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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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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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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种爱

▲题记: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巧合,请勿对号入座

老派文人都喜欢逛实体书店,我便是其中之一。习惯使然,每到一地,办事之余,总会到当地书店转一转。不料几天前一次逛书店,随手抽下一本书来,却发现是一个旧时相识的著作,内心分外震撼,几天来久久无法平静。

往事已尘封,心事却涉水而来。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迫于生活压力,我在故乡的池塘边搭了间铁皮屋,美其名曰:书店。

其时,港台武侠与言情风靡一时,几乎刮起阅读旋风。此外,一些亚文学刊物也非常畅销,如《读者》《知音》》《故事会》《青年文摘》《黄金时代》等,《佛山文艺》和《江门文艺》,我每期的销量都在100份以上。回顾那个时代的读书风气,我觉得,通俗读物之所以广受欢迎,在于它贴近现实生活,可读性和趣味性都较强。我一直认为,纯文学创作必须摒弃高傲的态度、低下尊贵的头颅,去学习通俗文学手法的高明之处,以利于严肃主题的广泛传播。另外,一些奇奇怪怪的书籍当时也蛮好销,像什么《厚黑学》《人性的弱点》《股票投资技巧》《算命术》《风水学》《相术》《相猫术》等等,五光十色、五花八门。在电视媒体不发达的年代,普罗大众靠此类麻七拉八的所谓书籍填充精神需求的饥渴,我则靠销售这些大杂烩获得我日常生活所必需的粮食。

在“武侠热”和“言情热”的簇拥之下,我有时也捧起金庸、古龙读一读。妻偶尔带两个小不点过来,一把夺过我手里的书,骂道:“这种书还有这么高级的读者,哼!”

男人喜欢读武侠,女人喜欢看言情。我的顾客群除了男顾客外,还有部分女顾客。女顾客,说白了,就是外来妹。

我店子附近的大市场,有几家洗头店,洗头妹有时也三三两两过来买言情小说。有时身后还跟着个笑吟吟的埋单大叔,脖子上拇指粗的金项链闪闪发光。这时候,琼瑶、三毛、岑凯伦……她们一扫就是一个系列了。

夏天傍晚,天气炎热,晚饭后,离我最近的一家洗头店,洗头妹们出来散步,也经常过来逛书店。

说实在的,她们买书的时候少,倚在书架边读言情小说的时候多。她们买不买我不计较,书店与其他行业不同,顾客读书也是一种选购过程,只是一群人挤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身上衣着又那么清凉,我有时就有种眼光不知往何处放的尴尬与局促。

假如说冬天是西装革履的男人的季节,那么,夏天就是女生的了。倘若她们愿意穿得少点,青春的肌肤就是她们最美的天然服饰。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外来妹大多身材高挑,性格爽朗,穿着也比较大胆,与南方女孩的小家碧玉情调迥然不同。

我和外来妹们极少有什么交流,除了买卖上必要的问答之外。必须声明的是,这并不代表我有任何歧视的念头。第一,她们是我的顾客,我的衣食父母,我应该尊重。不管是当地顾客还是外地顾客,不管是男顾客还是女顾客,我一视同仁。其次,我一直认为,人与人命运际遇各各不同,每个人都是在为生活而奔波,所以,在人格上是平等的。当然,我也听说过一些与外来妹有关的绯闻,至于其真实成分有多少,我不清楚,也与我毫不相干,因为我从不曾踏进过她们的店。我甚至亲眼见过当地女人揪打外来妹的场面,但应该说,九十年代初的社会风气还比较纯净,但男人与女人的频繁接触,出现感情纠葛的个别现象是无法杜绝的。

这群女孩之中,有个异类。年纪非常小,苍白、瘦削、戴近视镜。这群人数她年龄最小,身上布料却最多。大姐姐们短装修身、环肥燕瘦、肌肤如雪,她却长衣长裙,倚在书店角落,静得惹人注目。

一天晚上,收银时,我特意问她:“你好像从没买书?你不看书?”

她回答的口气很冲:“你才不看书呢!你这里有书?”

“架子上不是?”

“那也叫书?”

我微笑:“那什么书才叫书?”

她一串连珠炮:“《傲慢与偏见》,你有吗?《呼啸山庄》《简爱》,你有吗?说了你也不懂!”

我倒吃惊了。在这个快餐文化流行的时代,还有人钟爱纯文学作品?同时也暗暗苦笑:为生活所迫,我离开编辑岗位还不足一年,居然有人说我不懂书了!也许,我天生肤色沉着,像个农民大哥,看上去和文化人毫不搭界。

我淡淡说:“不就是英国作家勃朗特三姐妹的作品?你要的话,明晚过来就有!”

她睁大眼睛望着我,看来倒有点惊讶,嘴上却不服输:“骗鬼,嘿!”

一群人哈哈笑着出门而去,她回头看了我一眼,也笑。

第二天晚上,她果然过来了,是一个人过来的。进店也不打招呼,目光径自在架子上扫描。

“你说有书?书在哪里?”她回头说。

我从抽屉里取出几本书,包括她昨晚说的那两、三本:“这不是?”

小女孩清澈的眼神荡起笑意:“还真没骗人,还真有书,你怎么有这些书?”

我不回答。

“《简爱》《傲慢与偏见》,这些我看过了。”她拿起一本翻着,“咋卖?这可是旧书了,要打折的!”

“不打折,也不卖!”

“那咋整?”

“借阅倒可以。”

“借我?真的?”

“嗯!”

“那我拿走了?我看书很快,三、四天就可以归还!”

“不紧张!什么时候看完什么时候还!”

她装好书,蹦蹦跳跳出门而去,又回头指着我:“人不错!”扑哧一笑。

看来还是个小调皮。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小女孩过来还书:“还有吗?”

我把准备好的几本书拿出来,说:“我不知道你喜欢看什么书,随便从家里带几本来。”

“《猎人笔记》《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噢,不不,我啥书都看!当然,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先读英国文学作品!我是从读《呼啸山庄》开始喜欢外国文学的。”

“你最好开个书单!”

“我开书单,你就有书?”

这个问题倒不好回答,想了想,我说:“如果是经典作品,一般,应该有。”

她边开书目边说:“谢谢老板哥!你不晓得我们那边,找一本书看有多难!读书时,我是我们校报的主编和主笔,要看书随时可以到小图书馆拿。放假回家就麻烦了,我得走十几公里山路到镇上,找同学借辆单车,再骑行两个多钟头到县图书馆才借得到书,且不能多借,一次只能一部!”

“这么厉害,那你怎么不继续读书?”

她脸色刷地灰暗下来,我不好再问,拿过她开的书单一看,全是十九世纪英法的经典作品:像哈代的《还乡》,雨果的《巴黎圣母院》《九三年》,还有小仲马的《茶花女》等。

我皱了眉:“你一个小女孩,看这些书怎么理解得了?”

“我是在图书馆一本叫做《世界文学史》的书上看到的,你叫我开书单,我记得的就写出来。”

我说:“看书不能乱看。第一,作家在写书的时候,设想的读者群体是有年龄定位的,书要写给青年、中年还是老年人看,比方《少年维特之烦恼》,定位的读者群就是青少年。第二,看书要选择书中所写的与自己生活环境相似的书看,比方你出身农村,最好先选择写农村生活的书看。没有选择、盲目的读书方式收效甚微!”

“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对,是这个道理!”小女孩思索着,又说,“你对文学这么内行?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我当然拒绝回答。

几天后,我发现新大陆了。她来还书,居然带来了一叠厚厚的手稿。我翻开开头几页,是一些小诗。当编辑时,这个年龄段的学生作者的习作我看多了,我以为不过是较优秀的学生作文水平,不料读下去,却被一行行文字迷住了。

洞 箫

告别大山沉重背影的那天

我腰间别一支洞箫

箫孔里塞满

苦涩的心事

当山外的涛声 踏月而来

我仿古人手执洞箫

幽幽地吹一支

千年的思乡曲

将一地斑驳的乡愁

吹成如水的月光

而云涛深处我的家园啊

你可知道

手执洞箫的游子

月光下 为你消瘦成一个

忧伤的 少年诗人

黄梅雨

在一张薄薄的信笺上

等愁了寒水孤山

等凋了鹰飞草长

是否 我还将错过

四月的黄梅雨期

一场黄梅雨

诠释一份深藏的爱情

面对梅儿的含羞不语

我只得寄走

一枚湿漉漉的白纸

江南在淡黄色里

清瘦成 一种相思

两处轻愁

清明雨

点点滴滴

淅淅沥沥

以一种难以掂量的沉重

虔诚地 叩首大地

清明雨 一场销魂雨

纷扬了几千年 依然洗不去

小杜的忧伤

反骑牛背的牧童

横吹竹笛

牛尾巴甩落

一串湿漉漉的清韵

……

我震惊了,凝视面前这个小女孩好久。高挑、清瘦、面色白里透青,眉宇间有种淡淡的忧伤。实话实说,她并不怎么漂亮,但是,女诗人不正是这个样子?

她被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居然浮起淡淡的红晕:“你不要老是看人,老板哥,你觉得我写的诗怎么样?”

我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这些诗歌是你写的?”

“是的。”

“你有没有投过稿?比如说省市级报刊杂志。”

“没有,读书时,我写的东西一直发在我们校报上。”

“你的诗秉承了宋词的婉约美,吸收了古典文学的不少优秀养分!但是,你喜欢读的好像是外国小说?”

“不,我从小就喜欢古典诗词,特别是宋词,尤其是李清照和柳永的词。外国小说是初二才开始接触的。”

“这就是了,你这些诗不是一般的诗,她将成为汉语词库中的优美篇章!”

“你读书读到哪个年级?”

“高二。”

“语文除外,数理化怎么样?”

“都不错,我不偏科!”

“为什么不继续读下去?”

她沉默了,脸上的愁云黯然可见。

片刻之后,她说:“老板哥,你对文学了解得这么透彻!你究竟是什么人?能告诉我吗?”

同样的问题,已经是第二次问了。我想,如果不告诉她,这个问题肯定会纠缠不休,于是说:“我的中篇小说刚刚在省级获奖,你说我是什么人?”

“哦,作家!我想也是这样,我知道你肯定不是一般人!”

“以事实而论,还达不到作家级别,文学爱好者而已。”

我把她的几首小诗留下来,用正式稿纸缮抄了一遍,推荐到一家省级纯文学杂志去,一个多月后,刊登出来了。

一天晚上,她和同伴过来,我拿出新出版的《秋月》杂志,招手叫她过来,翻开刊登她诗歌的那一页,指给她看。她扫描一下,说:“这是我的诗句,怎么印在这儿?还有我的名字?你拿我的诗印成书?”

她的同伴也围过来看,有人一拍她的后脑勺:“傻B,是老板哥帮你把诗发表了!”

“什么?我的诗发表了?真的,天哪!我的诗发表了!我的诗发表了……”

她又跳又叫,又哭又笑,大概,范进中举就是这个样子。这种情形,我在当编辑时看得多了。我拿出支票:“呐,这是你的稿费,去当地农村信用社领取,记得带上身份证……”

几天后,她过来请吃饭,当然还有她的那些同伴。她说不熟悉当地情况,地点由我定。那天我恰巧要上城进书,便在县城的一家排挡定了只桌,同时让她叫上她们老板。我承认,在喝酒上,我不是这些北方女孩的对手,包括她老板。名义上是小女孩请客,我借口上洗手间,把单埋掉,提前离开,办我的事去,留那群疯婆子在那里疯。

从生意角度讲,她们是我忠实的客户,长期照顾我的生意,趁此机会请她们吃一顿饭也不为过。书籍利润微薄,但小精品和小饰品的盈利就是非理性的了。她们手上的纯银手链和真皮小钱包,以及脖子上的24K金项链,都是我的货。

此后,我不时为她推荐一、两首诗歌,同样发表在《秋月》杂志上。

此后,她来得就比较频繁了,且经常是一个人过来,趁晚饭前生意最清淡的时刻。在这个时间,我偶一抬头,经常可以看到一袭长裙沿着市场的走廊施施然飘过来。她略微低头,一头秀发垂落在两肩之上,随着裙摆悉悉的声响,她进店来了。

借书还书之余,她经常聊聊阅读感受,我也简要地点出读物的精粹所在。我从不请她到收银台里面的小茶座来,以避免招惹世俗的闲言碎语。她就那样倚在旁边的书架上,喝着我给她泡的咖啡(她嫌工夫茶太苦),与我谈论文学。华灯初上,外面是个物欲横流、纸醉金迷的世界,而小店子里,一大一小,两人隔着一定的空间距离,讨论着雨果、巴尔扎克、梅里美、普希金、雪莱……有时因为观点不同,甚至争论得很激烈。

有一次,她借走书之后,好些天不见人影。她一个同乡过来买笔簿,我随口问:“小女孩呢?怎么不见她来?”

“你说小李子?她重感冒,发烧、咳嗽,正打点滴呢!”她扑哧一笑,“想她了?你要不要过去看看她?”

我板着脸孔:“玩笑不可乱开,她好像还是未成年人?”

“她今年十八,恰恰成年!别看她小,她可是俺们村里有名的才女!读书时是学霸!她和她哥两个都是学霸!”

我说:“那咋跑出来打工?”

她说:“还不是因为穷!俺们那里穷,她家更穷。父亲早逝,靠她母亲一人苦苦支撑她兄妹俩读书,你说难不难?”顿了顿,又说,“兄妹俩前年参加高考,都考上了。两个人都争着一人出来打工,供另一人读大学。我恰好回乡,她央求我带她出来,出来后才写信告知家里出来打工了,她哥哥千里迢迢寻了过来,劝她回去上大学。她死也不肯回去,两兄妹抱头痛哭,没办法,她哥只得回去,她就赖在这里挣钱供她哥读大学!”

“不是说她才高二?”

“骗你的!她骗你你就相信?”

此前我并不知道这些情况。我和小女孩之间,除文学外,从不涉及其他话题。听了她同乡这席话,我心情格外沉重。她同乡却云淡风轻,捉弄起我来:“你好像从来不曾去过我们店?你头发在哪家店理的?找个时间过来吧,她未成年,我可是成年了,我来给你洗洗头,免费服务,不过她可能会打我!哈哈!”

我说:“我哪有资格进你们店?进你们店的都是夹着大哥大的大老板,脖子上金项链粗得像绳索!一个蓬头垢面的农民哥走进去,他们会怎么看?”

“啥子大老板?咸湿佬,色狼,哼!就是喜欢你这种人,你这种人才靠谱!”

这种话她居然就这么说出口来,我无言以对,不再理她。她咔咔笑着出门而去。

了解她的情况之后,我十分惋惜。她过来时,我劝她:别乱花钱,最好存点积蓄,回去继续读书;至于文学梦,上大学后再做也不迟。她点头称是,又说,哥哥还有两年才毕业,等供完哥哥就回去读书。

有一段时间,她很少过来。据说由于勤奋好学,她已经从洗头工晋升为剪头师傅。据说技术还不错,客人排队等她剪头。有时出来市场买东西,远远望见我,摆摆手,算是打招呼,又匆匆回店而去,看来忙得紧。

记不清过了多久,一天晚上,她露脸了。穿的是长裙与一字露肩短上衣,崭新,看来牌子还不小。人说女大十八变,没几个月,这个纤瘦的小女孩居然珠圆玉润起来,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略施粉黛,涂了口红,我几乎认不出来。

我斜眼看着她,她喝着我给她泡的咖啡,粲然一笑:“我这样子漂亮不?”

我冷冷道:“漂亮吗?好漂亮!我看你把自己打扮得——很丑!”

她一惊,杯子差点掉到地上,问:“为什么?”

“你变了,你完全丧失先前清秀的灵气!”我尖刻地说,“看来你挣到钱了,小富即安,典型的小市民思想!”

“大哥,难道你必须看我饿死才满意?”她几乎要哭出声来。

“你想想你这碗饭是什么饭?青春饭!你大概已经忘掉你给我谈过你的理想和抱负了!”

她无言以对。

我挥挥手:“你最好回去想想,想想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你撵我?你赶我走是吗?好,我发誓,从此不再踏进你这破店子一步!”她一跺脚,气咻咻地出门而去。

她好多天不再过来,后来有好几晚在我店门口兜兜转转,就是不进来。我也不理睬她,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到门前招了招手:“进来吧!”她低头笑着走进来。

“我向你道歉,”我说,“那天我的确有点简单粗暴了!”

她摇手:“不不,要道歉的是我!我不该耍小孩子脾气……不说了,大哥,你能弄来高中课本吗?高一至高三,整套的。”

“什么版本?如果是人教版的,就可以弄到!”

“就是人教版!”

“好,你明晚过来拿。”

我明白她要做什么了,心里非常高兴。第二天专程前往一中的教师朋友那里弄来整套高中课本。取走课本之后,她就很少来了,有时拐进来,闲聊几句,就急急回去,也不借文学书看了。

这样过了几个月,我以为她工作之余,忙于复习功课,不料有一天,她的同乡急急过来找我,说是小李子绝食好几天,什么人劝都没有效果,姐妹们突然想起我。我问什么原因,同乡说事情复杂,容后再说,人已经很虚弱,救人要紧。我十分犹豫:一、我算她什么人,别人劝不动我就劝得动?二、我这一过去,人们对我与她的关系会作何种猜测?是否会沸沸扬扬?但人命关天,不过去又不忍心,我决定还是过去看看。我吩咐她同乡:我先过去,你去买个小李子平时最喜欢的汤类过来。

第一次踏进洗头店,我一进去,客厅里说说笑笑的男男女女一下子静了下来,老板拿眼直瞪瞪望我。我问小李子在哪里,老板回过神来说,我带你过去。敲门进去时,小女孩,不,大姑娘躺在床上,几乎奄奄一息。老板说:小妹,书店老板看你来了!小李子眼睛开了一道缝,气如游丝:“大哥……你……怎么……也……来了?”挣扎着要坐起来,我按住她的肩膀:“别动,如果你认我这个大哥,就什么都别说,先喝几口汤!”眼泪从她眼角垂落下来,我接过她同乡的汤碗,盛了半勺子汤递到她嘴边,她同乡掰开她嘴巴,她不再抗拒。我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喂她。这时候,门口已围了不少人,老板一拍巴掌,大声说道:“奇了怪了!一件合一药,跳蚤无唾沫抓不着,我以为我要去坐牢了!”

围观者都笑了起来。

有人起哄:“小李子和书店老板关系肯定不一般!”

这话肯定不怀好意,我不加理睬,径自喂小女孩喝几口汤,回头悄声吩咐她老板,叫个医生来给她吊葡萄糖。医生过来了,我看吊水弄好之后,就说:你要听话,我要回去看店了,我店子是叫人代看的。她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大……哥……放……心,我听……大哥的。”

事后她同乡告诉我:事情起因是她母亲来信催她回去订婚,对象是她们村书记的儿子。她不肯,母亲来信以死相逼。书记一次次上她们的家门求亲。书记儿子是非她不娶,小女孩是属他不嫁,于是最后弄成这个局面。同乡说,那个官二代唯一的本事就是死吹,吹他家多有钱多有钱。呸,我看他的家产还不够我在广东打几年工!让我嫁他我都不愿意。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时序来到第二年初秋。一天下午,雷鸣电闪,暴雨如注,我下班回店,看见她撑一把雨伞在店门口呆立不动。我看了她一眼,径自进店,问代我看店的外甥女:“她怎么回事?”

“不知道,她在门口站了一个多钟头了,叫她进来她都不进来!”

外甥女有一段时间帮我看店,她们两人倒是谈得拢。

外甥女走后,我叫了她几声,让她进来,她不回答,也不动弹,长裙下摆已被雨水淋湿。我只好到店门口,说:“雨这么大,你怎么不进来?究竟有什么事?”

“我……我要走了!”声音有些哽咽。

“回乡吗?”

“是,我要回去读书了,我这两年省吃俭用,存了些钱,大概已够哥哥和我读书的费用。”

“这是好事!存银行了吗?要带存折,不能带现金,这是最重要的!”

“存银行了,只是不知这一别,这一生能否再见到大哥?”说完这句话,她已是泪流满脸。

“你什么时候走?”我表面冷静,内心也有些不好受。

“就今夜的车,10点。”

我犹豫了一下,坚决说:“我送你!”

那天晚上,在县城汽车总站,我帮她提着行李,送她到车门前,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握住她的手,叮嘱道:“你一定要完成学业,读书中间,如果遇到困难,一定要写信告诉我!”

她低声答应,泪水扑嗒扑嗒地滴落在地上。

她甩甩头,扬脸望着远方:“我在想,我读完大学,是不是到大哥这边工作?我知道大哥已经有……有家庭了,我想,人生中,如果有大哥在附近,我就什么都不害怕……”

“不要胡思乱想,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发展道路。要一心一意读好书!有个伟人说:你永远无法借别人的翅膀,飞上自己的天空,”我沉声说,“要记住,只有读好书,才能改变你自己的命运!”

汽车徐徐开动,她在车窗里含泪挥手告别,我也不停挥手,直至汽车在远处消失。

第二年秋天,她托她同乡给我转来一封信,告诉我已经考上她们省的师范大学,读的是中文专业。此后还来过几次信,我出于种种顾虑,并且知道她一切安好,就一直不回信。也许她同乡走后她不知道信要寄给谁(她大概连我的姓名都不知道),后来就没再来信。

人世沧桑,二十多年后,我竟然在家乡县城的书店里,看到了她的著作——一本厚厚的关于比较文学方面的专著。从作者名字及头像我一下子确认就是她,且从简介中知道她已经是大学文学院的教授和研究生导师。

这个从重重大山里走出来的女孩,通过励志与拼搏,完美地为自己书写了一个成功逆袭的人生故事。我在遥远的广东,谨寄上心中的祝贺。江湖路远,且各自珍重。

人海苍茫,也许,我们会有再次相逢、重新握手的一天!

2023.10.20 于南海之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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