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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士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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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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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文字里永生

 

前些天,在自己的同名公众号里看到过去写的关于母亲的文章,恍然发现如今我的写法已经截然不同。细细想来,这种转变应是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母亲是在2013年去世的,年、月、日,三个数字深深刻在我的记忆里,如同掌纹、仿若天成,不存在消泯的可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笔下的母亲都是于怀念的天空下,趁着晨曦刚刚凝结出的泪滴还没有蒸发,悄悄落到人间和我相见。无论文字的长短,无论回忆的故事如何衔接,无论时空的脉络怎样与文章的逻辑勾连,我终究要在某一处承认,母亲已经逝去,并押上经年的忏悔与遗憾。

每一个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走上这样的写作方向,并由它占领了往后余生笔尖写下那两三个字时全部的颤抖。这是人之常情,几十年来积累的点点滴滴的回忆经过文学的酝酿与滋养,足够在岁月的空旷之处倾盆、倾泻。

我却有点不同。母亲去世的时候,正值我的青春期,课业压力再加上内心的张扬与叛逆让我很长时间对母亲都是熟视无睹,对她的话语置若罔闻,写作所必须的观察与思考被我束之高阁。所以当我用一支笔试图让她在文字里重生时,脑海中的记忆储备只能支撑几篇文章的诞生,便消耗一空了。

而时间也总是无情。它不在乎这些记忆对你多么重要——究竟是情绪垃圾,还是包浆的珍藏,全部让它们褪色,失落在流离的光影中。它们并没有消失,如果能碰见记忆里的人,还是能回忆起,可母亲已经逝去了,即使是在梦里,受到大脑支配的梦也无法让这些褪色的回忆重新焕发光彩,所以那些回忆尽数皈依了苍茫。

因此,只一年的时间,我写出的怀念母亲的文章就从叙事性的散文向抒情性的散文转变,并不是因为有足够的技巧将抽象的抒情具象、扎实、升华,而是没有新的、真实、鲜活的素材可以运用,才做出此无奈之举。

但从去年开始,我又渐渐回归了叙事性的散文。倒不是因为大脑中有一块阴影被点亮了,而是我突然醒悟,用过去的细碎印象拼凑出的母亲终究是有限的、片面的、静止的。这样的她,并不算是在文字里永生,而只是像标本一样被固定在一两篇文章里。真正的永生,要落笔于生字,它是无限的、动态的、丰富的、延展的、充满未知与新奇的具有高度创造力的过程。

前些日子,看到有晚会用3D投影技术将邓丽君复活在舞台上,和这有些类似吧,我用记忆里母亲留下的音容笑貌为抓手、锚点,重新组建母亲的形象——在近十年后的今天,她的头发该是怎样的雪白,她的右腿该是怎样的怕冷,她眼角的鱼尾纹该是怎样的褶皱……她先在我的脑海中活了过来。我开始想象,她若是活着,遇到我所遇到的一个又一个问题,会怎么去应对,会怎么用她几十年的经验去启迪和引导我,会怎么用她所象征的智慧与圆融的光芒照耀我。这当然不可能是真实的,但它会无限趋近于真实,因为我的阅历在增长,我的世界观、价值观和方法论终究会和母亲达到同样的水平线,最重要的是,母亲的灵魂始终是不变的。

灵魂不死,才是永生的真谛。她的肉身、她在现实中的一切,都不是她存在的核心证据,只有灵魂,只有她独特的气场、性格,为人处世、对内对外所展现出的精神性,带给我的独特感受,才能为她定义生的内涵。譬如现在,谁知道她是不是在另一个世界里生动地生活着呢?她必然不再是我熟悉的长相、轮廓,但她必然是一如既往地温柔、善良、细致与慈爱。

然后,我把她放到一个个情境里,让她嬉笑怒骂,让她陪着我从高中走到大学,让她见证、参与她缺席的我的一切,让一颗陷落西山的太阳悬在天边,永不落幕。她不再经历在事实上必须经历的死亡,她在我的笔下拥有了一个全新的人生。这样,无论岁月怎么流转,无论年岁增长怎样掠夺我对过去的回忆,只要当我去想,母亲就始终在我的身边,只要我的笔尖还能在纸上转动,母亲那戛然而止的生命就始终能源源不绝地奔流。

我想,这个过程,是我用我对母亲的理解一点点诠释我对母爱与亲情的理解的过程,也是我用失去母爱后的经历重新塑造和解构母亲这个形象的过程,更是我向冥冥中的母亲展示我的成熟与收获、释怀我的祈祷与遗憾的过程。

而这样的母亲将不再是我的专属。很多和我同龄的人,乃至中年人,都还是父母健在,过着完美无缺的生活。当我以过来人的身份重新演绎人类血脉深处对亲情的眷恋与珍藏,若是有人能在我塑造出的母亲的形象中看到其自己母亲的影子,能够在那一刻听到、听懂我藏在字里行间的心跳,那会是我最大的幸运与福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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