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8102年。站在空中漂浮着的楼阁往下看,一层淡黄的薄膜将人们能够生活的空间与人们称之为“上一个地球”的空间隔绝起来。幸存者们站在生活的界限里,看着那个被保护层隔开了的空间,一边甩手讥讽着膜下世界的肮脏,一边庆幸自己生活在科技爆炸的时代——无论以前的生存空间多么的不堪,重金属污染也好,大片的土地荒漠化也好,人们常见到的动物减少,奇奇怪怪的物种反倒增加也好,他们都有足够的信心,用科技建造另一个“地球”。
樊教授在睡梦中被突然亮起的“Caution”晃得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他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接到地球生态环境的“病危通知”了。樊教授敲了敲酸了的颈椎强迫自己清醒一下,想起上一次构建新地球的过程中遇到的问题,又暗暗感到头疼。让他头疼的倒不是着手建造保护膜,给人们复制一个新的生活环境有多困难,而是在日积月累中,环境不断地被破坏,于是他们只好不断的制造新的隔膜来创造新的环境,但在地球引力的作用下,薄膜的层层堆积已经给祖先生活时代的原本的地球造成了极大的压力,环境如果按照如此的速度毁灭,人类的生存恐怕……
可多说无益,樊教授也尝试过开新闻发布会来解释现状,呼吁人们保护现有的生活空间,前两次倒还有人来收看,并有媒体报道了此事。但渐渐的,人们仿佛麻木了,看到此类的报道一律自动略过,甚至嘴角发出一声不肯相信的讥笑。久而久之,人们在看见樊教授这类的科研家时,还会指指点点,他们羡慕这样高薪的职业,羡慕教授过人的天赋,羡慕科研家在社会上受人敬重的声誉,可是他们都没有,他们只有嚼舌根的本事,他们不知道什么叫居安思危,他们只活在当下,即使是别人在替他们负重前行。
樊教授有些无奈,想着想着便觉得心烦意乱起来,他决定出去走走。全球变暖已经使四季不在有任何区别,海平面的上升淹没了越来越多的低地,他记得祖父曾经跟他描述过远古时期叫做企鹅和北极熊的生物,他们都有胖胖的身躯,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听起来很是可爱,可惜他们只生活在寒冷的天气中,好像终年与大雪和冰山为伴。“什么叫寒冷呢?”樊教授心里有些疑问,“冰山是什么样子,大雪又能是什么景象?”对于樊教授而言,冰只是实验和生活中偶尔出现的物质,更别提冰山了。
乘着飞船,樊教授在空中飘浮了良久,他从空中俯瞰整个城市,各种颜色相间,远远看去像一幅巨大的油画,可惜不是一幅各处都充满生机的油画,画中有细细密密的流动感,但分布及其不匀。樊教授看惯了数据报告上的橙黄土地和漆黑水源,最终选择了一块透漏着油绿的陆地降落下来。樊教授走在大路上,路边的树木直冲云霄,它们有粗壮的枝丫和茂密的茎叶,樊教授抬起头来能看见光芒四射的太阳,却感受不到阳光洒在身上的温度。它们是幸运的吧,它们仿佛比人更能适应这变幻无常的世界呢,樊教授想。身边擦肩而过的路人行色匆匆,边走边和电话那头的人通讯,他们太忙了,没有时间看看这个世界,他们只想把一切事情都装上“快进键”,目的的达到越快越好。一群孩子在嬉戏打闹,脸上带着孩子特有的纯真的笑容,他们还不知道什么叫名誉,什么叫利益,他们还不明白什么叫等价交换,不懂得表里不一,他们还不像有些只要结果不问后果的急功近利的大人,但他们不可避免的会成为大人,只希望……樊教授边走边想,突然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低头一看,是一根巨长的藤蔓,顺着藤蔓一直向上看,是一栋复式的小洋楼,藤蔓就沿着这栋小楼蜿蜒而上,攀附在楼身上的藤蔓带着点点的黄色的花朵,它们不断分叉,越往上分叉越多,尽头蜿蜒入楼顶的窗子里去。一根藤蔓单独来看并不引人注目,但它们自下而上的层层分支,像一颗树映在了墙上,如此的鲜活,倒还有点意思。
“好看么?”樊教授被耳边传来的一句话拉回神来,“这是我精心培养的品种,也算费了很多心思呢。”不知什么时候樊教授身边站了一个头发胡子花白的老人,他一边抚摸着自己的胡子,一边用欣赏的眼光看着藤蔓。“嗯,确实别致,在这个世界,这种植物不常见了。”樊教授赞许地回答。“那还要感谢你们这些科研人员啊,如果不是你们的功劳,我这养了许多年的藤蔓哟,不知道断了多少回命了。”老爷子笑呵呵地说。樊教授一愣,老爷子指了指樊教授胸前的工作牌,两者一个对视,都笑了起来。“我年轻的时候,养过很多花花草草,可这几次变迁,算是把它们都弄丢了。说实在的,到了我这个年纪,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一直陪着我了。不过还好有你们啊,不然我恐怕已经不存在了吧。”老爷子感慨道。“其实……”樊教授刚想说话,大地上一阵猛烈的震动使人目眩,他赶忙伸手去扶身边的老人,与此同时他的工作牌闪耀起来。一阵余震过后,樊教授与老人道别,匆匆返回实验基地。
前脚刚下飞船,学徒小白便拿着一份文件夹神色凝重地走了过来。“教授,不好了,这是刚刚环境免疫系统发来的紧急通告,地球实际载重量以达到可载重量的百分之八十,而且由于居民生活集中区域偏于集中,造成了地球载重不均,人口较集中地区的地面已经出现多层保护膜的破裂,且深层薄膜在快速不断地破裂,照这样下去……”小白越说越激动,拿文件的手微微颤抖起来。樊教授拍了拍他的肩膀:“小白,我知道了,你稍作休息,我来想办法。”“樊教授,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们一贯的保护膜已经不可以在建造了,这样只会加重地球的负荷,造成更严重的损伤。”小白的眼睛红红的,激动地望向樊教授,“师傅,我是真的不希望我们的努力功亏一篑呀,我们费尽心思保护的生命,难道最终也逃不过灭亡的命运么?”一阵发言后小白噤声,低着头站在桌子旁抽泣,像是霜打的茄子。樊教授心里五味杂陈,有如此有责任心的徒弟不应该开心么,樊教授在心里默默问自己,但他却觉得,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樊教授在资料库查阅厚厚的典籍,眼前屏幕上的数据使他目不暇接,关于前辈们的应急措施,如今早已没有效用了。他的手指急速点阅,睁大眼睛狠狠地看着荧屏上越过的文字,仿佛看穿了这个屏幕,办法就会涌现出来。一阵忙碌,窗外的灯光不知道明灭了多少次次,樊教授感到有些累了,便合上了眼睛。
梦里的樊教授被一阵嘈杂吵醒,他感到轻微的晃动,继而听到了杂乱的脚步声。小白气喘吁吁地破门而入,“樊教授,距离观测基地三点钟方向十公里左右的地面出现破裂,现召开部门会议,商议紧急措施……”
偌大的会议室里,荧幕上播放着卫星同步传来的画面,学者们齐齐整整地坐着,脸上的肃穆令人生畏。原本平静的地面像是一条蛇跃然眼前,地平面蔓延拱起,继而如一条皮鞭秩序下落,就这样如同波浪状的来回,一条裂痕就横亘在东西之间,触目惊心。警报的滴滴声在耳边响起,会议室却无半点人声。科长试图打破沉默:“以往的应急措施现在恐怕已经没有用处了,我们急需找到新的应急措施,时间紧迫,大家……”“到如今,我们也是穷途末路了啊,”一位年长者打断了科长的话,“地球所承载的压力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多的多,这种状况的出现,是不好的征兆。”会议室再次陷入沉默。“我们的应急措施还有一个,启动‘重生号’,尽可能的拯救更多的人。”科长说。“可是地球上的人如此之多,‘重生号’在大,也只能是一小部分的人存活下来。”一个声音的出现,整个会议室剩下的只是沉默,沉默和无尽的沉默。
桌子上的花瓶开始剧烈晃动,随着瓶子的落地,砰地一声,天旋地转的感觉随之而来。樊教授脑子里迷迷糊糊的,只听见耳边有声音喊道:“还愣着干嘛,启动‘重生号’呀,不然大家都得死!”工作人员忙着敲击键盘,在高楼的正中间,一个球状飞船缓缓升起,樊教授在余光里看见平日朝夕相处的伙伴推搡着、拥挤着潮水般地涌入‘重生号’,他们急的像热锅上的蝼蚁,团结一致的想要活命,神态又是那么滑稽可笑。樊教授嘴角挂起一抹不经意的笑容,走出了实验基地。
地面像是鲜红的血液撒了一地,装裱着燃烧的煤炭一般的纹路。鼎沸的人声,到处是鼎沸的人声。嘈杂、慌乱、无助、痛苦,此时都被揉捏在了一起。樊教授每踏出一步,脚下就会出现仿佛玻璃破碎的纹路,碎裂的独特花纹,有种无规则的美感,可这种美感仿佛带着美丽的阴谋,宣告着灭亡的开端。又一个黑夜来临了,来临的比往常都要早。樊教授抬头看天,一反往常的天空,遍布着闪耀的星河,人们有多久没抬头看过星星呢?樊教授带着满足,沉沉睡去。
梦里的地面波澜迭起,耳边的一声轰隆,只见裂缝越来越多,伴随着无止境下沉的地面,终于,身体的失重感越来越明显,失重感却换来了心里的解脱。樊教授仿佛看见了冷眼的成年人,他们此时顾不得物质的东西,脸上洋溢的尽是惊恐,樊教授冷笑一声,以表回应。身边擦肩而过的是哭泣着的小孩,樊教授心头一紧,赶忙伸手去抓,手上沉重的打击感使他分不清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可终究还是没有抓到,小孩的哭声越来越远,樊教授的鼻头一酸,“对不起,还是没有保护好你”。朦胧中樊教授看见了养育藤蔓的老人,他依旧是笑眯眯的慈祥的面容,老人的嘴巴一张一合,用唇语说着:“感谢你啊科学家,无需自责,一切只是宿命罢了。”樊教授展露一丝苦笑,“老人家,我们都来陪你了。”不止是鲜活的人们,还有这坠落的地球。巨大的“重生号”急速地掉落了下去,透过玻璃,他看得到昔日同事苦涩的脸,生存还是毁灭,这到底是不是我们可以决定的问题?樊教授努力睁开眼睛想要看看他最后看到的漫天繁星,他的身体轻飘飘的,往事从他脑中一一浮现,仿佛是一帧帧的慢镜头重播。
再见了,地球。我们从尘埃而来,又终将化为宇宙的一粒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