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竹笋的印象,一直是励志和积极的。
在黑暗中积累了一季的力量,竹笋用根握紧了大地的脉动。正所谓厚积而薄发,当春雨洒落,它便猛地抬头,捅破大地,一跃而上。从蚂蚁的视角来看,那就是一座座巍峨的金字塔拔地而起,直入云霄。
高中时的同学很喜欢竹笋,不仅在课桌、墙边贴满了竹笋的卡通照片,还在荣誉墙的格言上写道:“像竹笋一样,一鸣惊人。”他也是这么做的。
在高一,他算是班里的拖油瓶,时常挂在成绩单的最后一名。那应当是他生命里的冬天,从一所乡下的中学考进来,基础很是薄弱,听课时经常掉线,但他并没有自甘堕落,和顽劣者沆瀣一气,而是如咬定青山不放松的竹子一般,牢牢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无论什么时候看向他,都是在低头刷题。终于在高二摸底考的时候,冲入了班里的前二十,而在高三,更是直接迈入了年级前十。那时候,他已经从一根不起眼的竹笋,长成了翠色欲滴的青竹。
他也很喜欢吃竹笋。诗经有言,“其蔬伊何,惟笋及蒲”,竹笋虽是幼年期的竹子,却已展现了极佳的口感。他尤其喜欢吃竹笋炒肉,素雅和荤腥相遇,鲜味便在猛烈中有了更加悠久的余韵。“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只有亲口品尝了竹笋的滋味,才能真正明白苏东坡流连忘返的原因,也才会理解陆游“味抵驼峰牛尾狸”的感叹。而竹笋炒肉和酸辣土豆丝作为食堂里的常客,也成了青春的回忆里一枚盘子大小的印章。想来,竹笋确实很像那时候的我们,青涩而又灰头土脸,未来的光芒都还在体内深藏,我们自以为的伶俐在如今看来笨拙而又天真。
“嘴尖皮厚腹中空”,竹笋着实其貌不扬。母亲时常对我开玩笑说:“你以后要像竹笋一样,做事有冲劲,但又不招摇。”不能像花花草草那样,个子长不高,心思全都放在花香上了。看看竹笋,不妖不艳,踏踏实实,长大后更加虚心,这才能用来冠名竹林七贤,为历代隐者所钟爱。
当然,还要有足够厚的脸皮。她说,每次下雨后,竹笋就一个赶着一个地冒了出来,它们只会把谦逊留给大地和阳光,却绝不会把生存的机会拱手让人。早一点破土,多长高一点,就能吸收到更多的雨露。母亲以前因为害羞,错失了某次上台的机会,没有被单位领导发现她这匹千里马,错失了一个极其宝贵的机会。所以她经常对我念叨,不管心里多么不好意思,该出手时就出手。不知道竹笋听到母亲的评价会是如何的表情,在那满是泥泞的外皮下,应当有一张红扑扑的脸蛋,满是羞恼吧。
其实,我最喜欢的,却是看别人挖竹笋。可能是长久地生活在高楼上,我和竹林之间已经没有了与生俱来的默契,所以我走来走去也发现不了被泥土抱在怀里的竹笋。而父亲不一样,在乡野中土生土长的他,目光一扫,便能找到竹身的痕迹给出的线索,锄头一刨,就把竹笋挖了出来。在我看来,这简直就是无中生有的魔术。和父亲上山,就是一场邂逅惊喜的旅程,虽然我只是一个旁观者,但也能分润到一点竹林的恩泽。用山泉把竹笋做成汤,一口饮下,我便和自然拥有了同样的呼吸。
春天,也就从我的体内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