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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光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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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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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木屋(外三篇)

远去的木屋

  ----------"回望故乡“系列之一

步入中年以后,我对故乡的思念与日俱增,故乡对我的记忆或许渐日淡出。

跟贵州高原大多数村庄一样,莽莽的大山腰间,布置着形态各异的楼房,层层梯田或坡土挤压着村庄,同时也被村庄逐渐侵食。零乱的小道就像体内的食管输送食物一样输送着进出村庄的行人。

当初,我从其中一条小道走出门求学的时候,是一种释放,怀着远大的理想,一种不再回归的心情。身后有家人的期盼和祝福,包含隐隐约约的担忧。更有村里人的羡慕,这些羡慕成为父母告诫孩子的理由。以后,村里更多的人顺着这条小道也走出去了,一年半载,他们又顺着这条路回来,这样周而复始丈量这条小道。直到有一天,这条小道被泥石公路代替。路宽了,走出去的人更多了,不乏中老年人和妇女。于是,村庄成为一种摆设,孤单单的几缕青烟布不满村庄的天空,曾经叫嚷的小鸟也懒得光顾,仿佛跟着村里的人也顺着这条路走出去了。

人生走过几十年,我蓦然发现不能期盼太多,还是村民淳朴,他们一辈子就希望有栋房子,一个能容纳家人安然生活的家。房子是家的象征,是人们坦然过日子的窝。于是,他们精心经营,补补修修一辈子。由于活得简单,他们烦恼不多。

感谢上帝赋予大河边村一条河流,这是贵州高原很多村庄没法享有的。有了这条河,就是村里木料紧张时,村民们也不需要更多劳动力就可以从远方运来木料,修造房屋。所以大河边的房子大多是五柱四瓜或者七柱六瓜的大木房,这是大河边人的荣耀,也成为村里男孩找女伴的优势。

大河边是汉族居住地,所以看见的木房尽管没苗家的吊脚楼,也没苗家的精工细作,经过村民的装饰,青瓦、红墙、黑柱、白檐,灰白石阶、石院同样给人庄重和原生态。

民谚道:“好山好水好人家”。虽然这条河在地级以上的行政区域地图上无法找到,不能否认它是一条河。而且,跟大江大河一样繁殖鱼,给村民一条就业之路,给孩子们带来无穷的快乐。

大河边原本有丰富的森林,六十年代初那场浩浩荡荡的“大炼钢”运动,成就了当初大河边的楷模,也摧毁了茫茫无际的森林。从此,“远看山丘似馒头,风吹草低见牛羊。”当年迈的老人谈起那场运动,无不怨恨和遗憾。它带给后人的是艰辛和无奈。一段时间以来,那些林地已经成为耕地,被一批又一批农药、肥料注入,培育出一袋袋粮食,养育着一群群生命。如今,再看看这些长满节节草和蒿芝的荒地,真有“山水轮回转”的感慨啊!

每年,我总要回趟大河边,只是从最初的春节调整为清明,回乡的目的也从孝敬转为祭遗。随着岁月的流逝,村里的人对我的称呼也从“侄儿”、“兄弟”改口“叔叔”、“伯伯”,习惯了晚辈称谓的我多了许多尴尬和无奈。不过,更多的人都已相互陌生,使故乡的面目变得苍白。

走进村寨,密密麻麻的房子与寥寥无几的乡人形成鲜明的对比,灶门前或者院子里偶尔能看见些小孩,他们对我若无其事的样子,仿佛我是局外人,看家狗朝我追上来也不制止。听到狗的狂叫,屋里蠕蠕出来一位老人,我打了好久招呼才反应过来,“你是顺江,好久回来的?”哪怕是低沉的一声问候,也能在我心中激起阵阵波澜。这就是故乡!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跟我一样,走出大河边的人没有忘记家乡,他们知道外面的世界尽管很精彩,也只是临时歇脚的地方。他们放下父母和儿女在外面闯荡,把一分分积蓄带回家,也把外面的观念带回家,砌起一栋栋钢筋混凝土高楼。

每次回故乡,必须做三件事:一是窜窜村寨,二是沿河边走走,三是攀沿大山。这是组成大河边的全部。如今的村寨可以说面目全非,传承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木房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钢筋混凝土高楼,过道边,院子角堆放着撤除木房而废弃的木料、瓦片,依稀感觉到大河边走过的历程;河流还是那条河流,芳草青青,河水绿绿。曾经忙碌的石碾早被人们遗弃,受洪水的粗暴,碾房不复存在,残留着零星的石料,一片狼藉。碾房紧靠渡口,在渡口高处显眼的位置建了一块血字碑,算是对五年前沉船事件中失去的十二条生命的安慰。我是在沉船事件发生两个小时后得到消息的,当时很震惊:就这么一条小小的河流,原本那么温顺,而且它带给人们的都是收益,居然有剥夺十二条生命的凶残!沿着村寨那条显眼的泥石道登山有四百米。山壁陡峭,道路崎岖险要,一共十五道弯,三百多台石阶。山腰有一个平台,平台前面的路通过一段山缝,长十米,路两旁是石壁,形成一道关卡。“大炼钢”运动前,村民们为了预防野兽下山,就在此地设卡。平台边独立着一根石柱,高十米,由两叠石头组成,下叠石小而厚,上叠石大而薄,形如张开的一把伞,村民取名这个地方为栏伞。五十年前,我家负责看管的一头牛白天没有找回,晚上一场冰雹把那头牛逼到这儿走投无路而被冰雹砸死,父亲由此背上破坏生产的罪名。

这是一条要道,每天来往的村民不少于百人,种地,伐木,割草,放牛等农事都得通过这里。要是把时间推前十年,每年收割后,就是村民砍伐树木修造房屋的繁忙时节。每时都能听见山上的人喊:“山下的人走开啊,放木料了!”几分钟后,就听到一阵“咚咚”的放木声。一会,路过山脚的人也会喊:“山上的人注意啊,下面有人!”村民就是用这么简朴的语言相互警示,从来没有发生过安全事故。在一阵吆喝声中,一栋栋木房建起来了。如今,站在山顶俯视:村寨一年比一年增大,房子一栋比一栋加高,唯独就是木房一年比一年减少。屈指一算,现存的几栋木房,要么主人老去,要么房子空着没人照料,这些木房已经被高楼排挤得狼狈不堪。

“远山印在白云中,脚下人家几点红;一条飘带穿胸过,孤鸟掠飞怯归笼。”

走进曾经容纳我二十年的木屋,因为没人照料,多年不见炊烟,已是“木朽房倾恰漏雨,一股霉气冲胸来。”尽管如此,每次回到故乡我却坚持晚上宿老屋,有个晚上甚至是瞒过堂叔,深夜偷偷从他家起床钻进自家老屋。其实,自己的老窝已经好久没打理了,揭开被子,股股霉气扑鼻而来。当初离开家时,妻子主张把窝撤掉,被褥送人家讨个人情,我坚决反对。妻子是不知道我对老屋的情感的!这种情感掺和着对父母的思念,对过去时光的追认。这个老屋积聚父母一生的心血,是他们作为一生的财产遗留给我的。这份财产同时是没法用金钱衡量的,它反映了父母对儿女的疼爱,更是严肃、庄重的纪念,故乡的含义里它占有浓浓的一份。睡在老屋里,我仿佛不觉得饥饿。因为这个老屋原本是生产队的粮仓,集体解散后父亲买回来的。当年的父母尽管多病,膝下五个儿女还没长大成家,生活压力大,可他们执意要买,一是比新建一栋房子节省劳动力;二来也算对儿女和死去的老人一个交代;三是因为这是粮仓,乞求以后家里粮食丰足,图个吉利。就因如此,我离开故乡多年,心里仍然放不下这个老屋。期间,村里有人商量我把老屋处理掉,我执意不肯。

远去的木屋,沉淀了厚厚的历史,倾泻着浓浓的期盼,浸润出淡淡的乡愁。

拾起家乡的麦穗

  -------”回望故乡“系列之二

河流,群山,庄稼,村庄组成家乡的风景。在风景里,我仿佛看到一个女人弯着腰,头上扎着白色帕巾,腰上缠着金黄色的稻草,手上忙碌的镰刀割断麦秆发出“唰唰”的清脆声。一阵风来,油墨般的香味沁人心脾;一个汉子光着上身,裤脚捞到膝盖,一手捏着犁把,一手握着树枝,赶着牛,来回在水田里,每一步都会发出“哗哗”的水声,就在裤子上印下几点斑迹。这是一幅夏天的画面,画面中的人物就是我的父亲母亲。

贵州高原一个村庄的早晨,站在高处的农家小院,放眼眺望:大山一层一层台阶分布,越走越高,越走越朦胧。太阳正露出山顶,染红了周边的云朵;河面的水雾,白色一片,缓缓升起,向外扩散,逐渐吞食村庄;转过身子,后面还是大山,离村庄很近。陡峻的山壁,石缝中偶尔露出一棵树,苍老,略感沧桑。

村庄沿坡而建,百余户人家。上抵山麓,下连河流,左右是耕地。两侧各有一条小路通过岩崖到达山顶。路是石头拼制的,两百步石街,虽陡窄,却不冷清。岁月的打磨,一块块石头光亮照人。

在家乡,石头随处可见,它是家乡的一大特色。如果把泥土视为组成人体的肥肉,石头就是形成人体的骨架。看见石头,就能看见一种精神,一种力量。

上山的人累了,可以在穿过岩崖腰间那段平缓的小路右转直上的拐点歇歇。坐在路边的石块上,脚下是绝壁,高五十米,一片柏树林在默默坚守,欲与岩壁试比高。从树林缝隙可以看见大块小块草坪,偶尔有牛在啃草,大堆小堆零乱的石头有羊在蹦跳。往远看,朦朦胧胧的地方有大大小小的村庄、五颜六色的耕地和集镇。有车的喇叭声从集镇里传来,却看不见车身。身后矗立着一墩大石,高四米,由两种不同硬度的石头组成。上方的石头为青石,硬度大,呈园形,直径两米,高丈许;下面的石头风化严重,泛黄,多裂隙,柱状体,一人可合抱。再往上走是一条岩缝,宽两尺,路段长十米,石壁内侧高,外侧矮,壁上还对称留着两排竖直分布的小孔。由于该石墩处在岩缝出口,形如张开的一把伞,古人就叫它“拦伞”

伞,可以躲雨,也可以遮阴,属于保护人的工具。家乡已经把“拦伞”神话:村寨有户人家,女人生了三个孩子:长子出世一年,无缘无故死了;二孩出世后,饱是哭饿也哭,医院查不出病缘,半年也死了。主人很多疑惑,就找先生算命,先生很认真,告诫主人生下孩子就拜“拦伞”干爹。第三个孩子出世后,真拜“拦伞”为“干爹”了。诚然,孩子健康着长大、成家。

小麦和稻谷把家乡的耕地填写得充实。小麦收割马上下种稻谷,稻谷过后又种小麦,使得家乡的忙碌周而复始。好在小麦适合旱地,稻谷生长在水中,两者吸收的养分不尽相同。记忆中家乡人对麦田的管理强度永远低于稻田管理,麦苗出土后薅一至二次就收割了,少施肥,可麦穗却大串大串的。而稻田里至少薅秧三次,每次薅过还要施肥,可遇到干旱季节,可能出现稻谷颗粒无收。或许就因为小麦对生长条件不苛刻,养成了坚强的意志,哪怕成熟,麦穗饱满也不低头。

母亲沿袭了小麦的意志,走进麦地仿佛就忘记劳累,一弯腰就是两三个小时,腰疼得实在无法坚持,换个蹲着的姿势,一直要收割完地里的麦子。麦子收完不等于没事可干,匆匆忙忙回家,忙起灶前灶后的事。

弯腰,在农村常见的一种姿势,代表着辛勤劳作。在人生哲学里,弯腰是一种处事态度,是一种交际策略,更是一种迂回生存之道。

十三岁前,我往往分不清哪是野麦哪是小麦?在生长期,它们的叶片长短、形状、颜色区别不大,父母亲安排我挑出麦地里的野麦,每次都会不同程度把小麦当野麦拨掉,讨来一些骂。在家乡还流传这样一个笑话:一个青年外出当兵五、六年后退伍还乡,一天与父母一道上山收割麦子,他本想表现出城市化的高傲,麦子收割过程中故意装着不懂的表情问母亲:妈,我们收的是稻谷吧?身边的父亲火冒三丈,转过身子,拿着手中的麦秆就朝青年人打来,还不停地骂:狗杂种,才出门几天就忘了祖宗?青年人急了,一边跑一边喊:麦子秆秆打死人啦!

“拦伞”是歇脚的好地方,大凡上山、下山的人都习惯在此歇脚。它是穿越岩壁的中点,而且视线好,居高临下。一条河流把眼前的世界一分为二,这是一条显眼的分水线,绿绿的,很平缓。

这条河流量不大,只能算小河,在省区域图上找不到。以前河面最宽处只有二十米,现在下游建了电站,河面迅速扩展,眼前的河宽百十米了,停靠在岸边的木船已被机动钢板船代替。如果你想观光,花三十元坐机动船,享受四个小时游库区。河水清澈,坐在船上能看见水中游动的鱼。以前在码头下游一百米有沙洲,下河的人游累了都喜欢在沙洲休闲,沙洲占地十亩有余,靠近水面五、六米宽的范围是河沙,往上就是卵石和块石堆积体。躺在沙坝,身边的沙子往身体上盖,辣辣的、痒痒的,裹了满身后往河里一跳,舒心、温甜。

沙洲没了,往下游走百米却出现一座孤岛。原来这是一个山头,很特别,圆圆的、包子状,处在三河口。山体不小,山顶面积近五平方公里,不见树木,只有耕地和荒地。孤岛距岸边的最短距离不少于五十米,以后只能靠渡船耕作了。

村庄多了打鱼者,白天种地,天黑下河。在他们眼里,打鱼永远是业余的,农民还是靠土地为生。运气好的话,下一次河有几十斤鱼。回家把鱼归归类,半斤以上的卖活鱼,一两到半斤的做酸鱼,一两以下的,把鱼洗干净,砍成肉末,做鱼辣椒,干炒,香味浓着哩。

有一户人家的酸鱼很名气,方圆几十里的人慕名而来,常常出现空手而归的情况,却不影响他的生意。我知道传统的酸鱼做法,就是把鱼解剖后,清理完体内的东西后特别注意不洗!凉干,撒上带盐的米面或玉米面,装进土制坛子,用稻草或粽叶密封,装过几天就是酸鱼了。

麦子收割季节农事很多:管理包谷,采收油菜,整理闲田,培育秧苗等等,很多人家晚上都要忙到深夜。这个季节也是家庭矛盾多发期。张三家吵嘴,李四家赌气,王五家打架。有对夫妻打架后,妻子气得往河边跑,她家养的狗紧跟在身后。到了河边,女人选好一墩石头,看着河水发愣,没想到身后的狗也跟着跳过去碰了她,吓得双腿发软,坐一会儿了才回过神,连连大骂:喂你妈老公,把我挤下河你得死!

有山有水出灵气,好山好水孕智人。沿着山路爬上山顶,眼前一亮:方圆几公里全是松树,茂密丛生,鸟语花香,有“山穷水尽凝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慨。不远处有座水库被森林包围,万木丛中一片天。水库不大,四周的松叶、丫枝掉进库里,连同生长的杂草,显得零乱。站在大坝,听得到溪水流入水库的潺潺声,偶尔听见鱼儿打击水面的扑咚声。

大坝已经有些岁月了,建于人民公社时代。计划筑坝的时候其实已经被区公所抽往他乡修水库了。生产队长留了心眼:你们修水库受益,我们义务出工,何尝自家不修个水库哩?“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筑坝的时候我还小,天天盼着上工地,听男人光着上身拉石碾的吆喝,女人挖泥土时的玩笑声,小朋友们的嬉嚷声。工地上人来人往,好热闹。当然,父母说过,修塘要发糖,说不准哪天能发?喜欢糖是孩子的天性,就天天盼着。我有个堂叔就是修水库死的,他是石匠,负责石方砌筑。那天他埋着头搬石头砌墙,上方堆放的石体,不知什么原因垮塌,一个石头滚下来正好砸在他头上,头上就一个小孔,却死人了。以后一段时间工地停工,队长带着堂娘走遍公社各大队宣传堂叔的事迹。那一年,堂娘家户口多加一百分工分。这一百分可以换三百斤大米,外加十二块钱,也换走了一条生命。

我们组早年就出台“封山育林”村规民约。那些年,到处搞修造,树砍完了,柴禾没了,外村的、本组的见着有柴的地方就打主意,如果不加强对森林的管理,留给子子孙孙的只有荒山。于是,村民组长召集村民开会,成立了看护小组,出台了管理制度。规定村民五天进山一天,其它时间人畜禁往,违者一次处罚五十。有外来进犯者,全组劳动力出动,直到兑现罚金为止。一分付出,换来一份回报。现在漫山遍野是茂盛的森林,连进林的路都封了,而且经常可以看见三五成群的野猪,山羊也来了,或许哪一天还有老虎。

不用怕野兽下山坏事,下山的另外一条路边有“关刀岩”哩!“关刀岩”恐怕是受《三国演义》的影响出现的一种称谓,其原型是宋代的偃月刀。书中说一种长柄大刀,是关羽创制,故名。形如偃月,刀面有青龙纹,因而又名“偃月刀”或“青龙偃月刀”。《三才图会·器用》:“憔关王偃月刀,刀势既大,其三十六刀法,兵仗遇之无屈届者,刀类中以此为第一。家乡人取名“关刀岩”其实就是一把刀,立在山脚,跟山一般高,五十米有余,刀锋向着道路,矗立在山前,庄严而雄伟。而这把刀从结构方面看,处于刀把的石头风化了,同样呈黄色,长度不足整体的十分之一,而刀身石头坚硬,呈灰色。它更像当地屠夫杀猪用的刀。

关刀,劈邪的工具。家乡人如果晚上屡屡做恶梦的,常常在卧室放把关刀。我常常在想:家乡人世世代代之所以相处和睦,为人正直,年年旱涝保收,应该感谢上帝赋予“拦伞”、“关刀”的保护物!关刀是伸张正义的法宝。

我不敢苟同家乡人传说的真实性!相传“关刀岩”对面有只老虎急冲冲下山害人,被仙人发现,提起刀砍去,伤着虎尾,虽然没有砍死老虎,却制服了。自那时起,凡是生活在“白虎岩”尾端的人,只有当兵上战场,无疑死于刀下。诚然,与“关刀岩”隔河相望的那座山叫“白虎岩”,刀锋正对着“白虎岩”尾端的那个缺口。

与“关刀岩”相距三十米处是“营盘”。“营盘”三面临空,绝壁。正面进入,虽然遭受很多年来的破坏,还依稀看到战争的痕迹,石墙东段、西段残留一些。据《思南县志》记载,清朝咸丰同治年间,白号军起义大本营就在河对面的城头盖,这里是设立的一个战场,于城头盖呼应。“营盘”占地十余亩,全是草坪,无树木。小时候放牛,我们都喜欢把牛赶进“营盘”,就像关进牛棚一样,它们不会出来坏庄稼,然后放心做趣事。但需要留意,进去的牛必须保证不会打架,若打起来不注意摔下岩,将粉身碎骨。

家乡的景点很多,传说更多。每一个传说衬托着一段历史,每一段历史记录着家乡人的酸甜苦辣。

一个生者对死者的垂问

  --------”回望故乡“系列之三

2014年年关,一个阳光明媚的的下午,人们纷纷脱下厚厚的棉衣,缓步在拥挤的街道,大方地数着钞票迎接新年的到来。只有像我这种坚信“车到山前必有路”的人才会悠闲地找个清静的草坪晒太阳,反而觉得太阳对自己是独爱。温暖的阳光,空旷的草坪,仰卧的姿势,这种悠闲的时光让许多回忆涌上心头,其中还夹杂着丝丝冲动。

一个人沉醉于美好的时候最容易收到失落的消息,或者一个电话,也许一条信息,要不专人报信。正当我陶醉于一张美女图片时,一个来电临时转移手机界面,是四百公里外的大哥打来的,他说一个表侄儿病危,早上得到消息后就往这座城市赶,已经在医院了,但还没见到表侄儿,表侄儿在重病监护室。

我很吃惊:昨天下午表侄儿还跟我一起打牌,身体好好的,怎么就重病了?同时也很失落:我家与他家相距不出两百米,我不晓得消息,人家几百公里的人都知道了,难道我在他们心中就没位置?当然,我会找些借口安慰自己,比如:惊慌失措,忙中出错,生活中的这些现象是真实存在的,何况通讯的发展已经排除了距离的差距。

我家门外的围墙上就设有一个广告栏,几乎三两天就能看见死人的消息,而且青壮年过世已不稀奇,经常发生。每当看见同龄死人,我都要进行一次生与死的思考,度量一次生与死的距离。

经常有人对我说,现在的死人动不动就是癌症患者,为什么以前少癌症,现在却多得很。科技发展到可以送人上天,一颗原子弹可以毁掉几万人,可为什么就没治疗癌症的良药?我笑而不答。其实,比较是要考虑条件的。诚然,科技的发展,生活水平的提高滋生了癌症病源,较之过去的医疗条件限制,医术水平落后的时候,很多病人根本没有查出病因,或者家庭贫困缺钱治病,只能坐而等死要强很多倍。

表侄儿小时候患过小儿麻痹症,从我认识他起就知道走路一瘸一拐,右脚残疾。初中三年,我跟他同时住在他二爹家。他二爹(我二老表:表哥的意思)是这所学校的老师,我俩睡一张床,吃一锅饭,读一个班。班里上体育课,看他跑步要逗笑很多同学,可他没有回避,更没缺席过一堂体育课。毕业后,我读中专,他上高中,以后就少联系。他师专毕业后一直在初中任课,三年前任学校校长,责任心和教书能力都强,社会评价不错。课外还从事法律咨询服务,帮人打赢很多官司。去年他在这个城市买了房,工作单位也调到城市边,见面次数多了自然在一起玩的机会就多。

亲属间哪怕十年不见一面,因为血脉相连,永远不会陌生和遗忘。

表侄儿不幸出现严重脑溢血,出事后一直昏迷不醒,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而且肯定地说再好的医院都无法挽救,要不是靠输液和人工给氧维持生命,随时可能死去。这样在医院每天支出千多元,除了买回一点自慰,什么用都没有!

在门口守候的亲戚,他们没有勇气期盼奇迹出现,等候的更多是死亡的消息传出来,心安理得安排后事,给病人一生划个句号。当然,竭力争取进病房看病人的,不外乎是看看病人死亡前的躯体和脉搏器显示的血脉跳动频率,他们得不到病人一句话,哪怕一个表情。这就是死亡前的残酷和悲哀!

脑溢血病人,大多是高血压患者,以中、老年患者居多,其后遗症表现为半身不遂、言语障碍等,很大部分病人完全丧失生存能力,长年累月卧床不起;严重的成为植物人,有的活过几年、十年后死去,弄得全家财力、人力大损。很多时候我就思考:与其痛苦地活着,不如痛快地死去,来应证“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可以想象,一个肩负全家责任的人,长年累月照料一个没有希望的病人,当精力耗尽,全家经济都拖垮的时候,他必须理性地考虑全家人的未来,“久病无孝子”嘛!

我从来没听说过表侄儿患有高血压,看他不胖的身材,也不像有高血压的人,四十出头就出现脑溢血,叫我无法接受,但事实就是如此。大街上,人们随处可见“珍惜生命”的广告宣传。试想,如果他时时关注自己的身体,经常到医院查查血压,家里随时备好控制血压的药,也许这些事就不会发生。很多人总是事后方知,那些忏悔无法改变现实,只能作为人生教训进行总结。

对于活着的人,一生最大的不幸莫过于少年丧父或母,中年丧夫或妻,老年丧子或女!

传说人都有死亡预兆,这叫灵光返照,表现在跟家人说些不伦不语的话。由于风平浪静,家人不会在意,往往是人死后才揣摩那些言行。这与遗嘱是不相同的。人们精心料理病人,早有死亡的心理准备。同时,遗嘱是对生者的安慰,更是对生者的祝福。

老表的叙述也应证了这种传说。他说,侄儿病发前五天,电话告知春节不回家过年了。当时他很生气,心想老家有父母,不回去陪陪,哪样事更重要?何况正月初四是表侄儿他爸七十岁生日。自己作为弟弟,都要专程从几百公里外赶回!什么叫孝道?在电话里,老表没有发火,就问了一句,你爸生日怎么过?表侄儿说了句“到时再说”!就是一句“到时再说”的话,留下很多悬念和深深的遗憾与无奈!

我没有跟表侄儿共过事,为了生存各自在奔波,彼此间了解不够,来往也不深。在这座城市,他亲戚不多。在这种困难的时候,我担心他会孤独。其实错了,我忽略了组织的力量。从他送进医院起,他所在学校的同事一直守候在门口,那些严肃的表情告诉我,他们的心情同样沉重。

跪是人生中常见的动作,哭嫁哭丧里经常看到跪的礼仪,它既是屈服、无奈,更是敬重。我记忆深刻的跪是妹妹出嫁前夕站在大门前双腿向我的下跪,碰击地面发出“咚”的一声。瞬间,我禁不住泪水外涌。当时父亲已经过世多年,母亲六十有余,三十年的风湿病已经折磨她无法行走。妹妹的跪非常诚恳,拜托我照顾好母亲,照顾好这个家。现在,我很难看到哭嫁了,哭丧的礼仪还在传延。就是今天,凡是奔丧的晚辈女子,首先要在灵堂前哭一阵子,表达对死者的牵挂和难舍。死者下葬后,在场的晚辈女子同样下跪,直到安葬完毕。尤其是女儿的哭泣最为悲伤:

一想爹娘把儿养,十月怀胎在心房。伤心庙里取宝箱,二老曾把宽心放。

怀胎十月临盆降,喜儿一尺五寸长。传宗接代有指望,养儿无非把老防。

二想爹娘把儿养,满口未把牙齿长。口口吃的娘身浆,喂儿抱断一双膀。

白天把儿背身上,夜晚把儿放身旁。喂儿未睡干净床,喂儿熬坏眼一双。

三想爹娘把儿养,麸麻豆疹受惊慌。倘若儿女有病患,忙请医生开处方。

儿不吃药性子犟,药汁里面掺砂糖。百家锁儿锁颈项,指望百年寿岁长。

四想爹娘把儿养,为学文化送学堂。选择名师把学上,教儿发奋读文章。

千斤重担父母扛,家里家外儿莫想。家贫也要结清账,儿在学堂莫忧伤。

五想爹娘把儿养,儿女长大走四方。或上川来或下广,或为功名到官场。

梦中相会空思想,醒来还是泪汪汪。每日开门朝前望,望儿归家落胸膛。

六想爹娘把儿养,婚嫁大事操心忙。请来媒人四处访,选择高门把女放。

茶壶茶杯与床帐,铺盖枕头与衣箱。不分儿郎与女郎,手掌手背都一样。

七想爹娘把儿养,直下蓝田与白庄。为儿穿衣把线纺,为儿走路把马放。

为儿住屋修瓦房,为儿吃水打堰塘。白发苍苍拄拐杖,支事还在把家当。

之前,常常听到身边人的抱怨:哎,现在连人都死不起了!我当时很不在意,这次亲自为表侄儿操办火葬场的事,才深有体会。对于年人均收入不到五千的小县,人送往火葬场后,一次支出少的一两万,多到四五万。

尽管如此,表侄儿的家人很大度。根据当地风俗,把安排一个老年人后事的礼仪都用上了。特别是父亲,由于一时联系不着棺材,并让出儿子为他准备的那副棺材,也把先生为他看好的葬地让给儿子。农村父母由于生活环境的制约,也许他们没有城市父母给予儿女的金钱多,可他们放在儿女身上的血汗一点不会少。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一件多么凄凉的事情,他真是硬着心肠把眼泪往肚里咽,体现了男人的坚强。

我原本以为死人的悲伤是留给亲人的,其实错了。当县教育局负责追悼会主持的男人一边主持,一边掉泪,乃至无法把话说下去的场景推翻了我自私的想法。“男人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表侄儿是个不善交往的人,他只知道踏踏实实做人,本本分分为师,今天能够干到县教育局普普通通的一个股级干部都是他努力工作的结果。他俩没有特别的关系,除了高尚的师德和骄人的成绩,还有什么可以触动另外一个男人的心?同样,表侄儿生在农村,生活环境艰苦,父母年老,是他用每月微薄的工资帮助弟弟完成学业和扶持家庭。一个人走过人生最艰难的一段日子,正当负担减轻、可以乐享生活时候,却离开人世,怎不叫人心疼?

我们没有必要抱怨一个死去的人,哪怕他有很多不是。对于表侄儿,追悼会上教育局领导的悼词已经证明他是一个优秀的教师;弟弟的悼词也证明他是一个优秀的兄长。一个人,不可能十全十美,只要他追求了美好的东西,也为之奋斗了,就是圆满。所以,我这一生将永远不会忘记表侄儿被送进火炉的那一刻:表侄媳守在表侄儿身边,在朋友的搀扶下伤心的哭泣着:王辉,你就这么狠心吗?生前连句话都不留下啊!你的女儿才上大学,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你听到了吗?王辉,你就扔下我们不管啦!……由于过于悲伤,表侄媳数落着就昏过去了,要不是在场一位有经验的人提醒,及时救护,或许还有悲剧发生。

生与死属于自然规律,每个人都必须面对。可每经历一次中青年人的死亡过程,我的心灵就是一次震撼,就有一次生与死的思考。就在我即将为本文划上句号之时,又听到一个中年人死亡的消息,同样死于脑溢血。只是表侄儿发病后一直昏迷不醒,两天就死了,他却坚持了五天,中途还清醒过,跟亲人有些交流。正当人们敬佩他生的欲望和力量时,他还是走了。

阳光下,生命的活跃或者终结

  --------”回望故乡“系列之四

2016年正月的一天早上,已经被淡忘的阳光从竹质门帘的缝隙挤进屋子,撒在金黄的木质地板上,有些耀眼。我开始麻木的神经顿时活跃起来,急急忙忙拉起门帘。此时的阳光落满庭院,一部分从瓷砖地板反射,映在两面木房墙板上,使得木板颜色更黄。

庭院不大,十四五个平方。因为座落在五楼,没有一点面积浪费:两面紧靠木房,另外两面做成花坛,占了七八个平方。花坛分格,处在中央的一格做成水池。花坛里有花,有果树。特别是那两棵葡萄,有些岁月了,桠枝铺满庭院上空的架子,每逢夏天,枝叶茂盛,遮风避雨,一串串葡萄挂在空中,使人想起秋收后老家院里挂起的大串小串包谷。水池里有花,也少不了鱼。那种叫“水竹”的植物,春天开花,四季常青,根系发达,确保池里的死水四季清澈明净,鱼儿自由自在。

坐在庭院,虽然隐隐约约感受到后面、右面高大建筑群的压力,生活在寸土如金的城市,尤其是这样的山城,不能奢望很多。上帝是公平的,有得必有失。看前方,远山远水历历在目。尤其在晚上,兽王山公园的灯光点缀着远山的美丽,跨越乌江的三桥展现了这座城市的繁荣。

这是兰花盛开的时节,花坛里的兰花在阳光的照耀下蠢蠢欲动,春风略过芳香,沁人心脾;红枣枝叶新陈代谢,郁郁葱葱;草丛里的鱼儿游出来,感受春天的温暖;葡萄含苞欲放,折耳根露出新芽,草莓不知不觉又挂果,柑橘看似沉默、实在养精蓄锐,小鸟飞来飞去、叽叽喳喳……只有十四五个平方的庭院给总面积百十平米的家园缩影了一副山水风光。真是“家在风景里,风景在家中!”

我曾多次绕过我们住的楼房,仔细打量我居住的位置。这是八十年代就修建的房屋,很陈旧,无亮点,随时会撤迁;而我的居室,经过五次交换,最后才属于我的财产,因为被周围的高楼挤压,很不起眼。更不说我私下加在楼顶的木房,由两栋分裂的四柱木房、两间活动板房通过巧妙连接形成一个整体,完成一套居室。因为简陋,我很少邀同事到家里做客。一次,上级领导检查完工作晚上要求去我家坐坐,我很内疚又不好拒绝,发自内心说了句“太简陋,多多包涵!”事后却得到领导夸奖:“简直就是别墅,漂亮!深藏不露呀”。这使我联想起家乡的一个人,四十多岁,常年在外地工作,偶尔过年回老家一回。看他穿着比不上家乡的同年人,大伙一起聊天,老人给旱烟他接过来也抽。听家乡人介绍,他的财产过千万元了,去年还为家乡学校捐款百万。

我常常在阳光下,靠在庭院的椅子上,双脚搭在花坛边缘,一副昏昏欲睡的神情,经常听见隔壁楼上一个老人训斥孙女的声音。女孩不听话,老人说一句她回一句,针锋相对。有一次俩老少的对话我记得很清楚,老人说,“每次做作业都敷衍了事,看嘛,尽是叉叉!”女孩回应,“你不帮我讲,怎么做得对?”多少次听两人的吵闹,我始终没有听见他们谈到孩子的父母,可能外出打工,要不就不在人世。可以断言这家人日子过得不好!否则,一个没有文化的老女人如此重视孩子教育,早请家教了。这么两三年,老人一如既往关注女孩学习,从没计较孩子的粗鲁和无知。

听人对话也是接受教育。当老少的对话成为习惯后,偶尔几天没有声音,反而忐忑不安,不自觉地猜测那家人怎么了?会不会出事?然后,就帮花坛的树苗造型,一棵竖立的红枣,想当然地把桠枝交缠着,错综复杂,形成一把伞。伞中央对称留几枝条竖立起来,长到一定高度再次把桠枝交缠着,一层一层的,算是了却我建高楼的心愿。这棵红枣从挖苗、移栽、养活、成型到结果,经历两年,付出的心血不亚于写部长篇小说,成就感跟辅导一个学生从班上倒数几名提升到前几名差不多。之前栽过三棵,都没活下来。

红枣多生长在石缝中,生命力强,需求少,难移栽;枝条多刺,秋天结果,红红的、圆圆的,密密麻麻,两颗米粒般大;果期三月有余,甜里带涩,耐观赏。

养花、修枝、造型已成为我工作之外的最大乐趣,乐趣能培养一个人的情操,情操决定一个人的一生。也许是本人正直、本分的原由,对于矮小的植物,喜欢让它长得正直,而高大的树木,倾向于错综复杂。“高大--复杂,矮小--简单”这是词性里基本的对应,万事万物也遵循着对应的原则。当然,我在养花过程中教训不少。记忆深刻的一次是,在老家跑遍千山万水,采得一株叶片全部银白的兰草,对照相关书籍得知这是一类稀少的品种,市场价值较高。根据兰草生长的习性,我精心照料,每天浇次水,白天移到室外,晚上怕被盗,收回屋里。这样进进出出,终于有一天发现叶端开始发黄,慢慢就死了。兰草刚死会儿,心情特别不爽,时而后悔移动太多,时而埋怨照顾太周全!万事万物都有它的发展规律,改变生存习性等于暗杀。人的成长又何不如此?

古人对房屋坐向很考究,分上、中、下三等。坐西向东为上等,西北挂角次之,坐东朝西为下等。懂得“迎着朝阳奋勇向前”、“夕阳西下”等词句的意义就不难理解古人的思维,于是就有了“阳地”和“阴地”之分。顾名思义,阳地就是阳光一年四季能照耀的地方,是活人居住的地方;阴地则是阳光无法照耀的地方,死人安葬的地方。城市发展受土地的限制,无法保证每栋大楼的上等坐向,人们的坐向的标准自然有所降低,引伸出“采光”、“通风”的居住要求,售房价格受这些因素影响,相差极大。

阳光是兴奋剂。清早,坐在庭院等太阳从山头冒出来,当第一片阳光穿过葡萄架的缝隙落在庭院,马上激发出生命的活跃,忍不住哼几句走调的曲子。我对音乐少天分,没有一首歌能记全歌词,唱着唱着,记不得歌词时就哼曲,尽量唱完一首歌,做的善始善终。唱着唱着,突然就发现花坛地里开始冒白气,仿佛开音乐会放烟雾了。胆大的小鸟,根本不在乎人的存在,以熟相欺罢了。叽叽喳喳的,鹦鹉学舌,居然也会凑热闹!

传说每年七月初七深夜,坐在葡萄架下能够听见牛郎织女的说话声。月亮刚挂在空中,我就准备好椅子、茶几,泡好一杯茶,揣上一本刚从报刊亭买来的当期《散文》,悠闲地坐下来。茶开胃,文安神,星星点点眨眨眼。

庭院正对面是一邻居的厨房,距离三米。女主人面容姣好,身段标准,皮肤白里透红,长发披肩,三十出头,戴眼镜,文秀。或洗碗,或炒菜。我常常往厨房看,不小心两人对视,对方的脸顿时变红。虽是邻居,互不知底,少交流。偶尔在大街相遇,笑一笑了事。也许是对她好感,葡萄成熟后,我会找机会讨好她,选择大串的葡萄,挂在竹竿上递给她,带上一句:“葡萄好甜,尝尝吧!”她声音甜润,“家里有,你留着。”说话间,葡萄已经通过她家防盗网递到眼前。她难为情地收下,附一句“谢谢”。

不为她心动是假话,我分明感觉到一天没见着就不安!每天下班后准时坐在庭院,盯住她家厨房。很多次,她发现我盯着就回避了。我无法知道自己在她心中有没有记忆,但那次相互对视后她的微笑永远刻在我脑海。时间久了,我发现她胃不好,经常熬中药,早上起床后总是一阵干呕。

随着四周的灯渐渐熄灭,夜深了,邻居的吭声清晰明了。月光透过葡萄架,朦朦胧胧。偶尔传来鱼儿打水的响声和老鼠啃木板的声音。“猫不在家,老鼠笑哈哈!”有猫的日子,讨厌它晚上叫春,原以为是哪家孩子饿坏了,要奶吃!声音大而凄凉,叫得周围的人难以入眠。可能是哪人讨厌这哭声,就下毒手。这些日子听不到猫声,老鼠却出来,胆大得敢在人们身边撒野。

我坐在葡萄架下,耐心地等着,直到凌晨两点还是没有听到牛郎织女的说话声,倒是朦朦胧胧的月光使人有些冲动。

很留恋小时候吃过午饭一家人在阳光下找虱子的温馨!或者是母亲在女儿头上找,要不是父亲在儿子衣服里找,不留死角,很用心。看见一堆堆肚子填满鲜血的虱子蠕动,心里麻麻的,来不及用手掐死就火烧,能听见“啪啪”的声音。找过虱子的人都明白,手脚不得迟钝,不留神虱子就钻进衣缝里,从眼前消失。那时候虱子多,除了人们的卫生意识较差、卫生条件也不好外,衣物是棉质的,棉质透气性、吸湿性、保暖性都好,易于虱子生存。

午饭后,在院子晒晒太阳成为母亲的生活习惯,这一习惯一直持续到她生命终结。母亲三十岁就染上类风湿关节炎,四肢被病魔折腾得变形,镇痛药成为她减少疼痛的良方,同时也是它使母亲几乎双眼失明。也许依靠强烈的阳光能勉强看到点什么,填补心灵的失落,母亲每天都坐在院子直到太阳落山。当阳光无法填补心灵的空隙后,母亲还是在阳光下选择了死亡。

在时钟还没遍及农村的日子里,家人依靠太阳的位置来确定一天的时刻。当阳光落在前门的中央就是午饭时间,阳光落在屋檐下就是下午三点左右,该出门劳动了。哪怕后来有了手表,戴在手上也只是富有的表现,仍然通过太阳的位置安排一天的出行。

受家庭的影响,我对阳光也很敏感,习惯每天有阳光的时候坐在庭院晒晒两三个小时。跟我一样兴奋的还有水池的鱼,一会露在水面,一会扎入池底,或穿梭,或跳跃,有几次跳出水池,在花坛里挣扎,算我发现及时,挽救了生命。离开了水,鱼就瘫了!好比一个演员,不给舞台,谈何光彩?

很多生命都是在有阳光的季节诞生。比如鱼类,在春天的一个时段,选择一丛杂草,产出一堆蛋,繁殖一群鱼苗。从群体到个体再组成群体,就是时间的产物。

水池里原有四条鲤鱼,是一个朋友从河里捞起送我的;两条金鱼,是自己从市场购买的。初期,我担心品种不同,大小不一,会不会出现弱肉强食?诚然,刚刚放入池里,两类鱼河水不犯井水,各有各的地盘。后来有一天我发现它们亲和了,只是因为生存习惯,鲤鱼发现人后就躲进草丛,而金鱼则若无其事。现场没人的时候鲤鱼就忘乎所以,经常鲤鱼打挺。有句话“高兴不知愁来到”,以至于现在水池里只要一只鲤鱼了。这样也好,三条鱼享用一个水池,活动面积更大,只是两条金鱼或卿卿我我,或打情骂俏,叫人羡慕,而那条鲤鱼孤单无助。

预防鲤鱼跳离水池,其实可以沿水池四周网起来增加池墙高度,或者可以降低水位扩大水池空间。就如生活,可以阅读,可以旅游,也可以花天酒地,而我却选择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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