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一样多的浪漫

星星一样多的浪漫（组诗）

文/何桂艳

《填仓》

我们成家后不久

第一个填仓日

草木灰不多，但足够

在院子中间

撒一个大大的圆形粮仓

可我们没有填仓的粮食

他说，我们一起画粮食吧

于是，那个大粮仓里

迅速装进了

超大的玉米、籽粒丰满的豇豆

哈腰点头的谷子……

我说，芝麻也是一定要画上的

太阳还未升起

那个寒冷的正月二十五

一对贫穷的小夫妻

填在仓里的是

星星一样多的浪漫

《活着》

一群麻雀在我的院里找到吃食

就是我活着

一棵桃树擎着她的嫩芽

像绿色的羽翼驮着春天

就是我活着

一摞补漏的青瓦

暂时补住一截

石头墙豁

就是我活着

一片谷子紧紧地

抓住干旱的红土

那仅有的一脉根须

就是我活着……

一想到它们都在替我活着

就舍不得掸去布鞋上的

草叶和灰尘

《我至今养着马》

我休息时

望一眼坡上

正在吃草的马

也适时抬起头

打一个响鼻

回应我

好多时候

我最后一个收工

马车上的绿草递出一个

柔软的枕头

我躺着，任由我的马

带我回家

任由青草味的风

抚摸我略黄的头发

偶尔遇到一个比我晚归的农人

老远传来机动车的鸣叫

我的马就会悄悄向右靠一下

停下来，让出一半路

我的马不止一次这样停下，每一次

我都想搂住它的脖子

抱一抱它

交换彼此的信赖

抱紧这朴素的

人间烟火

《等雨》

她说，要不是舍不得孩子

早就离家出走了

天旱得揪心

而他，只会酗酒、抽烟、耍脾气

曾经，我们在同一个小村长大

一地月光反复濯洗我们的脚印

如约而至的春天

蒲公英和二月兰

摇曳着我们的喜悦、忧伤、憧憬和虚无

夏天的松林深处

蘑菇围住我们

一丛丛柔软的羊胡子草

像一个人的怀抱

听我们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此刻，我们沉默着

坐在田埂上

而田埂似藤，捆绑住我们的一生

只有土地和我们一起

等一场雨

等一场紧紧相拥的

痛哭

《记忆里的一次追肥》

村西的红土地，汪着水

仿佛再也盛不下多余的一滴

父亲用一根木棍

在每棵玉米苗的根部

用力地扎下去

我跟在后面

往那个顷刻间

充满水的洞里

塞一把尿素

红泥

把我的记忆按进一个个泥坑

让我至今记不起

我和父亲是怎么走出的

那片玉米地

也记不起我们

怎么拎着帮和底分开的鞋

走回了家

只记得最后

父亲手里攥着的木棍

只剩下一拃长

只记得父亲一遍遍回头看着我笑

说谁家的三丫头

脸上长满了小雀斑

《日子悄然而过》

我喜欢秋日的午后

庄稼都回来了

是那种我认为的

十全十美的丰收

我心里最柔软的部分

被满院子的金黄围住

再次流一会儿眼泪

只有它们知道

我是多么累

可是，那样好的年景

一生中有几个呢

就像我找了这么多年

也没有一个人

在歉收的秋天

和我坐在葡萄架下

把一副肩膀轻轻地

递过来

《土地忍住疼》

她一叶一叶剥开玉米皮

像拉扯一个个逝去的日子

眼泪无声地流下来

这是二叔留给她的最后的念想

她颤抖的双手

一刻也不停歇

身后是大堆的玉米

她的泪啪嗒啪嗒砸下

土地忍住疼

一语不发

一个女人用白发

牵动一穗玉米一堆玉米

一片玉米地

一面山坡

一个小小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