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阴雨天。九江市某出租屋。
刚坐下,大嫂就一顿数落,细佬到俺这还买东西啊?大哥也憨憨地附和,细佬那么忙能来看俺俩,高兴啊!但买东西过来就生疏了。我心里愧疚,要不是想退还大哥正月给我的油费,也许当日在市内办完事就回县了。
大哥年近六旬,在九江打工多年。粉刷墙面、贴瓷砖,活儿干得漂亮,价钱也公道,因而客户多。当然也有没活干的时候,他就和伙计们“摆牌儿”:或坐或蹲或站在一大桥底下,前面放上一块硬黄纸,上书:泥工。
大哥一高兴就把过年时我送他的白酒开了。大哥喝酒,我喝饮料。大嫂在厨房烧菜,一个接一个端上桌,偌大的八仙桌摆满了。大嫂你也来吃啊,弄这么多菜,招待贵宾啊?我笑嘻嘻地说。大嫂接过话茬,细佬,你也不陪哥喝一盅,明天又不上班,今晚就住这,有床铺。我满上一杯。
细佬,正月侄儿能讨上媳妇,多亏你跑车跑了几个来回,才把事搞定了。大哥泯了一口酒,一脸的幸福。我说,你还跟我认真,给我700元车油费,这是兄弟吗?大哥嗔怪着,油又不是你造的,也要买呀!
大哥你忘了?那年暑假我录取警校,没钱报名,是你带我到石堂做工。我扶钢钎,你举大锤,把山崖壁下的大石头分割成一块块小石头,然后俺们把小石头搬上车,挣些工钱。我们兄弟俩那大汗淋漓的场景至今没能忘。大哥颈部缠一条湿毛巾,还时不时扔给我擦擦汗珠子。等大石头变成小石头时,大哥就叫我歇会,自己则慢慢将小石头搬上手扶拖拉机。那年回家过年,我从大哥手中接过一张10元的钞票,竟然大吃一惊,问哥哥,怎么这么多?大哥说,你虽是小孩子,但大家都说,给工分也不能太少,就往比较高的工分记了。
大哥你还忘了?上警校前一天,你看到我把捡好的衣物放在一个蛇皮袋里,你说不脸面,就偷偷地跑到镇上,用不知要多少劳力才能挣回的工钱帮我买来一个灰色长提包,然后又把你过年才舍得穿的涤口卡中山服,暗暗塞到提包底层。上警校后,你仍在石堂干活,流过多少汗水,又苦又累,用干来的血汗钱,十元十元的寄往警校,不知寄过多少回啊!所有的这一切,你要认真,我也要算清呀!我边说边把700元油钱往大哥口袋里塞,大哥伸出那双粗糙且裂了多条缝的双手拒绝,继而用掌面带茧的手扯我的手,顿而有刺痛般的感觉。手背痛,心也痛。
大哥坚持拒绝了。我一阵阵难过。
一心工作的侄儿26岁那年才讨上媳妇,大哥悬着的心落地了。去年正月前后,从相亲到订婚、结婚,我跑了几趟车,大哥却始终记心头,先是塞钱被我拒绝,后又把钱交给父亲,让父亲转交给我。但于我,或手足情深,或知恩图报,我都觉得不可能去算这笔帐的。
“前几天,那个欠我二千多元工钱的东家主动送钱上门了,还赔了我好多不是。”大哥爽朗地笑着说。“还有我几个伙计做的工钱没讨到,竟干起了犯罪的事,工钱没要到反而进了牢房,敲了警钟啊!我也不是没碰到过不讲理的主儿,不是挑剔装修做得不好,就是埋怨时间没准点,说到底就是想赖工钱。我不会跟人家吵,但我会多找、多讲道理,哪儿要修补返工的地方就马上干,不过夜,相信人都是重感情的。”大哥唠起了他的“装修经”。
是啊,大哥不易呀!他遇到许多事儿,从不告诉我,总担忧我从中添乱出差错,就自己面对想办法解决。父母养育我们兄妹七个固然不易,但大哥功不可没,吃过的苦、受过的累,数也数不清。大哥没进过校门,凭着勤劳朴实的双手,帮父母撑起了一个贫困的家,为我铺平了一条求学之路。他的善良豁达及手足深情,总让我心底感叹,长兄如父啊!
不知不觉中,夜已深沉,我和大哥把一瓶酒喝了个底朝天。迷糊中,我和衣倒在床上。
一觉醒来,已是翌日清晨。大哥也和衣蜷缩在床头,一脸的疲惫和沧桑,白光灯下,大哥头上白发婆娑。我的心一阵痉挛。我悄悄地把钱放到枕头底下。
大哥把我送到车站,执拗地坚持要等车走才离开。车启动了,大哥挥挥手,随车小跑,瘦小的身影在我眼里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却在我心里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