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丢弃的小黄鸭

小的时候，校门口有卖小黄鸭的。它们身上满是柔黄色的软毛，头顶和尾巴处各有一小撮黑毛，如同一团团小毛球，极为可爱。在盆里，小鸭子们你压着我，我踩着你，扑腾着娇小的翅膀，呦呦地叫着，显得活泼而灵动。

一只鸭子三块钱，我从家里偷了五块钱。大爷很慷慨，大手一挥就给了我两只。

母亲知道后，虽然没有责怪，但她表示很不看好。因为之前我养过金鱼，养过小鸡仔，养过小虾，养过蝌蚪，但全都不得善终。“你就不要糟蹋这些小生命了”，从母亲的眼神里，我读出了这句话。

我不服输，用心地去伺候它们。每天，我都会把自己的饭匀出一点，放在小碗里，加点水，弄成糊状再给小黄鸭吃。它们吃得挺欢快，吃完就在房间里跑来跑去，嘤嘤地叫着。这让我有一种在养孩子的感觉，看着它们在地上打滚，黑亮亮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转，倍感怜爱。

它们的叫声不像成年的鸭子那样“嘎嘎”的，又干又硬，而是和鸟鸣相似，又嫩又滑，有着弦乐的质地，相当婉转、悦耳。可能，这也是童年的魔法吧。在变声前，让它们还保留着鸟类的歌喉。

“这鸭子命倒是硬”，几天后，母亲也不得不承认。“何止是命硬，它们可厉害了。”我炫耀着说道。每次下完雨，家门外就会有很多蚯蚓在地上爬。小黄鸭虽然个子小，但俨然是一个优秀的捕猎手了，冲上去就是一顿猛啄，嗦粉般，把蚯蚓的一端含进嘴里，反复甩着喙，脖子快速地一伸一缩，不多时就把蚯蚓整个吞了进去。有时候它们还会相互争抢，一只鸭子衔着蚯蚓，兜着圈子跑，另一只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追赶，非要亲眼确认蚯蚓已经被咽进肚子里了，才肯罢休。

这两只小鸭子越长越活泼，胆子也越来越大，哪怕是体型比它们还大的草鱼，还在扑腾，它们也敢踩上去啄一啄。尤其是某次，别人家的狗跑到了我家门口，我大气不敢喘，和它长久地对视着，后背直流汗。两只鸭子却拍打着小翅膀，大声叫着，浑然不把狗当一回事。这让我很是汗颜，也不禁更期盼它们长大后的样子，必然又高傲，又机灵，又讨人喜。

只是不知道它们怎么惹到母亲了，或者是因为我考试失利，她突然就变卦了，不让我养了，甚至拿出戒尺，逼着我把鸭子丢掉。

“丢哪儿去啊？”“垃圾箱啊。”“那它们要是死了怎么办啊？”“死了就死了呗。”母亲很理所当然地说道。

那时候我还是小学，没到青春期，没有叛逆的勇气，更没有小鸭子那样的胆量，只能一边哭着，一边抱着养鸭子的箱子，走出家门。

两只小家伙依旧无忧无虑地叫着，亮晶晶的眼睛望着我，仿佛在问为什么今天没有带它们出去玩。那叫声软软的，和它们的毛一样软，软得让我更加难过。

犹豫了再三，我敲响了前楼奶奶家的门，她是看着我长大的，所以我想把鸭子寄养在奶奶家。看着一脸狼狈的我，她有些发愣，直到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明了来意，她才恍悟。笑了笑，奶奶拿来毛巾和纸，帮我擦擦汗，抹干净脸。但她拒绝了我，因为她家实在没有地方养。

我又抱着箱子回去，打算求求母亲。她却把我拎回房间，把箱子给了父亲。那天，我没在垃圾箱里见到过那两只鸭子，也不知道它们究竟去哪儿了。多年后，我想起这件事，问父亲时，他已经彻底忘记了。“你还养过鸭子啊”？他一脸茫然地看着我。这让我一阵心闷。

一直到现在，在城市里，我再也没有听到过小黄鸭的叫声了，那比鸟鸣还要动听的声音和童年一样回到了乡村，只在炊烟和灶火还存在的地方，我偶尔还能找到它。然后蹲在旁边，静静地聆听。

若有机会，我还想再养只小黄鸭。有些人在成熟后，声音会变得又干又硬，和内心一样，而有些人的声音却始终婉转柔软。我希望我是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