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病房看护父亲（五首）

三个包子

三个包子  父亲一天都没碰

从早晨到黄昏

它们躺在晶亮亮的桌子一角  守候父亲

如埋伏等待任务的三个士兵

其实他们就是家乡的粮食

被食品两个字包装

真正的士兵是站立在疆土上的

我记得一个有阳光的日子

父亲带着我们姐弟几人

来到一片葱郁的玉米地

从那时  我真正认识士兵的腰杆

和他们在风中固态的语言

父亲对他们的训练艰苦有素

院子里  围墙边

到处都挂着金黄的勋章

肿瘤

父亲肺部有个恶性肿瘤

我猜想它十年前就和父亲决斗

在父亲八十岁时分了胜负

这个肿瘤一招十面埋伏

打败了父亲身体里的军队

建立了狰狞的帝国

它在父亲的国土上兴风作浪

看着父亲憔悴的面容

听着父亲痛苦的哀嚎

它变态而虐纵

父亲啊

你的憨厚让你失去了防备

你的身体其实就是你的敌人

金桂

住院部后墙有棵矮小的桂树  花开也小 

每次路过它时

我屡屡止住脚步

目的是多嗅几口它喷涌的郁香

或许

季节再无花枝招展了

虽然单位里还有几棵高大的桂树

等不到我的返程

它们就可能枯萎

那只有等待冬之梅花了

但我最怕苦熬冰雪漫长的孕期

黑发也怕是难耐白梅的伤感

谁想拾掇逝去的芳华

我的眼睛不知道是黑色还是白色

还是黑白无常  

透过眼睛看到注视我的眼睛是金黄色

黄的幽深  迷离  妩媚

离开它时  身上仿佛还覆盖它难舍的目光

那是久藏在我孤独深处的香魂

女护士

如果把她们的白色职业服

染上红黄蓝绿的色彩

那医院里行走的

该是一束束娇艳的玫瑰了

每个病人都是外星人

流浪到这个星球

当然不是锦上添花

也不是无缘无故的访客

相反  他们带来了外星的巨型怪兽

吞噬人体细胞的超级细菌

那些坠入黑夜的无眠之眼

那些被死神牵着的蜡黄的手

那些在彩色图画里即将被擦去的苍白的脸

如野火烧过的草原

而她们正是唤醒再生的春风

针筒要妖魔粉身碎骨

吊针是对鬼怪的电打雷劈

她们是天使  也是主

放逐苦难者  重回星球   

我在病房看护父亲

父亲一直在病床上昏睡

呼吸也时常来的急促

我想起了母亲

她走的时候是那样的安详

还带着满足的微笑

送去火化的那夜

父亲在母亲的额头上吻了一口

掩面下是哽咽的哭声

我第一次看到父亲对母亲的感情

所以每次在母亲坟前烧纸

总是看见母亲在火中微笑

他也总是和她唠叨简短的一句

放心  孩子们过的都好

还在地上倒酒  摆放祭品

他好像看见了母亲的饭桌

他说母亲一辈子爱干净

拿起铁锹  气喘吁吁铲除母亲院子里的杂草

他还给母亲隆重叩首

然后拍拍身上的尘土离去

父亲说

母亲一直在那里望着家里的几亩薄田

望着田边他曾经喂大的几只肥羊

难道这次

他真的想回他和母亲的家

还是真的看见母亲期待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