威严。四周的桂花正值花季，一股风带来一阵香；大院里几棵柏树苍健有力，树皮光滑，树枝古板，树叶坚硬。已是傍晚时分，大楼后面的广场聚集很多人，三五成群跳起舞，安然自得。
汤军妻找到局长，笑着脸半开玩笑地问：“领导，你还要不要我们生活？”
几年商场的滚打，汤军妻不在是以前的温情，变得霸道。
不等局长开口，汤军妻继续说：“我是来向领导求情的，汤军回家不高兴，晚饭没吃，高血压又犯了。我问他，他说吃不下，最后才说出真情，原来是局长关心他，让他锻炼锻炼了提拔。首先感谢领导的好意，问题是汤军身体吃不消，到时提拔没成，人却没了，两手空。”
领导反感汤军妻的行为，心想：“对于公事，轮不了你说三道四！有什么意见，也应该由汤军诉求！”但想到是职工家属，相互间也认识，话语重了伤感情，就把火压了，“派谁去任第一书记是党组开会来落实，你家的情况我会在会上说明，我现在无法给你答案。”
“局长大人，你就不谦虚了，谁不知道什么事局长说了算！”
“不要以自己的判断去评价他人！没其他事就可以走了，我还有事。”局长发火了。
（一）
春节刚过，鞭炮声停了，年味淡了，团聚的家人散了；该上班的上班，要杀广的杀广，补课的去了学校，留守家的下地耕种。
向往被局安排到关山村任脱贫攻坚第一书记。局长找他谈话时，派驻的理由是向往熟悉基层工作，能在关山充分发挥春晖人士的作用，胜任脱贫攻坚工作。
向往尽管不情愿，还是接受了。领导问他有什么要求？他知道，“既然已经找谈话，说了也不起作用，总得有人去顶上！儿子马上进高三，很需要监管，妻子在乡镇任教，每周只有周末能回家！”想到每家都有自己的困难，他就没跟领导说。谈话后回家的路上，他一直琢磨着领导的那句话，说他能在关山充分发挥春晖人士的作用。想来想去，不外乎关强跟他是初中同学，现在关强回家创业，种植牡丹。希望通过发展产业，增加老百姓收入。
局长亲自把向往送到关山村，给足面子。可同行前脚踏进村委会，村委会周边一些村民就围了上来，很有儿时看新娘的味道。他们并不进屋，也许是村委会还有威严，不敢轻易踏进去，就围在窗户，遮挡外面的光亮，一些影子歪歪斜斜，很不规则。已经是春耕忙碌的季节，村民还有空闲看热闹，这令向往费解。
向往认识村长，上次吃泡汤肉见过面。进屋的时候，村长就靠在沙发上，一条腿搭在面前的办公桌面，鞋底很多泥土在桌面留下脚印。他嘴里衔着香烟，不取口地吸着，烟子一汩汩从嘴里和鼻孔溢出来，在空中跳舞。村长四十岁有余，他对窗口边围着的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习以为常。
关强在村委会等着，早上向往就电话告之，局长要来看牡丹基地建设情况。作为财政局的帮扶村，产业发展成为帮扶单位帮扶的主要策略，以此来提高农民收入，确保关山村脱贫致富。
“主任，你们村有多少贫困户？”局长问。
主任在玩手机，没有回话。关强就对村主任说：“问你话哩！”
村主任急忙放下手机，坐正身体问：“领导，你问我什么？”
“你们村有多少贫困户？”
“我不知道啊！我大脑粗没文化，记不得这些数字，只认干活！”村主任很干脆。
局长没有回话，他把火闷在心头：一村之长居然连本村多少贫困户都不知道，怎么开展工作？脱贫攻坚进入关键期，这样的村干部已经不适合在任了，要是这种情况发生在局里，早撤职！于是就无奈地说：“关强，带我们去基地看看吧！”
从村委会一直往下走百十米穿过村寨，再走一公里就进入牡丹基地，沿途看不见像样的坝子，土地被大大小小的山丘分割得支离破碎，很像青春期孩子的脸。偶尔有一丘田因为缺水已经多年没有插秧了，田埂被铲除，杂草丛生。向往不解，问关强：“这些田肥沃又成块，怎么不栽牡丹？多可惜！”
关强指着前方的土地回答：“这是关麻子家的，他好歹不流转，还放话，就是饿死也不支持村的工作！”
“钉子户！”局长补充一句。
“比钉子户还钉子户！我上门做了五次思想工作，就是做不通。其实，我们还是一房人，我喊他大叔。”
“他不愿流转，总有理由。”局长说。
“还不是因为村里没评他低保户！”
“该不该评？”
“大儿子有轿车，二儿子在县城有商品房，怎么能吃低保？”关强解释道。
“老汉的理由呢？”
“他说自己七十岁了干不成活，应该吃低保！至于儿子，他们分家立户，都有自己的负担。”
“这不是理由呀！赡养父母是儿女责任。”
“驻村干部和村干部都上门讲清楚道理了，老汉很固执。”
牡丹基地由于部分农户不愿流转土地不连片，总面积还不少，达到300亩。这对于刚刚起步的产业来说，也不容易。去冬栽下的牡丹已经露出新芽，三三两两的群众正在松土，见到关强到来，就有人抱怨土块太硬，松土费劲，更有人要求加工资。
“你们床还没铺好就抢被盖。”关强回了一句，“好好干，只要大家出力，工资好办。想想去年栽牡丹，有人担心工资拿不到，不都全部兑现了！”
关强向大家介绍局长的身份，也给大伙打气：“局长今天特意来看产业发展，马上就要在基地修路，以后肥料直接运到土边，走路也不湿鞋，而且还要把基地做大。钱不是问题，产业做起来了，大家的收入也增加了。”同时，他指着向往向大伙介绍，“这就是来我们村任职的财政局领导，你们以前不信任村干部，现在不可能也不信任局里派下来的干部吧？他就是来带大家脱贫致富的第一书记！”
“他当他的书记，我做我的农民。谁解决我的破房子问题，谁就是书记！”
“村里那么多贫困户有车有房，比我们富裕，我怎么不是贫困户？谁做事公平谁就是书记。”
做工的群众议论开了……
去冬今春一直很少下雨，大地干燥，本是万物复苏的季节，明显迟到了。牡丹基地因为缺乏水分，冒出来的绿叶不多，特别是从已经除草松土的地块看得明明白白。
放眼看四周的山，乱石重生，难见林木，就像营养不良的人，难怪初中班主任会对关山如此表述！眼前的一切，向往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压力倍增。
局长从关山村返回县城时，向往焦急地对他说：“局长，你已经知道关山的情况了，我没有底气把脱贫攻坚工作做好，但我会尽心尽力，现在眼前最当紧的是解决村办公设备，现在就向局报告，单位里原来淘汰的设备我拉到村来用。”
“放心！你的工作就是局里的工作，局党组会全力支持。办公设备的问题，你安顿好了就去拉，局里负责运费。”
(二）
向往才在关山驻一个星期，在村委会没见几次村长和文书的面，而且他俩来村委会，不是打瞌睡就是玩手机，根本不入户，明显感觉到基础组织涣散、无力。支书倒是在岗，六十多岁的人了，有些力不从心，而且得罪人的事又不愿干；驻村工作队四个人不熟悉村情，有力无处使，这狠狠地打击了向往原本想干好工作的激情。回头一想，村干部一个月千多块钱是养不起全家的，而且当今的村干部捞不到半文油水，与他们当初冲着“一个村一年几百万脱贫资金搞项目能赚捞几个荒荒钱”而竞选村干部的想法相差甚远，重重击碎了他们的美梦！
向往把基础组织不力的情况向镇政府反映了，得到的答复是临站换帅兵家大忌，多换思想少换人。虽然正面工作不愿做，反面工作他们有一套，这个时候战场上就怕内乱！何况全镇的村干部几乎都一样涣散。领导的说法也有道理，向往跟驻村工作队其他成员一一交换意见，大家没有异议，一致认为用制度管人，没有起色再局部调整。
村支两委、驻村工作队会议上明确：村干部与驻村工作队搭配分片落实责任，每个星期入户不少于三天，严格考勤制度，旷工一天扣绩效工资五十元，每次上报资料延误一天扣绩效二十元。文书提出不懂电脑，不会做资料。向往答应村干部不做资料，由驻村干部负责；村长提出每个月拿钱不多，管事不少。向往解释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就是打仗，不能当逃兵！如果想不开，可以申请辞职；支书就是一句话，走猪蹄叉都不在乎；村长提出村支两委委员也要施压，虽然他们每月只有三百元工资，也是拿俸禄，向往安排村支两委另外两名委员轮流值班，保证群众时时能找到村里办事。
这是个吹风会，也是整风会！是对村干部心灵的一次敲击。不管怎么说，向往在村干部中的形象是建立起来了的，大家是敬佩第一书记的！向往来关山村之前，办公没电脑、少桌椅，开个村支两委会都要去农户家搬凳子，才一个星期，一切办公用具都备齐了，村食堂也在破土修建，半个月后就可以运行，到时大伙可以集体用餐，确保后勤保障。这些都是第一书记的功劳，一个人的威信就是用成绩树起来的！
向往安排村长和一名驻村干部去湾里组处理通组公路的占地纠纷，自己一如既往走访贫困户。全村百多户贫困户他计划一个月走访完，这是第一书记必须完成的工作！百多户贫困户他必须了解贫困原因、状况，因户施策才能确保脱贫。
向往刚入关山村，农户家庭住址不清楚，但走访贫困户从来不需要村干部带路，哪怕自己问路也愿意。农村工作经验告诉他：如果村干部带路，一些贫困户顾及村干部的面子就不敢说实话，也就无法了解真实情况，达不到走访的目的。
向往走访的第一户叫关谷，站在院子看住房，主体结构倾斜，尽管晒壁装板刷了红油漆，掩盖不了陈旧的事实，应该说这是危房。看屋顶，好几处孔洞透下来光线，一旦下雨，肯定漏水！
女主人在灶前加火，锅里冒着汩汩蒸气，锅有锅盖罩着，不清楚煮的什么？向往向女主人打声招呼，女主人抬起头算是回应，没回话。眼前的女主人头发凌乱，满脸锅烟灰，黑黝黝的，就淘气的男孩搞闹剧。向往的第一印象就是女主人邋遢，家庭肯定经营不好，十足的贫困户！尽管如此，火炕上方还挂着几块腊肉，有些肉表面生出很多霉衣，不像去年杀的年猪，应该有些年头了。
向往把女主人叫到客房，打听着家庭基本情况。女主人也配合，一一回答，谈到患病的男孩，一个青年从卧室出来，他叫关阳，今年十七岁。向往很奇怪：已经早上十点钟了，还在睡懒觉，不穷才不正常！这个年龄，要不在校读书，要不在土里劳动，要不在外务工挣钱。
关阳插话了：“电视上天天说脱贫攻坚解决贫困户贫困问题，我家房屋坏了，为什么没人管？”
“你怎么不上学了？初中毕业的吗？”向往问男青年。
“初二就辍学了。老师不要我读了？”
“不遵守纪律被开除了？”
“不，老师嫌弃我有病，怕增加学校负担。”
“你患什么病了？”
“你问我妈吧！”
“关阳十二岁就着母猪疯（癫痫病），发起病来人死不醒，怪吓人的！很多学生吓得惊叫。老师就动员家长先治好孩子的病，再上学。”女主人介绍道。
“关阳说你家房屋坏了没人过问，真没人动员你家危房改造？”
“我家占不到亲戚，谁照顾你？”
这个时候，关谷回家了，女主人见丈夫回来，急忙回到厨房。关谷五十多岁，穿着虽然不振作，头发用水打湿后反梳着，还在光亮。应证了一个群众对他的评价：衣着不振，头发不乱。他还没靠近向往，酒气先登了。
“去哪里了？”
“到村卫生室买药了。”
“关阳生病去大医院医过吗？”
“一年要去两趟，家都医穷了。”
“医疗费国家能报补百分之九十，自己贴得少的。”
“那是让人开心的话。”
“政策没兑现？你把你的住院清单给我看看。”
“扔了！一张废纸不能作钱用。”
“就是一张纸体现了国家脱贫攻坚政策呀！以后不能扔，要好好保管。如果没能报补百分之九十，拿着那张纸还可以大病保险、医疗救助。”
“你家是低保户吧？”
“不提低保了，都是挂羊皮卖狗肉！”
“什么意思？”
“全家四口人，评三个人低保，实际得到两个人的，还有一个分给别家了。”
“这话当真？”
“人格可以担保！”
向往跟关谷正聊着，女主人用塑料盆端上半盆红苕，客气地递到向往面前：“这就是我家的早饭，书记吃得了吗？”
向往果断地拿起一个红苕：“这是好生活，很营养，城里难吃到。”其实，他的心在滴血，心想：“真穷啊！不脱层皮，这家不得脱贫！都这个年头了，村干部真大胆！这就是腐败！！”
这时，村长在房屋左侧不远处喊向往到村里吃饭，正是让村长证实相关情况的好机会！关谷马上说话了：“村长叫你了，你走吧！”向往知道关谷下驱逐令了，不好久留。出门时，关谷一直陪着，嘱咐向往不要把两人间的谈话告诉村长，自称跟向往是很好的朋友了。
回村委会的路上，向往把关谷的话传给村长，检验其真实性，村长还没听完，就打断：“真是喂不饱的狗！明明是四个人的低保，硬要少说两个！我跟他邻居，他的家底我很清楚！就说危房改造，三年前我还是没当村长，他就享受了一万五千元的补助，为了套取国家资金，就在旧晒壁表面刷了层油漆，还说村干部没长眼！”
谈起关谷，村长话题自然多了：“这个没心没肺的人，真同情不得！年轻时吃喝嫖赌，油嘴滑舌，只有打老婆的出息。你都看到了，火炕上还有几年前的腊肉，都生莓衣了，没有关谷的同意，妻子想吃也不敢炒，他倒三天两头在外面骗吃讨喝了，妻子就是在家卖力的命，还患着哮喘病。前些前，稍看妻子不顺眼，就动手动脚。打得妻子多次不敢回家。有一次，他俩夫妻在地里干活，吵着吵着，关谷提起一桶粪水就从妻子头上往下倒。那天我正好在旁边地里干活，实在看不下去，冲过去拉起关谷就是一顿打，自那起，他乖多了。”
（三）
关山村的发展靠路，脱贫要产业。这是向往在全村全体党员和村、组干部会上明确的方向，全村制定了产业发展规划，围绕“山顶树木密、山腰栽茶放鸭、山脚靠花用瓜。”的思路抓产业发展，形成产业长短结合。
之前，村支两委响应镇政府号召，调整产业结构，减少低产玉米种植面积，带头发展了八十亩辣椒。由文书负责日常管理，专门请个组长管理民工、采购材料、记录工天。结果杂草比辣椒长得快，后期辣椒红了没有采收，没有用完的肥料损坏，亏损十几万。导致群众土地流转费没法付、工人工资发不起，在群众中造成不良影响。弥补亏损，每年村办公经费填进去，烤烟补助也填进去，村里用的笔墨纸张全由向往向局里讨。找企业赞助，求部门帮忙，才把全部负债填平。
村组干部会议上，向往总要表达自己的观点：大力发展村级经济，村支部、村委是主体，采取的模式很重要！过去，村发展的辣椒产业是深刻的教训，为什么其它村同样是种辣椒，人家赚钱？究其原因，主要是责任心不强，如果是办自己的事，不会是这个结果！所以，要村里发展产业，管理班子成员必须入股，把办村里事上升到办自家事的认识层面，产业才能成功。向往更主张“专业合作社＋大户＋农户”或者“专业合作社＋公司＋农户”，公司或大户有技术，有责任感，抗风险能力强。产业能见效，村集体经济才发展，群众就业解决了，收入才能提高，分红资金才保障。
针对脱贫攻坚督查组发现的问题，向往一针见血：“党员应该在脱贫攻坚战场上起带头作用，示范作用，正确把握脱贫攻坚政策，做政策的发言人。然而，我们一些党员，明明儿子有安全住房，他不但坚持住旧房，还跟督查组汇报村委不帮他改厕改灶，隐瞒有安全住房的事实。这是一种歪风邪气，党性哪儿去了？”
谈到环境卫生问题，向往也不留情面：“居然还是村干部，房前屋后凌乱，室内更下不了脚，满地鸡屎。我们天天要求群众整治环境卫生，现在群众卫生搞好了，反而干部没跟上，脱贫攻坚怎么去带领？下一步，村实行曝光制度，不要怪我不留情面。”
“人居环境改善的脱贫攻坚工作的根，是乡村振兴的基。要把人居环境整治列入了村规民约，但不能一定了之。从现在起，每个月村要组织一次评比，并张榜公布。充分利用我村资源，村寨里的荒地四周采取编制竹栅栏封闭，种植花草，美化环境，同时避免鸡鸭乱刨垃圾在人行道路上。栅栏上可以书写标语，宣传党的政策，营造脱贫攻坚工作氛围。”
“脱贫攻坚工作是以村为主体，而我们的村干部都成甩手干部了，一切都推给驻村干部。村干部不懂电脑，动手动脚的活总会吧！不参与村委会工作就不行。说什么一个月千多元养不起全家，既然任职了，就要负起责任。村干部都认为拿钱不多，管事不少。这是明摆着的，这就要求大家树立放小家顾大家的意识。”
“今天在会上就明确责任：村长负责全村五百亩茶叶栽植，这是信贷资金实施的项目，资金分三年到位，一亩二千五百元。虽然栽植和前三年管理资金有了，三年以后怎么办？我有个想法，将会采取群众入股分红的管理办法，群众的土地也折成入股资金。文书负责协助大户一百亩西瓜基地管理和一万羽蛋鸡养殖管理。蛋鸡养殖已经见效，负责分红资金的催收和项目扩建的协调工作。支书负责协助大户牡丹基地的管理和项目扩建的协调工作。跑上面争取项目和资金的事由我负责，其他驻村干部负责管理片区的日常工作。”
支书说话了，每次开会，他很少发言。会前针对关山村存在的问题，镇领导找他谈过话，叫他站好最后一班岗，这算表态吧：“刚才第一书记的安排我完全赞同。大家不要有其他想法，我六十多岁的人都能坚持，你们更无话可说。脱贫攻坚就这两年，死也要扛过去。等我们都老了再回顾脱贫攻坚的事，才觉得没枉当几年村干部。不管怎么说，我们比上战场还是要轻松，历史会记载这一大事。大家齐心协力按照会议的安排搞好本职工作，争取对得起群众、对得起历史。”
“之前的工作，我是懒散。第一书记找我谈过话，镇领导也谈过话。会上安排了工作，我完全同意，并保证不折不扣完成我村五百亩茶叶栽植任务。”村长也表态。
向往驻村前，关山很长时间没有开过会了，群众反映根本开不起群众，如今已经到推不动工作的严重形势了，向往不得不说点重话，他不善于批评人，大家一起工作是缘分，不是脱贫攻坚，他不可能来关山，更不可能认识大家。但脱贫攻坚无小事，事关群众利益，这是政治任务，必须完成！
向往回顾驻村以来的工作，他一直觉得没有功劳有苦劳，现在蛋鸡养殖项目投产了，村每年有五万元纯收入；西瓜今年采收，预计收入两万元，牡丹明年也要投产，到时可收入十万元。村集体经济从无到有，从少到多，这就是发展的必然结果，也是驻村工作队奋斗的结果，他感到欣慰。
随着脱贫攻坚工作的深入，各类督查越来越频繁，而且查出的问题马上整改，动不动就通报。向往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正如驻村干部的感言：“我对父母从来没有贫困户那样关怀过。”他已经两个月没看望过父母了，儿子感冒也是办完住院手续就返回村里，好在妻子理解，无怨无悔。但心里还是少不了歉意。
有些事情是向往无法改变的，一些非贫困户总是抱怨：“他家现在有车有房，存款十几万，比我家富裕，因为是建档立卡贫困户，孩子读大学有补助，我家却没有。”群众的怨言是有一定道理，但政策是脱贫不脱政策，“四有人员”只要是排他因素在后，都认可为贫困户，脱贫即可。虽然政策向群众解释了，群众口服心不服，督导组督导，他们仍然会提出，这就是群众认可度不高的表现。
更让向往困惑的是，有些“四有人员”家庭，故意隐瞒真实身份，见到督导组就像见到救世主，总是反映这样那样的问题，比如“我们老了，做不了活，收入无来源”，“我家房屋漏水，没有卫生间”等等。听到这些反映，他很恼怒：“人都要老，老了就丧失劳动力了，儿女的大房大屋他们不愿住，总希望政府来买单！几十年来，大家一门心思搞经济，思想教育没有及时跟进，造成群众等、靠、要思想严重！”向往计划用半年时间扭转这种局面，加大对群众进行感恩教育，忆苦思甜教育。
（四）
清晨，牡丹基地就热闹起来。鸟鸣，孩子哭，民工嬉笑，拖拉机轰鸣，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杂乱无章。“有笑声的地方就有关老头的存在”，这是关山人总结的经验。别看关老头七十多岁，精神饱满，声音洪亮，身体健康，心直口快，不怕得罪人，也爱开玩笑。关强看重他这些优点，安排他负责基地日常民工的管理。
关老头对关谷激发不少：“你啊你！不到六十的年龄，要说负担没多大负担，就是搞不上路。每天少喝两杯尸汤（酒），勤快点。”
关谷狡辩道：“孩子和媳妇都有病，咋个搞得上路？”
“少找理由。媳妇每天没闲着，倒是你，两杯酒进肚就不管事！孩子也不是经常发病，身体正常的时候动员他干活呀！年轻人，一天无所事事不像话。”
“外出打工人家不要，怕他发病。”
“跟我来牡丹基地干！干一天一百，一个月不误工就是几千。凑点钱了去大医院好好看看病，混两年就是结媳妇的年龄了，皇上不急太监急啊！”
“你喊他，就怕他不来。”
为了动员关阳去基地干活，关老头把他叫到家里，拿出儿子年前从北京带回的特产，语重心长地问：“关阳，想不想找媳妇？”
“谁看得起啊！”
“白生生一个小伙子，姑娘会喜欢的。”
“我们这么穷，就是有姑娘喜欢，也带不进屋。”
“穷不怕，就怕懒。”
“你是说我懒吧？”关阳脸红了，“我也想干事，就是人家怕我发病出事，不敢要。”
“这个不要紧，跟着我。关强那边我商量好了，每天开你一百二十块钱。”
每天天朦朦亮，关老头就站在自家院子前方向村寨喊话：“马上出工啦！每人带把镰刀。”关老头家住村寨上端，站在院子喊话。村寨处于山脊，声音就在湾里回荡，家家户户都听得到，效果很好！除非是“装睡的人叫不醒”。
一些爱管闲事的妇女就在基地议论开来：“那死老头，没女人抱，睡不着。早早就喊出工，还不是讨好关强！”
“还不是？人家一个月开他八千元工资，是我们的两倍。”
“要是他早点死，我们就没这么忙了。”
“烂猖妇，人咒不得！”
“话可别传到他耳里。”
“摆龙门阵也不要闲着！”关老头看见两个妇女站着说话，走过来打招呼。
议论归议论，大伙表面上还是怕关老头的，俗话说得好：“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关老头一说，两人赶快动起来。
基地用的是农家肥，全村的牛粪、猪粪和鸡粪都是跟关强签到合同了的，不准外卖！以后牡丹果加工的牡丹油是出口的，几百元一斤，销售合同规定不施农药，不用化肥。出口检测很严格，来不得半点搪塞。
基地里，两人搭配一块干活，一人送土，一人施肥。之前，关老头担心关阳吃不了苦，就多留意。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关阳动手快，不怕脏，搭档忙不过来时他还帮助干。
王婆没有搭档，人家不愿意跟她合作。她只好一边松土，一边施肥。
快八十的王婆，老伴死二十年了，儿子不争气，好吃懒做，在外杀广多年没钱寄回来，媳妇被人喊跑了。因为诈骗，监狱是几进几出，女儿在家缺乏教育和母爱，少言寡语，刚上初中三年级就辍学了。王婆闲话多，人家说什么都信以为真，结果讨得她恨全寨人，全寨人恨她。家庭困难，每年低保都少不了；没有安全住房，国家补助几万帮她建；大凡有企业慰问贫困家庭，每次都少不了。大伙不理解：“你是老人，人家也是老人；人家有儿子，你也有；你儿子打工，人家的也是打工，只是人家吃苦耐劳，勤俭节约，把家经营好好的，富裕了，你儿子贪生怕死，吃喝嫖赌，找一分就用一分。国家怎么就照顾这种人？”因为不服气，就看不起她、孤立她。
人怕出名，猪怕壮。寨子有小孩不听话，当奶奶的就吓哄：“再不听话，就把你送给王婆家！”
在基地干活的不乏带孙子的人，年幼的孙子不小心摔倒，哭闹着，做爷爷、奶奶的扔下活过去安慰，几个小时就这么折腾了。这种情况关老头没法管，谁都经历过这个阶段，真是有苦难言。
虽然关老头在基地声明过，大家干活就干活，不要带孩子到基地，要不就不出工啦！效果不佳。你有你的算计，他有他的想法。呆在家里带孩子，谁给你工资？在基地一天，八十块钱就到手。孩子放在家里不放心，怕有个三长两短，以熟相欺就带上了。
实话说，基地用工关强真不愿意用关山人！都是本村人，管理严了，话说重了都得罪人，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而且在家的民工都是六十岁以上的人，不是长辈是老人，女民工更厉害，以熟相欺不把人放在眼里；外村民工就不一样，你不服管就走人，没情面可留！再说，这是脱贫攻坚戴帽项目，国家投入了，不仅贫困户要按比例分红，关键要带动老百姓增收，用工就是增收的一种途径，项目申报时村委会就跟关强签订了用工合同，首先保证本村村民务工，再考虑其他民工。他算过一笔账，这个百万投资的项目实施到见效益，用本村民工要多比外乡民工多投入二十万。主要是管理不严多投入十多万，工资增加几万。关强心直口快，在基地他把这笔账算给村民听了，明人算明账，目的是揭发大家的积极性，提高管理效益，一部分村民接受关强的观点，也有部分村民死皮赖脸说：“不如你把二十万发给我们，再请其他民工。我们记你百个好！”
“你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比我了解老百姓。他们就这素质，没必要放在心上。脱贫攻坚的工作也是提高百姓素质，如果大家都有你，不都成老板了，还需要什么脱贫攻坚啊！”向往安慰关强。
“只是苦了你们这些县直干部。”关强说。
“比前些年苦，这是不争的事实，但比百姓轻松。我常常在想：就算外出打工的百姓一个月领几千到万元工资，是我的两倍！我不眼红，他们是苦来的，而且要做才有。我没工作的时候呆在家里照常领工资，老了不工作也有退休金。”
“人家进公司也有养老金。”
“那是另外回事。我有个同事，东北人，父亲是房地产老板，他为什么不跟随父亲，而是来到万里之外的县城工作，这就说明了一切。”
“国家公职人员就是清高，说不赢你。”
“那就说你吧！安安心心把牡丹产业做大做强，不要这山看见那山高。你把产业做大了，百姓也富裕了，这是万古千秋的事业，百姓会记住你！”
“一些老百姓，你帮他做了九十九件好事，只要一件没做好，他也恨你。”
“那是少数人。什么事要看好的方面，自我安慰也罢，人人都是需要的。否则，你会生活在痛苦之中。”
“后悔当初听支书的话回来创业。我经常在想，自己投入的百十万干其他事，早有收获了。牡丹基地要三年才见效哩。”
“自己认准的事不必后悔，有付出就有收获，这是辩证法原理。”
西边的太阳被远山遮住，天色暗下来。关老头招呼民工收工。太阳明天照样升起。
（五）
大清早，向往从睡梦中被电话铃吵醒，电话是通组公路施工队打来的，他说公路从村委会连接王婆家，要占关麻子家两分荒地，关麻子死活不让过，组长做工作不听，文书做工作还跟文书吵一架，说那年文书把他家危房改造计划上报镇政府后，至今没有实施，改造资金被文书吃了，要个说法。文书再三解释，计划当年是上报了，资料没审核过，政府通过大数据查到他家在集镇有门面。关麻子死活不听，就是不让过，还说自己让出来政府养牛种草的一亩耕地已经三年没得流转费了。
又是关麻子！向往提到这个名字就头痛，有句俗话“十麻九怪”，一点不假！向往来关山后与关麻子已经打五次交道了，今天冒出来这个问题要解决，明天冒出来那个问题要解决，似乎村委会就为他开设的一样。向往清楚地记得，那次关麻子住院回来，要申请临时救助，考虑到他老了，儿女不在身边，尽管儿女有能力，家庭收入不低，这些年很少得到国家照顾，就勉强答应上报，结果得到五百元。昨天才领到救助，今天就找到向往，说家里没肉吃了，想申请临时救助买肉。向往火冒三丈，回了他一句：“人要晓得知足，难道民政专为你设的？全村还有很多比你困难的群众需要解决啊！”
关麻子也不示弱：“你当什么第一书记？老百姓有困难你不关心，那些富得冒油的年轻人，你还要帮他争取资金搞产业。我看有猫腻！”
“老人家，把关强请回来发展产业，是要他带领群众增加致富。国家投入的项目资金不是归关强，那是贫困户入股分红的资金，永远是贫困户的。当然，他私人投入的肯定是私人的。至于你说我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向纪委反映。”
施工现场，关麻子在挖土机前方紧靠着挖土机坐在自家的荒地里，双腿屈起，双手合拢抱着双膝，嘴里咬着烟杆，下颌胡须上残留着口水。烟杆三尺，塞旱烟端落在地面，沿着烟杆，有口水从嘴角下浸，湿了半截烟杆。
“老人家，坐在地里容易感冒，快起来。”向往上前去劝道。
“我命贱，不用管。”
“哪里话？你争东争西不都是为这条命，命没了，争这些有意义吗？”村长半开玩笑地说。
“春耕，不要挖苦我了。看人家吃东西嘴不软，没占到你家地，我看占了你的比我更闹。”
“跟你表态，这地让通行了，你要我家哪块地都给你！”
“别家的我不想，我的也别占！”
“老汉，这就不好了。国家每公里解决五十万，就希望组组通公路，不能因为你两分荒地失去国家百十万投入。这两分荒地怎么算也不值百十万呀！”向往说。
“不要以为我不懂政策，每天我都看电视，中央说得好，不要损害群众利益。我看上面政策好，都这下面在乱搞！”
“老汉，不准通组公路通行是不是也损害了群众利益？还有句话，少数服从多数，你也记得吧？”村长说，“何况，我用自家地跟你交换，没有损害你的利益呀！”
“今天，你说朵花就是不让过！”关麻子态度坚决。
“老人家，不要冲动，你起来到家里慢慢说，坐久了真要感冒。”向往去扶关麻子。
“少来这套，你们想把我喊走后挖路。我不会受骗的！”
“我以一名共产党员的名义向你保证：没有你的同意，决不挖路！该可以了吧。”向往有点生气了。
话说到这份上，关麻子无话可辩。
现场离关麻子家只有两百米。这是一栋修建了几十年的旧木房了，正房两侧还有厢房，形成三合院。虽然房屋陈旧，但装板密实、主体结构没有变形，曾经上过桐油的木板微微发亮，窗户和门都绣着彩花。窗户分两层，外面一层是木质格子，里面一层是后来加上的玻璃拉窗。阶沿坎是细料石镶嵌的，尽管有些岁月，纹路有点风化，很牢固；院坝也是石块拼成的，几十年了没有变形，外人一看就知道原来这是大户人家。
关麻子走路一拐一跛，向往和村长跟在后面，两百米路走了十分钟。到家后，他从衣袋掏出一串钥匙，找了很久才找到开门这把。进屋一看，沙发上衣服杂乱无章，灶前柴草乱七八糟；锅里放着几个没有清洗的碗，被水淹没的区域出现大块小块的红斑，看样子几天没收拾了；屋里随地有鸡屎，有些被人踩过，然后印在其他地方。
“老人家，平时打扫哈卫生。儿女带个客人来，人家坐不下。”向往说。
“老了还讲究有啥用，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了！”
“这种看法错了，卫生搞好了少生病，特别是老龄人，卫生搞不好，细菌多，更容易生病。”
“活不两年了，管不了。”
“不要吓想！你就是腿不方便，其他没问题。现在医疗水平提高了，活个八九十岁不是梦想。”
“你们坐着，我烧水泡茶。”关麻子起身。
“大清早不渴。”向往招呼关麻子坐下，“老人家，多支持村里工作。组组通公路是国家对农村基础设施建设的重点。你已看见了，全镇上下组组通公路，现在出门不湿鞋，买包肥料车能送到家。”
“几十年都这样过来了。”
“社会总是发展的，人人都想生活好点呀！就拿你儿子说，老房子这么宽大，他还要在县城买房子，还不是觉得县城方便，生活水平高点？”
“我一直反对他在县城买房，我发誓不过去住。”
“当你生活不能自理时，不过去谁照料你生活？”
“得一天算一天。”
“老人家，生活不仅仅为自己，也要想想他人。现在提倡和谐发展，共同富裕呀！思想要解放，不能总用老眼光看问题。”
“谁考虑过我？有些人家修房有补助，娃娃读书有补助，我家没有；有些家庭，健健康康的还吃低保，我从来没闻到低保的气味！”
“能力有大小，如果能力都强，大家都富裕了，就没有脱贫攻坚的工作了。就是因为有些家庭生活困难，国家才对他们最低生活保障；房子不够住或者房子坏了，国家才适当补助资金帮助他们修房子。你家有能力，生活富裕了，有些政策确实享受不了，但你六十岁起就享受养老保险，八十后还有高龄补助，这些普惠制政策你是享受了的。”
“我对你们驻村工作队的工作没意见。几年前的村干部乱胡乱搞，有车有房还享受低保，优亲厚友！”
“这种现象肯定有！目前一些胡作非为的村干部被查处，我们周围也有的。我们要看到社会进步的方面，国家制度也逐步在完善。如果你有村干部腐败的证据可以提供，纪检部门一定查处！”
“我相信人在干，天在看！”
“这就对了，做如何事要对得住良心，经得起社会检验。”
“今天你能够跟我坐下来谈心，这是以前的干部做不到的，看在你第一书记情面上，我答应公路通过。”
“老人家，感谢你的信任！人无完人，特别是基层工作，没有人做得绝对公平，我更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需要大家包涵，自己也将努力做好。”
此时，一束阳光从窗户投进屋子照在锅里，由水面反射到灶台上方挂着的其中一块腊肉表面，使得腊肉黑里透黄，油油发光。
公路施工现场，挖土机“嗡嗡”响起，声音回荡在山里特别清晰，叫人兴奋。
（六）
太阳落山的时候，关谷醉醺醺回家，见妻子没有煮熟饭，就提起凳子把妻子打了，手背的伤口流着血。没有关谷发话，妻子不敢去医院，幸亏邻居发现及时，叫来村医包扎伤口才止住血。关阳从牡丹基地回来，听说母亲被父亲打了，就给母亲报不平，向父亲脸部给了两拳头，打得父亲鼻青脸肿，灰溜溜睡了。
干完一天活，关阳很饿。回家看见母亲手背包扎着白白的厚厚的纱布，父亲不停地发酒疯，骂酒话。冰凉的场景像一瓢冷水撒在心上，凉凉的阵痛。眼前发暗，失去知觉就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眼睛瞪着，瞳孔增大。
“关阳发病了！”关老头给向往一个电话。
向往赶到关谷家时，关阳还在发病中，妻子在哭，关谷还醉在床上，关老头正骂着关谷：“世上哪有你这种男人？家庭搞不好，又没责任感！好男人不打老婆，打老婆算什么本事？一天只晓得喝酒，有一天会死在酒里。”
“你…不要…管我…行…不行，儿子…还敢…打…打我！”关谷醉醉醺醺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上梁不正下梁歪。像这种父亲，该打！”
“你…你还…替儿子…说话。”
“谁错我就骂谁！”
关阳这种病发起来就人死不醒，跟睡着不同，叫不醒。自然醒后发病就停止了，只感觉全身乏力，头昏脑胀。
向往懒得跟关谷打招呼，醉酒的时候说千道万都是对牛弹琴！他跟关老头一起安顿好关阳，询问女人的病情，帮忙女人弄晚饭，虽然是煮面条，找酱油没有，问醋也没有，在卧室找了好久才找到装在陶瓷罐里的半罐猪油，罐口内边缘留下一些油渣，由于口子没有封闭，表面的猪油生出一层薄薄的毛衣。一丝冰凉掠过脑海。
“没有作料，油汤煮面条。”向往自言自语。
酒醉心明白。面条煮好，关阳和母亲动筷时，关谷起床了。向往有点生气，却找不到合适的对象，只好闷在心里。刚才怎么喊都喊不起关谷，饭熟了，没人喊却主动起床，这是食品对饥饿的诱惑，也是无赖之人的悲哀！
屋内灯光昏暗，摆设杂乱，家里找不到一条像样的凳子，而且凳面全是灰尘。墙上曾经用报纸糊过的地方，东一块、西一块已破损。全家饮食倒不错，一斤面条下锅三下五去二就消灭了，还得煮第二次。
向往走进关谷的卧室，一股酸臭味扑鼻。屋里到处放着塑料袋，不是装的粮食，就是衣服，很凌乱，加上摆着两个木柜，几乎把空间塞满，连上床的通道都被挤得狭窄，不注意就闯上袋子。床上到处是衣物，脏的、干净的乱七八糟。枕头由一件旧棉衣代替，上面沉淀一层乌㤧，用手捏很硬。被子很脏，散发着臭味。揭开被子看，床单被人裹得成团，下面垫的是稻草，也许很长时间没更换了，不松软，已经发霉、成块。
几碗进肚，关谷也清醒了，脸部还肿着，头发没有平时的光滑了，他羞愧地说：“不好意思，打扰你们。这个家……”
“你也有羞愧？”关老头一针见血。
“老汉，你总是挖苦我啊！”
“冤枉了吗？你看，这个家庭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人人都要面子，就是死人，主人也得用纸把脸遮住。”关谷难为情面，“我也想把家庭搞好，条件差了怎么搞得好？”
“鸭子死了嘴壳子硬！只有你不醉酒，平时勤快点，这个家庭就能好。”
“我不会使八面枪哩。”
“你能骗第一书记，骗不了我！”关老头如数家针，“老婆虽然有病，平时都在干活，起早贪黑。关阳也勤快了，天天在基地打工。只有你，一个健康的大男人，百事不管，百事不忧，一天只晓得醉酒！”
“我也在做事呀，这两天工程完工没事了。”
“一年三百六十天，就干一个月活，也是干事？这样干，恐怕隔壁人都要饿死！”关老头越说越有劲，“你那几根花花肠子，怎么动的我都知道。一个月时间还没到，就去问民政，‘这个月低保还没到？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同样是人，人家家庭搞得风风火火的，你却年年吃低保，不知羞耻！”
关老头跟关谷同一房人，又是长辈，训起人来不留情面，不过，像关谷这种人，话语不重点，根本不起作用。
离开关谷家，向往送关老头一程。虽然近八十了，关老头走得快，眼力好。
“关谷那年一万五千元危房改造，怎么只在墙面刷层漆，房屋没修整？”向往不明白，项目是怎么验收的。
“余下的钱都被关谷喝酒了。”
“村委会监管不严。危房改造不到位，他拿什么来整改？”
“这个家庭，叫他出一分都难，能不能向政府再次申请。”
“原则上危改过的农户不能再危改了。但这个问题不解决，住房不保障无法脱贫，我会及时向政府反映，能不能补短板。”
随着基础设施建设的推进，关山村已大变样。除了正在修建的那条通组公路，其它各组都覆盖，入户便道更是户户连通。太阳能灯的投运，晚上出行与白天差别不大。过去雨天只能穿雨鞋，现在穿布鞋也不打湿鞋子。
送关老头到家，关老头再三挽留歇息，时间还不算晚，向往随从。
驻村几个月，向往对关老头评价很好。很多共产党员总喜欢在他面前诉苦，这样没有，那样缺，巴不得国家每一次投入都有自己的份，关老头不叫苦。一个关麻子，一个关老头，同样是老人，同样失偶，向往仔细比较过两个家庭，其实关麻子富裕很多，表现却截然不同。
关老头的家很简朴，也干净，灶头尽管陈旧，灶面却擦得亮光光的，洗干净的碗有序地放在简易的碗柜里，很清爽。灶前没有堆柴禾，他说过每次烧多少弄多少，灶前堆多了容易发生火灾。
关老头喜欢喝茶，是用土罐炜茶，向往进屋后，他首先倒一杯给他，还说：“已经炜几次了，劲不大，不担心喝了睡不着觉。”
向往很感动，心想：“一个村多有些这样的群众，脱贫攻坚工作轻松多了。”
站在关老头院坝往下看，农户家里的灯光渐渐熄灭，还亮着的路灯把村寨的公路勾画得清晰。远山，有人在吆喝，还有狗的叫声，那是追山人进山的信号。
（七）
傍晚，有一个年轻妇女背着孩子正在往王婆家走。她叫谢霖，关山村驻村干部，也是王婆的帮扶干部。白天，她跟其他驻村干部一样要开展全村的脱贫攻坚工作，走访帮扶户的事只能抽晚上不忙的时间进行。
谢霖三十岁，背上背的儿子刚满一岁。丈夫在部队，母亲是政府公务员，也从事脱贫攻坚工作驻全县最边远的深度贫困村，家里没其他人可以帮忙，带孩子的责任只能落在她身上。
刚驻村时，谢霖带着小孩入村，而孩子经常哭闹，有时会干扰驻村工作，少数群众不明真相，找到领导汇报情况：“你们有些干部，把孩子带到村里了，是驻村脱贫攻坚还是带孩子？”为此， 领导专门找她谈过话，谢霖把家里具体情况向领导汇报后，政府召开班子成员会议，研究谢霖的情况并形成专题纪要备案，同意谢霖的行为。久而久之，谢霖成为公众人物，很多群众不知道谢霖是谁，谈起每天背着孩子入户的女生，大家就晓得。驻村久了，跟村民都熟悉了，热心妇女也传授谢霖拖孩子的经验，更有人帮助抱抱孩子，开始时，孩子不让抱，谁抱都哭，时间久了，孩子就习惯了，谁都能抱。
今晚走访王婆家，会耽搁很长时间，谢霖特意带上电筒，村寨路灯都是太阳能灯，一般超过晚上十二点就自动熄了。刚驻村时，晚上谢霖独自不敢出行，现在胆量炼大了，只是带着孩子不方便，这是无法克服的问题，她必须面对。
走着走着，背上明显沉很多，谢霖知道孩子睡着了。
王婆家住在村寨下游尾端，从村委会出发要经过整个寨子，一个星期前，走的这条路还是泥巴路，现在已经硬化为水泥路了，路上也安装了太阳能路灯。通过寨子农户家，有几条狗，以前她不敢单独通过，几条狗都凶，而且咬过不少人。现在狗认得她了，看见时还摆摆尾巴示好。
王婆住在木房里，正房三间，住着两家人，居中那间是堂屋，安香火的地方，每年节日，主人都得在堂前烧香拜祖宗。随着人口的增多，两家都在房端增加偏厦整栋房屋变成五间。正房有五十多年历史，五年前房后一棵古树倒下，正好压着堂屋那间，瓦片、檩条全部损坏。其它房间同样受到牵连，瓦片滑动，柱子偏移。因为两家关系不好，自那以后，破坏的堂屋一直没有修复，全年日晒雨淋，整栋房子就成为危房。王婆是建档立卡贫困户，国家补助三万五千元新修了砖房。另外那家是一般户，根据政策，国家只能补助五千元修新房，这使主人对村干部不满意，虽然驻村干部再三解释政策，主人仍然口服心不服。
王婆家三人，儿子外出打工，因为不务正业，收监两年去冬刚出来，现在仍在外打工，家里只有十五岁的孙女跟王婆一起生活。孙女应该读初中三年级，过完大年就死活不读了。在孙女读书这个问题上王婆态度暧昧，相反觉得她不读更好，既节约读书费用，干活还能帮她一把。学校老师多次进屋劝孙女读书，问她是什么原因辍学？是同学欺侮她还是学不懂厌学？她始终不回答。成绩不好是肯定的，每次考试都是十几分。老师初次来劝学还能见着人，后来干脆回避不见，远远看见老师的影子，她就躲起来。
一个中年妇女看见谢霖晚上还背着孩子入户，有些不忍心地向谢霖打招呼：“唉！这年头你们干部也不好当。可连累孩子啦！”作为过来人，不忘提醒谢霖，“孩子睡着了要把头遮住，当心感冒。”
“谢谢嬢嬢！”
“这个王婆，可把你腿都折磨坏了！她呀，简直不知好歹。昨天全寨人组织埋水管，每家集资三十元买水泥、沙子，大伙都不理她，我觉得她大把年龄了，有时很可怜，就通知她把三十元交给组长。钱她交了，心里却不愿，当着大家面还说，就这么点距离要交三十，发财要看时候呀！结果大伙硬是强迫组长把钱退了，现在就她家水管露着遭日晒雨淋。”
“人穷志短，这话不假。”
“就算你天天跑她家，解决这样那样，你以为她会满意？错了，她永远不得满意，说句不好听的话就是喂不饱的狗！”提起王婆，中年妇女有说不完的话，“有老就有小，你看她孙女，每天东走西逛，就晓得找电视看，人家不爱也死皮赖脸的，没尊严！”
“这孩子，从小就没妈，缺乏母爱和教育，够可怜的。”谢霖找理由帮王婆家说话。
“孩子她妈还不是王婆逼走的！每天指桑骂槐的，说人家这样不行那样不行，我看配她儿子绰绰有余。”
“知道！王婆就是脏在嘴上，没脑筋，吃了很多亏。”
谈起王婆，谢霖帮扶她家年多时间了，很了解。泥巴地面的院坝，凹凸不平，四周杂草丛生。厨房布置在偏厦里，找块安放平稳凳子的地方都难，饭桌、水缸、灶头、碗柜把厨房占领后，狭窄的过道只能通行一人。正房安排为卧室，分两间，里面孙女住，外面王婆住。
室外没有路灯，室内光线昏暗。谢霖坐在王婆家，感觉压抑，随着时间的推移，感觉背上越来越沉，压得呼吸困难，
她想把孩子放下来，安排在王婆的床上睡，就把床上乱七八糟的衣服收拾，把被子铺平。揭开被子整理床单，手凉凉的，然后摸床单，原来一大块面积被雨水打湿，雨已经停两天了，床单还是湿的。
“老人家，你床单被水打湿，没有发现吗？扛出来晒干。”
“又不是第一次，每次下雨都要打湿。”
“你啊……”谢霖叹了口气，“每次叫你搬到新房住，总是这样那样理由。这样睡下去，要生病的！”
“我老了，死不死不在乎了。”
“你不在乎，孙女在乎，儿子在乎呀！不能这样想。”
“不想提儿子啦，这些年从没汇分钱回来，就是不管我，也该管女儿，是他亲生的呀！”
“儿子的事，我跟他沟通，但明天你必须搬进新房。危房改造了不入住，我这个驻村干部又是帮扶干部要问责的。老人家，你不希望我被处分吧？”
“我上去住，粮食没地方放。隔壁那个老汉，养些鸡到处拉屎”，我难打扫，故意把狗栓在我家厨房，还不是仗着外孙当支书？”
“老人家，不要信口开河！你不入住，牲口就乱跑。”
“你管不了，他仗着外孙当官，仗势欺人。”
“说话要负责任。你想想，为什么全寨人恨你？不就是管不住你的嘴，嘴巴打人？”
“我就住这儿，喝水不要钱。还有，新房连根板凳都没有。”
“只要答应搬，家具的事我负责。你想想嘛，新房的院坝是硬化了，路灯就安在旁边，晚上跟白天一样亮；厨房做了灶台，电饭锅一通电就不用管，饭自然熟了；水箱一按厕所就冲得干干净净，哪儿不比这里强？”
“你帮我那么多，不忍心再麻烦你。”
“不搬就麻烦我了。今晚说定了，明天就搬，我负责劳动力。”
“过两天我自己搬。”
“干事趁热烙，不要推了。其实今晚来，就是动员你入住安全住房。”
王婆孙女没在家，饭桌上的菜碗没有收拾，锅里还有剩白菜，颜色开始变黄。
“孙女哪儿去了？”
“不提那个婆娘，又出门找电视看了。”
“老人家，那是孙女呀，哪能这样骂？她还小，不懂事，你就不能好好教育？你看看桌子上，锅里乱七八糟，你要监督她做呀！好好跟她讲道理，你这口气，不但解决不了问题，她很反感的，并且容易产生逆反心理。”
王婆不说话。
（八）
向往一早就接到村民反映，说关麻子往日清晨六点就起床，然后放收音机听京剧，今天他家很安静，也不见人出入。
关麻子的两个儿子都在外面打工，向往跟他们都有联系，如果生病，关麻子会打电话给儿子，儿子也会跟向往联系。
向往喊上驻村工作队一队员赶到关麻子家，整栋房屋大门紧闭，院坝少了以往的鸡鸭，冷清。向往快步走到关麻子进出的门口，通过窗户往里看，没有动静，高声问：“老人家，在家没？”边问边敲窗户，屋里也没反应。
向往见势不妙，安排队员用铁锹把门打开，闯进关麻子卧室。关麻子睡在床上一动不动，向往下意识把手放在鼻孔试试，还在呼吸，迅速拨打120。
关麻子口角歪斜，衣领被口水打湿，床单也尿了大片，向往想到他应该是得了脑溢血，立即松开关麻子的衣领，取侧卧位，便于口腔分泌物自行流出，用纱布包住舌头尽量拉出，避免舌根后坠阻塞呼吸道引起窒息，清除口腔的黏液、分泌物和呕吐物，保持气道通畅。向往看了看床头柜，上面还放着治疗高血压的药物，确认关麻子是高血压引发脑溢血，而手机掉到床下了，可能是病情发作后，关麻子想给亲人打电话没有拿实掉落的。让向往稍稍放心的是关麻子发病在床上，要是倒在地上，病情就严重了。他跟关麻子的儿子打了电话，介绍了病情。
“感谢书记及时发现，我们在外面一时半会赶不到，还得麻烦你们把他送去医院，我马上买票。不管怎么样，尽力治疗他的病，钱不是问题。”
“你放心，已经联系120了，我会像抢救自己家人一样抢救老人家，需要亲人签字的，我代你了。”
“你们驻村干部真好！我回来了感谢你们。”
“应该做的，相信老人家会恢复健康的，你安心回来就是。不用担心，有我在。”
镇医院120车子半小时就赶到，向往带领驻村工作队四人在医生的指导下平平稳稳把关麻子送上车，向往嘱咐驻村队员入户开展工作，并向镇政府电话请假。
向往陪在关麻子身旁，护送着驶向医院。
县医院的三个医生早在门口等候着，120车子刚停住，急忙把病人送进急救室，并嘱咐家属办理入院手续。向往手边只有几百元，而医院要求交五千元押金。犹豫之际，听到工作人员的提示：“病人需要急救，还犹豫什么？不要命了！”
向往一脸尴尬：“不，事发突然，没准备钱，正在想办法。”
“病人等不起呀！”
“马上，马上。”
向往想起了妻子，就电话联系：“我们村一个病人脑溢血正在医院抢救。他家人不在手边，我又没钱交押金，你打五千过来。要快！”
妻子知道向往的为人，不加思索照办。
向往办完住院手续赶到急救室，医生已经给病人照了CT，还输上液体，见向往进房，就问：“你是他家属吗？马上要动手术，需要签字。”
“我是他干儿。”
“必须是亲属才能签字。”
“他亲人都在外务工，已经在赶回的路上，至少需要两天时间，不可能等他们回来了再手术呀？”
“手术有风险，不是亲人签字我们不敢手术。”
向往看不惯这种不分青红皂白一味拿原则办事的作风，就提高声音：“我是那个村脱贫攻坚第一书记，有什么风险我愿意承担！救人要紧。”
“不要激动，事关人命关天，我们必须坚持原则。”
“我可以跟他儿子视频，让他委托我签字，把视频留下，万一发生意外也是证据，这样行吗？”
那个叫王主任的医生，思考会后答应该方案。
三个小时的手术，向往就在手术室外焦急等待，祈求平安无事。当手术室大门慢慢开启，手术床出现在他眼前，他快步赶上去，焦急地问医生：“病人怎么样？”他从医生露出的部分脸面看到了汗水。医生解开口罩，一脸的疲倦，很开心地说：“病人大脑出血量少，已清除完毕。手术很成功，病人平安。”
“感谢你们。辛苦了！”
“不客气，你们更辛苦！”医生敬佩地说,“家属到来之前，还得麻烦你细心照料，病人需要治疗一段时间。”
“应该的，放心。”
向往高兴地把结果告诉关麻子的儿子，电话那边激动地连说两声：“谢谢，谢谢！救命恩人，一辈子不会忘记你！”。向往也告知妻子病人平安，钱的事等工资发了归还。
向往感觉很饿。已经下午三点钟，他才想起早餐、午饭都没吃，就向朋友要了送餐电话，叫送餐人多加点饭。办完眼前的事，他感到一身轻松。
（九）
“老人家，你家没有卫生厕所，我为你申请改造厕所了。要求厕所面积不少于三平方米，必须配套便盆、水箱，通水通电，财政补助两千元。”谢霖来到关谷家，交代相关政策。
关谷可能又多喝了，吐出来的气体全是酒味，谢霖闻着就有点反胃。但这是她的帮扶户，她不能把反应表现出来。
“国家政策好，我知道。我请师傅没本钱垫啊！再说两千块钱做不下来。”
“国家实行的是补助政策，并不是包干。自己总得出点，不能总躺在政府头上。”谢霖看了看院子边缘，原猪圈旁边就有块空地，能建厕所，不需要化粪池，粪便可以排到原便池里。而且四周有百来块水泥预制砖，最多再买百十块就能建起厕所。她就把这笔账算给关谷听：“你有时就跟人在外面建房，厕所修得不高，技术含量低，你自己砌砖没问题。只是买砖花两百多元，水泥、砂子三百元足够，门窗千元，便盆、水箱两百多，两千元自己做够的。”
关谷把谢霖引到房屋右侧，指着一块空地说：“我早就打算在这儿修厕所，把猪圈也搬过来，原本这儿就有猪圈，后来撤了，现在便池还在。你是知道的，猪圈对着堂屋不利。”
“那正好利用这个机会修建啊！”
“就是手边缺钱，人穷了没人瞧得起，人家不敢赊材料给我。”
看着关谷穿的衣服，似乎十多天没换过，油光光的，还泥土满身。头发还是反梳着，只是有些凌乱。今天气温十四五度，有阳光，正是栽油菜的季节，更是栽油菜的好天气，下午三点，人家都关门闭户的，只有关谷在家闲着。
谢霖有点生气：“叔叔，人穷不可怕，只要有信心有担当，会富裕的！关阳变化就大，现在天天在当地务工。你当父亲的，本应该给他作榜样，现在反过来他给你作榜样了。你健健康康的在家闲着，儿子还有病勒！”
“我是感冒了才呆在家里。”关谷还狡辩。
“你不用再说了！材料我帮你赊，年关再付。你明天就动工。”
“行，照你说的办。”
“这就好了！人要有志气，人家看不起你，不是因为你穷，是嫌你懒。如果关阳出面，人家会赊的，关键是人家现在信任关阳了，他在找钱，有能力还。”
“我承认。”
改厕所的事情落实后，谢霖把关谷喊进屋子，从布袋里拿出两张床单，对关谷说：“上次我看过关阳的床，床单有很多小洞，还很脏。我回家时特意带了两张，一张是刚买的，一张是用过两三次的，都还算新。用过的送给你俩，刚买的给关阳。你是知道的，我工作没几年，虽然俩口子都在上班，工资不高，既是车贷又是房贷，也不宽裕。”
“知道，知道。你很关心我们了，给你增加负担，对不起。”
“客套话就不说了，照你答应的办就是对我负责。”
“一定，一定。”
今天是帮扶日，驻村的其他工作都暂停，每个帮扶干部都要走访自己的帮扶户。关谷是谢霖走访的第一家，还有八家。她出访前就算计过，这个时候去哪些人家会找着人，可能找不着的要留在晚上。关谷家是她最有把握的，不会落空。好在孩子睡着了，村委会有个邻居少妇正带孩子没事做，谢霖就把孩子放在她家里，请她照看，难得这样轻松。
第二家走王婆家，王婆孙女肯定在家，以前难找人是因为她孙女喜欢出门找电视看，自从谢霖通过一企业家解决王婆家一台电视机后，她孙女就不再到处找电视看了。可昨天晚上，王婆打电话给谢霖，她家电视被孙女出门关机后就用不了，谢霖答应今天去看看。
谈起王婆孙女，她头就疼。这个姑娘，自己好不容易通过关工委联系省城一所中职学校，学校对精准扶贫户子女特别关照，一年只交三百元生活费，书本费、学杂费、住宿费等等全部免交，再三做工作，孩子就是不去。不过，孩子不去也好！原本孩子就弱智，万一把她思想工作做好去学校后有个三长两短，家人怪罪到自己头上，真解释不清。
王婆家门关着，这倒令谢霖算计失误。刚好有个邻居背着一背红薯路过，她打听得知王婆跟孙女在寨子旁边挖红薯。
谢霖对王婆家耕地的全部地点了如指掌，只要说出方向，不会走错路。
王婆正在挖红薯，孙女在捡进背筐。谢霖走上前，帮助捡满两背，让王婆继续挖，她和其孙女一人一背背回家，王婆好歹不肯，“你帮我家办很多事都无法感谢，怎么忍心让你背啊！年轻人，你没有干过活，压着身子了我负不起责任。”她硬是压着背筐不让谢霖背。
“我也是农村长大的，重活也做过，孙女能背我更能背！”
王婆说不过谢霖，就让两个孩子背着红薯回家。
谢霖问孩子，电视为什么不能放？孩子无奈的表情回答电视没有反应。
谢霖又问电视是怎么关的，孩子说取的电源线。
电视按钮布置在电视机下端，电视放在桌面上，谢霖叫过来孩子帮忙抬起电视一端，她找到电源开关按钮一按，电视是通电了，屏幕提示没有信号。她拿起节目控制器，打开电池盒，发现两节电池是同一方向放置，不由得暗自一笑。她调整好电池方向，一按一个灵。
这就应证了一句古话：“书到用时方恨少！”
王婆孙女见到电视节目，说不出的兴奋。谢霖把她叫到跟前把电视按钮功能、节目控制器功能和使用一对一详细讲了三遍才离开。
最让谢霖不放心的还是帮扶户张明家，两个女儿都上大学，外省大学还好办，只要学生写个申请，她可以到学区办帮忙办理教育资助手续。偏偏两人都在本省读书，需要学生本人在学校申请办理，都过去一年了，每次打电话询问教育资助情况，就说没享受，又问向学校申请没？都说申请了，长女说学校要下个学年一起办，二女说学校没资助。这是全国统一的政策，怎么会没有，她就要了学生班辅导员的电话，辅导员说孩子不是全日制学生，不能享受教育资助，她请辅导员到学校出个证明，半年过去了，证明没寄来。上面马上要督查，教育不保障是原则性问题，谢霖承担不起！自己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学生却若无其事。
特别让谢霖生气的事，前天她来培训政策明白人，介绍着孩子大学的教育资助正在办理，高中阶段是享受了的。张明狡辩：“孩子读书没有得过补助，我家精准扶贫户都是你来后才晓得身份的。”谢霖反驳道：“你问问孩子，她们都在现场。”她一边说，一边从连心袋里取出佐证资料让张明看：“我把她们在校得到资助的证明都打印好放在这里了。这里记录着哪年哪天打了多少钱。”
这个时侯全家人才哑口无言。
“我来培训，就是要你们实事求是回答问题，不需要帮我说好话，享受的就享受了。就刚才你们的态度，领导来调查，说明我帮扶不到位，会挨处分的，”
你们全家外出，家里的事不可能都知道。问问你母亲，是我开车带她老人家到像馆照卡片像，是我协助她在银行开户，是我带着她到人社中心申请好高龄补助，帮她复印身份证、户口本，帮她填申请表。其实这些话可以不说，但不跟你们说，你们不知道帮扶干部都做了些什么，也许会认为我们帮扶干部只是个名称而也。
（十）
“今天中午十二点，村支两委成员、各组组长、全体党员、老龄协会会员到村老龄协会开会，请大家准时参加！”支书在村委会播音室发出通知。村委会屋顶东南西北方向四个喇叭和各组集中地安装的喇叭同时传出支书的声音，而且重复通知了三遍。声音在山间回荡，回音缭绕，打破了山间的宁静。
上个月，向往在县文广局争取三万元在关山村实施了“组组通广播”项目，现在大凡各种会议、活动，不再村通知组，组通知户，只要在村委会就可以办到，方便村开展各项工作。
今天是重阳节，每年的这天，老龄协会都要举办活动，向往想利用大家欢聚一堂的机会，再次进行感恩教育和人居环境整治引导，充分调动村组干部和党员的作用。前期在驻村工作队、帮扶干部的带领下，组织群众进行环境卫生大整治，多数群众积极参与，也存在“干部干，群众看”的形象，通过大家的努力，虽然工作有些改善，但近来有下滑的趋势。
老龄协会对这次活动很重视，出了反映脱贫攻坚工作的墙刊，评选了最美“孝星”，“五强”老人，组建文艺队编排文娱节目。
活动采取会议与文娱演出交叉进行。先由向往进行感恩教育后，花灯表演；支书引导群众环境卫生整治后，关老头二胡独奏《梁山伯与祝英台》和《大海航行靠舵手》；老龄协会会长总结全年工作，又是节目；镇关工委领导表彰先进，就是党员合唱《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
“在座各位，多数比我老龄大，经历过上交皇粮国税的历史。那个时候，每天大清早就挑着粮食走十几里路去粮站完粮，天黑了还轮不到称粮。但那个时候，整天饿着肚子没有过多怨言。现在不但不交税，反而国家还有粮补，生病住院有医补，六十岁了有老年补助，八十岁更有高龄补贴，相反，大家怨言多了，见人就嚷国家东西我什么都没享受。”向往开门见山，“我常常在想，为什么群众会有这样那样的怨言，归根结底一个字‘钱’！是的，改革开放以来，为了解决温饱问题，大力发展经济，钱成为唯一的追求，为了钱，有些人不择手段，有些人六亲不认。几十年来，由于土地下户，很少召开群众会，忽略了思想教育，集体观念淡化。现在温饱解决了，思想问题更要解决，中华民族的本色不能变，就算淡味了，也得找回来！这就是我每次召开群众会必须讲的问题——感恩教育。”
“感什么恩？感共产党的恩，共产党带领先辈推翻了剥削与压迫的旧中国，建立了人人平等的新中国，进入了消除贫困的新时代。感父母恩，父母给了我们生命，把我们养大成人。感给予我们前进人的恩，感邻居的恩，等等。”
“我跟群众交流时总是说，感恩必须忆苦思甜，否则我们思想就麻木了；我们不能忘本，忘本会迷失方向。现实中很多人坐洋房，老人住危旧房，形成独居老人的事实。目的就是钻政策空子，想危房改造，想低保！我们驻村工作队，工作的一部分就是在村里帮助当家，宣传国家政策，落实国家政策。这些人的目的肯定达不到！不是我们不给，是共产党政策不允许。说句不负责的话，给了不是我出钱，但谁给就要追究谁的责任。”
“我们不要总抱怨张三是贫困户，李四不是。从一个角度说，也该感谢那些贫困户，没有他们的存在，关山就不会是贫困村，不是贫困村，这些年脱贫攻坚基础设施建设资金从哪里来，产业发展资金又从何而来？项目来了，大家都受益，何乐而不为？我们要放宽心情，多些精力搞生产，伸出一只手比，五个手指都不得一般齐嘛。制度和标准是文字的东西，是死的。就拿高考录取来说，分数划定，你达到就录取，很多考生差一分半分，差距并不大，结果完全不同。大家要多角度考虑问题，这样才能放平心态。”
“大家不要怀凝我们的工作，脱贫攻坚‘一达标、两不愁、三保障’，驻村工作队会严格按照标准开展工作，补齐短板。我们入户调查，户户过关，就是发现问题，解决问题。”
“大家都看到了，为了脱贫攻坚工作，我们的驻村干部带着婴儿驻村，他们也不容易，如果不为了工作，他们坐在机关单位轻松多了。有的干部，家人病了不能陪，自己病了还坚守岗位，把贫困户看得比父母更重要。当然一个人能力有大小，有些工作还不完美，但态度是端正的，大家要看到积极的一面。”
“我有些话啰嗦了，分量也重了，肯请大家谅解。同时，也欢迎大家监督我们的工作，不满意的地方跟我们提出，做到问题不出村，脱贫攻坚是我们在坐各位的责任！我的发言完毕。”
关老头今天特意打扮一番，衣服、鞋子全是崭新的，头发也理了，就是二胡有些历史，但干净。在关山，曾经花灯搭档拉二胡的老头已经过世，就剩下关老头了，老头留给关老头的二胡还在，关老头很珍惜。
谈起花灯，关山是出名了的。二十年前，方圆几公里有人家春节需要热闹，就到关山请灯。花灯队一般以自然村寨组建，包括灯头、领唱队、锣鼓队、灯具队、啦啦队和主角、旦角，少则十几人，多到几十人。主角又叫干哥哥，旦角叫干妹妹，由男人扮演。
花灯有上香、过堂、采茶的章节，上香主要是祭祀祖宗；过堂反映的是男女谈情说爱，恩爱夫妻的生活；采茶体现人们热爱生活，追求美好日子，大凡过去一年生活遇到挫折，不顺心的人家就选择过堂，通过送船、扑卦送走妖魔鬼怪，打点祈求来年生活美好。
每年农历正月初三起，关山人为了喜庆，开始跳花灯。玩关刀是跳花灯必有的环节，安排在花灯结局，由灯头表演，关刀摆得流畅，各指向东南西北四方，寓意驱除邪气，确保来年平安。
灯具包括灯牌、灯笼和木质关刀，平时由灯头保管。每天晚上八点左右，花灯队从灯头家出发时，灯牌和灯笼里点亮蜡烛，锣鼓队响起，啦啦队不停地有节奏地高喊“闹年宵、闹年宵”，队伍来到主人院子，鞭炮迎接，灯牌放在堂屋右边，关刀紧挨着，有保护灯牌的寓意，灯笼在大门两旁各挂一个。随着灯头的开场白，队伍安静下来。
“这家主人好热心，花灯来了鞭炮迎，房前屋后亮晃晃，锣鼓喧天响庭院，自从财门开启后，年年家和万事兴！”
大门打开，花灯队伍敲锣打鼓进入堂屋。没有主人特邀，一般每户只表演上香章节，每晚演五户，村寨也需要半个月才能结束。上香就是领唱人在堂屋唱几段曲子，主角和旦角跳几段，送去祝福，主人上几根香，烧几张纸，花费二十分钟；每到一户，主人康概送米赠肉。花灯队有专人管理食物，累计到正月十五烧灯时全寨人集中会餐。每逢晚上十点左右表演的人家，主人主动米酒煮汤圆接待，这是不成文的规矩。如果演全场花灯，需要四个小时，节目结束后还要宵夜，菜十二碗，安上十桌八桌。
正月十五为烧灯日，中午十二点起，在灯头家把全场花灯完整演一遍宣告当年花灯演出完毕。在鞭炮声中，灯牌、灯笼、关刀和演出中农户送的香纸一起化为灰烬。
有人建议关老头在邻村找搭档，关老头不许：“搭档去了就去了，就像妻子去了一样，位置永远留给他。任何人代替不了。”花灯演出更多时间只演上香，关老头也扮演旦角，走路轻盈、斯文，声音学得逼真，不注意观察，真以为就是女人，得到观众喝彩。
不小看关老头平时爱跟年轻人开玩笑，拉着二胡神情严肃，做起事来很认真，也讲究原则。怪不得他选择的歌曲会是《梁山伯与祝英台》和《大海航行靠舵手》。
之前关老头就跟向往和支书建议，每年春节恢复过去的花灯演出，向往很赞同：通过这种方式把已经分散的人心聚集起来，集体观重新找回来。当初向往担心大家不会花灯了，关老头主动承担培养有兴趣人的重任，还主动根据自己的理解把花灯的章节变化为上香、过堂、采茶和感恩四个章节。
好在村寨五十岁的人都接触过花灯，教他们不费劲。今天重阳节的花灯演出就是检验关老头个多月来培训的效果。从群众积极参与的情况看，大伙对花灯的兴趣还在，也很努力，效果不错。
人居环境的话题，现在是大会小会必谈。支书提高嗓音，号召大家行动起来：“在村委、村支部的努力下，我们找企业赞助了八十个垃圾桶，会后下发各组。垃圾集中后，要拉到垃圾处理中心，需要人工费、车子运费，这些钱目前村没有经济实力支付，还得群众集资，经预算，全村每人一年需集资十五元，大家广泛宣传。从今天起，村委会组织人员对环境卫生户户过关，评出清洁户、一般户和邋遢户，村委会集中公示的同时，以组为单位也分别公示。”
“过去几十年，为了解决温饱问题，大家一心一意搞生产、一门心思找钱。现在温饱解决了，健康是第一大事，而健康与卫生息息相关，村委、村支部决定：为了改善村容村貌，村寨的道路两旁及闲置地栽花，由村委会负责采购花种；凡是养牛的群众，保证自家牛拉屎在路上及时清除；养鸡的，不准散养，有条件的圈块地封闭养，避免到处是鸡屎，刚打扫的卫生又被鸡弄脏，严重影响环境卫生。”
“为了搞好环境卫生，村里要求大家务必做到：柴草落叶撸哈、房前屋后扫哈、板板方方堆哈、锅碗瓢盆洗哈、家具电器摆哈、衣物被子叠哈、鸡鸭鹅狗关哈、破破烂烂收哈的八哈准则。”
（十一）
这几天向往忙得手忙脚乱。接待完市委宣传部组织的“五支队伍下沉基层一线助推脱贫攻坚”文艺表演、记者采访、政策宣传队，又迎接国家东部援助西部脱贫攻坚项目规划人员，昨晚加班到今天凌晨三点，六点起床又下组处理民事纠纷回到村委会已经十二点，感觉很疲惫，尽管很饿也不想吃饭，特别想睡觉。刚进办公室，谢霖就守着他哭，满脸委屈。如果不是因为对方是女同志，向往真不理睬，他实在没精力理事。
“书记，我无语啊！为关谷卫生厕所改造一事，我两天前才去他家落实好，当时说得好好的马上搞。因为这两天没时间去督促，结果工程还没动工，就被镇督导组督导通报了。你看看这个通报吧！”
镇里明文规定，通报不征求村脱贫攻坚队意见，直接发出，向往作为攻坚队队长、第一书记，也不会了解事因的。但他不感到意外。
“谢霖，不要委屈。在驻村工作会上每次我都讲，脱贫攻坚工作，大家要有思想准备，不被处分才不正常。我是有思想准备的，脱贫攻坚工作结束为止要背着几个处分回单位！作为第一书记，我荣获过脱贫攻坚先进工作者，至今也被通报过两次。”
“工作没做被处分我接受，关谷家的事我尽力了，还答应帮他赊水泥砖，他也满口答应了，结果……”
“现在进入脱贫攻坚啃硬骨头阶段，工作不会一帆风顺，你的感受可以理解。现在督导发现问题就问责，不讲客观原因。”
谢霖因为关谷卫生厕所问题被通报一事很快就在村里传开，第一时间关老头来了，关麻子来了，王婆也来了，大家都安慰着谢霖。特别是关老头很恼怒，称关谷恨铁不成钢，还大骂：“这个死狗日的，简直没人性！”同时他动员周围的群众说：“看着小谢带着小孩上班不容易，大家齐心协力帮忙把关谷的卫生厕所建好，既然关谷赖着脸不建，大伙动手时绝不让他搭手，使他要多难堪有多难堪，好好收拾一下！”
其实，关老头想错了，关谷根本没想到搭手，还巴不得让大伙多做点事，连吃饭都想大伙喂嘞！
关麻子刚患过病，唯一能做的就是坐在工地旁边给大伙打气。他说话的声音变低了，也不够精神，拿他的话说：“能捡条命就不错了！尽管不能出力，关键时刻站出来也是对驻村干部付出的回报。”
王婆干不了砌砖的事，就选择拌和砂浆、送砂浆。大伙很卖力，一天时间就砌好墙体。
谢霖负责帮大伙煮饭，大家开始不同意，建议丁丁猫儿咬尾巴——自家吃自家的，谢霖反对：“大伙帮我办事，很感激，煮顿饭应该的！”
大伙一样回应：“你帮我们的更多。”
谢霖找了个恰当的理由：“你们回家吃饭七前八后耽误时间，时间却不等人，还有很多事要做，否则还有处分等着。”
大伙说不过谢霖，就默认了。但大家不让谢霖破费，有人从家里带腊肉，有人带大米，有人带蔬菜。
谢霖感到很幸福，就像一家人团聚，亲切温暖。
大伙刚离开关谷家，关谷醉醺醺回来了。在院子，他猛力踢倒今天运砂浆的胶桶，失去平衡，一个踉跄差点扑倒在地。
“日你烂娘！”关谷边骂边往屋里走。在门口。他看见关阳在看电视，大声骂着，“烂私儿，今天你讨好政府人员了，明天他们要喊你去政府上班。”
“爸，你就不能不喝酒吗？”
“我没……喝，也……没……醉！”关谷已经很难说清楚一句话，跌跌闯闯像使足劲才跨过门槛。
“厕所……有……人帮忙……修，你……搭什么……腔？舔肥！！”关谷边说，手指朝关阳越指越近。
“喝不得就少喝点！发什么酒疯！！”关阳发火地站起来。
“你……想……打老子？”
“今晚就打你！”关阳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推了关谷一把。这一推，就把关谷推靠在饭桌上，要不是双手反撑着桌面，整个身子就要睡在桌面上。
“你……再……打吧。我……不……得死。”
关阳意识到过火了，不再回应。他缠不过关谷，关了电视去睡觉。
“你……敢……打老子！你……你……记倒。”关谷说着，靠着饭桌就睡着了。
（十二）
五月的风，越过高山的坎坎坷坷，拂去岁月的风风雨雨；五月的风，温馨而不矫情，刚烈而不疯狂。绿色覆盖每一片荒凉，爽朗遮掩每一处阴晦。这是牡丹花开的时节，关山呈现在花的世界。
向往与关山村支两委筹划已久的主题为“感党恩、听党话、跟党走”的干群连心活动终于珊珊而来。为了这次活动，向往捐款两千元，向各单位筹款两万元，邀请了县文工团、相关学校编排文艺节目。在全县减贫摘帽的收官时刻，举办这次干群连心活动，他用自己的经历和家庭背景对全村父老乡亲作一次感恩教育。
我家七个人：两个哥，一个姐、一个妹，大哥大姐两岁，姐大二哥两岁，二哥大我两岁，我大妹也是两岁。父母都是三十几岁就患病，父亲患癫痫病，母亲是内风湿关节炎。我记得的时候母亲就已经病得双手十个指母伸不直了，关节严重变形；而父亲三天五日发一次病，我们不敢跟父亲同床，他发起病来，口吐白沫，眼睛呆呆的吓人。因为负担重，父母不敢进医院，没有经济实力。姐姐从来没进过学堂，在靠工分吃饭的年代，她每天能挣四分，确保每年全家不但不补钱，还能进一些。当时全家只有三间木房，不出七十平方，所以土地下户后生产队卖仓库，父母还是向亲人借八百元买下来，那时的母亲已经病得不敢摸冷水，行走相当困难，而大哥正在读高中，二哥和我一个读初三、一个读初一，困难可想而知，读四年级的妹妹主动辍学了。
我是初中毕业考的中专，如果家庭情况好些的话，我会选择重点高中，毕竟前途更好。远离故乡在省城求学，因为父母有病，每天最怕收到电报，但刚到中专半年，我还是收到了，简短的四个字“父亲病危”，下午在同室学友的护送下登上返回故乡的火车。
中专四年，我的每本书上都记录有向谁借了几张饭票、菜票，每到月底，我的饭票、菜票不能保证生活，需要周转维持。
如果这样的家庭状况发生在今天，收入达不到最低生活标准有低保；住房不保障有危房改造；姐姐和妹妹都能接受九年制义务教育；有医疗保障，父母不会被病魔成天折磨！
今天，我们幸福地享受着共产党带来的红利，而放眼世界，并不太平！在座的每天打开电视，都可以看到中东国家叙利亚战火的镜头，由于派别林立，民族对立，内乱导致外侵，人民生活在动荡的日子里。
我今年五十一岁，在坐各位多数比我年龄大，都经历或者记得上缴公余粮的事。有句话：“皇粮国税，不完有罪！”我家乡水源条件好，土地也肥沃，公余粮任务很重，我家每年要上缴千多斤稻谷。这千多斤主要靠父亲和姐姐挑着、背着走十二里路送到粮站。再大的困难，父母亲没有怨言，任务刚下来，父亲就行动，每天天蒙蒙亮就出发，天黑才回家，一天只能弄一回，连续挑五天才算完成任务。
而现在，我们不但不上缴皇粮国税，反而耕地有补偿，这得益于国家的富强，我们不能不为此骄傲，我们不能不感恩党的政策。
四十九这个数字对我特别敏感，因为父亲的生命永远定格在四十九岁！父亲是被火烧伤皮肤感染致死的，当时家里的钱都用在读书人身上了，他没钱进医院，只是花很少的钱找民医用草药。如果是现在，父亲不会因此终结生命，他可以放心进医院，不担心没钱，有医疗保障啊！这病情更不直一提，输几天液消炎就好，就像人感冒打了个喷嚏。
我们不得不为生活在这个时代感到幸运，我们没有任何理由不感党恩，我常常为父亲没有生活在这个时代感到遗憾，同时也感恩父亲舍己为我。
作为一名驻村干部，我们正在将党的政策落实到需要帮助的家庭，需要帮助的人。我常常说，驻村干部也是这个村的当家人，我们按照国家的政策对应落实，也许在坐有人对我们的工作不很满意，当你听了我的讲述，回忆你过去的经历，心态会调整好。
驻村干部也不容易，我们村的驻村干部谢霖现在正在医院，她为了通知自己责任区的群众全部能参加此时的干群连心活动，昨晚家家户户上门，回来的路上，不小心跌倒在三尺深的路坎下，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流产了，怀胎四月的孩子没了。
还有王飞同志，他的父亲去世不到两个月。他有一个弟，为了儿女上学，只能外出打工，患冠心病的父亲日常用药只能依靠王飞，而他驻村忙，每次给父亲送药只能利用中午或晚上，快去快回。父亲去世时他在村里，当接到父亲病故的消息，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自己对不起父亲的是已经半年没看过他了。”最后一次给父亲送药，王飞是有机会看父亲的，当他离家只有两里路的时候，接到驻村工作队一个电话：“最迟明天早上八点半报镇一个资料。”就把药委托老家一个朋友带给父亲。
马上就要通过国家委托的第三方脱贫攻坚全县脱贫摘帽评估，虽然我们的基础设施日渐完善，百姓吃穿不愁，住房保障了，医疗保障了，教育也保障了，等会大家还有分享村产业带来的红利，但我们的生活标准与发达地方相比还有差距，离小康社会还有一定距离，需要大家继续努力，让我们的明天更美好！
国家第三方脱贫攻坚绩效评估组已经进驻县了，大家都在焦急地等待，都祈求不要抽到本村，很多同志觉睡不好，饭没有味道。这些年，为了脱贫攻坚，很多同志病倒了、累倒了；很多人舍家忘子，一心扑在工作上；各级政府投入加大，下了血本，要是绩效评估组在哪村发现问题，影响到全县脱贫摘帽，谁都负责不起。
向往不在乎，拿他的话说，担心是多余的，总有村要接受检查。不过，他有底气、有信心，虽然工作不会十全十美，但脱贫标准到达了，群众认可度提高了，环境卫生搞好了，还怕什么？相反，接受评估组检查，可以直接肯定驻村工作队这些年的工作，大家没有辜负组织的委托和希望，问心无愧。
正值牡丹花开的季节，那漫山遍野的牡丹，五彩缤纷，争奇斗艳，犹如一幅连绵不断、精妙绝伦的五彩锦缎。红的、紫的、白的，五彩缤纷；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有婀娜绽放的，有文静地偎依在绿叶上的，千姿百态；有顽皮的在绿叶间捉迷藏的，有高傲的亭亭玉立在阳光里，在或浓或淡的新绿的映衬下，像碧天里可爱的星星，婀娜多姿。轻风过处，那漫山的牡丹泛着鲜亮的波纹，一波赶着一波，像友谊的电波传向远方；又像美丽的少女哼着欢乐的小曲翩然起舞。一群群勤劳的小蜜蜂、美丽的粉蝶姑娘也趁明媚的春光赶来参加牡丹的盛会。
群山、村庄在牡丹花的映衬下傲然、美丽，关山迎来了一个丰收的季节。
2020年5月1日完稿， 写于林家寨村
作者：何光顺，51岁，贵州省思南县农业农村局派驻张家寨镇
林家寨村第一书记。电话：13985339248。等到牡丹花开时
何光顺
引 子
还是读初二的时候，向往通过班主任训斥关强的话就对关山村有了不好的印象。记得是早读，班主任到教室查学生到位情况，发现关强不在，就问同桌的女生。八十年代初中生的胆识跟现在同龄人无法相提并论，更不必说女生了!那位同桌随后就回答关强去用大米兑油炸粑了。话刚说完，关强匆匆忙忙跑进教室，嘴里还有大包食品撑着，嘴角残留的油水在日光灯的照耀下反光，有一滴油米粒那么大正沿嘴角缓缓下滑。当他发现班主任在教室很意外，慌忙中想把食品全部咽下肚，不知是食品温度高还是食品太多的缘故，不但没能咽下，反而猛然吐出嘴，差点喷在身边正在朗读学生的身上，急得手中拿着的另一半油炸粑掉落。关强第一反应是抢救正在下落的食品，搞得狼狈不堪。“站过来！”班主任发火了。显然，关强对落地的食品很懊悔，恋恋不舍又不得不第一时间靠近班主任，恨不得把地上掉落和吐出的两种食品捡起吃下。同班同学被关强的举止逗得想笑却不敢笑出声，一些女生急忙用手捂着嘴。
“你老汉老妈牙缝里残留点饭都掏出来给你了，你倒会享受，到时候期末考试得几十分怎么向他们交代？”班主任发话了，“全班几十人就你会吃，不就是想告诉大家你家很富有吗？哪个不晓得关山路崎岖，拉屎不生蛆！”
就这么一句话，向往对关山村的印象太深刻了，虽然没去过，满脑子干旱的景象，荒凉而边远。
初中毕业后，向往上高中、读大学，关强没考上高中，家庭经济也不好，就辍学了。从此二十年互没联系，直到一个月前关强到局里办一笔款，向往才对关强有所了解。原来关强初中毕业后就外出打工，混得不错！家安在省城，近年来农村轰轰烈烈脱贫攻坚，关山作为深度贫困村，得到的财政帮扶不少。在村长的引导下，关强返乡种植牡丹，经介绍，牡丹果榨出的牡丹油营养高，价格不菲，在油类排在前列。正值年关，关强特意到局邀请大家吃泡汤肉。这些年，市场都被饲料猪肉霸占，吃不出味道。就特别留念熟料猪肉，听说吃熟料泡汤肉都来劲，只是年底事多走不开。
领导知道向往与关强的关系，就安排向往代表单位去吃泡汤肉，顺便督查牡丹种植项目的实施情况。事过二十年，向往终于有机会到关山验证初中班主任训斥关强的那句话了。
关山不高寒，平均海拔不足千米，但偏僻，从镇政府出发十公里却是半小时的车程，已经水泥混凝土硬化了，弯道和坡路多。公路连接到村委会就断头，四周都是农户，还是古旧的木房。村寨拥挤，房屋一家挨着一家，处在山坡上，零星冒出来几栋砖房显得格外高贵。刚下过雨，地上的落叶通过冬雨的㓎泡开始腐烂，粘在鞋底，贴得牢实。
从村委会到关强家有百米，关强带着向往走土坎过小巷，还不时提醒注意路滑、留心家犬。村寨里到处都在动土修路，能够想象一年后再来关山，走每一户农家都不会湿鞋，村寨环境大变样。
到达关强家的时候，院子里已经聚集很多人。在农村，每家杀年猪都要邀请村里人聚餐，当然会有一些人家缺席，那些都是没有年猪杀的人家，吃人三餐，还人一席。村民懂的规矩。哪怕不懂事的小孩嚷着要去也会被父母阻止，同时少不了安慰几句：“明年我们喂了几百斤的年猪，顿顿给你煮泡汤肉，让你吃个够！”其实孩子不仅仅为了吃一顿肉，更是图个热闹。
屠夫正在清理猪肠，长得五大三粗，皮肤黝黑，很像电视上的刽子手。几个女人围着厨房忙厨，男人们则在院子围着饭桌“开拖拉机”，每人面前都有一匝面值十元、五元、一元不等的纸币，大约十来人都站立。抽烟的人叼着香烟，随着香烟的燃烧，烟灰拉得长长的，稍有抖动就会掉落在胸前，一个三十出头的汉子头发长长的，又脏又乱，衣服油光光的，也许油渍集存了多时，无法清洗干净。他摸了一会衣袋没摸得香烟，就向身边的人讨，对方不但没给，还狠狠说了一句：“抽烟人不买烟，抽不起就不抽！你不是我儿，我为啥给你？”
向往就在想，话来得这么粗鲁，汉子居然没有生气，涵养深啊！经打听，汉子叫吴力，单身。五岁时父亲意外死亡，母亲改嫁，由叔叔一手拉大。两叔子相依为命，两年前叔子病死，死前一直对吴力还没相好姑娘不安心。
抽旱烟的关老头，别看七十出头了，对赌博死性不改，年轻时因为赌博还被拘留几天，大凡村寨有人赌博总少不了他。腰部别着皮包，能同时容纳两部手机那么大，两元起价的赌额，他已经从皮包里掏出两张百元钞票了，嘴里叼着烟杆，股股青烟冒出来叫周围人咳嗽。
“老汉，吸轻点，把我下面都被抽痛了！”
“老汉，看你啊!只能含巴巴烟咯。”
在场的年轻人总爱跟关老汉开玩笑，按辈分也好，按年龄也罢，很多人该叫关老汉爷爷了。老汉不计较，更不生气，拿他的话说，“什么都计较的话，没人跟我开玩笑了，嘴巴早闭臭了。”
“你说老子不行，喊个女人拭拭。不要以为你们年轻，真正比起来，瞧瞧谁熬的时间最长！”关老汉说话声音洪亮，在屋里做厨的妇女也听见了。
“老不正经！”一个妇女自言自语。
“原来你老婆是被晚上搞死的！”一个年轻人故意问老汉。
“不信，今晚把你老婆跟我喊来，就晓得一二三了。”
随着一声“吃饭了”，大伙匆忙把饭桌围上，三下五除二，几张桌子就被霸占，跑在前面的人生怕子女拿不到碗筷，一人占了几套碗筷，没有拿到餐具的很不满：“你们抢几个碗，不可能把一年的饭也吃了吧！？”
场面有点混乱。
“汤军，经局党组研究，计划派你去任关山村任第一书记。关山村是深度贫困村，要求第一书记的年龄不能超过四十岁。”
“局长，我有高血压，身体差啊，每天要服药。”
“局里已经派出六人，剩下的党员不多了，更不用说年轻党员。”局长显得有点无奈，安慰着：“你们股室有业务轮换人员，派你去挺合适的！年轻人，这是一次组织考验的机会，应该珍惜。”
四十岁出头的汤军已经不在乎政治前途了。如果说婚前还有一丝梦想的话，两年前由其妻经营汽车销售后，他就不考虑仕途了，全部精力投入到生意中，赚钱成了生活的全部。他深知，脱贫攻坚就是政治任务，第一书记必须吃住在村，工作压力大，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照顾生意，妻子要拖儿带女，无力经营，几百万的投入可能就打水漂。
领导都找谈话了，十有八九派汤军驻村！妻子意识到问题有点严重，得亲自去局里求情。
沿着石阶往上走，登高五十米就到县人民政府办公楼住址。这是山城少有的宽阔平台，八层楼的大厦耸立着很威严。四周的桂花正值花季，一股风带来一阵香；大院里几棵柏树苍健有力，树皮光滑，树枝古板，树叶坚硬。已是傍晚时分，大楼后面的广场聚集很多人，三五成群跳起舞，安然自得。
汤军妻找到局长，笑着脸半开玩笑地问：“领导，你还要不要我们生活？”
几年商场的滚打，汤军妻不在是以前的温情，变得霸道。
不等局长开口，汤军妻继续说：“我是来向领导求情的，汤军回家不高兴，晚饭没吃，高血压又犯了。我问他，他说吃不下，最后才说出真情，原来是局长关心他，让他锻炼锻炼了提拔。首先感谢领导的好意，问题是汤军身体吃不消，到时提拔没成，人却没了，两手空。”
领导反感汤军妻的行为，心想：“对于公事，轮不了你说三道四！有什么意见，也应该由汤军诉求！”但想到是职工家属，相互间也认识，话语重了伤感情，就把火压了，“派谁去任第一书记是党组开会来落实，你家的情况我会在会上说明，我现在无法给你答案。”
“局长大人，你就不谦虚了，谁不知道什么事局长说了算！”
“不要以自己的判断去评价他人！没其他事就可以走了，我还有事。”局长发火了。
（一）
春节刚过，鞭炮声停了，年味淡了，团聚的家人散了；该上班的上班，要杀广的杀广，补课的去了学校，留守家的下地耕种。
向往被局安排到关山村任脱贫攻坚第一书记。局长找他谈话时，派驻的理由是向往熟悉基层工作，能在关山充分发挥春晖人士的作用，胜任脱贫攻坚工作。
向往尽管不情愿，还是接受了。领导问他有什么要求？他知道，“既然已经找谈话，说了也不起作用，总得有人去顶上！儿子马上进高三，很需要监管，妻子在乡镇任教，每周只有周末能回家！”想到每家都有自己的困难，他就没跟领导说。谈话后回家的路上，他一直琢磨着领导的那句话，说他能在关山充分发挥春晖人士的作用。想来想去，不外乎关强跟他是初中同学，现在关强回家创业，种植牡丹。希望通过发展产业，增加老百姓收入。
局长亲自把向往送到关山村，给足面子。可同行前脚踏进村委会，村委会周边一些村民就围了上来，很有儿时看新娘的味道。他们并不进屋，也许是村委会还有威严，不敢轻易踏进去，就围在窗户，遮挡外面的光亮，一些影子歪歪斜斜，很不规则。已经是春耕忙碌的季节，村民还有空闲看热闹，这令向往费解。
向往认识村长，上次吃泡汤肉见过面。进屋的时候，村长就靠在沙发上，一条腿搭在面前的办公桌面，鞋底很多泥土在桌面留下脚印。他嘴里衔着香烟，不取口地吸着，烟子一汩汩从嘴里和鼻孔溢出来，在空中跳舞。村长四十岁有余，他对窗口边围着的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习以为常。
关强在村委会等着，早上向往就电话告之，局长要来看牡丹基地建设情况。作为财政局的帮扶村，产业发展成为帮扶单位帮扶的主要策略，以此来提高农民收入，确保关山村脱贫致富。
“主任，你们村有多少贫困户？”局长问。
主任在玩手机，没有回话。关强就对村主任说：“问你话哩！”
村主任急忙放下手机，坐正身体问：“领导，你问我什么？”
“你们村有多少贫困户？”
“我不知道啊！我大脑粗没文化，记不得这些数字，只认干活！”村主任很干脆。
局长没有回话，他把火闷在心头：一村之长居然连本村多少贫困户都不知道，怎么开展工作？脱贫攻坚进入关键期，这样的村干部已经不适合在任了，要是这种情况发生在局里，早撤职！于是就无奈地说：“关强，带我们去基地看看吧！”
从村委会一直往下走百十米穿过村寨，再走一公里就进入牡丹基地，沿途看不见像样的坝子，土地被大大小小的山丘分割得支离破碎，很像青春期孩子的脸。偶尔有一丘田因为缺水已经多年没有插秧了，田埂被铲除，杂草丛生。向往不解，问关强：“这些田肥沃又成块，怎么不栽牡丹？多可惜！”
关强指着前方的土地回答：“这是关麻子家的，他好歹不流转，还放话，就是饿死也不支持村的工作！”
“钉子户！”局长补充一句。
“比钉子户还钉子户！我上门做了五次思想工作，就是做不通。其实，我们还是一房人，我喊他大叔。”
“他不愿流转，总有理由。”局长说。
“还不是因为村里没评他低保户！”
“该不该评？”
“大儿子有轿车，二儿子在县城有商品房，怎么能吃低保？”关强解释道。
“老汉的理由呢？”
“他说自己七十岁了干不成活，应该吃低保！至于儿子，他们分家立户，都有自己的负担。”
“这不是理由呀！赡养父母是儿女责任。”
“驻村干部和村干部都上门讲清楚道理了，老汉很固执。”
牡丹基地由于部分农户不愿流转土地不连片，总面积还不少，达到300亩。这对于刚刚起步的产业来说，也不容易。去冬栽下的牡丹已经露出新芽，三三两两的群众正在松土，见到关强到来，就有人抱怨土块太硬，松土费劲，更有人要求加工资。
“你们床还没铺好就抢被盖。”关强回了一句，“好好干，只要大家出力，工资好办。想想去年栽牡丹，有人担心工资拿不到，不都全部兑现了！”
关强向大家介绍局长的身份，也给大伙打气：“局长今天特意来看产业发展，马上就要在基地修路，以后肥料直接运到土边，走路也不湿鞋，而且还要把基地做大。钱不是问题，产业做起来了，大家的收入也增加了。”同时，他指着向往向大伙介绍，“这就是来我们村任职的财政局领导，你们以前不信任村干部，现在不可能也不信任局里派下来的干部吧？他就是来带大家脱贫致富的第一书记！”
“他当他的书记，我做我的农民。谁解决我的破房子问题，谁就是书记！”
“村里那么多贫困户有车有房，比我们富裕，我怎么不是贫困户？谁做事公平谁就是书记。”
做工的群众议论开了……
去冬今春一直很少下雨，大地干燥，本是万物复苏的季节，明显迟到了。牡丹基地因为缺乏水分，冒出来的绿叶不多，特别是从已经除草松土的地块看得明明白白。
放眼看四周的山，乱石重生，难见林木，就像营养不良的人，难怪初中班主任会对关山如此表述！眼前的一切，向往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压力倍增。
局长从关山村返回县城时，向往焦急地对他说：“局长，你已经知道关山的情况了，我没有底气把脱贫攻坚工作做好，但我会尽心尽力，现在眼前最当紧的是解决村办公设备，现在就向局报告，单位里原来淘汰的设备我拉到村来用。”
“放心！你的工作就是局里的工作，局党组会全力支持。办公设备的问题，你安顿好了就去拉，局里负责运费。”
(二）
向往才在关山驻一个星期，在村委会没见几次村长和文书的面，而且他俩来村委会，不是打瞌睡就是玩手机，根本不入户，明显感觉到基础组织涣散、无力。支书倒是在岗，六十多岁的人了，有些力不从心，而且得罪人的事又不愿干；驻村工作队四个人不熟悉村情，有力无处使，这狠狠地打击了向往原本想干好工作的激情。回头一想，村干部一个月千多块钱是养不起全家的，而且当今的村干部捞不到半文油水，与他们当初冲着“一个村一年几百万脱贫资金搞项目能赚捞几个荒荒钱”而竞选村干部的想法相差甚远，重重击碎了他们的美梦！
向往把基础组织不力的情况向镇政府反映了，得到的答复是临站换帅兵家大忌，多换思想少换人。虽然正面工作不愿做，反面工作他们有一套，这个时候战场上就怕内乱！何况全镇的村干部几乎都一样涣散。领导的说法也有道理，向往跟驻村工作队其他成员一一交换意见，大家没有异议，一致认为用制度管人，没有起色再局部调整。
村支两委、驻村工作队会议上明确：村干部与驻村工作队搭配分片落实责任，每个星期入户不少于三天，严格考勤制度，旷工一天扣绩效工资五十元，每次上报资料延误一天扣绩效二十元。文书提出不懂电脑，不会做资料。向往答应村干部不做资料，由驻村干部负责；村长提出每个月拿钱不多，管事不少。向往解释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就是打仗，不能当逃兵！如果想不开，可以申请辞职；支书就是一句话，走猪蹄叉都不在乎；村长提出村支两委委员也要施压，虽然他们每月只有三百元工资，也是拿俸禄，向往安排村支两委另外两名委员轮流值班，保证群众时时能找到村里办事。
这是个吹风会，也是整风会！是对村干部心灵的一次敲击。不管怎么说，向往在村干部中的形象是建立起来了的，大家是敬佩第一书记的！向往来关山村之前，办公没电脑、少桌椅，开个村支两委会都要去农户家搬凳子，才一个星期，一切办公用具都备齐了，村食堂也在破土修建，半个月后就可以运行，到时大伙可以集体用餐，确保后勤保障。这些都是第一书记的功劳，一个人的威信就是用成绩树起来的！
向往安排村长和一名驻村干部去湾里组处理通组公路的占地纠纷，自己一如既往走访贫困户。全村百多户贫困户他计划一个月走访完，这是第一书记必须完成的工作！百多户贫困户他必须了解贫困原因、状况，因户施策才能确保脱贫。
向往刚入关山村，农户家庭住址不清楚，但走访贫困户从来不需要村干部带路，哪怕自己问路也愿意。农村工作经验告诉他：如果村干部带路，一些贫困户顾及村干部的面子就不敢说实话，也就无法了解真实情况，达不到走访的目的。
向往走访的第一户叫关谷，站在院子看住房，主体结构倾斜，尽管晒壁装板刷了红油漆，掩盖不了陈旧的事实，应该说这是危房。看屋顶，好几处孔洞透下来光线，一旦下雨，肯定漏水！
女主人在灶前加火，锅里冒着汩汩蒸气，锅有锅盖罩着，不清楚煮的什么？向往向女主人打声招呼，女主人抬起头算是回应，没回话。眼前的女主人头发凌乱，满脸锅烟灰，黑黝黝的，就淘气的男孩搞闹剧。向往的第一印象就是女主人邋遢，家庭肯定经营不好，十足的贫困户！尽管如此，火炕上方还挂着几块腊肉，有些肉表面生出很多霉衣，不像去年杀的年猪，应该有些年头了。
向往把女主人叫到客房，打听着家庭基本情况。女主人也配合，一一回答，谈到患病的男孩，一个青年从卧室出来，他叫关阳，今年十七岁。向往很奇怪：已经早上十点钟了，还在睡懒觉，不穷才不正常！这个年龄，要不在校读书，要不在土里劳动，要不在外务工挣钱。
关阳插话了：“电视上天天说脱贫攻坚解决贫困户贫困问题，我家房屋坏了，为什么没人管？”
“你怎么不上学了？初中毕业的吗？”向往问男青年。
“初二就辍学了。老师不要我读了？”
“不遵守纪律被开除了？”
“不，老师嫌弃我有病，怕增加学校负担。”
“你患什么病了？”
“你问我妈吧！”
“关阳十二岁就着母猪疯（癫痫病），发起病来人死不醒，怪吓人的！很多学生吓得惊叫。老师就动员家长先治好孩子的病，再上学。”女主人介绍道。
“关阳说你家房屋坏了没人过问，真没人动员你家危房改造？”
“我家占不到亲戚，谁照顾你？”
这个时候，关谷回家了，女主人见丈夫回来，急忙回到厨房。关谷五十多岁，穿着虽然不振作，头发用水打湿后反梳着，还在光亮。应证了一个群众对他的评价：衣着不振，头发不乱。他还没靠近向往，酒气先登了。
“去哪里了？”
“到村卫生室买药了。”
“关阳生病去大医院医过吗？”
“一年要去两趟，家都医穷了。”
“医疗费国家能报补百分之九十，自己贴得少的。”
“那是让人开心的话。”
“政策没兑现？你把你的住院清单给我看看。”
“扔了！一张废纸不能作钱用。”
“就是一张纸体现了国家脱贫攻坚政策呀！以后不能扔，要好好保管。如果没能报补百分之九十，拿着那张纸还可以大病保险、医疗救助。”
“你家是低保户吧？”
“不提低保了，都是挂羊皮卖狗肉！”
“什么意思？”
“全家四口人，评三个人低保，实际得到两个人的，还有一个分给别家了。”
“这话当真？”
“人格可以担保！”
向往跟关谷正聊着，女主人用塑料盆端上半盆红苕，客气地递到向往面前：“这就是我家的早饭，书记吃得了吗？”
向往果断地拿起一个红苕：“这是好生活，很营养，城里难吃到。”其实，他的心在滴血，心想：“真穷啊！不脱层皮，这家不得脱贫！都这个年头了，村干部真大胆！这就是腐败！！”
这时，村长在房屋左侧不远处喊向往到村里吃饭，正是让村长证实相关情况的好机会！关谷马上说话了：“村长叫你了，你走吧！”向往知道关谷下驱逐令了，不好久留。出门时，关谷一直陪着，嘱咐向往不要把两人间的谈话告诉村长，自称跟向往是很好的朋友了。
回村委会的路上，向往把关谷的话传给村长，检验其真实性，村长还没听完，就打断：“真是喂不饱的狗！明明是四个人的低保，硬要少说两个！我跟他邻居，他的家底我很清楚！就说危房改造，三年前我还是没当村长，他就享受了一万五千元的补助，为了套取国家资金，就在旧晒壁表面刷了层油漆，还说村干部没长眼！”
谈起关谷，村长话题自然多了：“这个没心没肺的人，真同情不得！年轻时吃喝嫖赌，油嘴滑舌，只有打老婆的出息。你都看到了，火炕上还有几年前的腊肉，都生莓衣了，没有关谷的同意，妻子想吃也不敢炒，他倒三天两头在外面骗吃讨喝了，妻子就是在家卖力的命，还患着哮喘病。前些前，稍看妻子不顺眼，就动手动脚。打得妻子多次不敢回家。有一次，他俩夫妻在地里干活，吵着吵着，关谷提起一桶粪水就从妻子头上往下倒。那天我正好在旁边地里干活，实在看不下去，冲过去拉起关谷就是一顿打，自那起，他乖多了。”
（三）
关山村的发展靠路，脱贫要产业。这是向往在全村全体党员和村、组干部会上明确的方向，全村制定了产业发展规划，围绕“山顶树木密、山腰栽茶放鸭、山脚靠花用瓜。”的思路抓产业发展，形成产业长短结合。
之前，村支两委响应镇政府号召，调整产业结构，减少低产玉米种植面积，带头发展了八十亩辣椒。由文书负责日常管理，专门请个组长管理民工、采购材料、记录工天。结果杂草比辣椒长得快，后期辣椒红了没有采收，没有用完的肥料损坏，亏损十几万。导致群众土地流转费没法付、工人工资发不起，在群众中造成不良影响。弥补亏损，每年村办公经费填进去，烤烟补助也填进去，村里用的笔墨纸张全由向往向局里讨。找企业赞助，求部门帮忙，才把全部负债填平。
村组干部会议上，向往总要表达自己的观点：大力发展村级经济，村支部、村委是主体，采取的模式很重要！过去，村发展的辣椒产业是深刻的教训，为什么其它村同样是种辣椒，人家赚钱？究其原因，主要是责任心不强，如果是办自己的事，不会是这个结果！所以，要村里发展产业，管理班子成员必须入股，把办村里事上升到办自家事的认识层面，产业才能成功。向往更主张“专业合作社＋大户＋农户”或者“专业合作社＋公司＋农户”，公司或大户有技术，有责任感，抗风险能力强。产业能见效，村集体经济才发展，群众就业解决了，收入才能提高，分红资金才保障。
针对脱贫攻坚督查组发现的问题，向往一针见血：“党员应该在脱贫攻坚战场上起带头作用，示范作用，正确把握脱贫攻坚政策，做政策的发言人。然而，我们一些党员，明明儿子有安全住房，他不但坚持住旧房，还跟督查组汇报村委不帮他改厕改灶，隐瞒有安全住房的事实。这是一种歪风邪气，党性哪儿去了？”
谈到环境卫生问题，向往也不留情面：“居然还是村干部，房前屋后凌乱，室内更下不了脚，满地鸡屎。我们天天要求群众整治环境卫生，现在群众卫生搞好了，反而干部没跟上，脱贫攻坚怎么去带领？下一步，村实行曝光制度，不要怪我不留情面。”
“人居环境改善的脱贫攻坚工作的根，是乡村振兴的基。要把人居环境整治列入了村规民约，但不能一定了之。从现在起，每个月村要组织一次评比，并张榜公布。充分利用我村资源，村寨里的荒地四周采取编制竹栅栏封闭，种植花草，美化环境，同时避免鸡鸭乱刨垃圾在人行道路上。栅栏上可以书写标语，宣传党的政策，营造脱贫攻坚工作氛围。”
“脱贫攻坚工作是以村为主体，而我们的村干部都成甩手干部了，一切都推给驻村干部。村干部不懂电脑，动手动脚的活总会吧！不参与村委会工作就不行。说什么一个月千多元养不起全家，既然任职了，就要负起责任。村干部都认为拿钱不多，管事不少。这是明摆着的，这就要求大家树立放小家顾大家的意识。”
“今天在会上就明确责任：村长负责全村五百亩茶叶栽植，这是信贷资金实施的项目，资金分三年到位，一亩二千五百元。虽然栽植和前三年管理资金有了，三年以后怎么办？我有个想法，将会采取群众入股分红的管理办法，群众的土地也折成入股资金。文书负责协助大户一百亩西瓜基地管理和一万羽蛋鸡养殖管理。蛋鸡养殖已经见效，负责分红资金的催收和项目扩建的协调工作。支书负责协助大户牡丹基地的管理和项目扩建的协调工作。跑上面争取项目和资金的事由我负责，其他驻村干部负责管理片区的日常工作。”
支书说话了，每次开会，他很少发言。会前针对关山村存在的问题，镇领导找他谈过话，叫他站好最后一班岗，这算表态吧：“刚才第一书记的安排我完全赞同。大家不要有其他想法，我六十多岁的人都能坚持，你们更无话可说。脱贫攻坚就这两年，死也要扛过去。等我们都老了再回顾脱贫攻坚的事，才觉得没枉当几年村干部。不管怎么说，我们比上战场还是要轻松，历史会记载这一大事。大家齐心协力按照会议的安排搞好本职工作，争取对得起群众、对得起历史。”
“之前的工作，我是懒散。第一书记找我谈过话，镇领导也谈过话。会上安排了工作，我完全同意，并保证不折不扣完成我村五百亩茶叶栽植任务。”村长也表态。
向往驻村前，关山很长时间没有开过会了，群众反映根本开不起群众，如今已经到推不动工作的严重形势了，向往不得不说点重话，他不善于批评人，大家一起工作是缘分，不是脱贫攻坚，他不可能来关山，更不可能认识大家。但脱贫攻坚无小事，事关群众利益，这是政治任务，必须完成！
向往回顾驻村以来的工作，他一直觉得没有功劳有苦劳，现在蛋鸡养殖项目投产了，村每年有五万元纯收入；西瓜今年采收，预计收入两万元，牡丹明年也要投产，到时可收入十万元。村集体经济从无到有，从少到多，这就是发展的必然结果，也是驻村工作队奋斗的结果，他感到欣慰。
随着脱贫攻坚工作的深入，各类督查越来越频繁，而且查出的问题马上整改，动不动就通报。向往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正如驻村干部的感言：“我对父母从来没有贫困户那样关怀过。”他已经两个月没看望过父母了，儿子感冒也是办完住院手续就返回村里，好在妻子理解，无怨无悔。但心里还是少不了歉意。
有些事情是向往无法改变的，一些非贫困户总是抱怨：“他家现在有车有房，存款十几万，比我家富裕，因为是建档立卡贫困户，孩子读大学有补助，我家却没有。”群众的怨言是有一定道理，但政策是脱贫不脱政策，“四有人员”只要是排他因素在后，都认可为贫困户，脱贫即可。虽然政策向群众解释了，群众口服心不服，督导组督导，他们仍然会提出，这就是群众认可度不高的表现。
更让向往困惑的是，有些“四有人员”家庭，故意隐瞒真实身份，见到督导组就像见到救世主，总是反映这样那样的问题，比如“我们老了，做不了活，收入无来源”，“我家房屋漏水，没有卫生间”等等。听到这些反映，他很恼怒：“人都要老，老了就丧失劳动力了，儿女的大房大屋他们不愿住，总希望政府来买单！几十年来，大家一门心思搞经济，思想教育没有及时跟进，造成群众等、靠、要思想严重！”向往计划用半年时间扭转这种局面，加大对群众进行感恩教育，忆苦思甜教育。
（四）
清晨，牡丹基地就热闹起来。鸟鸣，孩子哭，民工嬉笑，拖拉机轰鸣，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杂乱无章。“有笑声的地方就有关老头的存在”，这是关山人总结的经验。别看关老头七十多岁，精神饱满，声音洪亮，身体健康，心直口快，不怕得罪人，也爱开玩笑。关强看重他这些优点，安排他负责基地日常民工的管理。
关老头对关谷激发不少：“你啊你！不到六十的年龄，要说负担没多大负担，就是搞不上路。每天少喝两杯尸汤（酒），勤快点。”
关谷狡辩道：“孩子和媳妇都有病，咋个搞得上路？”
“少找理由。媳妇每天没闲着，倒是你，两杯酒进肚就不管事！孩子也不是经常发病，身体正常的时候动员他干活呀！年轻人，一天无所事事不像话。”
“外出打工人家不要，怕他发病。”
“跟我来牡丹基地干！干一天一百，一个月不误工就是几千。凑点钱了去大医院好好看看病，混两年就是结媳妇的年龄了，皇上不急太监急啊！”
“你喊他，就怕他不来。”
为了动员关阳去基地干活，关老头把他叫到家里，拿出儿子年前从北京带回的特产，语重心长地问：“关阳，想不想找媳妇？”
“谁看得起啊！”
“白生生一个小伙子，姑娘会喜欢的。”
“我们这么穷，就是有姑娘喜欢，也带不进屋。”
“穷不怕，就怕懒。”
“你是说我懒吧？”关阳脸红了，“我也想干事，就是人家怕我发病出事，不敢要。”
“这个不要紧，跟着我。关强那边我商量好了，每天开你一百二十块钱。”
每天天朦朦亮，关老头就站在自家院子前方向村寨喊话：“马上出工啦！每人带把镰刀。”关老头家住村寨上端，站在院子喊话。村寨处于山脊，声音就在湾里回荡，家家户户都听得到，效果很好！除非是“装睡的人叫不醒”。
一些爱管闲事的妇女就在基地议论开来：“那死老头，没女人抱，睡不着。早早就喊出工，还不是讨好关强！”
“还不是？人家一个月开他八千元工资，是我们的两倍。”
“要是他早点死，我们就没这么忙了。”
“烂猖妇，人咒不得！”
“话可别传到他耳里。”
“摆龙门阵也不要闲着！”关老头看见两个妇女站着说话，走过来打招呼。
议论归议论，大伙表面上还是怕关老头的，俗话说得好：“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关老头一说，两人赶快动起来。
基地用的是农家肥，全村的牛粪、猪粪和鸡粪都是跟关强签到合同了的，不准外卖！以后牡丹果加工的牡丹油是出口的，几百元一斤，销售合同规定不施农药，不用化肥。出口检测很严格，来不得半点搪塞。
基地里，两人搭配一块干活，一人送土，一人施肥。之前，关老头担心关阳吃不了苦，就多留意。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关阳动手快，不怕脏，搭档忙不过来时他还帮助干。
王婆没有搭档，人家不愿意跟她合作。她只好一边松土，一边施肥。
快八十的王婆，老伴死二十年了，儿子不争气，好吃懒做，在外杀广多年没钱寄回来，媳妇被人喊跑了。因为诈骗，监狱是几进几出，女儿在家缺乏教育和母爱，少言寡语，刚上初中三年级就辍学了。王婆闲话多，人家说什么都信以为真，结果讨得她恨全寨人，全寨人恨她。家庭困难，每年低保都少不了；没有安全住房，国家补助几万帮她建；大凡有企业慰问贫困家庭，每次都少不了。大伙不理解：“你是老人，人家也是老人；人家有儿子，你也有；你儿子打工，人家的也是打工，只是人家吃苦耐劳，勤俭节约，把家经营好好的，富裕了，你儿子贪生怕死，吃喝嫖赌，找一分就用一分。国家怎么就照顾这种人？”因为不服气，就看不起她、孤立她。
人怕出名，猪怕壮。寨子有小孩不听话，当奶奶的就吓哄：“再不听话，就把你送给王婆家！”
在基地干活的不乏带孙子的人，年幼的孙子不小心摔倒，哭闹着，做爷爷、奶奶的扔下活过去安慰，几个小时就这么折腾了。这种情况关老头没法管，谁都经历过这个阶段，真是有苦难言。
虽然关老头在基地声明过，大家干活就干活，不要带孩子到基地，要不就不出工啦！效果不佳。你有你的算计，他有他的想法。呆在家里带孩子，谁给你工资？在基地一天，八十块钱就到手。孩子放在家里不放心，怕有个三长两短，以熟相欺就带上了。
实话说，基地用工关强真不愿意用关山人！都是本村人，管理严了，话说重了都得罪人，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而且在家的民工都是六十岁以上的人，不是长辈是老人，女民工更厉害，以熟相欺不把人放在眼里；外村民工就不一样，你不服管就走人，没情面可留！再说，这是脱贫攻坚戴帽项目，国家投入了，不仅贫困户要按比例分红，关键要带动老百姓增收，用工就是增收的一种途径，项目申报时村委会就跟关强签订了用工合同，首先保证本村村民务工，再考虑其他民工。他算过一笔账，这个百万投资的项目实施到见效益，用本村民工要多比外乡民工多投入二十万。主要是管理不严多投入十多万，工资增加几万。关强心直口快，在基地他把这笔账算给村民听了，明人算明账，目的是揭发大家的积极性，提高管理效益，一部分村民接受关强的观点，也有部分村民死皮赖脸说：“不如你把二十万发给我们，再请其他民工。我们记你百个好！”
“你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比我了解老百姓。他们就这素质，没必要放在心上。脱贫攻坚的工作也是提高百姓素质，如果大家都有你，不都成老板了，还需要什么脱贫攻坚啊！”向往安慰关强。
“只是苦了你们这些县直干部。”关强说。
“比前些年苦，这是不争的事实，但比百姓轻松。我常常在想：就算外出打工的百姓一个月领几千到万元工资，是我的两倍！我不眼红，他们是苦来的，而且要做才有。我没工作的时候呆在家里照常领工资，老了不工作也有退休金。”
“人家进公司也有养老金。”
“那是另外回事。我有个同事，东北人，父亲是房地产老板，他为什么不跟随父亲，而是来到万里之外的县城工作，这就说明了一切。”
“国家公职人员就是清高，说不赢你。”
“那就说你吧！安安心心把牡丹产业做大做强，不要这山看见那山高。你把产业做大了，百姓也富裕了，这是万古千秋的事业，百姓会记住你！”
“一些老百姓，你帮他做了九十九件好事，只要一件没做好，他也恨你。”
“那是少数人。什么事要看好的方面，自我安慰也罢，人人都是需要的。否则，你会生活在痛苦之中。”
“后悔当初听支书的话回来创业。我经常在想，自己投入的百十万干其他事，早有收获了。牡丹基地要三年才见效哩。”
“自己认准的事不必后悔，有付出就有收获，这是辩证法原理。”
西边的太阳被远山遮住，天色暗下来。关老头招呼民工收工。太阳明天照样升起。
（五）
大清早，向往从睡梦中被电话铃吵醒，电话是通组公路施工队打来的，他说公路从村委会连接王婆家，要占关麻子家两分荒地，关麻子死活不让过，组长做工作不听，文书做工作还跟文书吵一架，说那年文书把他家危房改造计划上报镇政府后，至今没有实施，改造资金被文书吃了，要个说法。文书再三解释，计划当年是上报了，资料没审核过，政府通过大数据查到他家在集镇有门面。关麻子死活不听，就是不让过，还说自己让出来政府养牛种草的一亩耕地已经三年没得流转费了。
又是关麻子！向往提到这个名字就头痛，有句俗话“十麻九怪”，一点不假！向往来关山后与关麻子已经打五次交道了，今天冒出来这个问题要解决，明天冒出来那个问题要解决，似乎村委会就为他开设的一样。向往清楚地记得，那次关麻子住院回来，要申请临时救助，考虑到他老了，儿女不在身边，尽管儿女有能力，家庭收入不低，这些年很少得到国家照顾，就勉强答应上报，结果得到五百元。昨天才领到救助，今天就找到向往，说家里没肉吃了，想申请临时救助买肉。向往火冒三丈，回了他一句：“人要晓得知足，难道民政专为你设的？全村还有很多比你困难的群众需要解决啊！”
关麻子也不示弱：“你当什么第一书记？老百姓有困难你不关心，那些富得冒油的年轻人，你还要帮他争取资金搞产业。我看有猫腻！”
“老人家，把关强请回来发展产业，是要他带领群众增加致富。国家投入的项目资金不是归关强，那是贫困户入股分红的资金，永远是贫困户的。当然，他私人投入的肯定是私人的。至于你说我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向纪委反映。”
施工现场，关麻子在挖土机前方紧靠着挖土机坐在自家的荒地里，双腿屈起，双手合拢抱着双膝，嘴里咬着烟杆，下颌胡须上残留着口水。烟杆三尺，塞旱烟端落在地面，沿着烟杆，有口水从嘴角下浸，湿了半截烟杆。
“老人家，坐在地里容易感冒，快起来。”向往上前去劝道。
“我命贱，不用管。”
“哪里话？你争东争西不都是为这条命，命没了，争这些有意义吗？”村长半开玩笑地说。
“春耕，不要挖苦我了。看人家吃东西嘴不软，没占到你家地，我看占了你的比我更闹。”
“跟你表态，这地让通行了，你要我家哪块地都给你！”
“别家的我不想，我的也别占！”
“老汉，这就不好了。国家每公里解决五十万，就希望组组通公路，不能因为你两分荒地失去国家百十万投入。这两分荒地怎么算也不值百十万呀！”向往说。
“不要以为我不懂政策，每天我都看电视，中央说得好，不要损害群众利益。我看上面政策好，都这下面在乱搞！”
“老汉，不准通组公路通行是不是也损害了群众利益？还有句话，少数服从多数，你也记得吧？”村长说，“何况，我用自家地跟你交换，没有损害你的利益呀！”
“今天，你说朵花就是不让过！”关麻子态度坚决。
“老人家，不要冲动，你起来到家里慢慢说，坐久了真要感冒。”向往去扶关麻子。
“少来这套，你们想把我喊走后挖路。我不会受骗的！”
“我以一名共产党员的名义向你保证：没有你的同意，决不挖路！该可以了吧。”向往有点生气了。
话说到这份上，关麻子无话可辩。
现场离关麻子家只有两百米。这是一栋修建了几十年的旧木房了，正房两侧还有厢房，形成三合院。虽然房屋陈旧，但装板密实、主体结构没有变形，曾经上过桐油的木板微微发亮，窗户和门都绣着彩花。窗户分两层，外面一层是木质格子，里面一层是后来加上的玻璃拉窗。阶沿坎是细料石镶嵌的，尽管有些岁月，纹路有点风化，很牢固；院坝也是石块拼成的，几十年了没有变形，外人一看就知道原来这是大户人家。
关麻子走路一拐一跛，向往和村长跟在后面，两百米路走了十分钟。到家后，他从衣袋掏出一串钥匙，找了很久才找到开门这把。进屋一看，沙发上衣服杂乱无章，灶前柴草乱七八糟；锅里放着几个没有清洗的碗，被水淹没的区域出现大块小块的红斑，看样子几天没收拾了；屋里随地有鸡屎，有些被人踩过，然后印在其他地方。
“老人家，平时打扫哈卫生。儿女带个客人来，人家坐不下。”向往说。
“老了还讲究有啥用，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了！”
“这种看法错了，卫生搞好了少生病，特别是老龄人，卫生搞不好，细菌多，更容易生病。”
“活不两年了，管不了。”
“不要吓想！你就是腿不方便，其他没问题。现在医疗水平提高了，活个八九十岁不是梦想。”
“你们坐着，我烧水泡茶。”关麻子起身。
“大清早不渴。”向往招呼关麻子坐下，“老人家，多支持村里工作。组组通公路是国家对农村基础设施建设的重点。你已看见了，全镇上下组组通公路，现在出门不湿鞋，买包肥料车能送到家。”
“几十年都这样过来了。”
“社会总是发展的，人人都想生活好点呀！就拿你儿子说，老房子这么宽大，他还要在县城买房子，还不是觉得县城方便，生活水平高点？”
“我一直反对他在县城买房，我发誓不过去住。”
“当你生活不能自理时，不过去谁照料你生活？”
“得一天算一天。”
“老人家，生活不仅仅为自己，也要想想他人。现在提倡和谐发展，共同富裕呀！思想要解放，不能总用老眼光看问题。”
“谁考虑过我？有些人家修房有补助，娃娃读书有补助，我家没有；有些家庭，健健康康的还吃低保，我从来没闻到低保的气味！”
“能力有大小，如果能力都强，大家都富裕了，就没有脱贫攻坚的工作了。就是因为有些家庭生活困难，国家才对他们最低生活保障；房子不够住或者房子坏了，国家才适当补助资金帮助他们修房子。你家有能力，生活富裕了，有些政策确实享受不了，但你六十岁起就享受养老保险，八十后还有高龄补助，这些普惠制政策你是享受了的。”
“我对你们驻村工作队的工作没意见。几年前的村干部乱胡乱搞，有车有房还享受低保，优亲厚友！”
“这种现象肯定有！目前一些胡作非为的村干部被查处，我们周围也有的。我们要看到社会进步的方面，国家制度也逐步在完善。如果你有村干部腐败的证据可以提供，纪检部门一定查处！”
“我相信人在干，天在看！”
“这就对了，做如何事要对得住良心，经得起社会检验。”
“今天你能够跟我坐下来谈心，这是以前的干部做不到的，看在你第一书记情面上，我答应公路通过。”
“老人家，感谢你的信任！人无完人，特别是基层工作，没有人做得绝对公平，我更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需要大家包涵，自己也将努力做好。”
此时，一束阳光从窗户投进屋子照在锅里，由水面反射到灶台上方挂着的其中一块腊肉表面，使得腊肉黑里透黄，油油发光。
公路施工现场，挖土机“嗡嗡”响起，声音回荡在山里特别清晰，叫人兴奋。
（六）
太阳落山的时候，关谷醉醺醺回家，见妻子没有煮熟饭，就提起凳子把妻子打了，手背的伤口流着血。没有关谷发话，妻子不敢去医院，幸亏邻居发现及时，叫来村医包扎伤口才止住血。关阳从牡丹基地回来，听说母亲被父亲打了，就给母亲报不平，向父亲脸部给了两拳头，打得父亲鼻青脸肿，灰溜溜睡了。
干完一天活，关阳很饿。回家看见母亲手背包扎着白白的厚厚的纱布，父亲不停地发酒疯，骂酒话。冰凉的场景像一瓢冷水撒在心上，凉凉的阵痛。眼前发暗，失去知觉就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眼睛瞪着，瞳孔增大。
“关阳发病了！”关老头给向往一个电话。
向往赶到关谷家时，关阳还在发病中，妻子在哭，关谷还醉在床上，关老头正骂着关谷：“世上哪有你这种男人？家庭搞不好，又没责任感！好男人不打老婆，打老婆算什么本事？一天只晓得喝酒，有一天会死在酒里。”
“你…不要…管我…行…不行，儿子…还敢…打…打我！”关谷醉醉醺醺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上梁不正下梁歪。像这种父亲，该打！”
“你…你还…替儿子…说话。”
“谁错我就骂谁！”
关阳这种病发起来就人死不醒，跟睡着不同，叫不醒。自然醒后发病就停止了，只感觉全身乏力，头昏脑胀。
向往懒得跟关谷打招呼，醉酒的时候说千道万都是对牛弹琴！他跟关老头一起安顿好关阳，询问女人的病情，帮忙女人弄晚饭，虽然是煮面条，找酱油没有，问醋也没有，在卧室找了好久才找到装在陶瓷罐里的半罐猪油，罐口内边缘留下一些油渣，由于口子没有封闭，表面的猪油生出一层薄薄的毛衣。一丝冰凉掠过脑海。
“没有作料，油汤煮面条。”向往自言自语。
酒醉心明白。面条煮好，关阳和母亲动筷时，关谷起床了。向往有点生气，却找不到合适的对象，只好闷在心里。刚才怎么喊都喊不起关谷，饭熟了，没人喊却主动起床，这是食品对饥饿的诱惑，也是无赖之人的悲哀！
屋内灯光昏暗，摆设杂乱，家里找不到一条像样的凳子，而且凳面全是灰尘。墙上曾经用报纸糊过的地方，东一块、西一块已破损。全家饮食倒不错，一斤面条下锅三下五去二就消灭了，还得煮第二次。
向往走进关谷的卧室，一股酸臭味扑鼻。屋里到处放着塑料袋，不是装的粮食，就是衣服，很凌乱，加上摆着两个木柜，几乎把空间塞满，连上床的通道都被挤得狭窄，不注意就闯上袋子。床上到处是衣物，脏的、干净的乱七八糟。枕头由一件旧棉衣代替，上面沉淀一层乌㤧，用手捏很硬。被子很脏，散发着臭味。揭开被子看，床单被人裹得成团，下面垫的是稻草，也许很长时间没更换了，不松软，已经发霉、成块。
几碗进肚，关谷也清醒了，脸部还肿着，头发没有平时的光滑了，他羞愧地说：“不好意思，打扰你们。这个家……”
“你也有羞愧？”关老头一针见血。
“老汉，你总是挖苦我啊！”
“冤枉了吗？你看，这个家庭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人人都要面子，就是死人，主人也得用纸把脸遮住。”关谷难为情面，“我也想把家庭搞好，条件差了怎么搞得好？”
“鸭子死了嘴壳子硬！只有你不醉酒，平时勤快点，这个家庭就能好。”
“我不会使八面枪哩。”
“你能骗第一书记，骗不了我！”关老头如数家针，“老婆虽然有病，平时都在干活，起早贪黑。关阳也勤快了，天天在基地打工。只有你，一个健康的大男人，百事不管，百事不忧，一天只晓得醉酒！”
“我也在做事呀，这两天工程完工没事了。”
“一年三百六十天，就干一个月活，也是干事？这样干，恐怕隔壁人都要饿死！”关老头越说越有劲，“你那几根花花肠子，怎么动的我都知道。一个月时间还没到，就去问民政，‘这个月低保还没到？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同样是人，人家家庭搞得风风火火的，你却年年吃低保，不知羞耻！”
关老头跟关谷同一房人，又是长辈，训起人来不留情面，不过，像关谷这种人，话语不重点，根本不起作用。
离开关谷家，向往送关老头一程。虽然近八十了，关老头走得快，眼力好。
“关谷那年一万五千元危房改造，怎么只在墙面刷层漆，房屋没修整？”向往不明白，项目是怎么验收的。
“余下的钱都被关谷喝酒了。”
“村委会监管不严。危房改造不到位，他拿什么来整改？”
“这个家庭，叫他出一分都难，能不能向政府再次申请。”
“原则上危改过的农户不能再危改了。但这个问题不解决，住房不保障无法脱贫，我会及时向政府反映，能不能补短板。”
随着基础设施建设的推进，关山村已大变样。除了正在修建的那条通组公路，其它各组都覆盖，入户便道更是户户连通。太阳能灯的投运，晚上出行与白天差别不大。过去雨天只能穿雨鞋，现在穿布鞋也不打湿鞋子。
送关老头到家，关老头再三挽留歇息，时间还不算晚，向往随从。
驻村几个月，向往对关老头评价很好。很多共产党员总喜欢在他面前诉苦，这样没有，那样缺，巴不得国家每一次投入都有自己的份，关老头不叫苦。一个关麻子，一个关老头，同样是老人，同样失偶，向往仔细比较过两个家庭，其实关麻子富裕很多，表现却截然不同。
关老头的家很简朴，也干净，灶头尽管陈旧，灶面却擦得亮光光的，洗干净的碗有序地放在简易的碗柜里，很清爽。灶前没有堆柴禾，他说过每次烧多少弄多少，灶前堆多了容易发生火灾。
关老头喜欢喝茶，是用土罐炜茶，向往进屋后，他首先倒一杯给他，还说：“已经炜几次了，劲不大，不担心喝了睡不着觉。”
向往很感动，心想：“一个村多有些这样的群众，脱贫攻坚工作轻松多了。”
站在关老头院坝往下看，农户家里的灯光渐渐熄灭，还亮着的路灯把村寨的公路勾画得清晰。远山，有人在吆喝，还有狗的叫声，那是追山人进山的信号。
（七）
傍晚，有一个年轻妇女背着孩子正在往王婆家走。她叫谢霖，关山村驻村干部，也是王婆的帮扶干部。白天，她跟其他驻村干部一样要开展全村的脱贫攻坚工作，走访帮扶户的事只能抽晚上不忙的时间进行。
谢霖三十岁，背上背的儿子刚满一岁。丈夫在部队，母亲是政府公务员，也从事脱贫攻坚工作驻全县最边远的深度贫困村，家里没其他人可以帮忙，带孩子的责任只能落在她身上。
刚驻村时，谢霖带着小孩入村，而孩子经常哭闹，有时会干扰驻村工作，少数群众不明真相，找到领导汇报情况：“你们有些干部，把孩子带到村里了，是驻村脱贫攻坚还是带孩子？”为此， 领导专门找她谈过话，谢霖把家里具体情况向领导汇报后，政府召开班子成员会议，研究谢霖的情况并形成专题纪要备案，同意谢霖的行为。久而久之，谢霖成为公众人物，很多群众不知道谢霖是谁，谈起每天背着孩子入户的女生，大家就晓得。驻村久了，跟村民都熟悉了，热心妇女也传授谢霖拖孩子的经验，更有人帮助抱抱孩子，开始时，孩子不让抱，谁抱都哭，时间久了，孩子就习惯了，谁都能抱。
今晚走访王婆家，会耽搁很长时间，谢霖特意带上电筒，村寨路灯都是太阳能灯，一般超过晚上十二点就自动熄了。刚驻村时，晚上谢霖独自不敢出行，现在胆量炼大了，只是带着孩子不方便，这是无法克服的问题，她必须面对。
走着走着，背上明显沉很多，谢霖知道孩子睡着了。
王婆家住在村寨下游尾端，从村委会出发要经过整个寨子，一个星期前，走的这条路还是泥巴路，现在已经硬化为水泥路了，路上也安装了太阳能路灯。通过寨子农户家，有几条狗，以前她不敢单独通过，几条狗都凶，而且咬过不少人。现在狗认得她了，看见时还摆摆尾巴示好。
王婆住在木房里，正房三间，住着两家人，居中那间是堂屋，安香火的地方，每年节日，主人都得在堂前烧香拜祖宗。随着人口的增多，两家都在房端增加偏厦整栋房屋变成五间。正房有五十多年历史，五年前房后一棵古树倒下，正好压着堂屋那间，瓦片、檩条全部损坏。其它房间同样受到牵连，瓦片滑动，柱子偏移。因为两家关系不好，自那以后，破坏的堂屋一直没有修复，全年日晒雨淋，整栋房子就成为危房。王婆是建档立卡贫困户，国家补助三万五千元新修了砖房。另外那家是一般户，根据政策，国家只能补助五千元修新房，这使主人对村干部不满意，虽然驻村干部再三解释政策，主人仍然口服心不服。
王婆家三人，儿子外出打工，因为不务正业，收监两年去冬刚出来，现在仍在外打工，家里只有十五岁的孙女跟王婆一起生活。孙女应该读初中三年级，过完大年就死活不读了。在孙女读书这个问题上王婆态度暧昧，相反觉得她不读更好，既节约读书费用，干活还能帮她一把。学校老师多次进屋劝孙女读书，问她是什么原因辍学？是同学欺侮她还是学不懂厌学？她始终不回答。成绩不好是肯定的，每次考试都是十几分。老师初次来劝学还能见着人，后来干脆回避不见，远远看见老师的影子，她就躲起来。
一个中年妇女看见谢霖晚上还背着孩子入户，有些不忍心地向谢霖打招呼：“唉！这年头你们干部也不好当。可连累孩子啦！”作为过来人，不忘提醒谢霖，“孩子睡着了要把头遮住，当心感冒。”
“谢谢嬢嬢！”
“这个王婆，可把你腿都折磨坏了！她呀，简直不知好歹。昨天全寨人组织埋水管，每家集资三十元买水泥、沙子，大伙都不理她，我觉得她大把年龄了，有时很可怜，就通知她把三十元交给组长。钱她交了，心里却不愿，当着大家面还说，就这么点距离要交三十，发财要看时候呀！结果大伙硬是强迫组长把钱退了，现在就她家水管露着遭日晒雨淋。”
“人穷志短，这话不假。”
“就算你天天跑她家，解决这样那样，你以为她会满意？错了，她永远不得满意，说句不好听的话就是喂不饱的狗！”提起王婆，中年妇女有说不完的话，“有老就有小，你看她孙女，每天东走西逛，就晓得找电视看，人家不爱也死皮赖脸的，没尊严！”
“这孩子，从小就没妈，缺乏母爱和教育，够可怜的。”谢霖找理由帮王婆家说话。
“孩子她妈还不是王婆逼走的！每天指桑骂槐的，说人家这样不行那样不行，我看配她儿子绰绰有余。”
“知道！王婆就是脏在嘴上，没脑筋，吃了很多亏。”
谈起王婆，谢霖帮扶她家年多时间了，很了解。泥巴地面的院坝，凹凸不平，四周杂草丛生。厨房布置在偏厦里，找块安放平稳凳子的地方都难，饭桌、水缸、灶头、碗柜把厨房占领后，狭窄的过道只能通行一人。正房安排为卧室，分两间，里面孙女住，外面王婆住。
室外没有路灯，室内光线昏暗。谢霖坐在王婆家，感觉压抑，随着时间的推移，感觉背上越来越沉，压得呼吸困难，
她想把孩子放下来，安排在王婆的床上睡，就把床上乱七八糟的衣服收拾，把被子铺平。揭开被子整理床单，手凉凉的，然后摸床单，原来一大块面积被雨水打湿，雨已经停两天了，床单还是湿的。
“老人家，你床单被水打湿，没有发现吗？扛出来晒干。”
“又不是第一次，每次下雨都要打湿。”
“你啊……”谢霖叹了口气，“每次叫你搬到新房住，总是这样那样理由。这样睡下去，要生病的！”
“我老了，死不死不在乎了。”
“你不在乎，孙女在乎，儿子在乎呀！不能这样想。”
“不想提儿子啦，这些年从没汇分钱回来，就是不管我，也该管女儿，是他亲生的呀！”
“儿子的事，我跟他沟通，但明天你必须搬进新房。危房改造了不入住，我这个驻村干部又是帮扶干部要问责的。老人家，你不希望我被处分吧？”
“我上去住，粮食没地方放。隔壁那个老汉，养些鸡到处拉屎”，我难打扫，故意把狗栓在我家厨房，还不是仗着外孙当支书？”
“老人家，不要信口开河！你不入住，牲口就乱跑。”
“你管不了，他仗着外孙当官，仗势欺人。”
“说话要负责任。你想想，为什么全寨人恨你？不就是管不住你的嘴，嘴巴打人？”
“我就住这儿，喝水不要钱。还有，新房连根板凳都没有。”
“只要答应搬，家具的事我负责。你想想嘛，新房的院坝是硬化了，路灯就安在旁边，晚上跟白天一样亮；厨房做了灶台，电饭锅一通电就不用管，饭自然熟了；水箱一按厕所就冲得干干净净，哪儿不比这里强？”
“你帮我那么多，不忍心再麻烦你。”
“不搬就麻烦我了。今晚说定了，明天就搬，我负责劳动力。”
“过两天我自己搬。”
“干事趁热烙，不要推了。其实今晚来，就是动员你入住安全住房。”
王婆孙女没在家，饭桌上的菜碗没有收拾，锅里还有剩白菜，颜色开始变黄。
“孙女哪儿去了？”
“不提那个婆娘，又出门找电视看了。”
“老人家，那是孙女呀，哪能这样骂？她还小，不懂事，你就不能好好教育？你看看桌子上，锅里乱七八糟，你要监督她做呀！好好跟她讲道理，你这口气，不但解决不了问题，她很反感的，并且容易产生逆反心理。”
王婆不说话。
（八）
向往一早就接到村民反映，说关麻子往日清晨六点就起床，然后放收音机听京剧，今天他家很安静，也不见人出入。
关麻子的两个儿子都在外面打工，向往跟他们都有联系，如果生病，关麻子会打电话给儿子，儿子也会跟向往联系。
向往喊上驻村工作队一队员赶到关麻子家，整栋房屋大门紧闭，院坝少了以往的鸡鸭，冷清。向往快步走到关麻子进出的门口，通过窗户往里看，没有动静，高声问：“老人家，在家没？”边问边敲窗户，屋里也没反应。
向往见势不妙，安排队员用铁锹把门打开，闯进关麻子卧室。关麻子睡在床上一动不动，向往下意识把手放在鼻孔试试，还在呼吸，迅速拨打120。
关麻子口角歪斜，衣领被口水打湿，床单也尿了大片，向往想到他应该是得了脑溢血，立即松开关麻子的衣领，取侧卧位，便于口腔分泌物自行流出，用纱布包住舌头尽量拉出，避免舌根后坠阻塞呼吸道引起窒息，清除口腔的黏液、分泌物和呕吐物，保持气道通畅。向往看了看床头柜，上面还放着治疗高血压的药物，确认关麻子是高血压引发脑溢血，而手机掉到床下了，可能是病情发作后，关麻子想给亲人打电话没有拿实掉落的。让向往稍稍放心的是关麻子发病在床上，要是倒在地上，病情就严重了。他跟关麻子的儿子打了电话，介绍了病情。
“感谢书记及时发现，我们在外面一时半会赶不到，还得麻烦你们把他送去医院，我马上买票。不管怎么样，尽力治疗他的病，钱不是问题。”
“你放心，已经联系120了，我会像抢救自己家人一样抢救老人家，需要亲人签字的，我代你了。”
“你们驻村干部真好！我回来了感谢你们。”
“应该做的，相信老人家会恢复健康的，你安心回来就是。不用担心，有我在。”
镇医院120车子半小时就赶到，向往带领驻村工作队四人在医生的指导下平平稳稳把关麻子送上车，向往嘱咐驻村队员入户开展工作，并向镇政府电话请假。
向往陪在关麻子身旁，护送着驶向医院。
县医院的三个医生早在门口等候着，120车子刚停住，急忙把病人送进急救室，并嘱咐家属办理入院手续。向往手边只有几百元，而医院要求交五千元押金。犹豫之际，听到工作人员的提示：“病人需要急救，还犹豫什么？不要命了！”
向往一脸尴尬：“不，事发突然，没准备钱，正在想办法。”
“病人等不起呀！”
“马上，马上。”
向往想起了妻子，就电话联系：“我们村一个病人脑溢血正在医院抢救。他家人不在手边，我又没钱交押金，你打五千过来。要快！”
妻子知道向往的为人，不加思索照办。
向往办完住院手续赶到急救室，医生已经给病人照了CT，还输上液体，见向往进房，就问：“你是他家属吗？马上要动手术，需要签字。”
“我是他干儿。”
“必须是亲属才能签字。”
“他亲人都在外务工，已经在赶回的路上，至少需要两天时间，不可能等他们回来了再手术呀？”
“手术有风险，不是亲人签字我们不敢手术。”
向往看不惯这种不分青红皂白一味拿原则办事的作风，就提高声音：“我是那个村脱贫攻坚第一书记，有什么风险我愿意承担！救人要紧。”
“不要激动，事关人命关天，我们必须坚持原则。”
“我可以跟他儿子视频，让他委托我签字，把视频留下，万一发生意外也是证据，这样行吗？”
那个叫王主任的医生，思考会后答应该方案。
三个小时的手术，向往就在手术室外焦急等待，祈求平安无事。当手术室大门慢慢开启，手术床出现在他眼前，他快步赶上去，焦急地问医生：“病人怎么样？”他从医生露出的部分脸面看到了汗水。医生解开口罩，一脸的疲倦，很开心地说：“病人大脑出血量少，已清除完毕。手术很成功，病人平安。”
“感谢你们。辛苦了！”
“不客气，你们更辛苦！”医生敬佩地说,“家属到来之前，还得麻烦你细心照料，病人需要治疗一段时间。”
“应该的，放心。”
向往高兴地把结果告诉关麻子的儿子，电话那边激动地连说两声：“谢谢，谢谢！救命恩人，一辈子不会忘记你！”。向往也告知妻子病人平安，钱的事等工资发了归还。
向往感觉很饿。已经下午三点钟，他才想起早餐、午饭都没吃，就向朋友要了送餐电话，叫送餐人多加点饭。办完眼前的事，他感到一身轻松。
（九）
“老人家，你家没有卫生厕所，我为你申请改造厕所了。要求厕所面积不少于三平方米，必须配套便盆、水箱，通水通电，财政补助两千元。”谢霖来到关谷家，交代相关政策。
关谷可能又多喝了，吐出来的气体全是酒味，谢霖闻着就有点反胃。但这是她的帮扶户，她不能把反应表现出来。
“国家政策好，我知道。我请师傅没本钱垫啊！再说两千块钱做不下来。”
“国家实行的是补助政策，并不是包干。自己总得出点，不能总躺在政府头上。”谢霖看了看院子边缘，原猪圈旁边就有块空地，能建厕所，不需要化粪池，粪便可以排到原便池里。而且四周有百来块水泥预制砖，最多再买百十块就能建起厕所。她就把这笔账算给关谷听：“你有时就跟人在外面建房，厕所修得不高，技术含量低，你自己砌砖没问题。只是买砖花两百多元，水泥、砂子三百元足够，门窗千元，便盆、水箱两百多，两千元自己做够的。”
关谷把谢霖引到房屋右侧，指着一块空地说：“我早就打算在这儿修厕所，把猪圈也搬过来，原本这儿就有猪圈，后来撤了，现在便池还在。你是知道的，猪圈对着堂屋不利。”
“那正好利用这个机会修建啊！”
“就是手边缺钱，人穷了没人瞧得起，人家不敢赊材料给我。”
看着关谷穿的衣服，似乎十多天没换过，油光光的，还泥土满身。头发还是反梳着，只是有些凌乱。今天气温十四五度，有阳光，正是栽油菜的季节，更是栽油菜的好天气，下午三点，人家都关门闭户的，只有关谷在家闲着。
谢霖有点生气：“叔叔，人穷不可怕，只要有信心有担当，会富裕的！关阳变化就大，现在天天在当地务工。你当父亲的，本应该给他作榜样，现在反过来他给你作榜样了。你健健康康的在家闲着，儿子还有病勒！”
“我是感冒了才呆在家里。”关谷还狡辩。
“你不用再说了！材料我帮你赊，年关再付。你明天就动工。”
“行，照你说的办。”
“这就好了！人要有志气，人家看不起你，不是因为你穷，是嫌你懒。如果关阳出面，人家会赊的，关键是人家现在信任关阳了，他在找钱，有能力还。”
“我承认。”
改厕所的事情落实后，谢霖把关谷喊进屋子，从布袋里拿出两张床单，对关谷说：“上次我看过关阳的床，床单有很多小洞，还很脏。我回家时特意带了两张，一张是刚买的，一张是用过两三次的，都还算新。用过的送给你俩，刚买的给关阳。你是知道的，我工作没几年，虽然俩口子都在上班，工资不高，既是车贷又是房贷，也不宽裕。”
“知道，知道。你很关心我们了，给你增加负担，对不起。”
“客套话就不说了，照你答应的办就是对我负责。”
“一定，一定。”
今天是帮扶日，驻村的其他工作都暂停，每个帮扶干部都要走访自己的帮扶户。关谷是谢霖走访的第一家，还有八家。她出访前就算计过，这个时候去哪些人家会找着人，可能找不着的要留在晚上。关谷家是她最有把握的，不会落空。好在孩子睡着了，村委会有个邻居少妇正带孩子没事做，谢霖就把孩子放在她家里，请她照看，难得这样轻松。
第二家走王婆家，王婆孙女肯定在家，以前难找人是因为她孙女喜欢出门找电视看，自从谢霖通过一企业家解决王婆家一台电视机后，她孙女就不再到处找电视看了。可昨天晚上，王婆打电话给谢霖，她家电视被孙女出门关机后就用不了，谢霖答应今天去看看。
谈起王婆孙女，她头就疼。这个姑娘，自己好不容易通过关工委联系省城一所中职学校，学校对精准扶贫户子女特别关照，一年只交三百元生活费，书本费、学杂费、住宿费等等全部免交，再三做工作，孩子就是不去。不过，孩子不去也好！原本孩子就弱智，万一把她思想工作做好去学校后有个三长两短，家人怪罪到自己头上，真解释不清。
王婆家门关着，这倒令谢霖算计失误。刚好有个邻居背着一背红薯路过，她打听得知王婆跟孙女在寨子旁边挖红薯。
谢霖对王婆家耕地的全部地点了如指掌，只要说出方向，不会走错路。
王婆正在挖红薯，孙女在捡进背筐。谢霖走上前，帮助捡满两背，让王婆继续挖，她和其孙女一人一背背回家，王婆好歹不肯，“你帮我家办很多事都无法感谢，怎么忍心让你背啊！年轻人，你没有干过活，压着身子了我负不起责任。”她硬是压着背筐不让谢霖背。
“我也是农村长大的，重活也做过，孙女能背我更能背！”
王婆说不过谢霖，就让两个孩子背着红薯回家。
谢霖问孩子，电视为什么不能放？孩子无奈的表情回答电视没有反应。
谢霖又问电视是怎么关的，孩子说取的电源线。
电视按钮布置在电视机下端，电视放在桌面上，谢霖叫过来孩子帮忙抬起电视一端，她找到电源开关按钮一按，电视是通电了，屏幕提示没有信号。她拿起节目控制器，打开电池盒，发现两节电池是同一方向放置，不由得暗自一笑。她调整好电池方向，一按一个灵。
这就应证了一句古话：“书到用时方恨少！”
王婆孙女见到电视节目，说不出的兴奋。谢霖把她叫到跟前把电视按钮功能、节目控制器功能和使用一对一详细讲了三遍才离开。
最让谢霖不放心的还是帮扶户张明家，两个女儿都上大学，外省大学还好办，只要学生写个申请，她可以到学区办帮忙办理教育资助手续。偏偏两人都在本省读书，需要学生本人在学校申请办理，都过去一年了，每次打电话询问教育资助情况，就说没享受，又问向学校申请没？都说申请了，长女说学校要下个学年一起办，二女说学校没资助。这是全国统一的政策，怎么会没有，她就要了学生班辅导员的电话，辅导员说孩子不是全日制学生，不能享受教育资助，她请辅导员到学校出个证明，半年过去了，证明没寄来。上面马上要督查，教育不保障是原则性问题，谢霖承担不起！自己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学生却若无其事。
特别让谢霖生气的事，前天她来培训政策明白人，介绍着孩子大学的教育资助正在办理，高中阶段是享受了的。张明狡辩：“孩子读书没有得过补助，我家精准扶贫户都是你来后才晓得身份的。”谢霖反驳道：“你问问孩子，她们都在现场。”她一边说，一边从连心袋里取出佐证资料让张明看：“我把她们在校得到资助的证明都打印好放在这里了。这里记录着哪年哪天打了多少钱。”
这个时侯全家人才哑口无言。
“我来培训，就是要你们实事求是回答问题，不需要帮我说好话，享受的就享受了。就刚才你们的态度，领导来调查，说明我帮扶不到位，会挨处分的，”
你们全家外出，家里的事不可能都知道。问问你母亲，是我开车带她老人家到像馆照卡片像，是我协助她在银行开户，是我带着她到人社中心申请好高龄补助，帮她复印身份证、户口本，帮她填申请表。其实这些话可以不说，但不跟你们说，你们不知道帮扶干部都做了些什么，也许会认为我们帮扶干部只是个名称而也。
（十）
“今天中午十二点，村支两委成员、各组组长、全体党员、老龄协会会员到村老龄协会开会，请大家准时参加！”支书在村委会播音室发出通知。村委会屋顶东南西北方向四个喇叭和各组集中地安装的喇叭同时传出支书的声音，而且重复通知了三遍。声音在山间回荡，回音缭绕，打破了山间的宁静。
上个月，向往在县文广局争取三万元在关山村实施了“组组通广播”项目，现在大凡各种会议、活动，不再村通知组，组通知户，只要在村委会就可以办到，方便村开展各项工作。
今天是重阳节，每年的这天，老龄协会都要举办活动，向往想利用大家欢聚一堂的机会，再次进行感恩教育和人居环境整治引导，充分调动村组干部和党员的作用。前期在驻村工作队、帮扶干部的带领下，组织群众进行环境卫生大整治，多数群众积极参与，也存在“干部干，群众看”的形象，通过大家的努力，虽然工作有些改善，但近来有下滑的趋势。
老龄协会对这次活动很重视，出了反映脱贫攻坚工作的墙刊，评选了最美“孝星”，“五强”老人，组建文艺队编排文娱节目。
活动采取会议与文娱演出交叉进行。先由向往进行感恩教育后，花灯表演；支书引导群众环境卫生整治后，关老头二胡独奏《梁山伯与祝英台》和《大海航行靠舵手》；老龄协会会长总结全年工作，又是节目；镇关工委领导表彰先进，就是党员合唱《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
“在座各位，多数比我老龄大，经历过上交皇粮国税的历史。那个时候，每天大清早就挑着粮食走十几里路去粮站完粮，天黑了还轮不到称粮。但那个时候，整天饿着肚子没有过多怨言。现在不但不交税，反而国家还有粮补，生病住院有医补，六十岁了有老年补助，八十岁更有高龄补贴，相反，大家怨言多了，见人就嚷国家东西我什么都没享受。”向往开门见山，“我常常在想，为什么群众会有这样那样的怨言，归根结底一个字‘钱’！是的，改革开放以来，为了解决温饱问题，大力发展经济，钱成为唯一的追求，为了钱，有些人不择手段，有些人六亲不认。几十年来，由于土地下户，很少召开群众会，忽略了思想教育，集体观念淡化。现在温饱解决了，思想问题更要解决，中华民族的本色不能变，就算淡味了，也得找回来！这就是我每次召开群众会必须讲的问题——感恩教育。”
“感什么恩？感共产党的恩，共产党带领先辈推翻了剥削与压迫的旧中国，建立了人人平等的新中国，进入了消除贫困的新时代。感父母恩，父母给了我们生命，把我们养大成人。感给予我们前进人的恩，感邻居的恩，等等。”
“我跟群众交流时总是说，感恩必须忆苦思甜，否则我们思想就麻木了；我们不能忘本，忘本会迷失方向。现实中很多人坐洋房，老人住危旧房，形成独居老人的事实。目的就是钻政策空子，想危房改造，想低保！我们驻村工作队，工作的一部分就是在村里帮助当家，宣传国家政策，落实国家政策。这些人的目的肯定达不到！不是我们不给，是共产党政策不允许。说句不负责的话，给了不是我出钱，但谁给就要追究谁的责任。”
“我们不要总抱怨张三是贫困户，李四不是。从一个角度说，也该感谢那些贫困户，没有他们的存在，关山就不会是贫困村，不是贫困村，这些年脱贫攻坚基础设施建设资金从哪里来，产业发展资金又从何而来？项目来了，大家都受益，何乐而不为？我们要放宽心情，多些精力搞生产，伸出一只手比，五个手指都不得一般齐嘛。制度和标准是文字的东西，是死的。就拿高考录取来说，分数划定，你达到就录取，很多考生差一分半分，差距并不大，结果完全不同。大家要多角度考虑问题，这样才能放平心态。”
“大家不要怀凝我们的工作，脱贫攻坚‘一达标、两不愁、三保障’，驻村工作队会严格按照标准开展工作，补齐短板。我们入户调查，户户过关，就是发现问题，解决问题。”
“大家都看到了，为了脱贫攻坚工作，我们的驻村干部带着婴儿驻村，他们也不容易，如果不为了工作，他们坐在机关单位轻松多了。有的干部，家人病了不能陪，自己病了还坚守岗位，把贫困户看得比父母更重要。当然一个人能力有大小，有些工作还不完美，但态度是端正的，大家要看到积极的一面。”
“我有些话啰嗦了，分量也重了，肯请大家谅解。同时，也欢迎大家监督我们的工作，不满意的地方跟我们提出，做到问题不出村，脱贫攻坚是我们在坐各位的责任！我的发言完毕。”
关老头今天特意打扮一番，衣服、鞋子全是崭新的，头发也理了，就是二胡有些历史，但干净。在关山，曾经花灯搭档拉二胡的老头已经过世，就剩下关老头了，老头留给关老头的二胡还在，关老头很珍惜。
谈起花灯，关山是出名了的。二十年前，方圆几公里有人家春节需要热闹，就到关山请灯。花灯队一般以自然村寨组建，包括灯头、领唱队、锣鼓队、灯具队、啦啦队和主角、旦角，少则十几人，多到几十人。主角又叫干哥哥，旦角叫干妹妹，由男人扮演。
花灯有上香、过堂、采茶的章节，上香主要是祭祀祖宗；过堂反映的是男女谈情说爱，恩爱夫妻的生活；采茶体现人们热爱生活，追求美好日子，大凡过去一年生活遇到挫折，不顺心的人家就选择过堂，通过送船、扑卦送走妖魔鬼怪，打点祈求来年生活美好。
每年农历正月初三起，关山人为了喜庆，开始跳花灯。玩关刀是跳花灯必有的环节，安排在花灯结局，由灯头表演，关刀摆得流畅，各指向东南西北四方，寓意驱除邪气，确保来年平安。
灯具包括灯牌、灯笼和木质关刀，平时由灯头保管。每天晚上八点左右，花灯队从灯头家出发时，灯牌和灯笼里点亮蜡烛，锣鼓队响起，啦啦队不停地有节奏地高喊“闹年宵、闹年宵”，队伍来到主人院子，鞭炮迎接，灯牌放在堂屋右边，关刀紧挨着，有保护灯牌的寓意，灯笼在大门两旁各挂一个。随着灯头的开场白，队伍安静下来。
“这家主人好热心，花灯来了鞭炮迎，房前屋后亮晃晃，锣鼓喧天响庭院，自从财门开启后，年年家和万事兴！”
大门打开，花灯队伍敲锣打鼓进入堂屋。没有主人特邀，一般每户只表演上香章节，每晚演五户，村寨也需要半个月才能结束。上香就是领唱人在堂屋唱几段曲子，主角和旦角跳几段，送去祝福，主人上几根香，烧几张纸，花费二十分钟；每到一户，主人康概送米赠肉。花灯队有专人管理食物，累计到正月十五烧灯时全寨人集中会餐。每逢晚上十点左右表演的人家，主人主动米酒煮汤圆接待，这是不成文的规矩。如果演全场花灯，需要四个小时，节目结束后还要宵夜，菜十二碗，安上十桌八桌。
正月十五为烧灯日，中午十二点起，在灯头家把全场花灯完整演一遍宣告当年花灯演出完毕。在鞭炮声中，灯牌、灯笼、关刀和演出中农户送的香纸一起化为灰烬。
有人建议关老头在邻村找搭档，关老头不许：“搭档去了就去了，就像妻子去了一样，位置永远留给他。任何人代替不了。”花灯演出更多时间只演上香，关老头也扮演旦角，走路轻盈、斯文，声音学得逼真，不注意观察，真以为就是女人，得到观众喝彩。
不小看关老头平时爱跟年轻人开玩笑，拉着二胡神情严肃，做起事来很认真，也讲究原则。怪不得他选择的歌曲会是《梁山伯与祝英台》和《大海航行靠舵手》。
之前关老头就跟向往和支书建议，每年春节恢复过去的花灯演出，向往很赞同：通过这种方式把已经分散的人心聚集起来，集体观重新找回来。当初向往担心大家不会花灯了，关老头主动承担培养有兴趣人的重任，还主动根据自己的理解把花灯的章节变化为上香、过堂、采茶和感恩四个章节。
好在村寨五十岁的人都接触过花灯，教他们不费劲。今天重阳节的花灯演出就是检验关老头个多月来培训的效果。从群众积极参与的情况看，大伙对花灯的兴趣还在，也很努力，效果不错。
人居环境的话题，现在是大会小会必谈。支书提高嗓音，号召大家行动起来：“在村委、村支部的努力下，我们找企业赞助了八十个垃圾桶，会后下发各组。垃圾集中后，要拉到垃圾处理中心，需要人工费、车子运费，这些钱目前村没有经济实力支付，还得群众集资，经预算，全村每人一年需集资十五元，大家广泛宣传。从今天起，村委会组织人员对环境卫生户户过关，评出清洁户、一般户和邋遢户，村委会集中公示的同时，以组为单位也分别公示。”
“过去几十年，为了解决温饱问题，大家一心一意搞生产、一门心思找钱。现在温饱解决了，健康是第一大事，而健康与卫生息息相关，村委、村支部决定：为了改善村容村貌，村寨的道路两旁及闲置地栽花，由村委会负责采购花种；凡是养牛的群众，保证自家牛拉屎在路上及时清除；养鸡的，不准散养，有条件的圈块地封闭养，避免到处是鸡屎，刚打扫的卫生又被鸡弄脏，严重影响环境卫生。”
“为了搞好环境卫生，村里要求大家务必做到：柴草落叶撸哈、房前屋后扫哈、板板方方堆哈、锅碗瓢盆洗哈、家具电器摆哈、衣物被子叠哈、鸡鸭鹅狗关哈、破破烂烂收哈的八哈准则。”
（十一）
这几天向往忙得手忙脚乱。接待完市委宣传部组织的“五支队伍下沉基层一线助推脱贫攻坚”文艺表演、记者采访、政策宣传队，又迎接国家东部援助西部脱贫攻坚项目规划人员，昨晚加班到今天凌晨三点，六点起床又下组处理民事纠纷回到村委会已经十二点，感觉很疲惫，尽管很饿也不想吃饭，特别想睡觉。刚进办公室，谢霖就守着他哭，满脸委屈。如果不是因为对方是女同志，向往真不理睬，他实在没精力理事。
“书记，我无语啊！为关谷卫生厕所改造一事，我两天前才去他家落实好，当时说得好好的马上搞。因为这两天没时间去督促，结果工程还没动工，就被镇督导组督导通报了。你看看这个通报吧！”
镇里明文规定，通报不征求村脱贫攻坚队意见，直接发出，向往作为攻坚队队长、第一书记，也不会了解事因的。但他不感到意外。
“谢霖，不要委屈。在驻村工作会上每次我都讲，脱贫攻坚工作，大家要有思想准备，不被处分才不正常。我是有思想准备的，脱贫攻坚工作结束为止要背着几个处分回单位！作为第一书记，我荣获过脱贫攻坚先进工作者，至今也被通报过两次。”
“工作没做被处分我接受，关谷家的事我尽力了，还答应帮他赊水泥砖，他也满口答应了，结果……”
“现在进入脱贫攻坚啃硬骨头阶段，工作不会一帆风顺，你的感受可以理解。现在督导发现问题就问责，不讲客观原因。”
谢霖因为关谷卫生厕所问题被通报一事很快就在村里传开，第一时间关老头来了，关麻子来了，王婆也来了，大家都安慰着谢霖。特别是关老头很恼怒，称关谷恨铁不成钢，还大骂：“这个死狗日的，简直没人性！”同时他动员周围的群众说：“看着小谢带着小孩上班不容易，大家齐心协力帮忙把关谷的卫生厕所建好，既然关谷赖着脸不建，大伙动手时绝不让他搭手，使他要多难堪有多难堪，好好收拾一下！”
其实，关老头想错了，关谷根本没想到搭手，还巴不得让大伙多做点事，连吃饭都想大伙喂嘞！
关麻子刚患过病，唯一能做的就是坐在工地旁边给大伙打气。他说话的声音变低了，也不够精神，拿他的话说：“能捡条命就不错了！尽管不能出力，关键时刻站出来也是对驻村干部付出的回报。”
王婆干不了砌砖的事，就选择拌和砂浆、送砂浆。大伙很卖力，一天时间就砌好墙体。
谢霖负责帮大伙煮饭，大家开始不同意，建议丁丁猫儿咬尾巴——自家吃自家的，谢霖反对：“大伙帮我办事，很感激，煮顿饭应该的！”
大伙一样回应：“你帮我们的更多。”
谢霖找了个恰当的理由：“你们回家吃饭七前八后耽误时间，时间却不等人，还有很多事要做，否则还有处分等着。”
大伙说不过谢霖，就默认了。但大家不让谢霖破费，有人从家里带腊肉，有人带大米，有人带蔬菜。
谢霖感到很幸福，就像一家人团聚，亲切温暖。
大伙刚离开关谷家，关谷醉醺醺回来了。在院子，他猛力踢倒今天运砂浆的胶桶，失去平衡，一个踉跄差点扑倒在地。
“日你烂娘！”关谷边骂边往屋里走。在门口。他看见关阳在看电视，大声骂着，“烂私儿，今天你讨好政府人员了，明天他们要喊你去政府上班。”
“爸，你就不能不喝酒吗？”
“我没……喝，也……没……醉！”关谷已经很难说清楚一句话，跌跌闯闯像使足劲才跨过门槛。
“厕所……有……人帮忙……修，你……搭什么……腔？舔肥！！”关谷边说，手指朝关阳越指越近。
“喝不得就少喝点！发什么酒疯！！”关阳发火地站起来。
“你……想……打老子？”
“今晚就打你！”关阳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推了关谷一把。这一推，就把关谷推靠在饭桌上，要不是双手反撑着桌面，整个身子就要睡在桌面上。
“你……再……打吧。我……不……得死。”
关阳意识到过火了，不再回应。他缠不过关谷，关了电视去睡觉。
“你……敢……打老子！你……你……记倒。”关谷说着，靠着饭桌就睡着了。
（十二）
五月的风，越过高山的坎坎坷坷，拂去岁月的风风雨雨；五月的风，温馨而不矫情，刚烈而不疯狂。绿色覆盖每一片荒凉，爽朗遮掩每一处阴晦。这是牡丹花开的时节，关山呈现在花的世界。
向往与关山村支两委筹划已久的主题为“感党恩、听党话、跟党走”的干群连心活动终于珊珊而来。为了这次活动，向往捐款两千元，向各单位筹款两万元，邀请了县文工团、相关学校编排文艺节目。在全县减贫摘帽的收官时刻，举办这次干群连心活动，他用自己的经历和家庭背景对全村父老乡亲作一次感恩教育。
我家七个人：两个哥，一个姐、一个妹，大哥大姐两岁，姐大二哥两岁，二哥大我两岁，我大妹也是两岁。父母都是三十几岁就患病，父亲患癫痫病，母亲是内风湿关节炎。我记得的时候母亲就已经病得双手十个指母伸不直了，关节严重变形；而父亲三天五日发一次病，我们不敢跟父亲同床，他发起病来，口吐白沫，眼睛呆呆的吓人。因为负担重，父母不敢进医院，没有经济实力。姐姐从来没进过学堂，在靠工分吃饭的年代，她每天能挣四分，确保每年全家不但不补钱，还能进一些。当时全家只有三间木房，不出七十平方，所以土地下户后生产队卖仓库，父母还是向亲人借八百元买下来，那时的母亲已经病得不敢摸冷水，行走相当困难，而大哥正在读高中，二哥和我一个读初三、一个读初一，困难可想而知，读四年级的妹妹主动辍学了。
我是初中毕业考的中专，如果家庭情况好些的话，我会选择重点高中，毕竟前途更好。远离故乡在省城求学，因为父母有病，每天最怕收到电报，但刚到中专半年，我还是收到了，简短的四个字“父亲病危”，下午在同室学友的护送下登上返回故乡的火车。
中专四年，我的每本书上都记录有向谁借了几张饭票、菜票，每到月底，我的饭票、菜票不能保证生活，需要周转维持。
如果这样的家庭状况发生在今天，收入达不到最低生活标准有低保；住房不保障有危房改造；姐姐和妹妹都能接受九年制义务教育；有医疗保障，父母不会被病魔成天折磨！
今天，我们幸福地享受着共产党带来的红利，而放眼世界，并不太平！在座的每天打开电视，都可以看到中东国家叙利亚战火的镜头，由于派别林立，民族对立，内乱导致外侵，人民生活在动荡的日子里。
我今年五十一岁，在坐各位多数比我年龄大，都经历或者记得上缴公余粮的事。有句话：“皇粮国税，不完有罪！”我家乡水源条件好，土地也肥沃，公余粮任务很重，我家每年要上缴千多斤稻谷。这千多斤主要靠父亲和姐姐挑着、背着走十二里路送到粮站。再大的困难，父母亲没有怨言，任务刚下来，父亲就行动，每天天蒙蒙亮就出发，天黑才回家，一天只能弄一回，连续挑五天才算完成任务。
而现在，我们不但不上缴皇粮国税，反而耕地有补偿，这得益于国家的富强，我们不能不为此骄傲，我们不能不感恩党的政策。
四十九这个数字对我特别敏感，因为父亲的生命永远定格在四十九岁！父亲是被火烧伤皮肤感染致死的，当时家里的钱都用在读书人身上了，他没钱进医院，只是花很少的钱找民医用草药。如果是现在，父亲不会因此终结生命，他可以放心进医院，不担心没钱，有医疗保障啊！这病情更不直一提，输几天液消炎就好，就像人感冒打了个喷嚏。
我们不得不为生活在这个时代感到幸运，我们没有任何理由不感党恩，我常常为父亲没有生活在这个时代感到遗憾，同时也感恩父亲舍己为我。
作为一名驻村干部，我们正在将党的政策落实到需要帮助的家庭，需要帮助的人。我常常说，驻村干部也是这个村的当家人，我们按照国家的政策对应落实，也许在坐有人对我们的工作不很满意，当你听了我的讲述，回忆你过去的经历，心态会调整好。
驻村干部也不容易，我们村的驻村干部谢霖现在正在医院，她为了通知自己责任区的群众全部能参加此时的干群连心活动，昨晚家家户户上门，回来的路上，不小心跌倒在三尺深的路坎下，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流产了，怀胎四月的孩子没了。
还有王飞同志，他的父亲去世不到两个月。他有一个弟，为了儿女上学，只能外出打工，患冠心病的父亲日常用药只能依靠王飞，而他驻村忙，每次给父亲送药只能利用中午或晚上，快去快回。父亲去世时他在村里，当接到父亲病故的消息，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自己对不起父亲的是已经半年没看过他了。”最后一次给父亲送药，王飞是有机会看父亲的，当他离家只有两里路的时候，接到驻村工作队一个电话：“最迟明天早上八点半报镇一个资料。”就把药委托老家一个朋友带给父亲。
马上就要通过国家委托的第三方脱贫攻坚全县脱贫摘帽评估，虽然我们的基础设施日渐完善，百姓吃穿不愁，住房保障了，医疗保障了，教育也保障了，等会大家还有分享村产业带来的红利，但我们的生活标准与发达地方相比还有差距，离小康社会还有一定距离，需要大家继续努力，让我们的明天更美好！
国家第三方脱贫攻坚绩效评估组已经进驻县了，大家都在焦急地等待，都祈求不要抽到本村，很多同志觉睡不好，饭没有味道。这些年，为了脱贫攻坚，很多同志病倒了、累倒了；很多人舍家忘子，一心扑在工作上；各级政府投入加大，下了血本，要是绩效评估组在哪村发现问题，影响到全县脱贫摘帽，谁都负责不起。
向往不在乎，拿他的话说，担心是多余的，总有村要接受检查。不过，他有底气、有信心，虽然工作不会十全十美，但脱贫标准到达了，群众认可度提高了，环境卫生搞好了，还怕什么？相反，接受评估组检查，可以直接肯定驻村工作队这些年的工作，大家没有辜负组织的委托和希望，问心无愧。
正值牡丹花开的季节，那漫山遍野的牡丹，五彩缤纷，争奇斗艳，犹如一幅连绵不断、精妙绝伦的五彩锦缎。红的、紫的、白的，五彩缤纷；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有婀娜绽放的，有文静地偎依在绿叶上的，千姿百态；有顽皮的在绿叶间捉迷藏的，有高傲的亭亭玉立在阳光里，在或浓或淡的新绿的映衬下，像碧天里可爱的星星，婀娜多姿。轻风过处，那漫山的牡丹泛着鲜亮的波纹，一波赶着一波，像友谊的电波传向远方；又像美丽的少女哼着欢乐的小曲翩然起舞。一群群勤劳的小蜜蜂、美丽的粉蝶姑娘也趁明媚的春光赶来参加牡丹的盛会。
群山、村庄在牡丹花的映衬下傲然、美丽，关山迎来了一个丰收的季节。
2020年5月1日完稿， 写于林家寨村
作者：何光顺，51岁，贵州省思南县农业农村局派驻张家寨镇
林家寨村第一书记。电话：13985339248。等到牡丹花开时
何光顺
引 子
还是读初二的时候，向往通过班主任训斥关强的话就对关山村有了不好的印象。记得是早读，班主任到教室查学生到位情况，发现关强不在，就问同桌的女生。八十年代初中生的胆识跟现在同龄人无法相提并论，更不必说女生了!那位同桌随后就回答关强去用大米兑油炸粑了。话刚说完，关强匆匆忙忙跑进教室，嘴里还有大包食品撑着，嘴角残留的油水在日光灯的照耀下反光，有一滴油米粒那么大正沿嘴角缓缓下滑。当他发现班主任在教室很意外，慌忙中想把食品全部咽下肚，不知是食品温度高还是食品太多的缘故，不但没能咽下，反而猛然吐出嘴，差点喷在身边正在朗读学生的身上，急得手中拿着的另一半油炸粑掉落。关强第一反应是抢救正在下落的食品，搞得狼狈不堪。“站过来！”班主任发火了。显然，关强对落地的食品很懊悔，恋恋不舍又不得不第一时间靠近班主任，恨不得把地上掉落和吐出的两种食品捡起吃下。同班同学被关强的举止逗得想笑却不敢笑出声，一些女生急忙用手捂着嘴。
“你老汉老妈牙缝里残留点饭都掏出来给你了，你倒会享受，到时候期末考试得几十分怎么向他们交代？”班主任发话了，“全班几十人就你会吃，不就是想告诉大家你家很富有吗？哪个不晓得关山路崎岖，拉屎不生蛆！”
就这么一句话，向往对关山村的印象太深刻了，虽然没去过，满脑子干旱的景象，荒凉而边远。
初中毕业后，向往上高中、读大学，关强没考上高中，家庭经济也不好，就辍学了。从此二十年互没联系，直到一个月前关强到局里办一笔款，向往才对关强有所了解。原来关强初中毕业后就外出打工，混得不错！家安在省城，近年来农村轰轰烈烈脱贫攻坚，关山作为深度贫困村，得到的财政帮扶不少。在村长的引导下，关强返乡种植牡丹，经介绍，牡丹果榨出的牡丹油营养高，价格不菲，在油类排在前列。正值年关，关强特意到局邀请大家吃泡汤肉。这些年，市场都被饲料猪肉霸占，吃不出味道。就特别留念熟料猪肉，听说吃熟料泡汤肉都来劲，只是年底事多走不开。
领导知道向往与关强的关系，就安排向往代表单位去吃泡汤肉，顺便督查牡丹种植项目的实施情况。事过二十年，向往终于有机会到关山验证初中班主任训斥关强的那句话了。
关山不高寒，平均海拔不足千米，但偏僻，从镇政府出发十公里却是半小时的车程，已经水泥混凝土硬化了，弯道和坡路多。公路连接到村委会就断头，四周都是农户，还是古旧的木房。村寨拥挤，房屋一家挨着一家，处在山坡上，零星冒出来几栋砖房显得格外高贵。刚下过雨，地上的落叶通过冬雨的㓎泡开始腐烂，粘在鞋底，贴得牢实。
从村委会到关强家有百米，关强带着向往走土坎过小巷，还不时提醒注意路滑、留心家犬。村寨里到处都在动土修路，能够想象一年后再来关山，走每一户农家都不会湿鞋，村寨环境大变样。
到达关强家的时候，院子里已经聚集很多人。在农村，每家杀年猪都要邀请村里人聚餐，当然会有一些人家缺席，那些都是没有年猪杀的人家，吃人三餐，还人一席。村民懂的规矩。哪怕不懂事的小孩嚷着要去也会被父母阻止，同时少不了安慰几句：“明年我们喂了几百斤的年猪，顿顿给你煮泡汤肉，让你吃个够！”其实孩子不仅仅为了吃一顿肉，更是图个热闹。
屠夫正在清理猪肠，长得五大三粗，皮肤黝黑，很像电视上的刽子手。几个女人围着厨房忙厨，男人们则在院子围着饭桌“开拖拉机”，每人面前都有一匝面值十元、五元、一元不等的纸币，大约十来人都站立。抽烟的人叼着香烟，随着香烟的燃烧，烟灰拉得长长的，稍有抖动就会掉落在胸前，一个三十出头的汉子头发长长的，又脏又乱，衣服油光光的，也许油渍集存了多时，无法清洗干净。他摸了一会衣袋没摸得香烟，就向身边的人讨，对方不但没给，还狠狠说了一句：“抽烟人不买烟，抽不起就不抽！你不是我儿，我为啥给你？”
向往就在想，话来得这么粗鲁，汉子居然没有生气，涵养深啊！经打听，汉子叫吴力，单身。五岁时父亲意外死亡，母亲改嫁，由叔叔一手拉大。两叔子相依为命，两年前叔子病死，死前一直对吴力还没相好姑娘不安心。
抽旱烟的关老头，别看七十出头了，对赌博死性不改，年轻时因为赌博还被拘留几天，大凡村寨有人赌博总少不了他。腰部别着皮包，能同时容纳两部手机那么大，两元起价的赌额，他已经从皮包里掏出两张百元钞票了，嘴里叼着烟杆，股股青烟冒出来叫周围人咳嗽。
“老汉，吸轻点，把我下面都被抽痛了！”
“老汉，看你啊!只能含巴巴烟咯。”
在场的年轻人总爱跟关老汉开玩笑，按辈分也好，按年龄也罢，很多人该叫关老汉爷爷了。老汉不计较，更不生气，拿他的话说，“什么都计较的话，没人跟我开玩笑了，嘴巴早闭臭了。”
“你说老子不行，喊个女人拭拭。不要以为你们年轻，真正比起来，瞧瞧谁熬的时间最长！”关老汉说话声音洪亮，在屋里做厨的妇女也听见了。
“老不正经！”一个妇女自言自语。
“原来你老婆是被晚上搞死的！”一个年轻人故意问老汉。
“不信，今晚把你老婆跟我喊来，就晓得一二三了。”
随着一声“吃饭了”，大伙匆忙把饭桌围上，三下五除二，几张桌子就被霸占，跑在前面的人生怕子女拿不到碗筷，一人占了几套碗筷，没有拿到餐具的很不满：“你们抢几个碗，不可能把一年的饭也吃了吧！？”
场面有点混乱。
“汤军，经局党组研究，计划派你去任关山村任第一书记。关山村是深度贫困村，要求第一书记的年龄不能超过四十岁。”
“局长，我有高血压，身体差啊，每天要服药。”
“局里已经派出六人，剩下的党员不多了，更不用说年轻党员。”局长显得有点无奈，安慰着：“你们股室有业务轮换人员，派你去挺合适的！年轻人，这是一次组织考验的机会，应该珍惜。”
四十岁出头的汤军已经不在乎政治前途了。如果说婚前还有一丝梦想的话，两年前由其妻经营汽车销售后，他就不考虑仕途了，全部精力投入到生意中，赚钱成了生活的全部。他深知，脱贫攻坚就是政治任务，第一书记必须吃住在村，工作压力大，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照顾生意，妻子要拖儿带女，无力经营，几百万的投入可能就打水漂。
领导都找谈话了，十有八九派汤军驻村！妻子意识到问题有点严重，得亲自去局里求情。
沿着石阶往上走，登高五十米就到县人民政府办公楼住址。这是山城少有的宽阔平台，八层楼的大厦耸立着很威严。四周的桂花正值花季，一股风带来一阵香；大院里几棵柏树苍健有力，树皮光滑，树枝古板，树叶坚硬。已是傍晚时分，大楼后面的广场聚集很多人，三五成群跳起舞，安然自得。
汤军妻找到局长，笑着脸半开玩笑地问：“领导，你还要不要我们生活？”
几年商场的滚打，汤军妻不在是以前的温情，变得霸道。
不等局长开口，汤军妻继续说：“我是来向领导求情的，汤军回家不高兴，晚饭没吃，高血压又犯了。我问他，他说吃不下，最后才说出真情，原来是局长关心他，让他锻炼锻炼了提拔。首先感谢领导的好意，问题是汤军身体吃不消，到时提拔没成，人却没了，两手空。”
领导反感汤军妻的行为，心想：“对于公事，轮不了你说三道四！有什么意见，也应该由汤军诉求！”但想到是职工家属，相互间也认识，话语重了伤感情，就把火压了，“派谁去任第一书记是党组开会来落实，你家的情况我会在会上说明，我现在无法给你答案。”
“局长大人，你就不谦虚了，谁不知道什么事局长说了算！”
“不要以自己的判断去评价他人！没其他事就可以走了，我还有事。”局长发火了。
（一）
春节刚过，鞭炮声停了，年味淡了，团聚的家人散了；该上班的上班，要杀广的杀广，补课的去了学校，留守家的下地耕种。
向往被局安排到关山村任脱贫攻坚第一书记。局长找他谈话时，派驻的理由是向往熟悉基层工作，能在关山充分发挥春晖人士的作用，胜任脱贫攻坚工作。
向往尽管不情愿，还是接受了。领导问他有什么要求？他知道，“既然已经找谈话，说了也不起作用，总得有人去顶上！儿子马上进高三，很需要监管，妻子在乡镇任教，每周只有周末能回家！”想到每家都有自己的困难，他就没跟领导说。谈话后回家的路上，他一直琢磨着领导的那句话，说他能在关山充分发挥春晖人士的作用。想来想去，不外乎关强跟他是初中同学，现在关强回家创业，种植牡丹。希望通过发展产业，增加老百姓收入。
局长亲自把向往送到关山村，给足面子。可同行前脚踏进村委会，村委会周边一些村民就围了上来，很有儿时看新娘的味道。他们并不进屋，也许是村委会还有威严，不敢轻易踏进去，就围在窗户，遮挡外面的光亮，一些影子歪歪斜斜，很不规则。已经是春耕忙碌的季节，村民还有空闲看热闹，这令向往费解。
向往认识村长，上次吃泡汤肉见过面。进屋的时候，村长就靠在沙发上，一条腿搭在面前的办公桌面，鞋底很多泥土在桌面留下脚印。他嘴里衔着香烟，不取口地吸着，烟子一汩汩从嘴里和鼻孔溢出来，在空中跳舞。村长四十岁有余，他对窗口边围着的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习以为常。
关强在村委会等着，早上向往就电话告之，局长要来看牡丹基地建设情况。作为财政局的帮扶村，产业发展成为帮扶单位帮扶的主要策略，以此来提高农民收入，确保关山村脱贫致富。
“主任，你们村有多少贫困户？”局长问。
主任在玩手机，没有回话。关强就对村主任说：“问你话哩！”
村主任急忙放下手机，坐正身体问：“领导，你问我什么？”
“你们村有多少贫困户？”
“我不知道啊！我大脑粗没文化，记不得这些数字，只认干活！”村主任很干脆。
局长没有回话，他把火闷在心头：一村之长居然连本村多少贫困户都不知道，怎么开展工作？脱贫攻坚进入关键期，这样的村干部已经不适合在任了，要是这种情况发生在局里，早撤职！于是就无奈地说：“关强，带我们去基地看看吧！”
从村委会一直往下走百十米穿过村寨，再走一公里就进入牡丹基地，沿途看不见像样的坝子，土地被大大小小的山丘分割得支离破碎，很像青春期孩子的脸。偶尔有一丘田因为缺水已经多年没有插秧了，田埂被铲除，杂草丛生。向往不解，问关强：“这些田肥沃又成块，怎么不栽牡丹？多可惜！”
关强指着前方的土地回答：“这是关麻子家的，他好歹不流转，还放话，就是饿死也不支持村的工作！”
“钉子户！”局长补充一句。
“比钉子户还钉子户！我上门做了五次思想工作，就是做不通。其实，我们还是一房人，我喊他大叔。”
“他不愿流转，总有理由。”局长说。
“还不是因为村里没评他低保户！”
“该不该评？”
“大儿子有轿车，二儿子在县城有商品房，怎么能吃低保？”关强解释道。
“老汉的理由呢？”
“他说自己七十岁了干不成活，应该吃低保！至于儿子，他们分家立户，都有自己的负担。”
“这不是理由呀！赡养父母是儿女责任。”
“驻村干部和村干部都上门讲清楚道理了，老汉很固执。”
牡丹基地由于部分农户不愿流转土地不连片，总面积还不少，达到300亩。这对于刚刚起步的产业来说，也不容易。去冬栽下的牡丹已经露出新芽，三三两两的群众正在松土，见到关强到来，就有人抱怨土块太硬，松土费劲，更有人要求加工资。
“你们床还没铺好就抢被盖。”关强回了一句，“好好干，只要大家出力，工资好办。想想去年栽牡丹，有人担心工资拿不到，不都全部兑现了！”
关强向大家介绍局长的身份，也给大伙打气：“局长今天特意来看产业发展，马上就要在基地修路，以后肥料直接运到土边，走路也不湿鞋，而且还要把基地做大。钱不是问题，产业做起来了，大家的收入也增加了。”同时，他指着向往向大伙介绍，“这就是来我们村任职的财政局领导，你们以前不信任村干部，现在不可能也不信任局里派下来的干部吧？他就是来带大家脱贫致富的第一书记！”
“他当他的书记，我做我的农民。谁解决我的破房子问题，谁就是书记！”
“村里那么多贫困户有车有房，比我们富裕，我怎么不是贫困户？谁做事公平谁就是书记。”
做工的群众议论开了……
去冬今春一直很少下雨，大地干燥，本是万物复苏的季节，明显迟到了。牡丹基地因为缺乏水分，冒出来的绿叶不多，特别是从已经除草松土的地块看得明明白白。
放眼看四周的山，乱石重生，难见林木，就像营养不良的人，难怪初中班主任会对关山如此表述！眼前的一切，向往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压力倍增。
局长从关山村返回县城时，向往焦急地对他说：“局长，你已经知道关山的情况了，我没有底气把脱贫攻坚工作做好，但我会尽心尽力，现在眼前最当紧的是解决村办公设备，现在就向局报告，单位里原来淘汰的设备我拉到村来用。”
“放心！你的工作就是局里的工作，局党组会全力支持。办公设备的问题，你安顿好了就去拉，局里负责运费。”
(二）
向往才在关山驻一个星期，在村委会没见几次村长和文书的面，而且他俩来村委会，不是打瞌睡就是玩手机，根本不入户，明显感觉到基础组织涣散、无力。支书倒是在岗，六十多岁的人了，有些力不从心，而且得罪人的事又不愿干；驻村工作队四个人不熟悉村情，有力无处使，这狠狠地打击了向往原本想干好工作的激情。回头一想，村干部一个月千多块钱是养不起全家的，而且当今的村干部捞不到半文油水，与他们当初冲着“一个村一年几百万脱贫资金搞项目能赚捞几个荒荒钱”而竞选村干部的想法相差甚远，重重击碎了他们的美梦！
向往把基础组织不力的情况向镇政府反映了，得到的答复是临站换帅兵家大忌，多换思想少换人。虽然正面工作不愿做，反面工作他们有一套，这个时候战场上就怕内乱！何况全镇的村干部几乎都一样涣散。领导的说法也有道理，向往跟驻村工作队其他成员一一交换意见，大家没有异议，一致认为用制度管人，没有起色再局部调整。
村支两委、驻村工作队会议上明确：村干部与驻村工作队搭配分片落实责任，每个星期入户不少于三天，严格考勤制度，旷工一天扣绩效工资五十元，每次上报资料延误一天扣绩效二十元。文书提出不懂电脑，不会做资料。向往答应村干部不做资料，由驻村干部负责；村长提出每个月拿钱不多，管事不少。向往解释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就是打仗，不能当逃兵！如果想不开，可以申请辞职；支书就是一句话，走猪蹄叉都不在乎；村长提出村支两委委员也要施压，虽然他们每月只有三百元工资，也是拿俸禄，向往安排村支两委另外两名委员轮流值班，保证群众时时能找到村里办事。
这是个吹风会，也是整风会！是对村干部心灵的一次敲击。不管怎么说，向往在村干部中的形象是建立起来了的，大家是敬佩第一书记的！向往来关山村之前，办公没电脑、少桌椅，开个村支两委会都要去农户家搬凳子，才一个星期，一切办公用具都备齐了，村食堂也在破土修建，半个月后就可以运行，到时大伙可以集体用餐，确保后勤保障。这些都是第一书记的功劳，一个人的威信就是用成绩树起来的！
向往安排村长和一名驻村干部去湾里组处理通组公路的占地纠纷，自己一如既往走访贫困户。全村百多户贫困户他计划一个月走访完，这是第一书记必须完成的工作！百多户贫困户他必须了解贫困原因、状况，因户施策才能确保脱贫。
向往刚入关山村，农户家庭住址不清楚，但走访贫困户从来不需要村干部带路，哪怕自己问路也愿意。农村工作经验告诉他：如果村干部带路，一些贫困户顾及村干部的面子就不敢说实话，也就无法了解真实情况，达不到走访的目的。
向往走访的第一户叫关谷，站在院子看住房，主体结构倾斜，尽管晒壁装板刷了红油漆，掩盖不了陈旧的事实，应该说这是危房。看屋顶，好几处孔洞透下来光线，一旦下雨，肯定漏水！
女主人在灶前加火，锅里冒着汩汩蒸气，锅有锅盖罩着，不清楚煮的什么？向往向女主人打声招呼，女主人抬起头算是回应，没回话。眼前的女主人头发凌乱，满脸锅烟灰，黑黝黝的，就淘气的男孩搞闹剧。向往的第一印象就是女主人邋遢，家庭肯定经营不好，十足的贫困户！尽管如此，火炕上方还挂着几块腊肉，有些肉表面生出很多霉衣，不像去年杀的年猪，应该有些年头了。
向往把女主人叫到客房，打听着家庭基本情况。女主人也配合，一一回答，谈到患病的男孩，一个青年从卧室出来，他叫关阳，今年十七岁。向往很奇怪：已经早上十点钟了，还在睡懒觉，不穷才不正常！这个年龄，要不在校读书，要不在土里劳动，要不在外务工挣钱。
关阳插话了：“电视上天天说脱贫攻坚解决贫困户贫困问题，我家房屋坏了，为什么没人管？”
“你怎么不上学了？初中毕业的吗？”向往问男青年。
“初二就辍学了。老师不要我读了？”
“不遵守纪律被开除了？”
“不，老师嫌弃我有病，怕增加学校负担。”
“你患什么病了？”
“你问我妈吧！”
“关阳十二岁就着母猪疯（癫痫病），发起病来人死不醒，怪吓人的！很多学生吓得惊叫。老师就动员家长先治好孩子的病，再上学。”女主人介绍道。
“关阳说你家房屋坏了没人过问，真没人动员你家危房改造？”
“我家占不到亲戚，谁照顾你？”
这个时候，关谷回家了，女主人见丈夫回来，急忙回到厨房。关谷五十多岁，穿着虽然不振作，头发用水打湿后反梳着，还在光亮。应证了一个群众对他的评价：衣着不振，头发不乱。他还没靠近向往，酒气先登了。
“去哪里了？”
“到村卫生室买药了。”
“关阳生病去大医院医过吗？”
“一年要去两趟，家都医穷了。”
“医疗费国家能报补百分之九十，自己贴得少的。”
“那是让人开心的话。”
“政策没兑现？你把你的住院清单给我看看。”
“扔了！一张废纸不能作钱用。”
“就是一张纸体现了国家脱贫攻坚政策呀！以后不能扔，要好好保管。如果没能报补百分之九十，拿着那张纸还可以大病保险、医疗救助。”
“你家是低保户吧？”
“不提低保了，都是挂羊皮卖狗肉！”
“什么意思？”
“全家四口人，评三个人低保，实际得到两个人的，还有一个分给别家了。”
“这话当真？”
“人格可以担保！”
向往跟关谷正聊着，女主人用塑料盆端上半盆红苕，客气地递到向往面前：“这就是我家的早饭，书记吃得了吗？”
向往果断地拿起一个红苕：“这是好生活，很营养，城里难吃到。”其实，他的心在滴血，心想：“真穷啊！不脱层皮，这家不得脱贫！都这个年头了，村干部真大胆！这就是腐败！！”
这时，村长在房屋左侧不远处喊向往到村里吃饭，正是让村长证实相关情况的好机会！关谷马上说话了：“村长叫你了，你走吧！”向往知道关谷下驱逐令了，不好久留。出门时，关谷一直陪着，嘱咐向往不要把两人间的谈话告诉村长，自称跟向往是很好的朋友了。
回村委会的路上，向往把关谷的话传给村长，检验其真实性，村长还没听完，就打断：“真是喂不饱的狗！明明是四个人的低保，硬要少说两个！我跟他邻居，他的家底我很清楚！就说危房改造，三年前我还是没当村长，他就享受了一万五千元的补助，为了套取国家资金，就在旧晒壁表面刷了层油漆，还说村干部没长眼！”
谈起关谷，村长话题自然多了：“这个没心没肺的人，真同情不得！年轻时吃喝嫖赌，油嘴滑舌，只有打老婆的出息。你都看到了，火炕上还有几年前的腊肉，都生莓衣了，没有关谷的同意，妻子想吃也不敢炒，他倒三天两头在外面骗吃讨喝了，妻子就是在家卖力的命，还患着哮喘病。前些前，稍看妻子不顺眼，就动手动脚。打得妻子多次不敢回家。有一次，他俩夫妻在地里干活，吵着吵着，关谷提起一桶粪水就从妻子头上往下倒。那天我正好在旁边地里干活，实在看不下去，冲过去拉起关谷就是一顿打，自那起，他乖多了。”
（三）
关山村的发展靠路，脱贫要产业。这是向往在全村全体党员和村、组干部会上明确的方向，全村制定了产业发展规划，围绕“山顶树木密、山腰栽茶放鸭、山脚靠花用瓜。”的思路抓产业发展，形成产业长短结合。
之前，村支两委响应镇政府号召，调整产业结构，减少低产玉米种植面积，带头发展了八十亩辣椒。由文书负责日常管理，专门请个组长管理民工、采购材料、记录工天。结果杂草比辣椒长得快，后期辣椒红了没有采收，没有用完的肥料损坏，亏损十几万。导致群众土地流转费没法付、工人工资发不起，在群众中造成不良影响。弥补亏损，每年村办公经费填进去，烤烟补助也填进去，村里用的笔墨纸张全由向往向局里讨。找企业赞助，求部门帮忙，才把全部负债填平。
村组干部会议上，向往总要表达自己的观点：大力发展村级经济，村支部、村委是主体，采取的模式很重要！过去，村发展的辣椒产业是深刻的教训，为什么其它村同样是种辣椒，人家赚钱？究其原因，主要是责任心不强，如果是办自己的事，不会是这个结果！所以，要村里发展产业，管理班子成员必须入股，把办村里事上升到办自家事的认识层面，产业才能成功。向往更主张“专业合作社＋大户＋农户”或者“专业合作社＋公司＋农户”，公司或大户有技术，有责任感，抗风险能力强。产业能见效，村集体经济才发展，群众就业解决了，收入才能提高，分红资金才保障。
针对脱贫攻坚督查组发现的问题，向往一针见血：“党员应该在脱贫攻坚战场上起带头作用，示范作用，正确把握脱贫攻坚政策，做政策的发言人。然而，我们一些党员，明明儿子有安全住房，他不但坚持住旧房，还跟督查组汇报村委不帮他改厕改灶，隐瞒有安全住房的事实。这是一种歪风邪气，党性哪儿去了？”
谈到环境卫生问题，向往也不留情面：“居然还是村干部，房前屋后凌乱，室内更下不了脚，满地鸡屎。我们天天要求群众整治环境卫生，现在群众卫生搞好了，反而干部没跟上，脱贫攻坚怎么去带领？下一步，村实行曝光制度，不要怪我不留情面。”
“人居环境改善的脱贫攻坚工作的根，是乡村振兴的基。要把人居环境整治列入了村规民约，但不能一定了之。从现在起，每个月村要组织一次评比，并张榜公布。充分利用我村资源，村寨里的荒地四周采取编制竹栅栏封闭，种植花草，美化环境，同时避免鸡鸭乱刨垃圾在人行道路上。栅栏上可以书写标语，宣传党的政策，营造脱贫攻坚工作氛围。”
“脱贫攻坚工作是以村为主体，而我们的村干部都成甩手干部了，一切都推给驻村干部。村干部不懂电脑，动手动脚的活总会吧！不参与村委会工作就不行。说什么一个月千多元养不起全家，既然任职了，就要负起责任。村干部都认为拿钱不多，管事不少。这是明摆着的，这就要求大家树立放小家顾大家的意识。”
“今天在会上就明确责任：村长负责全村五百亩茶叶栽植，这是信贷资金实施的项目，资金分三年到位，一亩二千五百元。虽然栽植和前三年管理资金有了，三年以后怎么办？我有个想法，将会采取群众入股分红的管理办法，群众的土地也折成入股资金。文书负责协助大户一百亩西瓜基地管理和一万羽蛋鸡养殖管理。蛋鸡养殖已经见效，负责分红资金的催收和项目扩建的协调工作。支书负责协助大户牡丹基地的管理和项目扩建的协调工作。跑上面争取项目和资金的事由我负责，其他驻村干部负责管理片区的日常工作。”
支书说话了，每次开会，他很少发言。会前针对关山村存在的问题，镇领导找他谈过话，叫他站好最后一班岗，这算表态吧：“刚才第一书记的安排我完全赞同。大家不要有其他想法，我六十多岁的人都能坚持，你们更无话可说。脱贫攻坚就这两年，死也要扛过去。等我们都老了再回顾脱贫攻坚的事，才觉得没枉当几年村干部。不管怎么说，我们比上战场还是要轻松，历史会记载这一大事。大家齐心协力按照会议的安排搞好本职工作，争取对得起群众、对得起历史。”
“之前的工作，我是懒散。第一书记找我谈过话，镇领导也谈过话。会上安排了工作，我完全同意，并保证不折不扣完成我村五百亩茶叶栽植任务。”村长也表态。
向往驻村前，关山很长时间没有开过会了，群众反映根本开不起群众，如今已经到推不动工作的严重形势了，向往不得不说点重话，他不善于批评人，大家一起工作是缘分，不是脱贫攻坚，他不可能来关山，更不可能认识大家。但脱贫攻坚无小事，事关群众利益，这是政治任务，必须完成！
向往回顾驻村以来的工作，他一直觉得没有功劳有苦劳，现在蛋鸡养殖项目投产了，村每年有五万元纯收入；西瓜今年采收，预计收入两万元，牡丹明年也要投产，到时可收入十万元。村集体经济从无到有，从少到多，这就是发展的必然结果，也是驻村工作队奋斗的结果，他感到欣慰。
随着脱贫攻坚工作的深入，各类督查越来越频繁，而且查出的问题马上整改，动不动就通报。向往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正如驻村干部的感言：“我对父母从来没有贫困户那样关怀过。”他已经两个月没看望过父母了，儿子感冒也是办完住院手续就返回村里，好在妻子理解，无怨无悔。但心里还是少不了歉意。
有些事情是向往无法改变的，一些非贫困户总是抱怨：“他家现在有车有房，存款十几万，比我家富裕，因为是建档立卡贫困户，孩子读大学有补助，我家却没有。”群众的怨言是有一定道理，但政策是脱贫不脱政策，“四有人员”只要是排他因素在后，都认可为贫困户，脱贫即可。虽然政策向群众解释了，群众口服心不服，督导组督导，他们仍然会提出，这就是群众认可度不高的表现。
更让向往困惑的是，有些“四有人员”家庭，故意隐瞒真实身份，见到督导组就像见到救世主，总是反映这样那样的问题，比如“我们老了，做不了活，收入无来源”，“我家房屋漏水，没有卫生间”等等。听到这些反映，他很恼怒：“人都要老，老了就丧失劳动力了，儿女的大房大屋他们不愿住，总希望政府来买单！几十年来，大家一门心思搞经济，思想教育没有及时跟进，造成群众等、靠、要思想严重！”向往计划用半年时间扭转这种局面，加大对群众进行感恩教育，忆苦思甜教育。
（四）
清晨，牡丹基地就热闹起来。鸟鸣，孩子哭，民工嬉笑，拖拉机轰鸣，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杂乱无章。“有笑声的地方就有关老头的存在”，这是关山人总结的经验。别看关老头七十多岁，精神饱满，声音洪亮，身体健康，心直口快，不怕得罪人，也爱开玩笑。关强看重他这些优点，安排他负责基地日常民工的管理。
关老头对关谷激发不少：“你啊你！不到六十的年龄，要说负担没多大负担，就是搞不上路。每天少喝两杯尸汤（酒），勤快点。”
关谷狡辩道：“孩子和媳妇都有病，咋个搞得上路？”
“少找理由。媳妇每天没闲着，倒是你，两杯酒进肚就不管事！孩子也不是经常发病，身体正常的时候动员他干活呀！年轻人，一天无所事事不像话。”
“外出打工人家不要，怕他发病。”
“跟我来牡丹基地干！干一天一百，一个月不误工就是几千。凑点钱了去大医院好好看看病，混两年就是结媳妇的年龄了，皇上不急太监急啊！”
“你喊他，就怕他不来。”
为了动员关阳去基地干活，关老头把他叫到家里，拿出儿子年前从北京带回的特产，语重心长地问：“关阳，想不想找媳妇？”
“谁看得起啊！”
“白生生一个小伙子，姑娘会喜欢的。”
“我们这么穷，就是有姑娘喜欢，也带不进屋。”
“穷不怕，就怕懒。”
“你是说我懒吧？”关阳脸红了，“我也想干事，就是人家怕我发病出事，不敢要。”
“这个不要紧，跟着我。关强那边我商量好了，每天开你一百二十块钱。”
每天天朦朦亮，关老头就站在自家院子前方向村寨喊话：“马上出工啦！每人带把镰刀。”关老头家住村寨上端，站在院子喊话。村寨处于山脊，声音就在湾里回荡，家家户户都听得到，效果很好！除非是“装睡的人叫不醒”。
一些爱管闲事的妇女就在基地议论开来：“那死老头，没女人抱，睡不着。早早就喊出工，还不是讨好关强！”
“还不是？人家一个月开他八千元工资，是我们的两倍。”
“要是他早点死，我们就没这么忙了。”
“烂猖妇，人咒不得！”
“话可别传到他耳里。”
“摆龙门阵也不要闲着！”关老头看见两个妇女站着说话，走过来打招呼。
议论归议论，大伙表面上还是怕关老头的，俗话说得好：“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关老头一说，两人赶快动起来。
基地用的是农家肥，全村的牛粪、猪粪和鸡粪都是跟关强签到合同了的，不准外卖！以后牡丹果加工的牡丹油是出口的，几百元一斤，销售合同规定不施农药，不用化肥。出口检测很严格，来不得半点搪塞。
基地里，两人搭配一块干活，一人送土，一人施肥。之前，关老头担心关阳吃不了苦，就多留意。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关阳动手快，不怕脏，搭档忙不过来时他还帮助干。
王婆没有搭档，人家不愿意跟她合作。她只好一边松土，一边施肥。
快八十的王婆，老伴死二十年了，儿子不争气，好吃懒做，在外杀广多年没钱寄回来，媳妇被人喊跑了。因为诈骗，监狱是几进几出，女儿在家缺乏教育和母爱，少言寡语，刚上初中三年级就辍学了。王婆闲话多，人家说什么都信以为真，结果讨得她恨全寨人，全寨人恨她。家庭困难，每年低保都少不了；没有安全住房，国家补助几万帮她建；大凡有企业慰问贫困家庭，每次都少不了。大伙不理解：“你是老人，人家也是老人；人家有儿子，你也有；你儿子打工，人家的也是打工，只是人家吃苦耐劳，勤俭节约，把家经营好好的，富裕了，你儿子贪生怕死，吃喝嫖赌，找一分就用一分。国家怎么就照顾这种人？”因为不服气，就看不起她、孤立她。
人怕出名，猪怕壮。寨子有小孩不听话，当奶奶的就吓哄：“再不听话，就把你送给王婆家！”
在基地干活的不乏带孙子的人，年幼的孙子不小心摔倒，哭闹着，做爷爷、奶奶的扔下活过去安慰，几个小时就这么折腾了。这种情况关老头没法管，谁都经历过这个阶段，真是有苦难言。
虽然关老头在基地声明过，大家干活就干活，不要带孩子到基地，要不就不出工啦！效果不佳。你有你的算计，他有他的想法。呆在家里带孩子，谁给你工资？在基地一天，八十块钱就到手。孩子放在家里不放心，怕有个三长两短，以熟相欺就带上了。
实话说，基地用工关强真不愿意用关山人！都是本村人，管理严了，话说重了都得罪人，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而且在家的民工都是六十岁以上的人，不是长辈是老人，女民工更厉害，以熟相欺不把人放在眼里；外村民工就不一样，你不服管就走人，没情面可留！再说，这是脱贫攻坚戴帽项目，国家投入了，不仅贫困户要按比例分红，关键要带动老百姓增收，用工就是增收的一种途径，项目申报时村委会就跟关强签订了用工合同，首先保证本村村民务工，再考虑其他民工。他算过一笔账，这个百万投资的项目实施到见效益，用本村民工要多比外乡民工多投入二十万。主要是管理不严多投入十多万，工资增加几万。关强心直口快，在基地他把这笔账算给村民听了，明人算明账，目的是揭发大家的积极性，提高管理效益，一部分村民接受关强的观点，也有部分村民死皮赖脸说：“不如你把二十万发给我们，再请其他民工。我们记你百个好！”
“你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比我了解老百姓。他们就这素质，没必要放在心上。脱贫攻坚的工作也是提高百姓素质，如果大家都有你，不都成老板了，还需要什么脱贫攻坚啊！”向往安慰关强。
“只是苦了你们这些县直干部。”关强说。
“比前些年苦，这是不争的事实，但比百姓轻松。我常常在想：就算外出打工的百姓一个月领几千到万元工资，是我的两倍！我不眼红，他们是苦来的，而且要做才有。我没工作的时候呆在家里照常领工资，老了不工作也有退休金。”
“人家进公司也有养老金。”
“那是另外回事。我有个同事，东北人，父亲是房地产老板，他为什么不跟随父亲，而是来到万里之外的县城工作，这就说明了一切。”
“国家公职人员就是清高，说不赢你。”
“那就说你吧！安安心心把牡丹产业做大做强，不要这山看见那山高。你把产业做大了，百姓也富裕了，这是万古千秋的事业，百姓会记住你！”
“一些老百姓，你帮他做了九十九件好事，只要一件没做好，他也恨你。”
“那是少数人。什么事要看好的方面，自我安慰也罢，人人都是需要的。否则，你会生活在痛苦之中。”
“后悔当初听支书的话回来创业。我经常在想，自己投入的百十万干其他事，早有收获了。牡丹基地要三年才见效哩。”
“自己认准的事不必后悔，有付出就有收获，这是辩证法原理。”
西边的太阳被远山遮住，天色暗下来。关老头招呼民工收工。太阳明天照样升起。
（五）
大清早，向往从睡梦中被电话铃吵醒，电话是通组公路施工队打来的，他说公路从村委会连接王婆家，要占关麻子家两分荒地，关麻子死活不让过，组长做工作不听，文书做工作还跟文书吵一架，说那年文书把他家危房改造计划上报镇政府后，至今没有实施，改造资金被文书吃了，要个说法。文书再三解释，计划当年是上报了，资料没审核过，政府通过大数据查到他家在集镇有门面。关麻子死活不听，就是不让过，还说自己让出来政府养牛种草的一亩耕地已经三年没得流转费了。
又是关麻子！向往提到这个名字就头痛，有句俗话“十麻九怪”，一点不假！向往来关山后与关麻子已经打五次交道了，今天冒出来这个问题要解决，明天冒出来那个问题要解决，似乎村委会就为他开设的一样。向往清楚地记得，那次关麻子住院回来，要申请临时救助，考虑到他老了，儿女不在身边，尽管儿女有能力，家庭收入不低，这些年很少得到国家照顾，就勉强答应上报，结果得到五百元。昨天才领到救助，今天就找到向往，说家里没肉吃了，想申请临时救助买肉。向往火冒三丈，回了他一句：“人要晓得知足，难道民政专为你设的？全村还有很多比你困难的群众需要解决啊！”
关麻子也不示弱：“你当什么第一书记？老百姓有困难你不关心，那些富得冒油的年轻人，你还要帮他争取资金搞产业。我看有猫腻！”
“老人家，把关强请回来发展产业，是要他带领群众增加致富。国家投入的项目资金不是归关强，那是贫困户入股分红的资金，永远是贫困户的。当然，他私人投入的肯定是私人的。至于你说我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向纪委反映。”
施工现场，关麻子在挖土机前方紧靠着挖土机坐在自家的荒地里，双腿屈起，双手合拢抱着双膝，嘴里咬着烟杆，下颌胡须上残留着口水。烟杆三尺，塞旱烟端落在地面，沿着烟杆，有口水从嘴角下浸，湿了半截烟杆。
“老人家，坐在地里容易感冒，快起来。”向往上前去劝道。
“我命贱，不用管。”
“哪里话？你争东争西不都是为这条命，命没了，争这些有意义吗？”村长半开玩笑地说。
“春耕，不要挖苦我了。看人家吃东西嘴不软，没占到你家地，我看占了你的比我更闹。”
“跟你表态，这地让通行了，你要我家哪块地都给你！”
“别家的我不想，我的也别占！”
“老汉，这就不好了。国家每公里解决五十万，就希望组组通公路，不能因为你两分荒地失去国家百十万投入。这两分荒地怎么算也不值百十万呀！”向往说。
“不要以为我不懂政策，每天我都看电视，中央说得好，不要损害群众利益。我看上面政策好，都这下面在乱搞！”
“老汉，不准通组公路通行是不是也损害了群众利益？还有句话，少数服从多数，你也记得吧？”村长说，“何况，我用自家地跟你交换，没有损害你的利益呀！”
“今天，你说朵花就是不让过！”关麻子态度坚决。
“老人家，不要冲动，你起来到家里慢慢说，坐久了真要感冒。”向往去扶关麻子。
“少来这套，你们想把我喊走后挖路。我不会受骗的！”
“我以一名共产党员的名义向你保证：没有你的同意，决不挖路！该可以了吧。”向往有点生气了。
话说到这份上，关麻子无话可辩。
现场离关麻子家只有两百米。这是一栋修建了几十年的旧木房了，正房两侧还有厢房，形成三合院。虽然房屋陈旧，但装板密实、主体结构没有变形，曾经上过桐油的木板微微发亮，窗户和门都绣着彩花。窗户分两层，外面一层是木质格子，里面一层是后来加上的玻璃拉窗。阶沿坎是细料石镶嵌的，尽管有些岁月，纹路有点风化，很牢固；院坝也是石块拼成的，几十年了没有变形，外人一看就知道原来这是大户人家。
关麻子走路一拐一跛，向往和村长跟在后面，两百米路走了十分钟。到家后，他从衣袋掏出一串钥匙，找了很久才找到开门这把。进屋一看，沙发上衣服杂乱无章，灶前柴草乱七八糟；锅里放着几个没有清洗的碗，被水淹没的区域出现大块小块的红斑，看样子几天没收拾了；屋里随地有鸡屎，有些被人踩过，然后印在其他地方。
“老人家，平时打扫哈卫生。儿女带个客人来，人家坐不下。”向往说。
“老了还讲究有啥用，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了！”
“这种看法错了，卫生搞好了少生病，特别是老龄人，卫生搞不好，细菌多，更容易生病。”
“活不两年了，管不了。”
“不要吓想！你就是腿不方便，其他没问题。现在医疗水平提高了，活个八九十岁不是梦想。”
“你们坐着，我烧水泡茶。”关麻子起身。
“大清早不渴。”向往招呼关麻子坐下，“老人家，多支持村里工作。组组通公路是国家对农村基础设施建设的重点。你已看见了，全镇上下组组通公路，现在出门不湿鞋，买包肥料车能送到家。”
“几十年都这样过来了。”
“社会总是发展的，人人都想生活好点呀！就拿你儿子说，老房子这么宽大，他还要在县城买房子，还不是觉得县城方便，生活水平高点？”
“我一直反对他在县城买房，我发誓不过去住。”
“当你生活不能自理时，不过去谁照料你生活？”
“得一天算一天。”
“老人家，生活不仅仅为自己，也要想想他人。现在提倡和谐发展，共同富裕呀！思想要解放，不能总用老眼光看问题。”
“谁考虑过我？有些人家修房有补助，娃娃读书有补助，我家没有；有些家庭，健健康康的还吃低保，我从来没闻到低保的气味！”
“能力有大小，如果能力都强，大家都富裕了，就没有脱贫攻坚的工作了。就是因为有些家庭生活困难，国家才对他们最低生活保障；房子不够住或者房子坏了，国家才适当补助资金帮助他们修房子。你家有能力，生活富裕了，有些政策确实享受不了，但你六十岁起就享受养老保险，八十后还有高龄补助，这些普惠制政策你是享受了的。”
“我对你们驻村工作队的工作没意见。几年前的村干部乱胡乱搞，有车有房还享受低保，优亲厚友！”
“这种现象肯定有！目前一些胡作非为的村干部被查处，我们周围也有的。我们要看到社会进步的方面，国家制度也逐步在完善。如果你有村干部腐败的证据可以提供，纪检部门一定查处！”
“我相信人在干，天在看！”
“这就对了，做如何事要对得住良心，经得起社会检验。”
“今天你能够跟我坐下来谈心，这是以前的干部做不到的，看在你第一书记情面上，我答应公路通过。”
“老人家，感谢你的信任！人无完人，特别是基层工作，没有人做得绝对公平，我更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需要大家包涵，自己也将努力做好。”
此时，一束阳光从窗户投进屋子照在锅里，由水面反射到灶台上方挂着的其中一块腊肉表面，使得腊肉黑里透黄，油油发光。
公路施工现场，挖土机“嗡嗡”响起，声音回荡在山里特别清晰，叫人兴奋。
（六）
太阳落山的时候，关谷醉醺醺回家，见妻子没有煮熟饭，就提起凳子把妻子打了，手背的伤口流着血。没有关谷发话，妻子不敢去医院，幸亏邻居发现及时，叫来村医包扎伤口才止住血。关阳从牡丹基地回来，听说母亲被父亲打了，就给母亲报不平，向父亲脸部给了两拳头，打得父亲鼻青脸肿，灰溜溜睡了。
干完一天活，关阳很饿。回家看见母亲手背包扎着白白的厚厚的纱布，父亲不停地发酒疯，骂酒话。冰凉的场景像一瓢冷水撒在心上，凉凉的阵痛。眼前发暗，失去知觉就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眼睛瞪着，瞳孔增大。
“关阳发病了！”关老头给向往一个电话。
向往赶到关谷家时，关阳还在发病中，妻子在哭，关谷还醉在床上，关老头正骂着关谷：“世上哪有你这种男人？家庭搞不好，又没责任感！好男人不打老婆，打老婆算什么本事？一天只晓得喝酒，有一天会死在酒里。”
“你…不要…管我…行…不行，儿子…还敢…打…打我！”关谷醉醉醺醺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上梁不正下梁歪。像这种父亲，该打！”
“你…你还…替儿子…说话。”
“谁错我就骂谁！”
关阳这种病发起来就人死不醒，跟睡着不同，叫不醒。自然醒后发病就停止了，只感觉全身乏力，头昏脑胀。
向往懒得跟关谷打招呼，醉酒的时候说千道万都是对牛弹琴！他跟关老头一起安顿好关阳，询问女人的病情，帮忙女人弄晚饭，虽然是煮面条，找酱油没有，问醋也没有，在卧室找了好久才找到装在陶瓷罐里的半罐猪油，罐口内边缘留下一些油渣，由于口子没有封闭，表面的猪油生出一层薄薄的毛衣。一丝冰凉掠过脑海。
“没有作料，油汤煮面条。”向往自言自语。
酒醉心明白。面条煮好，关阳和母亲动筷时，关谷起床了。向往有点生气，却找不到合适的对象，只好闷在心里。刚才怎么喊都喊不起关谷，饭熟了，没人喊却主动起床，这是食品对饥饿的诱惑，也是无赖之人的悲哀！
屋内灯光昏暗，摆设杂乱，家里找不到一条像样的凳子，而且凳面全是灰尘。墙上曾经用报纸糊过的地方，东一块、西一块已破损。全家饮食倒不错，一斤面条下锅三下五去二就消灭了，还得煮第二次。
向往走进关谷的卧室，一股酸臭味扑鼻。屋里到处放着塑料袋，不是装的粮食，就是衣服，很凌乱，加上摆着两个木柜，几乎把空间塞满，连上床的通道都被挤得狭窄，不注意就闯上袋子。床上到处是衣物，脏的、干净的乱七八糟。枕头由一件旧棉衣代替，上面沉淀一层乌㤧，用手捏很硬。被子很脏，散发着臭味。揭开被子看，床单被人裹得成团，下面垫的是稻草，也许很长时间没更换了，不松软，已经发霉、成块。
几碗进肚，关谷也清醒了，脸部还肿着，头发没有平时的光滑了，他羞愧地说：“不好意思，打扰你们。这个家……”
“你也有羞愧？”关老头一针见血。
“老汉，你总是挖苦我啊！”
“冤枉了吗？你看，这个家庭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人人都要面子，就是死人，主人也得用纸把脸遮住。”关谷难为情面，“我也想把家庭搞好，条件差了怎么搞得好？”
“鸭子死了嘴壳子硬！只有你不醉酒，平时勤快点，这个家庭就能好。”
“我不会使八面枪哩。”
“你能骗第一书记，骗不了我！”关老头如数家针，“老婆虽然有病，平时都在干活，起早贪黑。关阳也勤快了，天天在基地打工。只有你，一个健康的大男人，百事不管，百事不忧，一天只晓得醉酒！”
“我也在做事呀，这两天工程完工没事了。”
“一年三百六十天，就干一个月活，也是干事？这样干，恐怕隔壁人都要饿死！”关老头越说越有劲，“你那几根花花肠子，怎么动的我都知道。一个月时间还没到，就去问民政，‘这个月低保还没到？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同样是人，人家家庭搞得风风火火的，你却年年吃低保，不知羞耻！”
关老头跟关谷同一房人，又是长辈，训起人来不留情面，不过，像关谷这种人，话语不重点，根本不起作用。
离开关谷家，向往送关老头一程。虽然近八十了，关老头走得快，眼力好。
“关谷那年一万五千元危房改造，怎么只在墙面刷层漆，房屋没修整？”向往不明白，项目是怎么验收的。
“余下的钱都被关谷喝酒了。”
“村委会监管不严。危房改造不到位，他拿什么来整改？”
“这个家庭，叫他出一分都难，能不能向政府再次申请。”
“原则上危改过的农户不能再危改了。但这个问题不解决，住房不保障无法脱贫，我会及时向政府反映，能不能补短板。”
随着基础设施建设的推进，关山村已大变样。除了正在修建的那条通组公路，其它各组都覆盖，入户便道更是户户连通。太阳能灯的投运，晚上出行与白天差别不大。过去雨天只能穿雨鞋，现在穿布鞋也不打湿鞋子。
送关老头到家，关老头再三挽留歇息，时间还不算晚，向往随从。
驻村几个月，向往对关老头评价很好。很多共产党员总喜欢在他面前诉苦，这样没有，那样缺，巴不得国家每一次投入都有自己的份，关老头不叫苦。一个关麻子，一个关老头，同样是老人，同样失偶，向往仔细比较过两个家庭，其实关麻子富裕很多，表现却截然不同。
关老头的家很简朴，也干净，灶头尽管陈旧，灶面却擦得亮光光的，洗干净的碗有序地放在简易的碗柜里，很清爽。灶前没有堆柴禾，他说过每次烧多少弄多少，灶前堆多了容易发生火灾。
关老头喜欢喝茶，是用土罐炜茶，向往进屋后，他首先倒一杯给他，还说：“已经炜几次了，劲不大，不担心喝了睡不着觉。”
向往很感动，心想：“一个村多有些这样的群众，脱贫攻坚工作轻松多了。”
站在关老头院坝往下看，农户家里的灯光渐渐熄灭，还亮着的路灯把村寨的公路勾画得清晰。远山，有人在吆喝，还有狗的叫声，那是追山人进山的信号。
（七）
傍晚，有一个年轻妇女背着孩子正在往王婆家走。她叫谢霖，关山村驻村干部，也是王婆的帮扶干部。白天，她跟其他驻村干部一样要开展全村的脱贫攻坚工作，走访帮扶户的事只能抽晚上不忙的时间进行。
谢霖三十岁，背上背的儿子刚满一岁。丈夫在部队，母亲是政府公务员，也从事脱贫攻坚工作驻全县最边远的深度贫困村，家里没其他人可以帮忙，带孩子的责任只能落在她身上。
刚驻村时，谢霖带着小孩入村，而孩子经常哭闹，有时会干扰驻村工作，少数群众不明真相，找到领导汇报情况：“你们有些干部，把孩子带到村里了，是驻村脱贫攻坚还是带孩子？”为此， 领导专门找她谈过话，谢霖把家里具体情况向领导汇报后，政府召开班子成员会议，研究谢霖的情况并形成专题纪要备案，同意谢霖的行为。久而久之，谢霖成为公众人物，很多群众不知道谢霖是谁，谈起每天背着孩子入户的女生，大家就晓得。驻村久了，跟村民都熟悉了，热心妇女也传授谢霖拖孩子的经验，更有人帮助抱抱孩子，开始时，孩子不让抱，谁抱都哭，时间久了，孩子就习惯了，谁都能抱。
今晚走访王婆家，会耽搁很长时间，谢霖特意带上电筒，村寨路灯都是太阳能灯，一般超过晚上十二点就自动熄了。刚驻村时，晚上谢霖独自不敢出行，现在胆量炼大了，只是带着孩子不方便，这是无法克服的问题，她必须面对。
走着走着，背上明显沉很多，谢霖知道孩子睡着了。
王婆家住在村寨下游尾端，从村委会出发要经过整个寨子，一个星期前，走的这条路还是泥巴路，现在已经硬化为水泥路了，路上也安装了太阳能路灯。通过寨子农户家，有几条狗，以前她不敢单独通过，几条狗都凶，而且咬过不少人。现在狗认得她了，看见时还摆摆尾巴示好。
王婆住在木房里，正房三间，住着两家人，居中那间是堂屋，安香火的地方，每年节日，主人都得在堂前烧香拜祖宗。随着人口的增多，两家都在房端增加偏厦整栋房屋变成五间。正房有五十多年历史，五年前房后一棵古树倒下，正好压着堂屋那间，瓦片、檩条全部损坏。其它房间同样受到牵连，瓦片滑动，柱子偏移。因为两家关系不好，自那以后，破坏的堂屋一直没有修复，全年日晒雨淋，整栋房子就成为危房。王婆是建档立卡贫困户，国家补助三万五千元新修了砖房。另外那家是一般户，根据政策，国家只能补助五千元修新房，这使主人对村干部不满意，虽然驻村干部再三解释政策，主人仍然口服心不服。
王婆家三人，儿子外出打工，因为不务正业，收监两年去冬刚出来，现在仍在外打工，家里只有十五岁的孙女跟王婆一起生活。孙女应该读初中三年级，过完大年就死活不读了。在孙女读书这个问题上王婆态度暧昧，相反觉得她不读更好，既节约读书费用，干活还能帮她一把。学校老师多次进屋劝孙女读书，问她是什么原因辍学？是同学欺侮她还是学不懂厌学？她始终不回答。成绩不好是肯定的，每次考试都是十几分。老师初次来劝学还能见着人，后来干脆回避不见，远远看见老师的影子，她就躲起来。
一个中年妇女看见谢霖晚上还背着孩子入户，有些不忍心地向谢霖打招呼：“唉！这年头你们干部也不好当。可连累孩子啦！”作为过来人，不忘提醒谢霖，“孩子睡着了要把头遮住，当心感冒。”
“谢谢嬢嬢！”
“这个王婆，可把你腿都折磨坏了！她呀，简直不知好歹。昨天全寨人组织埋水管，每家集资三十元买水泥、沙子，大伙都不理她，我觉得她大把年龄了，有时很可怜，就通知她把三十元交给组长。钱她交了，心里却不愿，当着大家面还说，就这么点距离要交三十，发财要看时候呀！结果大伙硬是强迫组长把钱退了，现在就她家水管露着遭日晒雨淋。”
“人穷志短，这话不假。”
“就算你天天跑她家，解决这样那样，你以为她会满意？错了，她永远不得满意，说句不好听的话就是喂不饱的狗！”提起王婆，中年妇女有说不完的话，“有老就有小，你看她孙女，每天东走西逛，就晓得找电视看，人家不爱也死皮赖脸的，没尊严！”
“这孩子，从小就没妈，缺乏母爱和教育，够可怜的。”谢霖找理由帮王婆家说话。
“孩子她妈还不是王婆逼走的！每天指桑骂槐的，说人家这样不行那样不行，我看配她儿子绰绰有余。”
“知道！王婆就是脏在嘴上，没脑筋，吃了很多亏。”
谈起王婆，谢霖帮扶她家年多时间了，很了解。泥巴地面的院坝，凹凸不平，四周杂草丛生。厨房布置在偏厦里，找块安放平稳凳子的地方都难，饭桌、水缸、灶头、碗柜把厨房占领后，狭窄的过道只能通行一人。正房安排为卧室，分两间，里面孙女住，外面王婆住。
室外没有路灯，室内光线昏暗。谢霖坐在王婆家，感觉压抑，随着时间的推移，感觉背上越来越沉，压得呼吸困难，
她想把孩子放下来，安排在王婆的床上睡，就把床上乱七八糟的衣服收拾，把被子铺平。揭开被子整理床单，手凉凉的，然后摸床单，原来一大块面积被雨水打湿，雨已经停两天了，床单还是湿的。
“老人家，你床单被水打湿，没有发现吗？扛出来晒干。”
“又不是第一次，每次下雨都要打湿。”
“你啊……”谢霖叹了口气，“每次叫你搬到新房住，总是这样那样理由。这样睡下去，要生病的！”
“我老了，死不死不在乎了。”
“你不在乎，孙女在乎，儿子在乎呀！不能这样想。”
“不想提儿子啦，这些年从没汇分钱回来，就是不管我，也该管女儿，是他亲生的呀！”
“儿子的事，我跟他沟通，但明天你必须搬进新房。危房改造了不入住，我这个驻村干部又是帮扶干部要问责的。老人家，你不希望我被处分吧？”
“我上去住，粮食没地方放。隔壁那个老汉，养些鸡到处拉屎”，我难打扫，故意把狗栓在我家厨房，还不是仗着外孙当支书？”
“老人家，不要信口开河！你不入住，牲口就乱跑。”
“你管不了，他仗着外孙当官，仗势欺人。”
“说话要负责任。你想想，为什么全寨人恨你？不就是管不住你的嘴，嘴巴打人？”
“我就住这儿，喝水不要钱。还有，新房连根板凳都没有。”
“只要答应搬，家具的事我负责。你想想嘛，新房的院坝是硬化了，路灯就安在旁边，晚上跟白天一样亮；厨房做了灶台，电饭锅一通电就不用管，饭自然熟了；水箱一按厕所就冲得干干净净，哪儿不比这里强？”
“你帮我那么多，不忍心再麻烦你。”
“不搬就麻烦我了。今晚说定了，明天就搬，我负责劳动力。”
“过两天我自己搬。”
“干事趁热烙，不要推了。其实今晚来，就是动员你入住安全住房。”
王婆孙女没在家，饭桌上的菜碗没有收拾，锅里还有剩白菜，颜色开始变黄。
“孙女哪儿去了？”
“不提那个婆娘，又出门找电视看了。”
“老人家，那是孙女呀，哪能这样骂？她还小，不懂事，你就不能好好教育？你看看桌子上，锅里乱七八糟，你要监督她做呀！好好跟她讲道理，你这口气，不但解决不了问题，她很反感的，并且容易产生逆反心理。”
王婆不说话。
（八）
向往一早就接到村民反映，说关麻子往日清晨六点就起床，然后放收音机听京剧，今天他家很安静，也不见人出入。
关麻子的两个儿子都在外面打工，向往跟他们都有联系，如果生病，关麻子会打电话给儿子，儿子也会跟向往联系。
向往喊上驻村工作队一队员赶到关麻子家，整栋房屋大门紧闭，院坝少了以往的鸡鸭，冷清。向往快步走到关麻子进出的门口，通过窗户往里看，没有动静，高声问：“老人家，在家没？”边问边敲窗户，屋里也没反应。
向往见势不妙，安排队员用铁锹把门打开，闯进关麻子卧室。关麻子睡在床上一动不动，向往下意识把手放在鼻孔试试，还在呼吸，迅速拨打120。
关麻子口角歪斜，衣领被口水打湿，床单也尿了大片，向往想到他应该是得了脑溢血，立即松开关麻子的衣领，取侧卧位，便于口腔分泌物自行流出，用纱布包住舌头尽量拉出，避免舌根后坠阻塞呼吸道引起窒息，清除口腔的黏液、分泌物和呕吐物，保持气道通畅。向往看了看床头柜，上面还放着治疗高血压的药物，确认关麻子是高血压引发脑溢血，而手机掉到床下了，可能是病情发作后，关麻子想给亲人打电话没有拿实掉落的。让向往稍稍放心的是关麻子发病在床上，要是倒在地上，病情就严重了。他跟关麻子的儿子打了电话，介绍了病情。
“感谢书记及时发现，我们在外面一时半会赶不到，还得麻烦你们把他送去医院，我马上买票。不管怎么样，尽力治疗他的病，钱不是问题。”
“你放心，已经联系120了，我会像抢救自己家人一样抢救老人家，需要亲人签字的，我代你了。”
“你们驻村干部真好！我回来了感谢你们。”
“应该做的，相信老人家会恢复健康的，你安心回来就是。不用担心，有我在。”
镇医院120车子半小时就赶到，向往带领驻村工作队四人在医生的指导下平平稳稳把关麻子送上车，向往嘱咐驻村队员入户开展工作，并向镇政府电话请假。
向往陪在关麻子身旁，护送着驶向医院。
县医院的三个医生早在门口等候着，120车子刚停住，急忙把病人送进急救室，并嘱咐家属办理入院手续。向往手边只有几百元，而医院要求交五千元押金。犹豫之际，听到工作人员的提示：“病人需要急救，还犹豫什么？不要命了！”
向往一脸尴尬：“不，事发突然，没准备钱，正在想办法。”
“病人等不起呀！”
“马上，马上。”
向往想起了妻子，就电话联系：“我们村一个病人脑溢血正在医院抢救。他家人不在手边，我又没钱交押金，你打五千过来。要快！”
妻子知道向往的为人，不加思索照办。
向往办完住院手续赶到急救室，医生已经给病人照了CT，还输上液体，见向往进房，就问：“你是他家属吗？马上要动手术，需要签字。”
“我是他干儿。”
“必须是亲属才能签字。”
“他亲人都在外务工，已经在赶回的路上，至少需要两天时间，不可能等他们回来了再手术呀？”
“手术有风险，不是亲人签字我们不敢手术。”
向往看不惯这种不分青红皂白一味拿原则办事的作风，就提高声音：“我是那个村脱贫攻坚第一书记，有什么风险我愿意承担！救人要紧。”
“不要激动，事关人命关天，我们必须坚持原则。”
“我可以跟他儿子视频，让他委托我签字，把视频留下，万一发生意外也是证据，这样行吗？”
那个叫王主任的医生，思考会后答应该方案。
三个小时的手术，向往就在手术室外焦急等待，祈求平安无事。当手术室大门慢慢开启，手术床出现在他眼前，他快步赶上去，焦急地问医生：“病人怎么样？”他从医生露出的部分脸面看到了汗水。医生解开口罩，一脸的疲倦，很开心地说：“病人大脑出血量少，已清除完毕。手术很成功，病人平安。”
“感谢你们。辛苦了！”
“不客气，你们更辛苦！”医生敬佩地说,“家属到来之前，还得麻烦你细心照料，病人需要治疗一段时间。”
“应该的，放心。”
向往高兴地把结果告诉关麻子的儿子，电话那边激动地连说两声：“谢谢，谢谢！救命恩人，一辈子不会忘记你！”。向往也告知妻子病人平安，钱的事等工资发了归还。
向往感觉很饿。已经下午三点钟，他才想起早餐、午饭都没吃，就向朋友要了送餐电话，叫送餐人多加点饭。办完眼前的事，他感到一身轻松。
（九）
“老人家，你家没有卫生厕所，我为你申请改造厕所了。要求厕所面积不少于三平方米，必须配套便盆、水箱，通水通电，财政补助两千元。”谢霖来到关谷家，交代相关政策。
关谷可能又多喝了，吐出来的气体全是酒味，谢霖闻着就有点反胃。但这是她的帮扶户，她不能把反应表现出来。
“国家政策好，我知道。我请师傅没本钱垫啊！再说两千块钱做不下来。”
“国家实行的是补助政策，并不是包干。自己总得出点，不能总躺在政府头上。”谢霖看了看院子边缘，原猪圈旁边就有块空地，能建厕所，不需要化粪池，粪便可以排到原便池里。而且四周有百来块水泥预制砖，最多再买百十块就能建起厕所。她就把这笔账算给关谷听：“你有时就跟人在外面建房，厕所修得不高，技术含量低，你自己砌砖没问题。只是买砖花两百多元，水泥、砂子三百元足够，门窗千元，便盆、水箱两百多，两千元自己做够的。”
关谷把谢霖引到房屋右侧，指着一块空地说：“我早就打算在这儿修厕所，把猪圈也搬过来，原本这儿就有猪圈，后来撤了，现在便池还在。你是知道的，猪圈对着堂屋不利。”
“那正好利用这个机会修建啊！”
“就是手边缺钱，人穷了没人瞧得起，人家不敢赊材料给我。”
看着关谷穿的衣服，似乎十多天没换过，油光光的，还泥土满身。头发还是反梳着，只是有些凌乱。今天气温十四五度，有阳光，正是栽油菜的季节，更是栽油菜的好天气，下午三点，人家都关门闭户的，只有关谷在家闲着。
谢霖有点生气：“叔叔，人穷不可怕，只要有信心有担当，会富裕的！关阳变化就大，现在天天在当地务工。你当父亲的，本应该给他作榜样，现在反过来他给你作榜样了。你健健康康的在家闲着，儿子还有病勒！”
“我是感冒了才呆在家里。”关谷还狡辩。
“你不用再说了！材料我帮你赊，年关再付。你明天就动工。”
“行，照你说的办。”
“这就好了！人要有志气，人家看不起你，不是因为你穷，是嫌你懒。如果关阳出面，人家会赊的，关键是人家现在信任关阳了，他在找钱，有能力还。”
“我承认。”
改厕所的事情落实后，谢霖把关谷喊进屋子，从布袋里拿出两张床单，对关谷说：“上次我看过关阳的床，床单有很多小洞，还很脏。我回家时特意带了两张，一张是刚买的，一张是用过两三次的，都还算新。用过的送给你俩，刚买的给关阳。你是知道的，我工作没几年，虽然俩口子都在上班，工资不高，既是车贷又是房贷，也不宽裕。”
“知道，知道。你很关心我们了，给你增加负担，对不起。”
“客套话就不说了，照你答应的办就是对我负责。”
“一定，一定。”
今天是帮扶日，驻村的其他工作都暂停，每个帮扶干部都要走访自己的帮扶户。关谷是谢霖走访的第一家，还有八家。她出访前就算计过，这个时候去哪些人家会找着人，可能找不着的要留在晚上。关谷家是她最有把握的，不会落空。好在孩子睡着了，村委会有个邻居少妇正带孩子没事做，谢霖就把孩子放在她家里，请她照看，难得这样轻松。
第二家走王婆家，王婆孙女肯定在家，以前难找人是因为她孙女喜欢出门找电视看，自从谢霖通过一企业家解决王婆家一台电视机后，她孙女就不再到处找电视看了。可昨天晚上，王婆打电话给谢霖，她家电视被孙女出门关机后就用不了，谢霖答应今天去看看。
谈起王婆孙女，她头就疼。这个姑娘，自己好不容易通过关工委联系省城一所中职学校，学校对精准扶贫户子女特别关照，一年只交三百元生活费，书本费、学杂费、住宿费等等全部免交，再三做工作，孩子就是不去。不过，孩子不去也好！原本孩子就弱智，万一把她思想工作做好去学校后有个三长两短，家人怪罪到自己头上，真解释不清。
王婆家门关着，这倒令谢霖算计失误。刚好有个邻居背着一背红薯路过，她打听得知王婆跟孙女在寨子旁边挖红薯。
谢霖对王婆家耕地的全部地点了如指掌，只要说出方向，不会走错路。
王婆正在挖红薯，孙女在捡进背筐。谢霖走上前，帮助捡满两背，让王婆继续挖，她和其孙女一人一背背回家，王婆好歹不肯，“你帮我家办很多事都无法感谢，怎么忍心让你背啊！年轻人，你没有干过活，压着身子了我负不起责任。”她硬是压着背筐不让谢霖背。
“我也是农村长大的，重活也做过，孙女能背我更能背！”
王婆说不过谢霖，就让两个孩子背着红薯回家。
谢霖问孩子，电视为什么不能放？孩子无奈的表情回答电视没有反应。
谢霖又问电视是怎么关的，孩子说取的电源线。
电视按钮布置在电视机下端，电视放在桌面上，谢霖叫过来孩子帮忙抬起电视一端，她找到电源开关按钮一按，电视是通电了，屏幕提示没有信号。她拿起节目控制器，打开电池盒，发现两节电池是同一方向放置，不由得暗自一笑。她调整好电池方向，一按一个灵。
这就应证了一句古话：“书到用时方恨少！”
王婆孙女见到电视节目，说不出的兴奋。谢霖把她叫到跟前把电视按钮功能、节目控制器功能和使用一对一详细讲了三遍才离开。
最让谢霖不放心的还是帮扶户张明家，两个女儿都上大学，外省大学还好办，只要学生写个申请，她可以到学区办帮忙办理教育资助手续。偏偏两人都在本省读书，需要学生本人在学校申请办理，都过去一年了，每次打电话询问教育资助情况，就说没享受，又问向学校申请没？都说申请了，长女说学校要下个学年一起办，二女说学校没资助。这是全国统一的政策，怎么会没有，她就要了学生班辅导员的电话，辅导员说孩子不是全日制学生，不能享受教育资助，她请辅导员到学校出个证明，半年过去了，证明没寄来。上面马上要督查，教育不保障是原则性问题，谢霖承担不起！自己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学生却若无其事。
特别让谢霖生气的事，前天她来培训政策明白人，介绍着孩子大学的教育资助正在办理，高中阶段是享受了的。张明狡辩：“孩子读书没有得过补助，我家精准扶贫户都是你来后才晓得身份的。”谢霖反驳道：“你问问孩子，她们都在现场。”她一边说，一边从连心袋里取出佐证资料让张明看：“我把她们在校得到资助的证明都打印好放在这里了。这里记录着哪年哪天打了多少钱。”
这个时侯全家人才哑口无言。
“我来培训，就是要你们实事求是回答问题，不需要帮我说好话，享受的就享受了。就刚才你们的态度，领导来调查，说明我帮扶不到位，会挨处分的，”
你们全家外出，家里的事不可能都知道。问问你母亲，是我开车带她老人家到像馆照卡片像，是我协助她在银行开户，是我带着她到人社中心申请好高龄补助，帮她复印身份证、户口本，帮她填申请表。其实这些话可以不说，但不跟你们说，你们不知道帮扶干部都做了些什么，也许会认为我们帮扶干部只是个名称而也。
（十）
“今天中午十二点，村支两委成员、各组组长、全体党员、老龄协会会员到村老龄协会开会，请大家准时参加！”支书在村委会播音室发出通知。村委会屋顶东南西北方向四个喇叭和各组集中地安装的喇叭同时传出支书的声音，而且重复通知了三遍。声音在山间回荡，回音缭绕，打破了山间的宁静。
上个月，向往在县文广局争取三万元在关山村实施了“组组通广播”项目，现在大凡各种会议、活动，不再村通知组，组通知户，只要在村委会就可以办到，方便村开展各项工作。
今天是重阳节，每年的这天，老龄协会都要举办活动，向往想利用大家欢聚一堂的机会，再次进行感恩教育和人居环境整治引导，充分调动村组干部和党员的作用。前期在驻村工作队、帮扶干部的带领下，组织群众进行环境卫生大整治，多数群众积极参与，也存在“干部干，群众看”的形象，通过大家的努力，虽然工作有些改善，但近来有下滑的趋势。
老龄协会对这次活动很重视，出了反映脱贫攻坚工作的墙刊，评选了最美“孝星”，“五强”老人，组建文艺队编排文娱节目。
活动采取会议与文娱演出交叉进行。先由向往进行感恩教育后，花灯表演；支书引导群众环境卫生整治后，关老头二胡独奏《梁山伯与祝英台》和《大海航行靠舵手》；老龄协会会长总结全年工作，又是节目；镇关工委领导表彰先进，就是党员合唱《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
“在座各位，多数比我老龄大，经历过上交皇粮国税的历史。那个时候，每天大清早就挑着粮食走十几里路去粮站完粮，天黑了还轮不到称粮。但那个时候，整天饿着肚子没有过多怨言。现在不但不交税，反而国家还有粮补，生病住院有医补，六十岁了有老年补助，八十岁更有高龄补贴，相反，大家怨言多了，见人就嚷国家东西我什么都没享受。”向往开门见山，“我常常在想，为什么群众会有这样那样的怨言，归根结底一个字‘钱’！是的，改革开放以来，为了解决温饱问题，大力发展经济，钱成为唯一的追求，为了钱，有些人不择手段，有些人六亲不认。几十年来，由于土地下户，很少召开群众会，忽略了思想教育，集体观念淡化。现在温饱解决了，思想问题更要解决，中华民族的本色不能变，就算淡味了，也得找回来！这就是我每次召开群众会必须讲的问题——感恩教育。”
“感什么恩？感共产党的恩，共产党带领先辈推翻了剥削与压迫的旧中国，建立了人人平等的新中国，进入了消除贫困的新时代。感父母恩，父母给了我们生命，把我们养大成人。感给予我们前进人的恩，感邻居的恩，等等。”
“我跟群众交流时总是说，感恩必须忆苦思甜，否则我们思想就麻木了；我们不能忘本，忘本会迷失方向。现实中很多人坐洋房，老人住危旧房，形成独居老人的事实。目的就是钻政策空子，想危房改造，想低保！我们驻村工作队，工作的一部分就是在村里帮助当家，宣传国家政策，落实国家政策。这些人的目的肯定达不到！不是我们不给，是共产党政策不允许。说句不负责的话，给了不是我出钱，但谁给就要追究谁的责任。”
“我们不要总抱怨张三是贫困户，李四不是。从一个角度说，也该感谢那些贫困户，没有他们的存在，关山就不会是贫困村，不是贫困村，这些年脱贫攻坚基础设施建设资金从哪里来，产业发展资金又从何而来？项目来了，大家都受益，何乐而不为？我们要放宽心情，多些精力搞生产，伸出一只手比，五个手指都不得一般齐嘛。制度和标准是文字的东西，是死的。就拿高考录取来说，分数划定，你达到就录取，很多考生差一分半分，差距并不大，结果完全不同。大家要多角度考虑问题，这样才能放平心态。”
“大家不要怀凝我们的工作，脱贫攻坚‘一达标、两不愁、三保障’，驻村工作队会严格按照标准开展工作，补齐短板。我们入户调查，户户过关，就是发现问题，解决问题。”
“大家都看到了，为了脱贫攻坚工作，我们的驻村干部带着婴儿驻村，他们也不容易，如果不为了工作，他们坐在机关单位轻松多了。有的干部，家人病了不能陪，自己病了还坚守岗位，把贫困户看得比父母更重要。当然一个人能力有大小，有些工作还不完美，但态度是端正的，大家要看到积极的一面。”
“我有些话啰嗦了，分量也重了，肯请大家谅解。同时，也欢迎大家监督我们的工作，不满意的地方跟我们提出，做到问题不出村，脱贫攻坚是我们在坐各位的责任！我的发言完毕。”
关老头今天特意打扮一番，衣服、鞋子全是崭新的，头发也理了，就是二胡有些历史，但干净。在关山，曾经花灯搭档拉二胡的老头已经过世，就剩下关老头了，老头留给关老头的二胡还在，关老头很珍惜。
谈起花灯，关山是出名了的。二十年前，方圆几公里有人家春节需要热闹，就到关山请灯。花灯队一般以自然村寨组建，包括灯头、领唱队、锣鼓队、灯具队、啦啦队和主角、旦角，少则十几人，多到几十人。主角又叫干哥哥，旦角叫干妹妹，由男人扮演。
花灯有上香、过堂、采茶的章节，上香主要是祭祀祖宗；过堂反映的是男女谈情说爱，恩爱夫妻的生活；采茶体现人们热爱生活，追求美好日子，大凡过去一年生活遇到挫折，不顺心的人家就选择过堂，通过送船、扑卦送走妖魔鬼怪，打点祈求来年生活美好。
每年农历正月初三起，关山人为了喜庆，开始跳花灯。玩关刀是跳花灯必有的环节，安排在花灯结局，由灯头表演，关刀摆得流畅，各指向东南西北四方，寓意驱除邪气，确保来年平安。
灯具包括灯牌、灯笼和木质关刀，平时由灯头保管。每天晚上八点左右，花灯队从灯头家出发时，灯牌和灯笼里点亮蜡烛，锣鼓队响起，啦啦队不停地有节奏地高喊“闹年宵、闹年宵”，队伍来到主人院子，鞭炮迎接，灯牌放在堂屋右边，关刀紧挨着，有保护灯牌的寓意，灯笼在大门两旁各挂一个。随着灯头的开场白，队伍安静下来。
“这家主人好热心，花灯来了鞭炮迎，房前屋后亮晃晃，锣鼓喧天响庭院，自从财门开启后，年年家和万事兴！”
大门打开，花灯队伍敲锣打鼓进入堂屋。没有主人特邀，一般每户只表演上香章节，每晚演五户，村寨也需要半个月才能结束。上香就是领唱人在堂屋唱几段曲子，主角和旦角跳几段，送去祝福，主人上几根香，烧几张纸，花费二十分钟；每到一户，主人康概送米赠肉。花灯队有专人管理食物，累计到正月十五烧灯时全寨人集中会餐。每逢晚上十点左右表演的人家，主人主动米酒煮汤圆接待，这是不成文的规矩。如果演全场花灯，需要四个小时，节目结束后还要宵夜，菜十二碗，安上十桌八桌。
正月十五为烧灯日，中午十二点起，在灯头家把全场花灯完整演一遍宣告当年花灯演出完毕。在鞭炮声中，灯牌、灯笼、关刀和演出中农户送的香纸一起化为灰烬。
有人建议关老头在邻村找搭档，关老头不许：“搭档去了就去了，就像妻子去了一样，位置永远留给他。任何人代替不了。”花灯演出更多时间只演上香，关老头也扮演旦角，走路轻盈、斯文，声音学得逼真，不注意观察，真以为就是女人，得到观众喝彩。
不小看关老头平时爱跟年轻人开玩笑，拉着二胡神情严肃，做起事来很认真，也讲究原则。怪不得他选择的歌曲会是《梁山伯与祝英台》和《大海航行靠舵手》。
之前关老头就跟向往和支书建议，每年春节恢复过去的花灯演出，向往很赞同：通过这种方式把已经分散的人心聚集起来，集体观重新找回来。当初向往担心大家不会花灯了，关老头主动承担培养有兴趣人的重任，还主动根据自己的理解把花灯的章节变化为上香、过堂、采茶和感恩四个章节。
好在村寨五十岁的人都接触过花灯，教他们不费劲。今天重阳节的花灯演出就是检验关老头个多月来培训的效果。从群众积极参与的情况看，大伙对花灯的兴趣还在，也很努力，效果不错。
人居环境的话题，现在是大会小会必谈。支书提高嗓音，号召大家行动起来：“在村委、村支部的努力下，我们找企业赞助了八十个垃圾桶，会后下发各组。垃圾集中后，要拉到垃圾处理中心，需要人工费、车子运费，这些钱目前村没有经济实力支付，还得群众集资，经预算，全村每人一年需集资十五元，大家广泛宣传。从今天起，村委会组织人员对环境卫生户户过关，评出清洁户、一般户和邋遢户，村委会集中公示的同时，以组为单位也分别公示。”
“过去几十年，为了解决温饱问题，大家一心一意搞生产、一门心思找钱。现在温饱解决了，健康是第一大事，而健康与卫生息息相关，村委、村支部决定：为了改善村容村貌，村寨的道路两旁及闲置地栽花，由村委会负责采购花种；凡是养牛的群众，保证自家牛拉屎在路上及时清除；养鸡的，不准散养，有条件的圈块地封闭养，避免到处是鸡屎，刚打扫的卫生又被鸡弄脏，严重影响环境卫生。”
“为了搞好环境卫生，村里要求大家务必做到：柴草落叶撸哈、房前屋后扫哈、板板方方堆哈、锅碗瓢盆洗哈、家具电器摆哈、衣物被子叠哈、鸡鸭鹅狗关哈、破破烂烂收哈的八哈准则。”
（十一）
这几天向往忙得手忙脚乱。接待完市委宣传部组织的“五支队伍下沉基层一线助推脱贫攻坚”文艺表演、记者采访、政策宣传队，又迎接国家东部援助西部脱贫攻坚项目规划人员，昨晚加班到今天凌晨三点，六点起床又下组处理民事纠纷回到村委会已经十二点，感觉很疲惫，尽管很饿也不想吃饭，特别想睡觉。刚进办公室，谢霖就守着他哭，满脸委屈。如果不是因为对方是女同志，向往真不理睬，他实在没精力理事。
“书记，我无语啊！为关谷卫生厕所改造一事，我两天前才去他家落实好，当时说得好好的马上搞。因为这两天没时间去督促，结果工程还没动工，就被镇督导组督导通报了。你看看这个通报吧！”
镇里明文规定，通报不征求村脱贫攻坚队意见，直接发出，向往作为攻坚队队长、第一书记，也不会了解事因的。但他不感到意外。
“谢霖，不要委屈。在驻村工作会上每次我都讲，脱贫攻坚工作，大家要有思想准备，不被处分才不正常。我是有思想准备的，脱贫攻坚工作结束为止要背着几个处分回单位！作为第一书记，我荣获过脱贫攻坚先进工作者，至今也被通报过两次。”
“工作没做被处分我接受，关谷家的事我尽力了，还答应帮他赊水泥砖，他也满口答应了，结果……”
“现在进入脱贫攻坚啃硬骨头阶段，工作不会一帆风顺，你的感受可以理解。现在督导发现问题就问责，不讲客观原因。”
谢霖因为关谷卫生厕所问题被通报一事很快就在村里传开，第一时间关老头来了，关麻子来了，王婆也来了，大家都安慰着谢霖。特别是关老头很恼怒，称关谷恨铁不成钢，还大骂：“这个死狗日的，简直没人性！”同时他动员周围的群众说：“看着小谢带着小孩上班不容易，大家齐心协力帮忙把关谷的卫生厕所建好，既然关谷赖着脸不建，大伙动手时绝不让他搭手，使他要多难堪有多难堪，好好收拾一下！”
其实，关老头想错了，关谷根本没想到搭手，还巴不得让大伙多做点事，连吃饭都想大伙喂嘞！
关麻子刚患过病，唯一能做的就是坐在工地旁边给大伙打气。他说话的声音变低了，也不够精神，拿他的话说：“能捡条命就不错了！尽管不能出力，关键时刻站出来也是对驻村干部付出的回报。”
王婆干不了砌砖的事，就选择拌和砂浆、送砂浆。大伙很卖力，一天时间就砌好墙体。
谢霖负责帮大伙煮饭，大家开始不同意，建议丁丁猫儿咬尾巴——自家吃自家的，谢霖反对：“大伙帮我办事，很感激，煮顿饭应该的！”
大伙一样回应：“你帮我们的更多。”
谢霖找了个恰当的理由：“你们回家吃饭七前八后耽误时间，时间却不等人，还有很多事要做，否则还有处分等着。”
大伙说不过谢霖，就默认了。但大家不让谢霖破费，有人从家里带腊肉，有人带大米，有人带蔬菜。
谢霖感到很幸福，就像一家人团聚，亲切温暖。
大伙刚离开关谷家，关谷醉醺醺回来了。在院子，他猛力踢倒今天运砂浆的胶桶，失去平衡，一个踉跄差点扑倒在地。
“日你烂娘！”关谷边骂边往屋里走。在门口。他看见关阳在看电视，大声骂着，“烂私儿，今天你讨好政府人员了，明天他们要喊你去政府上班。”
“爸，你就不能不喝酒吗？”
“我没……喝，也……没……醉！”关谷已经很难说清楚一句话，跌跌闯闯像使足劲才跨过门槛。
“厕所……有……人帮忙……修，你……搭什么……腔？舔肥！！”关谷边说，手指朝关阳越指越近。
“喝不得就少喝点！发什么酒疯！！”关阳发火地站起来。
“你……想……打老子？”
“今晚就打你！”关阳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推了关谷一把。这一推，就把关谷推靠在饭桌上，要不是双手反撑着桌面，整个身子就要睡在桌面上。
“你……再……打吧。我……不……得死。”
关阳意识到过火了，不再回应。他缠不过关谷，关了电视去睡觉。
“你……敢……打老子！你……你……记倒。”关谷说着，靠着饭桌就睡着了。
（十二）
五月的风，越过高山的坎坎坷坷，拂去岁月的风风雨雨；五月的风，温馨而不矫情，刚烈而不疯狂。绿色覆盖每一片荒凉，爽朗遮掩每一处阴晦。这是牡丹花开的时节，关山呈现在花的世界。
向往与关山村支两委筹划已久的主题为“感党恩、听党话、跟党走”的干群连心活动终于珊珊而来。为了这次活动，向往捐款两千元，向各单位筹款两万元，邀请了县文工团、相关学校编排文艺节目。在全县减贫摘帽的收官时刻，举办这次干群连心活动，他用自己的经历和家庭背景对全村父老乡亲作一次感恩教育。
我家七个人：两个哥，一个姐、一个妹，大哥大姐两岁，姐大二哥两岁，二哥大我两岁，我大妹也是两岁。父母都是三十几岁就患病，父亲患癫痫病，母亲是内风湿关节炎。我记得的时候母亲就已经病得双手十个指母伸不直了，关节严重变形；而父亲三天五日发一次病，我们不敢跟父亲同床，他发起病来，口吐白沫，眼睛呆呆的吓人。因为负担重，父母不敢进医院，没有经济实力。姐姐从来没进过学堂，在靠工分吃饭的年代，她每天能挣四分，确保每年全家不但不补钱，还能进一些。当时全家只有三间木房，不出七十平方，所以土地下户后生产队卖仓库，父母还是向亲人借八百元买下来，那时的母亲已经病得不敢摸冷水，行走相当困难，而大哥正在读高中，二哥和我一个读初三、一个读初一，困难可想而知，读四年级的妹妹主动辍学了。
我是初中毕业考的中专，如果家庭情况好些的话，我会选择重点高中，毕竟前途更好。远离故乡在省城求学，因为父母有病，每天最怕收到电报，但刚到中专半年，我还是收到了，简短的四个字“父亲病危”，下午在同室学友的护送下登上返回故乡的火车。
中专四年，我的每本书上都记录有向谁借了几张饭票、菜票，每到月底，我的饭票、菜票不能保证生活，需要周转维持。
如果这样的家庭状况发生在今天，收入达不到最低生活标准有低保；住房不保障有危房改造；姐姐和妹妹都能接受九年制义务教育；有医疗保障，父母不会被病魔成天折磨！
今天，我们幸福地享受着共产党带来的红利，而放眼世界，并不太平！在座的每天打开电视，都可以看到中东国家叙利亚战火的镜头，由于派别林立，民族对立，内乱导致外侵，人民生活在动荡的日子里。
我今年五十一岁，在坐各位多数比我年龄大，都经历或者记得上缴公余粮的事。有句话：“皇粮国税，不完有罪！”我家乡水源条件好，土地也肥沃，公余粮任务很重，我家每年要上缴千多斤稻谷。这千多斤主要靠父亲和姐姐挑着、背着走十二里路送到粮站。再大的困难，父母亲没有怨言，任务刚下来，父亲就行动，每天天蒙蒙亮就出发，天黑才回家，一天只能弄一回，连续挑五天才算完成任务。
而现在，我们不但不上缴皇粮国税，反而耕地有补偿，这得益于国家的富强，我们不能不为此骄傲，我们不能不感恩党的政策。
四十九这个数字对我特别敏感，因为父亲的生命永远定格在四十九岁！父亲是被火烧伤皮肤感染致死的，当时家里的钱都用在读书人身上了，他没钱进医院，只是花很少的钱找民医用草药。如果是现在，父亲不会因此终结生命，他可以放心进医院，不担心没钱，有医疗保障啊！这病情更不直一提，输几天液消炎就好，就像人感冒打了个喷嚏。
我们不得不为生活在这个时代感到幸运，我们没有任何理由不感党恩，我常常为父亲没有生活在这个时代感到遗憾，同时也感恩父亲舍己为我。
作为一名驻村干部，我们正在将党的政策落实到需要帮助的家庭，需要帮助的人。我常常说，驻村干部也是这个村的当家人，我们按照国家的政策对应落实，也许在坐有人对我们的工作不很满意，当你听了我的讲述，回忆你过去的经历，心态会调整好。
驻村干部也不容易，我们村的驻村干部谢霖现在正在医院，她为了通知自己责任区的群众全部能参加此时的干群连心活动，昨晚家家户户上门，回来的路上，不小心跌倒在三尺深的路坎下，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流产了，怀胎四月的孩子没了。
还有王飞同志，他的父亲去世不到两个月。他有一个弟，为了儿女上学，只能外出打工，患冠心病的父亲日常用药只能依靠王飞，而他驻村忙，每次给父亲送药只能利用中午或晚上，快去快回。父亲去世时他在村里，当接到父亲病故的消息，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自己对不起父亲的是已经半年没看过他了。”最后一次给父亲送药，王飞是有机会看父亲的，当他离家只有两里路的时候，接到驻村工作队一个电话：“最迟明天早上八点半报镇一个资料。”就把药委托老家一个朋友带给父亲。
马上就要通过国家委托的第三方脱贫攻坚全县脱贫摘帽评估，虽然我们的基础设施日渐完善，百姓吃穿不愁，住房保障了，医疗保障了，教育也保障了，等会大家还有分享村产业带来的红利，但我们的生活标准与发达地方相比还有差距，离小康社会还有一定距离，需要大家继续努力，让我们的明天更美好！
国家第三方脱贫攻坚绩效评估组已经进驻县了，大家都在焦急地等待，都祈求不要抽到本村，很多同志觉睡不好，饭没有味道。这些年，为了脱贫攻坚，很多同志病倒了、累倒了；很多人舍家忘子，一心扑在工作上；各级政府投入加大，下了血本，要是绩效评估组在哪村发现问题，影响到全县脱贫摘帽，谁都负责不起。
向往不在乎，拿他的话说，担心是多余的，总有村要接受检查。不过，他有底气、有信心，虽然工作不会十全十美，但脱贫标准到达了，群众认可度提高了，环境卫生搞好了，还怕什么？相反，接受评估组检查，可以直接肯定驻村工作队这些年的工作，大家没有辜负组织的委托和希望，问心无愧。
正值牡丹花开的季节，那漫山遍野的牡丹，五彩缤纷，争奇斗艳，犹如一幅连绵不断、精妙绝伦的五彩锦缎。红的、紫的、白的，五彩缤纷；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有婀娜绽放的，有文静地偎依在绿叶上的，千姿百态；有顽皮的在绿叶间捉迷藏的，有高傲的亭亭玉立在阳光里，在或浓或淡的新绿的映衬下，像碧天里可爱的星星，婀娜多姿。轻风过处，那漫山的牡丹泛着鲜亮的波纹，一波赶着一波，像友谊的电波传向远方；又像美丽的少女哼着欢乐的小曲翩然起舞。一群群勤劳的小蜜蜂、美丽的粉蝶姑娘也趁明媚的春光赶来参加牡丹的盛会。
群山、村庄在牡丹花的映衬下傲然、美丽，关山迎来了一个丰收的季节。
2020年5月1日完稿， 写于林家寨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