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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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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水井

 

故乡的水井

我的故乡在冀中滹沱河畔,像北方其它村庄一样,过去人畜饮水和庄稼浇水主要依靠人工挖掘的水井。据我们村志记载,1949年全村共有水井500眼,1960年代最多时达到610眼,养活着全村五千口人和五千多亩庄稼。

记忆中,我家街门外就有一眼水井,供附近十几户人家使用。

在孩子眼里,那水井就是一个黑窟窿,深不可测,甚至有点阴森可怕,尤其是冬天雪后,井口冒着热气,更平添了几分神秘。

我们好奇的是井台上支着的那一架辘轳,辘轳是当时最主要的提水工具,简陋而实用,三根木桩就是三根腿,支起主轴上一个圆筒状辘轳头,上面绕着一条粗粗的井绳,绳头固定着一个钯钩,用于系挂水筲。

每天清晨,总是吱吱呦呦的辘轳声率先打破乡村的宁静, 村庄醒来了,开门声、咳嗽声、吆喝声、梆子声、以及狗吠声、羊叫声、鸡鸣声……奏响了乡村独特的晨曲。

人们走向井台,近处的直接提着水筲,远一点的挑着担杖,人越来越多,散站在井台周围,这时的井台,俨然成了中央广播电台,人人都是播音员,也是听众,开始了最原始最乡土的“朝闻天下”,什么国际国内、村内村外、左邻右舍各种大情小事、新闻轶事,众口纷纭,津津乐道……

大约我六七岁那年,也是这样一个早晨,跟着父亲打水,父亲把我拽到井边:“娃子,看看井吧。”这是我第一次近在咫尺观看水井,两腿微微颤抖,伸着脖子看那井下,里面黑黝黝的,井舱是青砖垒的,湿漉漉泛着幽光,水面离井口大约两丈左右,不停地晃动,一股凉气飕飕窜上来。曾经听父亲说过,这井里还有一个地道口,通到村外,藏过八路军,我注意到,地道口已经堵住了,还隐约看出遗迹。

“注意,这井台石板,容易打滑,一定要站稳,”父亲一边说一边做给我看,他把两脚放在两个凹槽里,稳稳站好,然后,把水筲挂在井绳鈀钩上,轻轻倒转摇把,随着辘轳的转动,井绳系着水筲沉入井里。

“娃子,艺儿就在这里。”父亲手握井绳,上下左右颠动几下,猛一松手,“咚”的一声,水筲底朝上倒扣在水里,再一提,灌满了水,又转动摇把,把水筲吊了上来,轻轻放在井沿,一歪,倒掉一些儿,接着再打第二桶……

我逐渐学会了打水、担水,成了井台常客……

村内水井主要供给人畜用水,而更多的水井则分布在村外田间,主要保证浇灌庄稼用水。记忆犹新的,是村南河堤下那口“杨家井”。

春天来了,井边那棵茕然孒立的大杨树首先吐蕊,我们称之为“狗尾巴吊”,挂满了树,暖暖的河风吹过,纷纷落地,不用几天,绿绿的小杨叶便长满枝头;树下的小草和菜畦里各种蔬菜得水之先,也争先恐后地抛头露面,一天天泛绿;我们称之为“青瓦罐”和“黑老包”的青蛙趴在井下,日夜不停“滚瓜,滚瓜”地歌唱。下晌时,饲养员杨大伯时常牵着牲口赶过来饮水,他一边照看着牲口一边给我们拆讲“一人不进庙,二人不看井”的古训……

那时,杨家井上并没有辘轳,而是故乡人称之为“卧”的汲水工具,卧与辘轳的工作原理和构造基本相同,记忆中,卧短而粗,提水不是水筲,而是柳条编成的“柳罐”,土语“壳耢”。通常卧上系着两个柳罐,一升一降,顺逆上下,提高了效率,但很费力,因此,“浇卧”被称为故乡的四大累活——拔麦子、打坯、起圈和浇卧——之一,通常为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承担,一天才浇一亩多地。

后来,水车取代了卧。先是一种“笨水车”,笨水车是铁制的,由支架、大轮、齿轮、水斗、水簸箕组成,用人力或蓄力拉动,通过齿轮衔接带动多个水斗转动,把水提到井口,倒进水簸箕中,流入垄沟。后来又有了“洋水车”,故乡土语叫“洋勒(lei)”,中间有一根钢质水管插入井下,一个铁链子带动一连串皮钱,把水“勒”出井口。洋水车比较轻巧,安装拆卸方便,我们小孩子在河套里玩累了,或者天热了,想喝水就跑到井台去推动洋水车,汩汩清水就流了出来……

1958年是“大跃进”、“放卫星”的年代,我村第一眼机井成为那年最耀眼的一颗“卫星”,轰动一时。出水那天,人们像赶集一样闻讯而来,扶老携幼齐聚井旁。当伴随着隆隆机声,碗口粗的清澈井水喷薄而出时,大家无不惊诧、激动和欢笑,我们一群小孩子甚至不顾料峭春寒,光着脚站在水池里手舞足蹈,还打起了水仗。饲养员杨大爷说:“这就是机器井啊,真厉害!祖祖辈辈没有见过,想也没有想过!”

是啊,早在新石器时期,我们的祖先已开始浚泉凿井,尧帝时期的《击壤歌》唱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说明那时凿井已经相当普遍,我国考古发现最早的水井位于浙江余姚河姆渡古文化遗址,距今约5000多年。水井不但是人们特别是北方人取水的主要来源,而且是最早形成村落的内在基础,逐渐成为村民们聚集的中心地带,而村落是中华名族最基本的组织形式,从奴隶社会的“井田制”,到古老的“井”、“耕”、“市井”、“离乡背井”、“凿井而饮”等等汉字汉语,无不映照着水井在中国农耕社会里随时随地的身影,就连我村至今仍然保持着古老的“井”字型街道。

千百年来,水井的直径、深度、内构乃至开掘方法,总体上变化不大主要是因为,长期以来我国绝大部分地区地下水位较高,水源充足,所以水井不用很深(通常一两丈、两三丈)即可供水,遇到丰水年份或低洼地带,甚至不用借助提水工具徒手即可提水。在漫长的农耕社会中,辘轳也变化不大,早在公元前一千一百多年前,我国已经发明了辘轳,周代初期的史官就有记载,到春秋时期,辘轳就已经流行,广泛地应用在农业灌溉上,后来虽经改进,但大体保持了原形,一直到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辘轳一直还是主要的提水工具。至于水车,也不过百年历史。

真正引起水井和提水工具变化的是近四五十年。虽然1958年故乡就出现了第一眼机井,但也是基于上述原因,发展并不快速。直到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随着联产责任制实施,充分调动了农民生产积极性,乡办企业——例如我村的皮革加工业——也迅速崛起,人们用水量增大,加之地球变暖、降雨减少带来的影响,致使地下水位逐年下降,原来的水井逐渐干涸,人们不得不把寻水的目光投向更深处,各地纷纷成立了机械打井队,打出了深达十几米、几十米乃至上百米的机井(管井)。有了机井,随之带来了汲水工具的革命性变化,随着水位的不断下降,最早的离心泵改为深水泵,后又改用潜水泵;动力装置也经历了锅驮机、煤气机、拖拉机、电动机不同阶段。如今,我村已有机井110眼,覆盖了全村所有耕地,儿时曾经熟悉的那些老井,早已被填埋进历史。行走在田地里,看到的是一个个电线杆下统一的小屋,里面放着电动机,旁边井口按着水泵,农民们如果浇地,只需推上闸,井水就会喷薄而出,半天就可浇十来亩地,农业产量由解放初期的每亩一二百斤,提高到现在的两千来斤(双季)。为了保障和方便村民们饮用水,县里投资建立了八个现代化水厂,其中一个厂(三眼井)就建在我村村北,我村还投资打了一口400米的深井,清洁的自来水流进了家家户户。(201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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