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轩窗
北岸
初春的夜,乍暖还寒。
晚饭时的一杯老酒正酝酿一场暴动。我感觉到他们的躁动。
推开房门,游走在涂满清辉的院落。
刚过十五,圆月如盘。暖暖的灯光透过窗,辉映着月色,拉扯着我的身影投落在甬道上。
这是十年前我在浑河边的小村买下的一个占地十几亩的院落。朋友问,这么偏僻的地方能升值吗?我说,不能。朋友说,能动迁吗?我说,能动迁就不买了。朋友无奈地摇摇头。我微笑着点点头,想起了庄子的那句话:“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于是,我开始在这里种树,十几种果树、很多的风景树,乔木的、灌木的、藤类的;栽花,草本的、木本的;种菜,应季的、反季的……徜徉在郁郁葱葱,生机盎然的树下、花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乐趣谁能体会到呢?
不觉间,热汗蒸腾了醉意,“老酒”们垂头丧气地被我征服了。
坐在窗边的藤椅上,回放热播的《人世间》,又一个过年聚会的场景。搬入楼房后的曹德宝得意地对国庆,在大家面前秀了一句梁晓声先生留给世间的妙语:“幸福的时候回忆痛苦,会格外幸福!反之也一样。”
熄了灯,关了电视,我依旧赖在藤椅上,反复地玩味这句话。回忆过往,感慨人生,咀嚼人世间的林林总总。
月上轩窗,安详、宁静、温馨、惬意。如浅梦中的丹青水墨,似参禅时的心香静气。此刻,倘仙子临凡,衣袂轻飘,素手操琴,一曲静水微澜般漫彻心扉的古乐将是何等的唯美啊……
是月光拉长了诗意还是烛语温馨了情怀?
是夜色染浓了思绪还是轩窗深沉了记忆?
续上半杯茶,和着月光,轻咂、慢品。
今夜无眠,索性开灯,就写写这月和月光下的窗吧!
老屋里的童话
那年的冬天很冷。
母亲说:“这件新棉袄用了二斤棉花呢,面也是新的,你可要经心点儿穿,你哥都没捞着呢。”说着,就把新棉袄帮我穿上了。我问:“哥哥咋没有呢?”母亲说:“你哥比你大,抗冻。”哥哥噘着嘴看着母亲。母亲拍拍哥哥的肩,安慰到:“妈逗你呢,你弟的棉袄让妈拆了,棉花都弹了,欻空儿絮你的棉袄里。”我穿着暖乎乎的新棉袄,乐颠颠地跟着哥哥去家边的“条沟”划冰车了。划了一会,哥哥说:“冷,不划了,回家吧。”“再划会儿吧,你冷,推我跑就不冷了。”我就伸直了腿坐在冰车上。哥便在后面推着我的肩,疯跑在河道里玉带般的冰面上。远处,几堆碎冰,映着刺眼的光。我忽然记起那里有打鱼人砸开的冰窟窿。急急地、磕磕巴巴地喊起来:“慢……慢……冰……冰……”“冰窟窿”三个字还没喊出来,“噗”的一声,我和冰车便张牙舞爪地挣扎在冰水里了。
被大家捞上来,水顺着棉袄淌到棉裤上,又流到鞋里。受惊的水鸭子一样,吧唧吧唧往家跑,一路湿漉漉的小脚印把我送进了家门。
父亲高扬起的手慢慢地放下,该是心疼压制了气愤,这是少有的闯祸没挨巴掌的一次。脱得一丝不挂,钻进被窝,热汗濡湿了梦乡。暖炕热灶,梦里的火把我烧醒了,呼地坐起来。月在窗上,白白的、亮亮的。回头,不知何时父亲生起了炉子,炉火正旺,暖暖地点亮了半个屋子,映红了父亲的脸。父亲坐在矮凳上,架着胳膊,烤我的棉袄。袅袅的水汽中,父亲瞄到了我,我龇牙朝父亲笑,父亲说:“还笑,看一会不揍你!”我围起被,倚坐在窗前。
今晚的月好亮啊!你是放映机吗?是你把这些窗花投到窗上的吗?月亮笑着,不说话,扯过一片薄云遮在脸上。一会,云飘走了,月更亮了。月光下的窗晶莹剔透,栩栩如生的窗花牢牢地抓着我的眼和心。好多的房子!有高的、矮的,还有带门房的。这个房前铺了石板,那个房后有一排大树。是柳树?不,是杨树!大人说,前不植杨,后不种柳。柳树也没这么高啊。这个房子上还有两个烟囱呢!烟囱边还站着个小人儿,这小人儿是谁?嘎子!终于想起来了,这不是《小兵张嘎》里的嘎子哥吗!在堵胖墩家的烟囱呢,哈哈。老罗叔呢?我仔细地在窗上找,这个窗上没有,有孙悟空,在大闹天宫呢。该是在旁边的窗上呢。隔着这块窗,找到了老罗叔。是在打鬼子的炮楼?是!炮楼被炸掉了半边,硝烟弥漫的战场,鬼子死了一地。我分辨着,数着数,1、2、3……
调皮的月,无邪的窗。童心里的月夜,好美!
月色凄迷的山坳
上初二时候,我的个头就快赶上爸爸了。
放了寒假,母亲和父亲商量:“让老二和我卖衣服去吧,我发现一个新地方,没人去过,一定好卖。”改革开放之初,茨榆坨镇成了闻名东北的轻纺集散地。依托茨榆坨,一个走乡串户售卖衣服的“背包”大军悄然兴起。母亲在社办工厂上班,请了半年的假,成了一个“背包客”。父亲说:“还是搭帮去吧,老二还小啊。”母亲说:“小啥,搁过去都娶媳妇了。”我在一旁听着,兴奋地插嘴:“行,我去!还能挣钱,我都这么高了。”就这样,一个年轻的“背包客”跟着母亲,肩背手提几大包服装,坐客车,倒火车,直奔三百里外东丰县的莽莽大山。
到了山里才知道,冬季里的大山,雪是不化的,一层压着一层;风就是一把钝刀子,会疯狂地蹂躏你的脸;每段山路都是险阻,不是崎岖、泥泞能形容的。逢集就赶集,占个场地,拉起绳子,挂满了衣服、裤子。这个乡窜到那个乡。没集了,就去大山里的村屯,挨家挨户地走。有人的地方就是目的地,没有回头路,走到哪哪就是起点。
出来第七天的早上,母亲把最后的半包衣服往肩上一甩,信心满满地说:“走,往西,进沟,今天卖了,明天回家。”我兴致勃勃地跟着母亲。
太阳落山的时候,仅剩了几件稍有些瑕疵衣裤。母亲说:“不卖了,天还没黑,沿山路走,找个镇店。”月亮爬上山岗,斑驳的树影落在泛着雪光的山路上。回头,没有人烟;眼前,除了山还是山。我脚上的血泡该是破了,钻心地疼。母亲一个趔趄,摔在山路边的树丛里。我搀起母亲,坐在路边。母亲说:“我的胳膊可能破了,疼。”母亲一说,我才感觉到搀着母亲的手热乎乎的。我拿开手,发现血正从母亲的棉衣袖口洇出来。我找出一件面料柔软的衣服,撕了,给母亲包扎上。我早慌了神儿,忐忑地问母亲:“妈,还走吗?”母亲扶着我站起来,坚定地说:“走!不走俺娘俩得冻死这儿,找个老乡家吧。”
过了眼前的山,隐隐约约的灯光出现在不远处的山坳里。我兴奋地喊起来:“妈,有灯!有灯!”娘俩摸索着向灯光的方向走去。几声狗叫划破夜空,回荡在大山里。吓得我们娘俩不敢靠前,同时也唤醒了女主人。女主人披着棉衣开了门,疑惑地盯着我们母子。母亲走近几步,说:“大妹子,天晚了,能让我们借住一晚不。”女主人打量着母亲和我,迟疑着说:“哦……俺当家的没在家……”没等她说完母亲就把话抢过来:“我是背包卖衣服的,这是我儿子。还剩几件,上价都好几十一件,也不往回背了,有大人的,也有小孩的,都给你家了。”女主人一听,顿时热情地招呼:“快进屋吧,齁冷的。”
山里不缺柴,屋子暖暖的。干干净净的西屋安顿下母亲和我,热腾腾的粘豆包和酸菜炖冻豆腐。一锅水烧得滚开,是给我和母亲烫脚的。女主人乐呵呵地抱着衣服回到自己的屋,和孩子们有说有笑地试着衣服。我忍着痛,轻轻地沾着水,洗脚。母亲看着盆里的水,问:“脚是不是破了?”我尽量轻描淡写地说:“没事,脚上的泡破了吧。”母亲捧起我的脚,看着那一串流着血水的泡,眼泪就含在眼里了。上了炕,母亲解下围在腰里的布包,说:“老二啊,你说我们这趟能挣多少钱?”我想了想,答道:“有三、四百吧。”母亲打开布包,数出一沓,又数出一沓,摆在炕沿上。指着两沓钱说:“这个是上货的,这个是俺娘俩花的盘缠,这些全是挣的。”母亲抖了抖手里厚厚的一摞钱,递给我,得意地说:“数数。”我接过钱,笨拙地数着,十元、二十、三十……一百、二百……九百!整整是九百啊!那个年代,一个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才二、三十块钱。
躺在炕上,母亲说:“其实,没想让你来受罪,是想让你来锻炼的。明年就初中毕业了,考不上学,不得有个营生干啊,不然咋生活啊。” 我想想,说:“我不想背包,想上班。”母亲说:“上班,上哪上班啊?”“哪不行啊,最好是吃皇粮的,像爸那样,当个干部。实在不行去工厂呗,化工厂、农机厂、食品厂……那么多厂子,前院的二光子还去造纸厂了呢。”母亲转过头,看着我,打着咳声:“老二啊,那些地方,都不是咱能去的。你爸是破格提拔成干部的,咱家是菜队户,就是住在城里的农业户。不种菜顶多能去个社办工厂。”第一次听大人和我说户口的事,第一次知道一个小小的户口本隔着两个不同的世界。
疲惫的母亲入睡了,我却睡意全无。坐起来,呆呆地看着窗。圆月依旧,清冷的光照着窗,似一汪冷泪。窗花依旧,却杂乱无章,在我凝重的视线里变得苍白又枯燥。夜,静得奄奄一息;月,凉得彻骨寒心。
苍凉的月,冰冷的窗,可读出了一个少年的忧伤?
暖暖的筒子峪,冷冷的月亮山
十月,筒子峪枫红满山,层林尽染,如一位酣然的老叟静卧在本溪东部的大山里。
夕阳正浓,霞光似火。
“把柴顺下山,收工了。”我大声地吆喝着。班里的战士们收拾了刀斧,用背包带捆好了柴,放排一样把柴顺下山。
筒子峪离我们营区有一百多里地。每年入秋,连队都会派人来这里打柴。那时,部队的生活条件依然艰苦,没有暖气,没有炉子,一条“地火龙”卧在住着十几个人的板铺下,在走廊烧柴取暖。
这是我第三次带队打柴。
连长说:“一班长,这次你就别去了,还有一个多月就复员了。”我说:“还是我去吧,我熟悉情况。都是新兵,出点事儿咋整。”连长点点头:“也是,那还是你带队吧。”带着班里的战士,连里的“大解放”载着我们开进了筒子峪。
筒子峪只有四户人家,既“跑山”又种地,还都是猎户。春有山菜秋有山珍,走兽飞禽一年四季不断,过着赛神仙的日子。我们住在房子宽敞,也是四户人家里主事的一家。男主人名字里有个东字,我们都叫他东叔。
傍晚,炊事员做了几个菜,东婶儿炖了半锅獾子肉,我们和东叔一家会餐。
“东叔、东婶儿,柴打完了,明天就回去了,谢谢你们这些天……不,这几年对我们的照顾!”我端起酒杯,既是敬酒,又是道别,直喝到月上轩窗。最后,酒桌上就剩我和东叔。东叔说:“韩班长,你是超期服役了吧。”“是啊,第四年兵了,回去就复员了,”我应着东叔。“咋没提干呢?”东叔语气中带着惋惜。“本来是为了提干才超期一年的,去年连里都打报告了,今年,上边有新政策,不能直接提干了。”我尽量语气平静地回答着东叔,却难掩满腹的惆怅。东叔见我情绪不高,转了话题:“这獾子肉咋样,香不?”“香,真香!”这是我第一次吃獾子肉,其实也是第一次吃真正的野味。“我带你们去掏洞吧,弄几个獾子,给连里带回去。”“好啊,好啊,我们还没打过猎呢。”大家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獾子洞是东叔早就踩好点儿的。带着锹、镐、木棒、绳子、网具,借着月光,我们蹑手蹑脚地跟东叔上山。
“停!”在一个杂草掩盖着的西瓜般大小的地洞口边,东叔指挥着我们,下桩、围网。挖洞的、护网的、猎捕的,一切分配妥当,东叔将手电打着光放进洞口,这样会让惊醒的獾子缩在一起,不敢轻举妄动。“挖,把洞口开大了。”东叔指挥着,攥着一把两米来长的二齿钩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洞口。獾子群居,一窝少的两、三只,多的七、八只。獾子洞就像个长颈的葫芦,口小肚大。挖开洞口,保证容一只獾子窜出来。东叔拿开手电筒,把二齿钩探进洞里,使劲一捅,伴着一声嘶嚎,一只獾子窜出来,棍棒之下,它成了我们的第一个战利品。一只体型更大的獾子窜出来,直撞到网上,竟被活捉了。一会的工夫,一窝六只獾子都被我们俘获了。
大家抬着这六只獾子,在子夜里凯旋。忽然想起《打靶归来》,不是日落西山,也没有红霞满天,但这曲战歌太符合此刻的心情了。放眼前方,两座黑漆漆的山峰兄弟般厮守着,圆圆的月亮正悬在两峰之间倒三角形的凹处,仿佛一双巨手捧着一颗圆润、皎洁、硕大的明珠,美轮美奂。“看看,那边的山和月亮多美。”我招呼大家,东叔也朝哪望去。我问东叔:“东叔。那两座山有名字吗?”东叔思忖着,说:“没有,有时部队在那里训练,管那叫405和398高地。”“哦,那是部队的叫法,不好听。以后你们就叫它月亮山吧!看那月亮和山,多美的组合。”“月亮山,好听!”东叔重复一遍,该是赞同了我给它们起的名字。东叔边走,边和大家有说有笑地讲他打猎的故事。我的脚步慢下来,跟在大家的后面。几年来的过往一幕幕地在大脑里回放。
那年,跟着母亲做了一次“背包客”就再也没去了。因为我想学习了,感觉到考上高中,再考到大专、大学,哪怕是考个中专是我跳出农门唯一的出路。说来还算争气,在录取率很低的年代我如愿考上了高中。
高中,一个班有几十个学生,一多半是农村的,一少半是县城的。许多县城的学生都在混高中文凭,因为有了这个文凭,招干、招工的机会垂手可得,甚至比考进大学分配的工作还要好。而我,自欺欺人地成了他们中的一员,没人知道我是个鱼目混珠的赝品。高考那年,为了区别管理即将高考的,更是为了保护一心想考学的学生,班主任拿来调查表让我们填。户口一栏,一个农字,一个非字。我犹豫着……县城里和我要好的同学早早填完了,围拢过来,急急地追着:“填填得了,打球去。”在大家的注视下,我假装轻松地在“非”字下面打了个“√”号。
高考,自然是名落孙山。
一个月后,大规模的招干开始了,一个个熟悉的身影走进机关、税务、工商、银行、保险……的大门,而我,默默地、孤独地踏上了入伍的列车……
冷冷的月亮山,模糊在我的视野里,我强忍着不让泪淌出来。
东叔家的灯亮着。暖暖的光透过窗,和月色交融,和谐而恬淡。心想,能落户在筒子峪,远离人烟,不为世间的名利、贫富、阶级、成败、爱恨而烦恼、难堪、忐忑该多好啊!
月亮走我也走……
三十年前的那个月夜,一列K字头的绿皮火车,载着疲惫的我踏上喜悦的归程。
咣当当、咣当当、咣当当……车轮碾过轨道,发出有节奏的声音。车厢的广播里轻声地放着那首正在传唱的歌:“月亮走我也走,我送阿哥到村口,到村口……”月光照耀下的树影与我背道而驰。卧铺车厢的过道里,了无睡意的我懒散地坐在靠窗的边凳上,回想着这次辛苦的行程。十多天的时间,沈阳、铁岭、四平、长春、哈尔滨、大庆、佳木斯,马不停蹄地跑了七个城市,二十几家关系单位,一份份合同,一张张汇票,初战告捷,满载而归。这时的我,已经是一家乡镇企业主管销售的副厂长了。
多么熟悉的绿皮火车啊!五年前,朦胧的月色中,就是它把我送回了家乡。
民政局管接收档案和分配复员兵的股长接待着我们。打开我的档案袋,一页一页地看,抬起头望着我,问:“你家是菜队户?”我下意识地点点头。“教导队培训出来的尖子,当兵一年当班长、入党,嘉奖得了一摞子,还在军报上登过稿子,小伙子,挺优秀啊。”我羞于应答。股长叹了口气,说:“可惜了,可惜你这户口了,不然我一定给你分个好工作。”我红着脸,麻木成一个雕塑,立在哪。股长站起身,拍拍我的肩,语重心长地说:“小伙子,别灰心,这个世界上只有没出息的人,没有不出息人的工作!”
出了民政局的大楼,股长的那些话反复在脑子里回旋,像一堆篝火,暖暖的、亮亮的,照耀在我昏暗的前程里;更像一杯烈酒,浓浓的、辣辣的,让我热血沸腾。“这个世界上只有没出息的人,没有不出息人的工作!”我情绪激昂地默念着这句话,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迷茫的大街……
这是一家并不出众的乡镇企业,对我这样一个年富力强的退伍兵来说是没有门槛的。厂长说:“想干点啥啊?”我说:“干啥都行。”厂长说:“跟车吧,装卸工。”两个月后,厂长说“跑跑业务吧,对接沈阳的几家五金批发站。”半年后,厂长说:“老会计要退休了,想让你接会计,会计直接进厂领导班子,敢接不?”我说:“行,给我两个月时间。”厂长半信半疑,说:“好,就两个月。”两个月后,我这个自学成才的会计走马上任了,一晃就是三年。
市场逐渐开放,竞争日趋激烈,销售的瓶颈越来越严重,厂长一筹莫展,却苦无良策。厂务会上,我大胆地把我的想法和盘托出:“计划经济到末路了,我们的产品卖到中心城市的批发站,他们再批给各地级市的二级站,二级站再批给各县区的三级站,三级站再批给各商店,商店再卖给用户,层层转手,加价,到用户手价格翻了好几番,这里蕴藏着巨大的商机。出路就一个,走出去!”我的想法赢得了厂务会的一致认同。新市场何处入手,怎么开发,谁去开发又成了难题,大家面面相觑。我只好毛遂自荐了:“大家认为有难度,我牵头干。”好好的会计不干了,要去市场摸瞎乎?大家不解地看着我。厂长将信将疑,盯着我说:“想好了?”我说:“想好了,不走出这一步,咱们的路越走越窄了。”“好!这个头就你牵了。把给几个五金站让利的百分之十当你的工资。”兴奋中,厂长拍板了。“不用那样,正常的出厂价加价百分之二十对外定价,再给我百分之十就可以了。”那一刻,我坚信自己对市场的判断……
一夜的车程,抵达沈阳。手伸进怀里,叠得工工整整的几张汇票,已被我的胸膛焐热。十几万元的回款,里面有我自己一万多的收入。出了站台,耀眼的晨光正迎接我的凯旋。
生活苦吗?嚼嚼咽了!
一壶茶续了无数次的水,早已寡淡无味。头昏脑胀地码字,竟然又到了一个月夜。《人世间》如约开场。周秉昆说:“生活苦吗?嚼嚼咽了!”多么深刻的一句话啊!
三十年前,一万多块钱对我们老百姓来说真是一笔巨款。一夜之间,一个响当当的万元户悄无声息地诞生了。该怎么花呢?拮据的日子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置办个独门独院的大瓦房?一万块钱足够了;挂靠个国营单位投个楼?再撘点也够了;买个摩托车?本田125、幸福250……无数次的美梦里,无数次地规划过有钱后的日子。真有了一笔钱,赶上让富裕的农户进城置业经商,农转非的政策,我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匪夷所思的决定,买个非农户!
啥年代了,谁还在乎你是农业户还是非农户?大学生都不分配工作了,买个非农户能让你出息个县长?粮食本都取消了,能再开个粮店让你体验一下非农户的优越?在所有家人、亲友的质疑和反对声里,我毅然决然地走进了县政府农民进城办公室。交钱,领本,没有愉悦,也没有感伤,却如释重负。没有人知道,我还了一笔债!十年前在高中的教室里欠下的,“非”字下面那个“√”号的债!
逝者如斯夫!往事堪忆,却无须纠结。踱步在静谧的小院,心若止水,月色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