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例行公务到枫树岭,似乎并无必要认知这个卑微到底的地名。
毕竟去了一遭,却顿感它已入心入脑,究竟成了我一个难以释怀的情结。
总在闹市走来走去,喧嚣繁华锁定视听,艳羡不已有钱人买单的慷慨大方,而我常为买点日用品纠结撕扯,不免自怨自艾初入错行、时乖运蹇。
走一回枫树岭,才知天下还有比我活的更为颓废的人类。
山道弯弯,黄土泥泞。浑然不知在贫瘠荒凉的山坡上,还建有一所小学,来自本村和周边地区清一色的民办教师,就定位在这里。闲聊中问起职业待遇,答曰年薪3800元上下,一位教师一句补白使我重拾扶正的眼镜又跌了一次:近三年这种收入仅仅局限流于数字形式,村是十里八村不争的穷乡僻壤,他们非常难得一分现金见面,只好“专款专用”,悉数回拨抵付村镇税费上缴,换取承种几亩田地。
我是同行,体制是唯一差别。但同样是白笔写黑板,红笔改作业,实得年收入却比他们强得翻番,仍然抱怨档案工资不该掉下一块,当月工资偶有延宕,务必指斥政府行为疲软不力。以枫树岭为参照物,我不知是否应该掌嘴,起码闭嘴?
走一回枫树岭,才知自己浮躁得缺欠理由。
古柏参天,枫叶成阴。袖珍校园在消受枝繁叶茂垂青的同时,也备受枝折叶落的染指。不经意造访,但见校内一如雨洗的清新,天圆地平,窗明几净,答案是每日三朝打理使然。
6个教学班,8名教师,几近单值对应,基本每人一天到黑的教务。耳闻目睹,教学常规丝丝入扣,毫无一时三刻的撂荒课。为了保障永不“出格”,每周周一东方欲晓,“八位一体”齐刷刷到校到岗,于是一个星期就是一个“满贯”,一组不含休止符的旋律。
无法考证是否经年累月循环往复恒定如斯。我“突击”听了一位年轻女教师的课,她运用字圆腔正、娴熟柔和的普通话,引领学生深入教学,学生手脑并用,应答如流,课堂气氛活跃,高潮迭起,显然训练有素。
在校若干时辰里,听不到哀怨,看不到懈怠,教师们意气风发、乐观向上的精神风貌定格于脑海耳际,我茫然解不开结。
曾在一所乡镇中学从教多年,比较枫树岭民师坚守岗位的全天候,我们不过每天一两个课时单位,不及其一半的一半,大家过得从容、恬适,而每每可见,稍有名利不到自己份上,“原则上”便要骤然于色,随之而来的则是行动上的应对。以枫树岭为镜,我们不知是否应当拷问灵魂的粗俗,至少洗涤颜面的浮尘?
攸然感知天下太小,小得枫树岭完小民师们剔除教书育人,难以另辟蹊径赚钱养生,而不得不蜷缩于方寸校园凝神四角天空,投入囫囵身心,却不见应得低廉报酬的一个子儿,窘迫之至令人生出恻隐之心。又蓦地惊异天下太大,大得我居然不知同一生活圈尚存这块净土,它的人们纯然凭藉一种坚卓无比的信念支撑事业与人生,纯然依靠一种足赤精神的理念立于天地之间,伟岸之至令人景仰发自肺腑。
走一回枫树岭,我等原初卑劣的心性如何不当荡涤净化而向阳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