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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士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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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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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耕,在大地上写诗

春耕,是缄默寡言的农家人对土地的一次盛大的抒情。

水田里,白鹭三三两两地立着,披着经冬未消的白雪,迈着细长的腿,侧耳谛听春天的脉动。燕子剪开了柳叶,衔着从南国带回的阳春的消息,在天地间奔走相告。村庄静卧在一片水墨色的流云下,它还没从严冬的僵硬中缓过劲来,睁着惺忪的睡眼,望着冉冉升起的炊烟出神。风中,春寒犹在,却已润上了晨光的明媚,拥抱着父亲的每一次呼吸,在水田里划开道道涟漪。

“走,下田去。”父亲抖了抖牛绳,招呼着老伙计,共赴这场与春天的约会。

蓑衣是父亲的礼服,斗笠上有一年年的春天留下的吻痕。牵着牛,扛着犁铧,父亲像是诗人举起了手,把灵感提在笔尖,准备在大地上纵情泼墨。走进水田,脚步认领着大地的肥沃与强壮,闲置了一个冬天的双手把犁紧紧握住,坚硬、充实的触感让父亲的心踏实而愉悦。

随着风甩出一声清亮的呼号,蓄势已久的耕耘终于从名词变成了一个极具暴力美学的动词。宣泄、挥霍,趁着激动的心情,借着一鼓作气的东风,为整片田地都写下人对春天崭新的定义。你看,犁铧正卖力地破开土层,种下入木三分的诗行,用铺陈、起伏的排比虔诚地颂扬春天。当波浪涌动的时候,一声声惊叹将顶着深深浅浅的绿意,从大地上次第生长出来。

牛打着响鼻,与远方的白鹭与燕子一一问好。休养了一个冬天,消融的冬雪在四蹄间转换成源源不绝的动力。父亲把鞭子的力度全留在了半空,只将声声催促送到牛的耳旁。十年了,这头牛和我一起长大,已经成了家中不可或缺的一根脊梁骨。不会说话的它,用调皮地甩动的尾巴阐述它的欢喜。蹄子下,烂泥块向后翻起,又被父亲踩开——就像是踩碎过去一年的苦涩与辛劳,让它们化作岁月的福祉,呵护新生的故事生长、冲破,一年更比一年丰茂。

休息的时候,父亲也要让自己的脚和田野靠在一起。坐在云的下面,坐在田野的边缘,他的目光缓缓向上抬起,超过一株幼苗的高度,越过村庄的篱笆,沿着杏花遥指的方向一路飘向天空,望向降落到未来的一场场大雨,望向贮存在天空上的一米米阳光。那一刻,无数农谚在他的旱烟里冒出,他佝偻的身影里渐渐有了气象学专家的轮廓。

唐代诗人钱起曾遗憾地说道:“日长农有暇,悔不带经来”,其实,这片漠漠水田就是最好的经书,农家人一直是最勤奋的求学者,日日耕读,夜夜怀想,内化于心,外化于心,于是耕种的姿势成了五千年中华文明最质朴的缩影,一步一个脚印,踏实而稳重地前行、收获。

“知道时节的雨就是好雨”,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亲并不会背唐诗三百首,却能慢条斯理地吟诵“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这和播种的技巧一起深深烙印在他的骨子里。当春雨如约而至,父亲便会点着烟,坐在窗户旁,静静地听它呢喃絮语,听着这一年的生活淅淅沥沥、轻轻抽芽的声音。这是来自天上的恩赐,莫名的,他也相信这是老天爷对他这新的一年的预言。

或许,比起我,父亲更懂得春天的浪漫吧。在他弯曲的腰背上,我看见了春天最生机勃勃的笑容。

如今,我已经脱离了乡村,过着脚不沾土的生活,但每到春天,我总会想起春耕时的情景。原来,时间也像一头老牛,早在我的生命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记。在一些风雨温柔的梦里,我依旧能够听见犁与土壤的耳鬓厮磨,而春天便在日子里更茁壮地生长出来。

我渐渐意识到,春耕已经脱离了一项农事的概念,成了一枚文化符号,一种生存美学的象征,一种希望与喜悦在春天的隐喻。那一幅田园风光的素描在每一年春回大地的时候都酝酿着勃发的灵感,等待着一颗热爱生活的心前去耕耘,去着色。

于是,每一年,我们都将收获更美好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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