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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士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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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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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茶香中,命运的苦难是会褪色的

“在茶香中,命运的苦难是会褪色的。”这是小白的口头禅。

我和他是很多年的朋友了。十多年前他从潮汕坐火车过来打工,就租住在我家楼下。那一年,他二十出头。

事实上,之前他还在读大学,本该按部就班地毕业、工作,但是母亲突然检查出了尿毒症。他的父母是在厂里打工的,供他上学还能应付,治病所需的高昂费用根本无力承担。后来,是母亲主动放弃了,娘俩抱着彼此的脖子哭成了泪人,不久后,母亲就撒手人寰。十几年后,他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还掩不住悲色,又何况当时那颗还没被社会打磨过的柔弱的心脏?

他辍学了。“我实在是没有心情和能力继续读下去了,而且我还有两三年才能毕业,可家里已经没有闲钱了,日子怎么过?总不能动我爸的棺材本啊!”那时,他对未来完全没有构想,带着对人生的迷茫和青春的冲动,他一路远行。“打工挣钱,挣大钱。”这是他唯一的信念——如果当时家里有钱,母亲也不会早早就离开了。

小白能考上大学,自然是聪明的。他并没有随便找个厂子一头扎进去,而是边打零工谋生,边打听、寻找潜力无限的宝藏。很快,他就相中了街角的茶馆。虽然人流量没有奶茶店大,但是群众基础好,顾客黏性高,很多老人得空就来坐坐,老面孔极多,生意稳定。

而他的血脉里恰有一分茶香。母亲在世时,逢年过节,桌上便会有三只小茶杯,衬着一个茶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但母亲对茶艺很是讲究,煮水、纳茶、洗茶、冲茶、刮沫、淋盖、滚杯,以及关公巡城和韩信点兵,每一个细节都毫不含糊。“在茶香中,命运的苦难是会褪色的。”母亲在泡茶的时候,经常说这句话,但是他并不懂,左耳进右耳就出去了。

如今,他在异乡,模仿着母亲的手艺为自己泡一杯茶后,却入木三分地懂了。他记得,母亲去世后,父亲时常抱着母亲的遗像,低着头喝茶,一杯,又一杯。有时能喝到夜深,有时则趴在桌上,显出酩酊大醉的样子。“在茶香中,命运的苦难是会褪色的。”如今,客居他乡、独自为家,他渐渐懂了父亲的几分醉意。当茶的苦涩迅速占领味觉时,他无动于衷,但在茶的清香缓缓飘出来后,他的眼角难以抑制地涌出酸涩。他想到了他失去的青春,想到了不完整的人生,想到了这一路打工的辛酸,它们如茶叶般在水中纷飞、旋转,许久后才归于平静。而他的目光中渐渐多了些茶水的色泽。

小白的茶馆开在报刊亭旁,分为两层,楼下多是老人们端着茶,看着报纸,楼上则是中青年人在聚会、洽谈。古色古香的装饰,扑面而来的清香,让茶馆有了“心远地自偏”的格调与境界。很多人是专程为了这种宁静、悠远的氛围而来,也有人是为了欣赏他的茶艺表演。他告诉我,茶艺虽然繁琐,但却能一点点地把烦恼推出大脑。以前他会觉得那些轻舒慢捻的姿势是故弄玄虚,但当他的心彻底平静下来后,动作下意识地变得轻柔缓慢,也有了那般装腔作势的模样,如云雾在山中逸散,如月光寸寸漫过窗台。我想,这样的优雅是茶刻在骨子里的礼,也是经年的茶香浸润出的从容。茶艺,让人远离时间,教会人在慢中成全自我。

我曾问过他对未来有何打算,他很爽朗地说,泡茶呀。他问我,你觉得喝茶喝的是什么呢?我答不出来。他说,喝的就是一份自然随性,心情愉悦。在母亲去世后,他就一直在思索生命的意义,想来想去,他得到答案:“就是为了泡一杯好茶!”泡一杯好茶,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高朋满座,生活无忧;泡一杯好茶,汤色明媚纯粹,映着人浅浅的笑脸,岁月溢出清香;泡一杯好茶,用匠心勾连千年的文化与个体的性灵,壶中一梦日月悠长;泡一杯好茶,人的一生便能带着心满意足的弧度,沉入时间的水中,无怨无尤。

我闲暇时常会去他的茶馆。他泡的茶很浓,刚入口时一股苦涩泼湿了整条舌头,让人手足无措,只能被动接受,努力去体味。直到丝丝缕缕的清香钻出来后,迅速扭转大局,把苦打散,重新组装成了甜润,舒爽感才在四肢百骸里氤氲,并缠绵不绝。这便是品茶的乐趣吧。

突然想到,小白的一生不正是一杯工夫茶吗?不仅泡出了让我们啧啧称赞的好茶,也用他的一生为我端来了一杯回味无穷的好茶。

看着斜照在他脸上的午后阳光,看着茶馆里的人来人往,我也开始相信,当人泡出一杯好茶后,在那袅袅的茶香中,命运的苦难是会褪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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