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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士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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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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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

有人曾说,这个时代的杜甫,就是叶嘉莹教授,中国最后一位“穿裙子的士”。重温了纪录片《掬水月在手》后,我对此深表赞同。

影片以四合院的结构为脉络,划分出大门、脉室、内院等几个篇章,以采访、笔记、影像等资料为载体,以痖弦、白先勇、席慕蓉等友人的回忆为镜子,推开了叶嘉莹跌宕起伏的一生。很喜欢的一点是,电影借助柳、雪以及壁画、铜镜等意象剪入空镜头,配以叶教授亲自吟诵的诗词,延展出古典而温存的意境,将一轮诗意高悬在了世人用来仰望星宇的眸前。

这部电影或许不是关于叶嘉莹最细致、独到的传记,却能让人用与其气质最相近的方式,接近并认识这位在诗词中掬水的学者。那份对传统文化的深情,在这简单而纯粹的意境中被感同身受。

我对叶嘉莹的印象,最初来自大学时期,在超星尔雅上听网络课程《中华诗词之美》,这是叶老师亲自授课的——我腆着脸也算她的半个学生了。虽然年岁已高,但她的声音依旧婉转动人,像是一轮半沉在江水上的明月,既有水的清凉湿润,又有月的轻柔明亮。

我时常反复播放叶老师的吟咏。它不属于音乐,而是心灵借助声带,以诗词为载体发出的旋律。它是一个人用生命去定义的文化乡愁的韵味,去诠释的与诗歌生生不息的感应,最终从一张吟咏了多年韶华与风霜的口中潺潺流出,勾勒一个民族共同的回忆、情感、审美和追求。影片中,她把自己比作一只鲸鱼,向着大洋发出属于她的遗音。而在海的另一端,在时光的另一边,或许,也必然有另一只鲸鱼,会听到她的吟咏,会感动,会沉醉。

我想,叶老师是一只属于蔚蓝的鲸鱼。她那么执着地游向唐诗宋词的深处,游向那些古典的优雅与深邃,质朴与奇迹。她不追求形式——她甚至让曾争论不休的新诗人与旧诗人达成了和解,“端午节终于在一起吃粽子了”。她向往的是诗词中的力量,一种让她走过忧患、皈依平静的力量。

因为这只鲸鱼是那么不幸,就像一滴落在心房深处的泪,让大海都微微一疼。

在叶老师上初二的时候,七七事变爆发,她亲耳听到了卢沟桥上的炮火。战乱时期,生活变得格外艰难。每天,只能吃一点酸臭的混合面充饥,在上学的路口,她经常能看见冻死、饿死的人。叶老师18岁时,其母亲因为手术时感染,在回北京的火车上逝世。在叶老师要生下大女儿的时候,无人照看,导致羊水流尽。虽是产妇,看上去却分外瘦小,身体状况十分危急。最终,在又痛了一天后,她才堪堪诞下一女。可就是这样得来不易的女儿,在一场车祸中和女婿一起罹难……

天以百凶出一词人。这句话很轻,却很残忍。但叶老师像是一轮明月,即使命运只给了她微弱、纤瘦的一道弧线,她也能让自己重归圆润与充盈。所依靠的,就是她独创的弱德之美。诗词则是她获得力量的源泉。

她把苦难和快乐拉平,把所有的一切都轻而化之。不去规避、对抗亦或超脱,而是让它们无法伤害自己,把自己守住,在承受与坚持后,还能完成、成全自己。就像就像月影在波纹中破碎,又在水面上重聚,就像芦苇在风暴下匍匐,又在微风中摇曳一般,让自己在苦难之后依旧存在、依旧摇曳。于是百凶过后,明月照山河。

古诗词,听上去是一个不沾凡尘、曲高和寡的词,但叶老师是那个掬水的人,用一生命运的洪流化作白银盘,托起诗词深处的力量,把盈盈有光的青螺捧到了我们面前。“遗音沧海如能会,便是千秋共此时”,它在我们的心头留下一声声细微的回响。或许,在几年,几十年后,我们能听见它穿过时光,向着大洋另一边,发出的最深情的鲸鸣。

如今,斯人已逝,我忍不住重新打开网课。一声又一声,我听见那些古诗词,像凝聚露珠一般,缓缓垂下抑扬顿挫的吟咏,那么温柔,那么柔弱,那么悠长,又那么蔚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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