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我从一个忙着上课、备考,过着制式生活的本科生变成了拥有学术研究、处理横向项目等私人定制生活的硕士生。最大的变化就是曾经可以肆意挥霍的业余时间从大浪里的沙变成了黄金。
我曾用疯狂形容过我本科时的写作状态——就像是一支笔穿上我的鞋子行走在人间。
为了给老家报纸投稿,我把市里的所有景点都走了个遍,从5A级景区到不为人知的小公园,甚至是一条只有老人能叫出它的诨名,地图上都无法搜索到的河流,每处草坪上都有我的脚印破茧成蝶,每处残荷旁都有我的耳朵在听雨。采风和写作成了大四保研后的主旋律。每天,大脑都会被腾出一部分来思考,所见所闻能否以某种角度写进文章,或是能否提炼出某种生活哲学。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周,每天都强迫自己写上一两篇文章,结果五天后眼睛迎风流泪,手掌弯成鼠标的弧度,僵硬难以屈伸。但心是畅快的,这种对时间铺张浪费般的消耗让心灵充满了尽情释放后的酥麻与绵软。
不过,从现在到今后我可预见的几十年时间里,这样的随性和纵情注定要一去不复返了。
读研后,出差、做项目与改报告循环滚动,让大脑变成了老式的烧水壶,壶盖转着圈跳个不停,生活则像是被爬山虎层层包裹的墙,看不出本身的颜色和质地。写作,作为在导师眼中一项不务正业的丧志玩物,不得不转入了地下。
它从一条浩浩荡荡的江河变成了支离破碎的溪流,成了在泥缝间渗漏的地下水。我在等待程序运行的时候写;在早上起床老师发来消息前写;在把改好的项目发给老师后,用余温尚存的夜色写;在地铁上写;在出差回宾馆后,躺在酒店的床上用手机写……
而这种写,也不再是长篇大论的写,而是见缝插针的写。我往往仅写下只言片语,最多是一个段落,然后用多个日夜将各个段落完成,删减增补、润色后再串在一起。这样的文章必然是少了“第一时间”所带来的鲜活与绝对纯粹、真挚的抒情——拉长了战线会让人瞻前顾后,对当时的情绪和观点产生怀疑和犹豫,但也因此,让文章有了辩证、成熟和圆融的机会。穿越时间的回眸,往往能在一颗心脏之外看见更辽阔的山川。
事实上,一块岩石,正是因为夹缝中生出了一朵娇艳的花,才会有下自成蹊的魅力,生活也是这样,所以我是要感谢夹缝的。相比于草地上的种子,生活在夹缝里的种子更能知道自己会迸发出怎样的热爱与冲劲,会怎样执着地向往、虔诚地祈祷并最终竭尽全力地投入春天。正是一步步地发现、意识到了这种心灵的倾向,我们才能让生活更加靠近命运在最开始就暗中设置好的倾向。我也渐渐明白,文学可以是一种职业,也可以不是,它更是一种生存方式和生活状态。如果说文学曾作为一道光,照亮了我陷在阴郁中的瞳孔,那么现在,我自己就是光源,一个发光体。正是处在夹缝里,我才得以一次次地重新观照文学的初心,学会妥善地处理文学与生活的矛盾与统一。
我渐渐明白,生活的一切和一切的生活都可以成为文学的土壤。它未必需要古色古香的书桌、安静的窗子和完整的时间,限制了写作时间的夹缝也可以成为写作的内容。即便是常被批判的物欲、匆忙和浮躁同样可以成为文学的诞生地,只不过是用反省的目光去观照而已。
或许,在某种意义上,文学就是自己感动自己,哪怕在旁人眼中你的行为莫名其妙、奇奇怪怪,甚至是矫情、无病呻吟,但只要对自己而言,那一刻的感动是真实的,那么文学就是受孕的,是一颗充满活力的种子,能在夹缝里开出水灵灵的花朵,让平庸的、丑陋的裸岩都成为美的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