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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孙头彻底搞疯掉了,六二瘟孙又在打他的呀儿了,哇哇嚎叫,吵死的啦。”吕妈端着白瓷饭碗说。
一天傍晚,七点不到,天色未央,余山市内铜镜巷一幢青瓦白墙的旧式小院内,三口人围着方桌吃饭。桌上50多岁的吕大妈发起了牢骚,让吕大妈如此发牢骚的原因是远处巷尾与田间河流交汇的地方,搭者一个简易瓦蓬,瓦蓬下,中年流浪汉孙然正在狠狠体罚他的孩子小石头,小石头疼的嗷嗷乱叫,童声尖锐,刺破了低沉的暮色,传遍小巷。
流浪汉孙然今年28岁,虽说未到而立之年,但面容纵横,黑白相间的乱发蓬在头上,雾蒙蒙的眼镜片用灰白色棉线缠绕在耳朵上,嘴中有三颗断牙,身高一米七过一点,略微有点弯腰驼背,说话嗓音沙哑不堪。
苍老的容貌使得原本二十八岁的年轻小伙孙然被旁人冠以“老孙”的称谓,被冠以“老”字的原因可能还有一个,那便是他有一位三十七岁的妻子石雁儿。
老孙为何要体罚他的孩子,原来孩子小石头听到旁人说:“你爸爸六二瘟孙是大自然垃圾桶。”小石头傻傻的以为别人在夸他爸爸,也是在端起木质饭碗吃饭的时候说:“爹,他们说你是大自然垃圾桶。”老孙听完反应了一下,然后开始体罚小石头。可能还不算体罚,体罚好歹是针对犯错者有矫治目的的惩戒手段,但老孙是二话不说,抡起竹条就朝着小石头的背上乱打一通,这应该算殴打,打得小石头嗷嗷嘶叫。
小石头嘶叫的声波传出棚屋,音波前行传到对面白鹭点点的开阔水稻鱼塘,里面戴着草帽劳作的人们耳中,人们无不笑着说一声:“这瘟孙。”
音波左后、右后转弯传到棚屋后面窄窄的巷子里,巷子里的丁,吕,陈三家的饭桌上,人们无不骂着说一声:“六二疯子。”
原来余山市有个迷信:饭桌上打孩子,断子绝孙。
“当初陈三都说了,把这个毒头撵走,大家非不听,说撵了疯子疯子要咬人,现在好的了,你不撵他,他照样咬你们。”吕妈对吕爸说。
吕爸回应说:“我们这个巷子没有照壁,直通通的插到稻塘野地里,不吉利,有了瘟孙的棚屋挡在那里,做个照壁,小鬼们就进不来了,进来也先找瘟孙。”
“嘘,别当着呀儿的面说。”吕妈说。
吕爸谈到小鬼引起了八岁儿子吕涛的注意,吕涛米粒黏在脸上,感兴趣的准备继续听吕爸说小鬼的事儿。
“我吃好了,我去玩了。”吕涛说完放下碗,掏出裤子口袋的悠悠球,蹦蹦跳跳在院子里玩耍,并慢慢的朝铁皮院门口移动,趁着吕爸吕妈不注意一溜烟跑出了远门。
“你呀儿啥时光不见了?”吕妈看着吕爸,吕爸只关心手上的东坡肘子味道烧正宗了没有。
吕涛甩开小膀子朝稻塘边的瘟孙棚屋跑去,到了棚屋后面,吕涛背起小手,轻轻的从柴草表墙的缝儿中看去,他要看一看小鬼儿来了没,发现老孙停手后小石头也不嚎叫了,便绕前走进了棚屋说:“孙叔,来了吗?又上了小石头的身吗?”老孙回答:“没来。”
上个月,余山市南关小学的任老师拿着皱巴巴的三百五十元钱找到老孙说:“老孙,你的孩子不适合上南关小学,你们得自己想办法或者联系民政局,这是你的学费三百元,五十元是我资助小石头的。”
老孙问:“南关小学不让上,那到哪里上学?”
任老师回答:“小石头这种情况只有省城有学校能上,但是小石头肯定上不了。”
老孙不但不感谢任老师多退的五十元钱,反倒恶狠狠的问:“能上上不了?”
任老师不知道这老孙是真傻还是假傻,说真傻吧,老孙写的一手好字,说假傻吧,打起孩子来简直没轻重。
原来六岁的小石头有时候会“鬼上身”,“鬼上身”这三个字是老孙自己说的。
小石头偶尔会无缘无故的哈哈大笑或号啕大哭,班上别的小朋友同他说话的时候他低头不理会,当小朋友们不理他的时候他又会兴奋着猛窜上去把人家的小朋友抱倒在地上,接二连三的小朋友告诉他们的爸爸妈妈后,家长们便联合起来找学校,要求学校开除小石头。老师们也有点不耐烦,认认真真的备课讲课,可小石头从来不正眼看黑板或者看老师的眼睛,组织活动的时候小石头总是扰乱秩序,弄的课堂活动没办法开展。老一点的教师们上课直接让小石头滚出教室,等下课后又发现室外罚站的小石头拿铅笔头把崭白的教室外墙壁上涂画的乱七八糟,气着老师大骂:“真是贼骨头!”
对于老孙,他遇到小石头这种情况就抡起竹条殴打,还别说,殴打很起作用,打完小石头就呆呆坐在哪里,“小鬼”就走了,吕涛还说:“孙叔,我妈说小石头被你打皮了。”
吕涛看到小石头不嚎哭了,进去拉起小石头的衣领说:“走,行动。”
每当晚饭吃罢,夜色降临的时候,铜镜巷里的几个孩童总是越在一起玩耍,有时一起捉迷藏,有时夜间野地探险,玩的不亦乐乎。小石头因为傻,总是被当作工具人,比如有孩子夜里上旱厕大便害怕,便点个小桔灯,拉上小石头蹲在一旁陪厕;比如孩子们在高桥下发现被丢弃的死婴尸体时,总是好奇有害怕的怂恿小石头拿个竹竿挑动腐烂尸体上的棉被,比如孩子们在空地上一个爬一个叠在一起,而最年幼的小石头被压在最下面,傻笑着哈哈直叫,旁边的大人们看到了赶紧把叠成一堆的孩子们推倒,拉出喘气不匀的小石头,可小石头爬出来却开心的又跳又蹦。
有一次吕妈对吕涛说:“你们怎么总是欺负小石头,小石头爸妈是流浪汉,发起疯来可要人命呢。”
吕涛回答说:“咦~妈,小石头跟我们玩的好着哩,不信你问他。”
吕涛说的是真的,和铜镜巷的这些孩子们在一起玩确实是小石头最开心的事儿。虽然大家最爱拿他开涮,最爱拿他冒险,最爱欺负他,但却接纳了他。有一次铜镜巷的孩童们野外行动的时候碰上了另一群野外行动的孩童,另一群孩童看小石头是傻的,就欺负小石头,吕涛们不管打不打得过,上手就干,干完大家对小石头说:“你是我们的仆从,不是别人的。”
小石头半跪回答:“嗻。”
前几个月在南关小学的时候,体育课上小石头憋了一口气对同学们说:“我是你们的仆人。”同学们听到都一个个绕着小石头走,他却以为大家在和他玩,跳着跑过去抱起一个女生。任老师总结的好:“小石头这孩子,不会准确的感受他人的情绪,别人开心的时候他难过,别人难过的时候他又开心。”
就在吕涛把小石头领出去行动的时候,铜镜巷来了三位穿着夹克的政府工作人员,三人都由铜镜巷的丁盛陪着,丁盛是村里的队长,自然陪着三人。
丁盛说:“你们还吃过了才来,早说一声晚饭就在我家吃了嘛,你们这半年来了多少趟,我们都是老熟人了。”
三人中的一女子看起来是领导,其他俩人提着公文包,她说:“吃饭是小事,事情办妥才是大事,还是要感谢你们铜镜巷大队,能把这一家三口流浪汉承接安置下来。”
丁盛回答:“那是国家政策好,我们只是落实,哈哈,落实最简单。”
女领导说:“你说错了,落实才难,我们民政既要负责困难群众基本生活保障,还要开展特困人员供养、最低生活保障、临时救助工作,财政又不给我们钱,难。”
丁盛岔开话题说:“老孙总的来说属于服从政府管理的流浪汉,毕竟他有个孩子,人这个东西,一旦有了孩子就最容易服从管理了。”
女领导说:“对了,老孙的老婆什么时候出狱?”
丁盛回答:“领导就是领导,一个流浪汉家庭还值得您关注了,应该快释放了,我想想,嗯,快了,就在今年。”
几人说着来到了老孙在巷子尾搭建的棚屋口,女领导看着棚屋说:“瞧瞧,这哪里是流浪汉嘛,还知道用毯子把棚屋裹起来保暖。”
老孙听见外面有人,拨开厚厚的毯子门帘,伸出头来说:“咋了?”
丁盛说:“什么怎么了,政府领导走访你来了,赶紧出来。”
老孙掀开门帘说:“你们进来。”
丁盛皱起眉头说:“我们不进,你这棚屋这么小,塌了怎么办?”
女领导一听塌了怎么办,赶忙往后退了几步,孙然狠狠的用手拍了门口支棱起来的原木立柱说:“这可不是你们余山的樟木,樟木不结实,这可是我从北方背来的杨木,你试试,杨木当椽子,能塌吗?”
孙然这个举动把女领导的随从逗笑了说:“嘿!这流浪汉不笨诶!”
孙然说:“要么进来,要么走开。”
丁盛气着说:“你这瘟孙,我们好心帮你,你这什么意思,毛病又犯了是不是?上次进你的破棚屋你不让进,说什么风能进国王不能进,这次我们不进去你偏偏要让我们进去,拿什么白杨木胡说,你什么意思?”
女领导见状说:“我们进去,进去说,我们是来做工作的,不是来吵架的。”
几人走进屋子,正如丁盛说的,容纳三个成人都够呛,别说现在有五个人。屋内左侧捡来的破塑料袋破毛毯放了一地,右边是厚厚的纸板叠起来的简易床铺,屋内人不能直立,会碰头,屋顶是中间高两边低,应该是倒扣着的一个彩钢瓦做的屋顶,上面有个10瓦的灯泡,照亮了屋子里面。
屋内只能容纳三人,于是丁盛就把老孙的厚门帘掀开挂在旁边的木柱上,他和女领导低头站在屋子里,两名工作人员蹲在屋外,老孙穿着一双烂拖鞋,噌的一下就躺到了他的简易床铺上。
丁盛说:“你逍遥自在,真是大爷。”
看到丁盛掀起门帘,女领导便退到门外说:“我屋里站着难受,还是站门口跟你说吧,咦?对了,你的小孩呢?”
丁盛说:“玩去了,小孩好着呢,就是调皮,学校不要了。”
女领导说:“嗯,不上学不要紧,人好着就行。老孙,我是余山市民政局社会救助科的副科长张丽,我今天亲自来就是给你带来一个好消息的,今年国家要举办第二十九届奥运会,虽然主办城市是北京,但是我们余山市作为全国重点旅游城市,届时一定会迎来大量的外国游客,外国游客来到余山,那么我们余山就成了中国走向世界的一个重要窗口,这个意义你能明白么?”
老孙半天不回应,丁盛极忙说:“明白明白,我们都明白,他也明白,这是大事。”
女领导接着说:“因此在省委省政府,市委市政府的安排下,我们民政局承接了《余山市城市生活无着的流浪乞讨人员救助管理办法》中关于“开展有条件的流浪人员落户安置行动”这样一项重大活动,我们经过调查发现,余山市一共有29名流浪人员符合落户安置条件,我们分别对这29名流浪人员进行走访安置,这就是我今天来的原因。”
老孙听了半天女领导终于说出了此行的目的,老孙说:“不需要,我是流浪人员,我安置不下来,我得捡垃圾生活,哪里垃圾多我就得去哪里。”
女领导接着说:“从去年秋,你安置到了这个铜镜巷,你就不算是流浪人员了,你得听我们安排。”
孙然回答:“我是流浪人员啊,我怎么不是,你们可别安排我,长这么大最讨厌有人安排我。”
民政局的一个工作人员插嘴说到:“你住在这就不算流浪人员,流浪人员是流转各地,行踪无定,居无定所,四处漂泊的人,你行踪无定吗?我们找了你多少次,每次这个点来你不都在嘛。”
老孙笑了笑不说话,扶了扶厚厚的眼镜片,把绕在耳边的白棉线紧了一下,从床底下拿出了一本流浪人员管理办法说:“中央明确规定,流浪人员是指在城市生活无着的流浪、乞讨人员,包括相关人群流浪、乞讨、卖艺、杂耍等,我还不算?你还比中央定义的准?”
工作人员气的没话说,丁盛心里想:“这孩子撞老孙枪口了,老孙有文化底子,字写的比我的好,轻易不要和老孙玩文字游戏。”
但是丁盛嘴上却说:“老孙你别犟,你怎么不知好歹,人家政府帮你安置下来,很有可能把户口都给你解决了,这么好的事情,别人去哪找?”
女领导接着说:“没有人是自愿来流浪的,你们流浪,肯定是出于这样那样的缘由,这我们不管,现在就是要帮你们把户口办下来,以后就是一个标准户口,一个标准地点,一个实际人口。”
女领导停了一下说:“不过给你们安置下来有个条件,你们必须去市政垃圾场工作,做相关垃圾分类,清运疏通工作,这也是解决你们流浪人员最好的办法。”
老孙笑着说:“不去。”
丁盛说:“你这傻子,上班,把工作都给你解决了,你们被选出来的这些人还能被安置,其他流浪汉可就被撵出余山市了,你可想清楚,你要是错过这个好机会你在余山就呆不了了。”
老孙说:“那我就走,反正学校也不要小石头了,但必须等雁子出狱,雁子还有59天出狱,我搬走了雁子出狱找不到我和小石头。”
女领导一听老孙这个态度,便说:“反正政策给你讲到了,全余山一共二十九个流浪人员有资格,也有幸入选,建议你好好考虑考虑,我们还得走访其他人。”说完便离开了。
女领导话音未落的时候,老孙其实就想好了下一步计划:等石雁子出狱,带着小石头离开余山。
余山市古代出了很多状元,其中还有两三个宰相,由此便传承了一种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读书人家国情怀,这种情怀让余山市的流浪人员管理救助工作一直走在全国前列,民政部的社会福利改革试点也在余山市,引得全国城市都来参观学习。
夜深了,老孙躺在床上,虽然很抵触安置管理,但是他心里很清楚,民政局对这些流浪人员的安置措施是很有意义的,除了他和少数人,安置措施对大部分流离失所的流浪人员来说是重大利好,就像民政局女领导离开的时候对丁盛说:“这流浪汉还不领情,放眼全国,哪个城市能像我们对流浪汉这么好。”
老孙显然不想安定下来,如果说他寻求彻底的自由漂泊是基于自身强迫症的心理疾病的话,那现在的强迫症已经转化成为了流浪者综合症。几年前他带着石雁子徒步、趴火车皮、搭便车流浪的时候遇到过一个电视台主持人,那个主持人开车把他们捎带了一段路程,说羡慕老孙这样自由自在的流浪,还说有朝一日他一定要辞职流浪,走遍全世界,当一名旅游摄影家,主持人变相的鼓励了老孙,提高了老孙流浪观念的自我效能感,对他来说,当下的自由就是遇事不决,一走了之。
日子平平淡淡过了一段,中午老孙掰着指头算了算对小石头说:“石雁子还有半个月就出来了,我们再坚持半个月,石雁子出来我们就走,她应该是能自己找到铜镜巷。”
小石头就是这样,老孙说老孙的,小石头自己玩自己的,不知道听见了没有。
到了中午,老孙听见门外叽叽渣渣有一群人说话,小石头听见了也跟着哇哇乱叫,心想这帮劝说的人又来了。门帘从外面被掀开,光线一下照进来,未落定的尘埃被照成了光线,这次来的是乡镇的副乡长王三立和一群村镇干部,还开了皮卡车来。
王三立40岁左右,军队转业回来,长得人高马大,负责乡上的民政业务。
王三立开口就说:“来来来,老孙出来,小崽子也出来。”
老孙迷糊着眼睛说:“我都说了多少遍,不出一个月我就走了。”
王三立说:“你往哪去,你乱跑可以,小崽子屁大点人,跟着你能活过今年吗?”
老孙回答:“这你别管,前几年北方的时候天那么冷都过来了,难道现在还过不去了?”
王三立说:“不跟你多废话,今天就是最后通牒,要么签字下周去城东垃圾场报道,要么今天我们就把你这破棚屋拆了。”
大家都等着老孙回答,老孙静静地不说话,边上的小石头突然尖锐着童嗓哈哈大笑,打破了沉默的场景,众人也笑了,王三立说:“思考时间已经好几天了,今天可没时间思考了,大家来,准备拆棚屋。”
众人说干就干,众人喊叫着一拥而上,有的人把棚屋外捡来的垃圾扔上皮卡,有的人掀棚屋上面盖着的毯子,又有两个人上前把老孙架了出去,老孙起身后头下枕着一个棉布包裹,他急忙去抱头下的棉布包裹,带是架老孙的两个人不由分说,也不管老孙的破枕头,拉着就往外走。
副乡长王三立虽然表面看起来是个恶狠狠的粗人,其实心很细,他也不想这么强制撵走老孙和小石头,因为老孙和其他流浪汉不一样,老孙不动武也不反抗,但是上面有命令,王三立也只能执行,看到老孙这么在意这个棉布包裹,王三立便上前捡起棉布包裹,啪啪上面的土说:“老孙你这是何必呢,自己把自己弄这么可怜,来,我帮你把你的枕头和被褥捆起来,你赶紧离开余山吧。”
王三立把捡起来的棉布包裹尘土拍干净,然后走进拐角准备帮忙把棉布包裹和老孙盖着的棉毛毯卷起来,卷棉被的时候王三立发现这被老孙当作枕头的棉布包裹里面怎么硬硬的,像是装这个石头一样,他好奇着一层层打开棉布包裹,一个灰绿色的古代青铜铜镜背着呈现在了王三立双眼前,翻过铜镜一看居然还能反光照出人影,王三立惊喜着翻来覆去查看,只见上面写着一圈篆书字体,内容隐隐约约写着:始建国元年,建辟雍明堂。余山这地方出土过很多影响重大的历史文物,当王三立发现包裹在老孙的棉布枕头内的古代铜镜时,他马上敏锐起来,回头看看身后,只有小石头盯着自己,棚屋内只有自己和小石头一个傻孩子,其他人都在棚屋外忙的一团糟,王三立飞速掀起外衣,把铜镜插进了自己的腰间。他看向小石头,小石头也看着他傻笑。
王三立整了一下衣物,走出棚屋,看到周边的杂物已经都被运上皮卡车了,最后就剩棚屋了,大家都朝着棚屋走了过来,王三立赶忙大声说:“都停手,别拆了,停手停手停手。”
众人好不容易才把他们认为的垃圾扔上皮卡,王三立一声停手给大家整懵了,都抬头看向王三立,王三立说:“我说停手,大家都停手,拆到这可以了,我们再给老孙一次思考的机会,这次先警告他,今晚让他好好想一想,说不定他就想通了,我们回。”
“我的乡长,这次拆不了后面可就不好拆了。”一名干部说。
王三立拿起手中的手机晃了晃,刻意误导众人说:“听上级命令,我是乡长,现在先回,迟早拆得了,你看现在这小孩子都在,硬拆会给孩子留下心理阴影,这次先是警告,让他想清楚,我们过几天再来。”王三立说着拉起蹲在地下的老孙,拍拍老孙的肩膀说:“好好,认真考虑,过段时间我再来。”
“那车上的这些垃圾怎么办?”干部们问。
“卸下来,卸卸卸,赶快!”王三立说。
卸车比装车快多了,干部们嘴里发着牢骚,三下五除二便把车上的垃圾倾倒一地。
就这样,老孙眼睁睁看着十来个乡镇干部兴师动众的来拆迁,最后又急匆匆的离开了。
铜镜巷的住户丁盛,老吕,陈三几人和小孩们走了过来,吕涛和小孩们帮着老孙一件一件归整撒了一地的垃圾树枝,陈三说:“这帮人闲着没事干,吃饱了撑着。”
丁盛说:“这都是老孙自找的,我说老孙啊老孙,你这脑子里咋回事,你怎么和你的小石头一样,看起来不清醒,但是有时又清醒,你到底是咋想的你告诉我,你就签个字,签个字的事情人家就能让你安安心心把棚屋搭在这,你怎么就,唉,你这瘟孙!”
老孙说:“他拆就拆,拆了我就打地铺,等石雁子回来我们就走。”
王三立离开铜镜巷第一时间就去了市博物馆,然后辗转来到自己的表姐表姐夫家。王三立的表姐夫是余山市文化馆的干部,住在文化馆的家属院,中午表姐夫正好休息,王三立上楼敲了半天门表姐夫才开门,一看是王三立便打着哈欠说:“你今天不上班吗?大中午的跑来。”
王三立不说话,径直的进了屋,挨个卧室看了一遍说:“我姐呢?”
“你姐下乡了,怎么了,我刚要睡着你就来了,你明天来你姐在。”表姐夫说。
“她不在正好,我就是来找你的。”王三立说。
“找我?什么事。”表姐夫关好门坐在了沙发上。
王三立直接拿起茶几上的水壶喝了几口,然后坐在表姐夫旁边说:“我刚从市博物馆来,市博物馆有个重要文物,汉代青铜镜你知道吗?”
表姐夫回答说:“我搞这个的我能不知道,九几年我忘了,城郊一个巷子施工的时候挖开了一个西汉王侯墓,博物馆的铜镜就是墓里面的,这个巷子后来也叫铜镜巷,对嘛,就是现在的铜镜巷嘛,不是你们乡管的嘛。”
“对、对,是这个铜镜巷,你说说这个铜镜,铜镜那么多,为什么这个铜镜是重要文物。”王三立急着问。
表姐夫回答说:“这你都不知道,博物馆有讲解你没听过嘛,这个铜镜和其他铜镜不一样,说是西汉的,其实不是西汉的,是西汉和东汉交替之间一个朝代,新朝的,皇帝叫王莽,这个王侯也是新朝皇帝王莽新封的王侯,没啥实力,墓地里也没什么其他有价值的东西,唯独有王莽新朝时期的物品,主要就是这个铜镜,新朝的铜镜,新朝总共也就五六年光景,留下来的东西不多,这个铜镜是王莽新朝的物证,自然就重要了。”
王三立仔细听姐夫解释完兴奋的哈哈大笑,高兴的说:“这个铜镜现在可就在博物馆呢,我刚见到了。”
表姐夫笑了,说:“你傻不拉几的,古董文物不在博物馆陈列,难道在你手里不成。”
王三立起身后退了一步,从腰间掏出从老孙那儿偷来的铜镜,对着表姐夫说:“你看姐夫,这是什么?”
表姐夫看到妹夫乡长王三立手里拿着的铜镜大惊失色,站起来说:“三立,你胆子太大了,偷这个这可判刑呢。”
王三立笑着说:“哈哈哈,姐夫别急,这个铜镜不是博物馆里面的,博物馆的铜镜好好的在陈列柜呢,我手上这个是我从其他地方捡来的,你给验一验。”
表姐夫这才松了一口气说:“我就说,你不至于傻到脑子进水了,去电视机下把放大镜给我拿来。”
表姐夫左右转动着手上的铜镜,只见铜镜背面有三个圈,圈中有浮雕,第一个圈是一朵四角梅花浮雕,第二个圈是大八角形浮雕,第三个圈刻着一圈十三个篆体字,写着:始建国元年,建辟雍明堂,天下服。翻过镜子,正面居然能反光,照出了挨在一起的表姐夫和王三立的人影。表姐夫抬头对王三立说:“真的,王莽铜镜,意义重大,辟雍、明堂这和史书上记载的王莽托古改制的改革措施一模一样,你单单看着篆体刻字,更有意义,篆体是先秦常用的字体,后来西汉逐渐使用隶属,但是到王莽新朝重新使用了篆体字,这枚铜镜意义重大,不可思议。”
表姐夫的连声赞叹没有让王三立更开心,却让他忧愁了起来,表姐夫接着问:“这么重要的文物,哪来的?”
王三立说:“今早去给铜镜巷一个流浪汉拆家,从流浪汉那里发现的。”
表姐夫思考着说:“铜镜巷,嗯......有其他人看到这枚铜镜吗?”
王三立回答:“没有,没人看见,我偷偷揣腰里了,就,就一个小孩看见了,不碍事。”
表姐夫说:“没人看见,还好,但是这枚镜子可是意义重大啊,极具历史价值,说不定能改写历史。”
王三立一听急忙说:“我以为是个小镜子,无所谓我准备把它卖了,你这么一说还得了,我下午就去乡上把它上缴了。”
表姐夫说:“别急,你第一时间没上交,现在交是不是迟了点,再说,我也认识几个文物界的朋友,我想你先去这个流浪汉家,弄清楚这枚镜子来历的前因后果,并且把这流浪汉安抚好,我们再从长计议,流浪汉安抚好了吗?他一定不知道这镜子的价值,把他哄好。”
王三立说:“好,姐夫说的有道理,流浪汉好着呢,我早上带着人拆迁,发现这镜子我就留了个心眼,赶紧叫停了拆迁,并且我又不是不上交,多拿几天也没关系,先放你这,我去问老孙什么情况,就是那个流浪汉。”
表姐夫说:“行,一定要绕着话问,不要问的太直接让流浪汉觉察到,实在不行我们就上交。我得上班了,你问好再来找我,千万不要让你姐知道了。”
王三立说:“好,这我知道。”
表姐夫笑着说:“这次说不定让你撞狗屎运了,处理的好,你就发了。”
王三立说:“哈哈,还是稳妥着处理,我先去流浪汉那里。”
老孙和小石头收拾了一中午棚屋碎物,手都被扎破了,他看着远处的白鹭,心里想:以前觉得做个整天自由自在游泳的鱼真好,现在觉得自由飞翔的白鹭比鱼更好,转念又想起了他的流浪伴侣石头墩子,也就是石雁子,石雁子原本没名字,流浪人员叫她石头墩子,后来政府排查流浪人员要求必须有名字,老孙和她就临时起了个名,石雁子。
石雁子此时正在省女子监狱服刑,入狱三年来,石雁子已经基本上适应了女子监狱的牢狱生活,监狱改造生活很简单,石雁子总结女子监狱三条不受欺负的原则:第一,狱内身体强壮一般不受欺负;第二,狱外家人有权有势一般不受欺负;第三,调整心态积极改造听话一般不受欺负。这三条,石雁子做到了第一条与第三条。
女子监狱服刑的罪犯全部是女性,管理的监狱警察也全部是女警察,石雁子流浪了几十年,对于生活的要求很低,别说生活,只要能生存便是幸事一件。
2005年从看守所转到监狱监区服刑的第一天吃饭,手里端着热腾腾的白米饭的时候,石雁儿惊讶的说:“这伙食也太好了,我流浪的时候从来没吃过这么干净的白米饭。”
旁边的同犯朱淇,是个个子不高,肉墩墩的白净女孩,听到了说:“别说你流浪,我在湖州老家农村的时候,我们家种稻米也不敢顿顿吃白米饭。”
石雁儿大口吃了起来,朱淇是第一个跟石雁子说话的人,问石雁子:“你得有一米七五的身高吧,你怎么长得这么壮,像个男人一样,但是看你的脸,又很秀气。”
石雁子说:“我也不知道,我以前就是这样的发型。”女子监狱里的服刑人员被全部要求短发盖住脖子就可,不得过肩。
朱淇问:“那你是犯了什么事儿?”
石雁子回答:“我打人,我把一个要清理我捡的垃圾的人打伤了。”
朱淇说:“嗯,这就是故意伤害,几年?”
石雁子回答:“三年,把眼睛打肿了。”
朱淇说:“故意伤害,三年,这罪不丢人。”
石雁子问:“你呢?”
朱淇嘿嘿一笑说:“我卖珍珠。”
石雁子点点头说:“你真有钱。”
朱淇说:“钱是有点,但是多数都被没收了。”
一个多月后,石雁子才知道卖珍珠就是卖白粉,就是贩毒。
这三年来石雁子就和朱淇成了同犯好朋友,而朱淇以前都是被欺负孤立的对象,自从石雁子来了,朱淇的待遇便好了一点,而石雁子没有钱没背景,能不被欺负靠的就是拳头加服从管教,按道理说拳头与服管是互斥行为,但是女子监狱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只要服从监狱警察的管教,只要不发生流血事件,有时候同犯之间来几拳反而能解决问题。
有一天中午,民警们组织罪犯收完工回到监舍号室,到了打饭的时候,号室里罪犯们一个个把塑料饭盒放在地上,罪犯号室长提着塑料菜筒,拿着塑料勺给号室里的九名罪犯一个个打菜,号室长每次手下不公,到石雁子和朱淇的时候总是汤多菜少,今天也不例外,石雁子从来都不觉得这是什么事,只要米饭吃够就行,有没有菜不要紧,但是朱淇不行,当号室长提着菜筒给朱淇盛菜的时候,朱淇自己拿出一个塑料勺给自己盛菜,号室长一看这还得了,这简直是挑战号室长的权威了,想都没想就抡起塑料勺往朱淇的头上敲了过去,两人扭打成一团,朱淇脸也被抓破了,旁边的石雁子起身朝着号室长的脸嘭哧就是一拳,号室长瞬间仰翻,筒子里的菜撒了一地。犯人汇报后,值班民警马警官把三人叫到了值班室,马警官叫马文娟,50多岁的年老监狱女警察,管了一辈子女犯,很亲和,平时说话做事的行为模式也和犯人们一模一样,如果不是一身警服,简直难以区分。
马警官看到三人平息下来,蹲在地上,又看了半天监控录像回放,然后对着三人说:“是不是爱打架,还能行了,现在继续打,当着我的面打,打呀,怎么不打了。”
三人知道犯错,低头不说话,马警官对着石雁子说:“还奇了怪了,一般女犯打架都是撕扯,你怎么打起架来跟男犯一样,拳头就上来了,都说你是个流浪汉还真没说错。”
号室长见状赶紧说:“马队长,朱淇和石雁子不服管理,影响所有人吃饭,朱淇自己给自己打饭,石雁子上来就打人。”
马队长说:“你少说,先听我说,我不管你们是什么原因,打架,你们就错了,但是号室长没还手,石雁子主动打人,朱淇违反监狱罪犯管理条例,因此石雁子和朱淇扣除劳动改造分1.5分,同时二人加戴戒具两周,朱淇把监狱罪犯管理条例抄十遍。”
号室长偷着笑,几人回到号室,石雁子把卫生全部打扫干净,还把洒在旁边罪犯床单上的污渍给清洗了。
过了两周,加戴的戒具把石雁子的手腕勒出了紫黑的印子,朱淇更是严重,朱淇胳膊肉肉的,铐子一铐上手腕便陷进了肉去,她手腕的肉挤上来挡住了铐子的半边,两周加戴戒具的时间,导致朱淇的胳膊全部红肿了起来。
一天晚饭后,马警官值班,女犯们出来操场透气,当透气结束回号室铃声响起的时候,马警官把人群中的石雁子叫到了办公室说:“最近怎么样?”
石雁子蹲在地上说:“马队长,好着呢,就是手铐戴着手腕疼。”
马警官说:“嗯,这是对你的惩罚,你心里服气吗?”
石雁子回答:“服气,我犯错了,受处罚应当的。”
马警官说:“你这种态度我就喜欢,你知道吗,给你加戴戒具并且扣分处罚你是在保护你。”
石雁子心里觉得可笑,说:“啊?马队长。”
马警官笑着说:“你的刑期只有三年,三年不求把你改造好,但是也不能让你学的更坏,更不能让你陷在里面出不去,我知道你们号室长平时拉帮结派,手下不公,也曾经考虑是不是把她换掉,但是这需要她心服口服,要安抚好她,监狱里,最重要的是不能有流血事件,你和朱淇那天都没有深究打架的原因,尤其是你,事后还主动给你们号室长道歉,这样做就比较好,如果那天我没有处理你,那你们号室长便白白挨了你的打,你觉得她心里会顺下这口气吗?不会,她一定会想方设法联合别人来报复你,这一来的话,你就处于危险之中了,女人的报复,尤其是我们女监的罪犯,那可没有轻重不计后果,并且女犯和男犯不一样,男犯打架,打完就打完了,两人只要当着主管民警冰释前嫌那后面便再没有什么事儿,但是女犯呢,女人心海底针,就女子监狱巴掌大一点地方,一点小事,有时候她能给你算计到刑满释放,我这么说你懂了吗?”
石雁子听懂了,原来民警们管理罪犯还有这么多的门道,便说:“我听懂了,谢谢马队长。”
马警官笑着说:“那就好,其实对于你们罪犯之间发生的矛盾,我反倒希望你们互相打两拳,把矛盾暴露出来,再把矛盾充分解决了,千万不敢把怨气藏在心底,想方设法报仇,这样最可怕。我之前找号室长谈话了,她主动提出不再当号室长了,我提议由你来当,她同意,大家知道你比较公平,并且也不记仇,你觉得呢。”
石雁子说:“我不行,我是流浪人员,外面的家属也是流浪人员。”
马警官说:“你以为这里是高等学府吗?你问问你身边的人,哪个不是流浪人员,哪个不是没上过学,哪个不是穷苦出身,你跟我说你是流浪人员干不了,告诉你,世界上最不歧视流浪汉的地方就是监狱。”
石雁子说:“行,我干。”
就这样石雁子成了他们号室的号室长,成为了犯人与主管民警沟通的一道桥梁。
当了号室长自然就和马警官走的近了,每天早晚两次情况汇报,石雁子发现,马文娟老队长可真的是亲和,她俩一起除了聊号室里的其他罪犯和监狱教育改造的事情,还聊自己的私生活,马队长最爱听石雁子给她讲自己流浪所经历的事情,马队长惊叹于石雁子走过那么多城市,而她自己却大半辈子都在这监狱里陪着女犯人,挣得国家工资也全给了在北京念书的儿子,自己很少享受过什么。
距离石雁子三年服刑刑期还剩一个月的时候,一天晚上,马文娟警官叫石雁子到值班室,马队长说:“我今晚夜班,下一个夜班你也就释放了,感觉和你聊不够,去把你的被子抱过来,两床被子我俩睡一起聊一晚上。”
石雁子去抱被子,朱淇说:“你这流浪汉的待遇,简直是我们卖珍珠白嫖的待遇,我在监狱快十年了没见过队长和犯人抱床被子睡一起的。”
旁边的老犯人说:“你个小丫头片子,你才来几年,你知道什么,我们以前别说睡一个床,队长和我们连吃饭都是一口锅,再说了,女人嘛,关系好了也就没了身份界限。”
石雁子和马队长躺在民警值班室的床上。马队长说:“石头,你说人活着为了什么?”
石雁子回答:“我也不知道队长。”
马队长说:“这会儿躺在这你可别把我当你的主管民警,不到一个月你就刑满释放了,刑满释放就是正常人,都能和你做姐妹了,你放松点,咋们好好聊一聊。”
石雁子听到队长这么说,便轻松了一点说:“人活着就是为了活着,吃饭,走路。”
马队长说:“是啊,我在监狱一辈子了,我看着你们这些女人们进来出去,有的又进来了,出去又进来了,我不知道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石雁子说:“我可不在进来了,虽然里面吃的好,不受冷,但是不自由,我着急。”
马队长说:“这不自由就是对你的惩罚,犯人们也不都是坏人,去年夏天,我陪着老公去星月广场散步,路过一个饮料摊,一个老板跑过来就抱住了我,说马队长啊,你怎么在这,拉着我和我老公就坐在了她的摊位上,又是给我们上瓜子,又是给我们上啤酒,说她请我的,半天我才记起来,她是我以前管过的一个犯人,名字叫不上了,最后走的时候我付钱她硬是不要,说服刑的时候我把她好过,感谢我,我都早忘了。回来的路上我老公还说我这工作干的好,积德了。”
石雁子说:“马队长,你人就是好,你体罚我们我们不生气,你和我们又没有私人恩怨,我们知道自己犯了错,你拿国家的法律来惩罚我们,我们心服口服。”
马队长说:“你有这觉悟,哈哈,不过犯人们有时候也真的挺让人生气的,有些犯人怎么开导都开导不来,好坏的话听不进去,但是我们民警们还是得耐心的管理,石雁子,你不笨,我不知道你以前经历过什么,希望你一个月后走出女子监狱这扇铁门,哪怕外面的生活再难,你也不要再进来,这辈子,我不想再见到你,明白吗?”
石雁子打心底里感谢马队长,嘴上说:“明白。”
一下午的时光,老孙在棚屋底下和小石头捡完了被乡上干部们扔的凌乱一地的垃圾,小石头布林着眼睛对老孙说:“爸爸,你给妈妈的铁圆盘礼物,被王叔叔拿走了。”
正如任老师总结的,小石头的病只是不能感知周围环境的氛围和捕捉他人的正确情绪情感,同时自己也不能合理的抒发自我情感,但是小石头不傻,他眼睁睁的看见王三立把铜镜插到了腰里,便告诉了老孙,老孙没回答。
老孙低头看到自己的鞋面和鞋底又分开了,小石头找来了铁丝,老孙便用铁丝把分离的鞋面和鞋底串起来,两头箍紧,然后说:“再坚持一下,石雁子就出来了,她来找见我们,我们就离开余山。”
“那我们为什么不去省城接妈妈呢?”小石头问。
“没钱买车票,等我们走到省城,石雁子都回来了。”老孙说。
“那妈妈有钱买车票回来吗?”小石头又问。
“石雁子有,丁盛说石雁子释放的时候监狱会给路费,刚够坐车来余山的。”老孙回答。
“老孙,我来了。”正在老孙和小石头说话时,副乡长王三立来访了,左手提着牛奶鸡蛋,右手提着一个新电锅。
王三立摸着小石头的头说:“小崽子上次脚扭了,是不是我给弄到卫生所的,现在脚还疼不疼了?”
小石头也不理他,王三立说:“自从我定点管理你之后,我给你帮了多少忙,啊呀你这个老孙,最麻烦乡上。”
老孙看了看说:“怎么就你一个,石雁子还有二十多天,来了我就走,你就可以拆了,当然你现在拆也可以。”
王三立说:“你怎么还是这样老孙,我可对你够好了,我可不是害人的干部,我要玩你能玩的你离开余山还得感谢我。”
老孙没说话,但王三立这句话他是认可的,王三立确实不害人。
老孙说:“我的东西呢,被你拿走了。”
王三立看看小石头,再看看老孙,本以为老孙不知道铜镜的价值,不在乎铜镜,糊弄过去,没想到老孙问了起来,王三立便说:“老孙,我问你,你这个古镜子,从哪来的,你老实回答。”
老孙如实回答说:“龙王庙的墙壁里。“
王三立瞪大了眼说:“老孙,说详细点,来来往往的经过,细节。”
老孙便说:“上个月发大水,把稻塘都淹了,我看见大家都拿着贡品去庙里上香磕头,我就去庙里讨点供养的水果吃,结果庙里的和尚不让我拿,回来时我记起山里面有个破旧的龙王庙庙,就想着去龙王庙庙看看有没有供养品能捡,我进了龙王庙庙就看见龙王身子底下真的供着果子,我够着身子取下来装包袱里,结果一个果子滚到了龙王泥身子后面的缝缝里,我就爬到后面取,够不着,缝隙太小,我就用力翘,翘呀翘,嗯,龙王的泥身子就往前倒了下来,我没管,就顾着捡果子,结果龙王屁股旁边的墙是空的,我掏开墙,里面有个木头盒子,盒子里就是铜镜子,我就把盒子扔了,镜子拿了回来,我那抹布把镜面磨了一下还能用,就包在了枕头里准备送给石雁子,你们乡上的人来拆家,走了之后镜子就不见了。”
王三立听的不可思议说:“你给我指一下,龙王庙在哪座山?”
老孙顺着铜镜巷直对面指过去说:“看,就那个山上,龙王庙门口能直直看见巷子口。”
王三立说:“这事儿别人知道吗?”
老孙说:“知道,小石头知道。”
王三立说:“小石头不算,老孙你得知道,捡到文物要上交国家,你怎么能自己藏起来给你媳妇。”
老孙先纠正王三立说:“雁子不是我媳妇。”
王三立说:“是不是媳妇我不管,不管怎么办,这个镜子得交到政府了,这些牛奶和锅子是奖励给你的。”
老孙说:“你少来,我不信你交给政府了,我要问问丁盛。”
小石头又哈哈大笑,王三立想了一下,尴尬的说:“老孙,你到底傻不傻,你告诉我,你真是个傻子,你说说,你说。”
老孙就顺着说:“你让我去省城接石雁子,并且给她买礼物,我就不要镜子。”
显然老孙只知道古铜镜是个文物,但是不知掉是王莽时期的贵重文物。
王三立赶忙答应说:“好说,这都好说,老孙,你不是个笨人,我不会亏你的,你必须保密明白吗?”
老孙不好意思直接要钱,就说:“明白,只要你让我去接石雁子,给石雁子买礼物,我就保密。”
王三立回答:“行,都是男人,你知道的,我可是个好干部,我也想帮你办事,这次我不但把你和石头送上去省城的班车,我还给石雁子买见衣服,或者包包,你放心,能做的我都做,甚至......”王三立本想说甚至让小石头重新入学,但是这个他不确定能不能办到,就没有说下去。
王三立别了老孙就直接来到文化局表姐夫家,头对头给表姐夫详详细细说了和老孙见面的过程,表姐夫摆好了酒菜等着王三立,放下酒杯说:“三立,我又看了几遍,镜子是真的,历代古铜镜很多很多,但是王莽时期的,稀有,我上网查了资料,之前苏富比有拍卖过一枚王莽铜镜,你知道多少钱吗?”
王三立说:“不知道。”
表姐夫伸出两个指头让王三立猜,王三立说:“20万?”
表姐夫摇摇头,王三立说:“200万?”
表姐夫说:“2000万。”
王三立惊掉了下巴,哈喇子从嘴角流了下来,情不自禁笑起来说:“可以可以,姐夫,这事可以干,我可以确保,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老孙也不知道镜子的价值,并且我和老孙已经谈妥了,这事可以干。”
表姐夫沉住气说:“嗯,现在首先要保密,包括你姐姐,你姐明天可就回来了,以后我们不在家里谈,其次,一定要安抚好那个流浪汉,既不能让他感觉出镜子的价值但又能封的上他的嘴,你自己把握好。”
王三立接着说:“姐夫,我们需不需要走访一下挖出镜子的龙王庙。”
表姐夫说:“为什么。”
王三立说:“一是把挖出镜子的证据毁灭一下,二是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流浪汉丢落下的宝贝。”
表姐夫说:“你傻啊,你乡长白当了,千万别去,让那个流浪汉也别去,我问你,除了你我流浪汉,谁能知道龙王庙里出土了王莽铜镜,就连你拿到了镜子都不知道能值2000万,谁还能想到,你去毁灭证据不是不打自招嘛,第二,破龙王庙,除了裹在墙里的木盒镜子,不可能有什么落下的宝贝,这个你可以再问问流浪汉,总之,千万不能再去龙王庙,不能让人在龙王庙附近遇到你。”
王三立说:“嗯,我明白了,也没人会再去龙王庙,龙王庙那座山很偏,并且老孙说去龙王庙得爬山,没有大路。”
表姐夫回答:“那就好,这个周末我去趟北京,把镜子照片让古董玩家们瞅瞅,记住三立,保密第一。”
王三立回答:“明白了姐夫。”两人边吃边喝边聊。
第二天,第一缕太阳刚出来,老孙照旧领着小石头去早市捡菜叶副食垃圾,回来的时候小石头一句话不说,穿过巷子,巷子里住户丁盛,陈三,老吕几人都悠闲着站在院门口,吕嫂说:“老孙,你可赶上好时候了,这奥运会把你奥运了。”这个时候小石头又开开心心蹦跳了起来,吕涛跑过来和陈家的小女孩拉着小石头朝着棚屋跑去。
老孙还没问,就看到棚屋旁边停着一辆三轮车,车上拉着砖头和水泥,两个戴草帽穿背心的工人忙着卸砖,老孙急忙跑过去问:“怎么了,你们要干什么?”
棚屋前,一位戴眼镜白衬衣的年轻干部听到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档案夹说:“老孙是吧,我是乡上的干事,我们要给你盖砖瓦房。”
铜镜巷尾,做着风水照壁的老孙棚屋这次可幸运了。
老孙看了一圈,两个草帽工人在棚屋后面平了地平,地上挑了一条沟槽引了水流,开始拌水泥沙子了,乡上的干事说:“乡上讨论了你的情况,主要因为你有孩子,所以你可以不用去垃圾站工作,也能安置落户下来,我们给你修了这间砖瓦房,这样你就有了标准居住地点,等你的户口人数清楚的话,户口就不是问题了。”
老孙说:“你确定不用去垃圾站疏通垃圾,不用再掏钱?这砖瓦房就给我了?”
乡干事回答说:“我说了半天你没听见嘛,不用你交钱,还得给你倒给钱,这儿有两百元钱,是你的补助,王乡长说你可以拿着买票去省城接你的妻子,给她买礼物。”
老孙边收下钱边说:“石雁子不是我的妻子,但是我是得接她。”
乡干事说:“这我不管,你在这份文件上捡个字,现在你就算安置妥当了,不要再难缠了。”
乡干事拿出文件,老孙趴在三轮车上,干事指着需要签字的地方一处一处签了字,盖了手印。乡干事看手续完成就走了,两个工人说:“我们来得早,两天就把房给你盖好了。”
老孙说:“这盖房子多少钱?”
工人说:“这你不用管,我们干完活去乡上领钱。”
巷子里丁家,陈家,吕家大人小孩全部围了过来,丁盛说:“你这个瘟孙,命还好得很,你一个流浪人员,乡上还把你当个神供着。”
陈三说:“这下好了,这就算正式的邻居了,以后我家有活老孙你可得来帮忙。”
陈嫂瞪着陈三说:“你能有啥忙老孙帮你。”
陈三说:“你不懂,我们老陈家的祖辈也是像老孙这样,要饭一路要过来,到了铜镜巷走不动了或者不想走了便留了下来,搭个棚子便是家啊。”
吕嫂说:“老孙这安稳下来以后可不敢打小石头打的鸡飞狗跳的,我们需要安静。”
老孙说:“你们这样说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反正我无所谓,给我盖房我就住,拆我的棚屋我就走,我来去自由。”
吕嫂说:“你这个瘟孙真没叫错,你不说房子建好了叫我们吃一顿庆祝一下,还无所谓起来。”
老孙说:“无所谓,我房门大开,你们想来就来。”
老孙其实不想安顿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只要进入砖瓦房他感觉胸口就闷得慌,他最喜欢躺在青青草地上,吸着大自然的空气,吹着大自然的风。但老孙忘不了石雁子入狱前对他说:“老孙,不能这辈子誓死不定居吗,小石头咋办。”一个孩子压制了成年人的强迫症。
老孙1998年认识石雁子,俩人有了一番共同的经历后,老孙便事事都听石雁子的,因此修了这个砖房,也算是送给石雁子最大的礼物,比什么破铜镜当礼物好多了。
又过了些许时日,鱼塘里的鲤鱼都长肥了,肥到白鹭一口叼不起来了。
今天老孙起得早,天刚蒙蒙亮,老孙掰着指头左算右算,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数日前老孙就拜托了村上的丁盛,麻烦他联系监狱里边,告诉石雁子老孙要去监狱大门口接她的事儿。
老孙卷好被褥,背在身上,硬生生叫醒了睡眼惺忪的小石头,然后打开砖瓦房的窗户和木门,把太阳迎进来说:“走,今天上省城,接石雁子。”
老孙和小石头吃了一个馒头,然后老孙把屋里全部的钱塞进了内裤里面缝着的小兜里,勒好裤腰带,拉着小石头的手离开了砖瓦房,两人一路步行,等太阳完全出来的时候便走到了余山市汽车站。
老孙和小石头顺利买票,安检,检票乘车,背着一卷被褥,坐到了当日第一班前往省城的卧铺车上,上车的时候司机给老孙发了两个红色塑料袋,说是装鞋子用的塑料袋。
老孙找到了自己的铺位,在最后面的连铺上,车上很闷,但是对老孙来说这已经是高待遇了,作为流浪人员,老孙来去全靠双腿,很少花钱搭车。
后排大通铺可以睡五人,但现在加上小石头就成了五个半人,老孙和小石头在最靠右边,左边有个戴着墨镜的男子,大概30来岁,脸瘦瘦的,腿很长,卧铺容不下他的腿,长长的伸在外面,他在卧铺车上也戴着太阳镜,看不见他的眼睛。
大卧铺车子发动了,渐渐驶出余山市汽车站,老孙看着窗外,汽车站门口许多废弃的垃圾,还有塑料瓶,老孙看到急着恨不得跳下车把瓶瓶罐罐捡起来,但是显然这不可能,急着拍玻璃,小石头抓着他的手说:“爸爸,你忍一下。”
旁边的男子本来躺着,转头看了老孙和小石头一眼,继续睡去。
老孙还很少坐着这种大客车出门,很少感受汽车行驶在公路上,窗边风景划过的感觉,车内很黑,他看着窗外的风景,远处的青山叠峦,隐隐约约,近处的水稻鱼塘,白鹭点点。正看着窗外发呆,突然有名乘客喊道:“司机,还不放碟片嘛?”
老孙笑了,这一声让老孙想起了十年前流浪时,他总是喜欢流浪在乐都市街头,蹲着看商店放的露天录像,一到十二点,也有人会喊:“老板,怎么还不换碟片!”
司机打开了车载DVD,放着《大话西游》,此时车窗外景色划过,孙然感觉窗外的景色跟十年前在街边看《大话西游》,片中芦苇荡中吹着洞箫的声音感觉一样,那个时候,他正在陶醉《大话西游》的画面和乐律,突然一个女的流浪汉狠狠拍了他一把说:“你这个流浪汉,还喜欢看电影?”那个拍他的女流浪汉便是今日的石雁子,十年了,十年时间像是被孙悟空吹了一口气一样就没了,这十年石雁子吃了很多苦,甚至差点丢失生命,但是此刻,他们都活过来了,不但他们活了过来,还捡到了小石头,并且现在,老孙和小石头就是奔着接石雁子去的,想到这,配上《大话西游》的洞箫,老孙抱紧了身边睡着的小石头。
车子走了大约三个小时,司机大喊:“注意啦!前面上厕所,前面上厕所!”
老孙和旁边的男子都醒了,老孙想问问小石头上不上厕所,但是小石头睡的呼呼的,自己便拿了装鞋子的红色塑料袋下车小便,车外公路边是一片小树林,老孙走进树林小便,小边完大家都上了车,老孙看着惬意的风景,停留到最后一个上了车,司机说:“都看看左右齐了没。”
老孙说:“我是最后一个,齐了。”
司机听到便开车,老孙站在司机旁边,第一次从大卧铺车司机的角度上看到了车辆行驶时窗外扑面而来的风景,这些风景是一条条五颜六色的线条组成的,老孙感觉好美啊,像是头发都被扑面的风景线条吹了起来。
老孙记起来有个曾经给他看病的心理专家曾经说过,他们这些心理疾病患者感官和别人不一样,对外部环境的关注点和别人也不一样,越严重就越能看到不一样的世界,而孙然觉得这不一样的世界好美。
司机看孙然站着,便说:“你不回铺位,等会摔倒可别找我。”
孙然这才从视野沉浸中走出来,抓着栏杆缓缓的走到了铺上,抬头一看:“糟了,小石头不见了,旁边的墨镜男也不见了。”
司机听到有人没上车,一个急刹车,乘客们被晃醒了,嘴里直骂娘,听到司机说小孩不见了,乘客们便从骂娘转而说:“赶紧回去找啊。”
司机绕了个大圈掉头转弯,老孙也急着站到了挡风玻璃前面,但此刻他却没有沉浸在窗外动景的风景中,而是盯着左右路边找着小石头。
司机看出来他很着急说:“别慌,一般都在厕所点等着,这不是还有个大人呢嘛。”
车子离厕所点越来越近,驶过一个弯道,老孙看到小石头站在路边,头上套着装鞋子的红色塑料袋,旁边蹲着墨镜男,墨镜男看到卧铺车返回,挥挥手让司机停车,墨镜男先是把小石头抱上了车,老孙赶忙接过了小石头,墨镜男骂司机说:“眼睛瞎了吗?车上几个人你都不知道了?”
司机笑着说:“你们什么时候下去的,我怎么没看见。”
墨镜男说:“这小孩要尿尿,要尿车上,我带他从后门下的,我们才下去你就开车了,你什么意思。”
老孙说:“别骂,我的不对。”说着把墨镜男往铺上拽,此时他闻到墨镜男一股烟味很浓,便知道他下车抽烟了。
乘客们也起哄说:“载上就好了,赶紧走吧,走吧。”
老孙和小石头还有墨镜男三人躺好,老孙说:“亏了你,不然小石头丢了。”
墨镜男跟老孙握手说:“我叫李尔,社会人,讲道义,你叫我李子就行。”
老孙说:“社会人,李子好。”
李子说:“你,带着儿子去哪?”
老孙说:“去省城。”
李子说:“算我白问,这趟车就是去省城的,大部分人都去省城,你,去省城哪里?”
老孙这才记起什么,赶忙掏出一个纸条,看了一眼说:“省城城关区九沙路,幸亏丁盛给我写了地址,不然省城那么大,还不好找。”
小石头此刻又闹腾,哇哇乱哭,李子问:“这孩子什么回事?”
老孙说:“孩子偶尔鬼上身。”
李子退了一下说:“鬼上身,别吓我,我可见过真的鬼上身。”
老孙说:“没吓你,这孩子一阵阵的。”
李子说:“可能是病,你去看看,或者找个道士给......对了,你刚说你去哪?”
老孙说:“我去九沙路。”
李子呵呵一下不说话。
老孙问:“怎么了?”
李子说:“九沙路那儿只有一个地方,你是不是去探监的?”
老孙说:“你怎么知道,不过不是探监,我朋友被抓了,明天释放了,我去接她。”
李子说:“九沙路只有一个单位,那可是省女子监狱,这女的一定是你什么人吧。”
老孙说:“很重要的人。”
李子说:“你妻子?”
老孙说:“不是两口子,我们没那个关系。”
李子哈哈大笑:“鬼信,男人女人在一起,除了兄妹,你要说男人没那个心思,除非他不是直的。”
老孙听不太懂说:“什么?我们是流浪的生死伴侣。”
李子说:“你看看,是吧,都生死伴侣了还能没那个啥,不说了,哥我也是去省女监的。”
老孙说:“这么巧啊,你去接人?”
李子说:“也不是巧,明天后天是省女子监狱的探监日,我只能明后天去,所以我俩遇见了,这不是巧合,这是缘分。”
老孙说:“是缘分,你去接谁?你去探视谁?”
李子看到小石头又笑了,哈哈大笑起来:“你看你这孩子,怎么又笑了,真是个娃娃脸。”
老孙说:“你别管,只有我和石雁子还有吕涛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
李子故意大声说:“我不像你,我敢说,没什么丢人的,我去监狱探视我的媳妇,我正儿八经的媳妇,虽然她进去了,但这我敢说,媳妇就是媳妇,哪怕她进去了,到了省女子监狱,她还是我媳妇,我等她出来。”
老孙被感动了,他想,虽然石雁子不是他媳妇,但是这种三年来期待已久的相见感觉感情和李子对他的媳妇的感情是一样的。
李子说:“你叫什么?做什么的?”
老孙回答:“我姓孙,大家叫我老孙,我流浪的。”
李子说:“你多大?你老孙。”
老孙回答:“我二十七,但是长得老,周围的人叫我老孙。”
李子笑着说:“你们一群流浪汉疯了乱叫,你跟着我混吧,至少今晚你跟着我,我带你到女子监狱附近歇脚。”
老孙平时最怕与人结伴,但这次去省女子监狱,虽然自己识字认路,但是在省城一下子找到女子监狱还是不简单,老孙怕一晚上找不到就遭了,于是他没有拒绝李子。
卧铺车到省城已经下午了,出了汽车站,李子说:“你媳妇,你朋友什么时候释放?”
老孙说:“明天一大早,应该,就出来了,监狱大门口。”
李子抓抓小石头的头说:“行,我们打个滴去九沙路,找个地方住下,明天你去接人。”
老孙还没来得及拒绝李子就叫到了出租车,小石头开心的跳,爬上了出租车,李子坐副驾驶,老孙只能上车,李子对司机说,去九沙路。
老孙坐在后排,小石头开心的趴窗户玩,老孙把手伸进裤裆,想办法从内裤小兜里扯出一张人民币,但是车子左转右转,老孙死活把手伸不进裤衩的小兜,李子转过头来说:“老孙你手伸进裤子,在干嘛,上厕所可要下车,你和你儿子怎么都喜欢车上尿尿。”
老孙没有解释在摸裤裆里的人民币,便把手取了出来,尴尬的笑了笑坐好。
大约半个多小时才到了九沙路,司机停车,李子付了车钱,老孙说:“李子,我给你车钱。”
李子说:“给啥,你一个流浪汉,你哪有钱,我俩是缘分,况且我一个人也得打车,多你俩一样的,走,找家旅店住下。”
老孙是无论如何再不能占李子的便宜了,就这已经很感激了,急忙说:“不了,我和石头去别处。”说完便赶忙走开。
老孙先是找到了女子监狱,让小石头在路沿石坐着等着,自己在大门口徘徊了几个来回,门口的武警看到异常说:“你是干嘛的?”
老孙扭头就走,拉起小石头就走,对小石头说:“我已经找到地方了,明天早晨石雁子就从刚才那个门出来,我们太阳出来就站在那等他。”
小石头跳着说:“好呀。”
现在摆在老孙面前一个问题,到底晚上住哪里。
在余山的时候,老孙和小石头住铜镜巷棚屋,后来还有了砖瓦房,但是现在省城人生地不熟,临时找个过夜点已经来不及,只能找个墙角睡着了,要是老孙自己也无所谓,但是有了小石头便把老孙难住了。
老孙大脑飞快的想了想:身上有几百元钱,住一晚旅店至少得三十元,因此这几百元钱绝对不能碰,这钱是给他,石雁子,小石头遇到大灾大难留着的,是给石雁子留着的,甚至退一万步,自己死了,这钱给石雁子也能把自己火化了,九月份,晚上肯定不冷,冷也就五点天亮前那会,六点太阳一出来就热了,我把外套和被褥给小石头包上,我们在墙角睡一晚。
正想着小石头又哇哇乱叫,老孙知道小石头饿了,花两元钱买了一瓶矿泉水和一包方便面,连喝带吃小石头便又笑了起来说:“妈妈明天是不是就在我们眼前了。”
老孙说:“嗯,明早太阳一出来石雁子就出来了。”
石雁子曾因为故意伤害罪判了三年有期徒刑,狱内正常减了一把刑十个月,因此坐了实刑只有两年多,石雁子入狱的时候小石头才四岁多,居然还能记得石雁子妈妈,老孙有时候也发现,小石头虽然不会感受别人的情感情绪,但是记忆力特别好,比如铜镜巷墙上喷着的办证电话号码,小石头能看一眼就一个数字不差的背出来。
入夜了,有点凉风,夜再深,凉风变成了冷风。
老孙和小石头在省城九沙路女子监狱旁边找了个墙拐角窝了下来,小石头说:“这儿难闻。”老孙说:“难闻但是保温,好好睡。”
夜越来越深,本就不繁华的九沙路黑了下来,远处的商铺都关了灯,漆黑一片,只有女子监狱高高的墙上有探照灯,但灯头是打进监狱里面的。
老孙靠着墙,九沙路远离了城市的热岛效应便让老孙冻的瑟瑟发抖,但小石头裹着被褥和他的外套,在怀里睡着了。这天气怎么冷起来了,老孙拿起外套口袋里的半瓶矿泉水想喝一口暖暖身子,但是拿手一捏,半瓶矿泉水冻成了半瓶冰沙。
天怎么还不亮啊,太阳怎么还不出来啊,老孙此刻羡慕省城正在高楼室内呼呼大睡的人们,想念他余山的那间暖烘烘的破棚屋窝棚,他想,此时此刻,石雁子会不会想到他呢,石雁子暖和吗?石雁子此时此刻在干什么呢?自从石雁子进了监狱,他们就再也没见过面,没通过电话,没写过信件,释放日期还是监狱通知的村上,大队的丁盛又告诉的老孙,老孙觉得只要有个具体刑满释放的日期就够了,有了这个日期,狱内狱外的老孙和石雁子两人就会盯紧这个日子,直到两人交汇到一起。
此刻他们两心里都知道,明天升起的太阳照在女子监狱的大铁门上的时候,省女子监狱大铁门便会打开,门外一定会有一个人等,门内的一个被等的人一定会迎着阳光笑。
其实石雁子对女子监狱有种特别的感觉,有犯人曾对她说,监狱是最后的江湖。
因为大家都是底层,所以流浪人员的身份让石雁子在监狱里非但不被看不起,甚至可以成为一种炫耀的资本,监狱里面的罪犯离家流浪的很多,作奸犯科也好,被逼无奈也罢,这些犯人们胸中多少有些江湖道义。
甚至有那么一刻,石雁子都有不想离开这省女子监狱的冲动,在这里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被尊重,哪怕她记得有一次狱友朝她挥拳而来,都会把她当作平等的敌人,打完架了,民警把两人叫到办公室说:“都是可怜人,何必呢。”是啊,都是可怜人,两人在民警的促和下抱一抱,拍拍肩膀,过段时间号室吃饭,她给你碗里放两片肥肉,你再给她拨一点米饭,这种野性和理性的平衡,平衡到让人恍然间觉得这里才是人间正道。
下午收工,遇到监狱民警们和犯人们,认识她的,知道她明天即将刑满释放的都朝她笑了笑,有民警甚至向她打招呼问好。石雁子可以感受到罪犯们看到即将刑满释放的自己的那种复杂的感受,那种复杂的感受由嫉妒、羡慕、开心、难过、懊悔等多种感觉揉杂在一起,石雁子能感受到,甚至连有些民警都有这种复杂的感觉。
回到监舍楼内,民警在大厅给大家放电影,电影是《大话西游》,石雁子拿着小塑料板凳坐着看电影,时不时的有服刑罪犯过来跟石雁子打声招呼。
石雁子对同犯朱淇说:“这部电影我十年前就看过了,为什么现在又开始流行了。”
朱淇说:“也许现在人们怀念以前的人儿了呢,我也是,我后悔离开湖州老家了,虽然老家是农村,但是和奶奶一起割草喂猪,煮猪肉大馄饨,啊,好想吃一次啊,这会儿给我一碗大馄饨换增加一年刑期我都愿意,乡下那日子很安逸啊。”
石雁子不说话,朱淇问石雁子:“雁子姐,你急吗?”
石雁子说:“急什么?”
朱淇说:“明天就要出了,你现在心里不着急吗?”
石雁子说:“不急。”
朱淇说:“真的啊,要我可急勒。”
石雁说:“嗯。”
朱淇说:“雁子姐,你可别忘了我,等2015年我刑满释放的时候你可要来接我。”
石雁子说:“不会的朱淇,你是我的姐妹,我出狱就给你写信。”
朱淇说:“嗯,雁子姐,我再跟你说一下地址,你可别写错了,不然寄不到,不要写省女子监狱 朱淇收,要写城关区九沙路三号信箱 朱淇收。”
石雁子说:“我知道了。”
晚上监狱民警们收了号室,石雁子才知道马文娟警官说的没错,果然再见不到她了,石雁子想起马文娟警官那晚对石雁子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出去好好活着石头,我希望这辈子永远见不到你。”石雁子躺在女子监狱床上失眠的时候,老孙在一墙之隔的外面抱着捡来的小石头等待日出来临。
根据法律规定,监狱里服刑的罪犯,必须按时释放,这个按时一般指的是不能提前,但是也绝不能多关押一天,就如同监狱里关押的罪犯人数一样,一个都不能少,但是多出一个来也是违法渎职的大问题。
天还没亮,值班民警就来打开了石雁子的号室门说:“石雁子,穿衣服出来,其他人睡着别动。”石雁子就等着民警这一声喊叫了。
石雁子这一晚压根没睡着,前一晚就穿好了衣服,早早的把入狱发给自己的洗漱用品,洗脸盆,拖鞋等物品都送给了号室的姐妹们。入睡前号室的姐妹们也都给了石雁子祝福,她也一一祝福大家,曾经的号室长还和她拥抱了,并且请求石雁子帮她办件事,让石雁子释放后去城西区大河路399号给她儿子带句话,说让儿子来监狱探视自己,石雁子当场就答应了。
石雁子出门的时候,朱淇侧过身体,眼含泪水,低声对石雁子说:“雁子姐雁子姐,出去替我多吃点好吃的,吃大碗馄饨,吃豆腐包,穿漂亮裙子,去大海边,去故宫,雁子姐雁子姐,不要忘了我,给我写信,雁子姐,再见,再也不见!至少不在这鬼地方再见!”
石雁子捋了一下朱淇的头发说:“朱淇,听话,有事就找马队长,要听话。”
民警开始催了说:“再不走迟了。”朱淇便走出了号室,老民警和老犯人传下来一条潜规则,就是不要在烈日当空的时候出狱,那样难免还得进来,刑满释放要迎着新生的第一缕阳光出狱,才能拥抱新的人生。
天微微亮,还有点冷,女子监狱里面安安静静,石雁子跟着监狱民警一路快走。
监狱真是个让人内心复杂的地方,世界上但凡是人呆过的地方,总会是值得留恋的。但唯独监狱,即便你本我内心留恋着它,但是你的自我理智又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再看到这里熟悉的花花草草,熟悉的车间板房,甚至熟悉的狱内空气。
石雁子被民警带着走向监狱大门口,她身上的囚衣已经换成了灰色的布衣,布衣是在罪犯习艺车间内,石雁子的号室同犯们亲自为她量的身材,扯的布匹制作的,虽然不精美,没品牌,但却很合身,穿着很舒适。
两人来到监狱大门口,石雁子想回头再看看自己生活了两年多的地方,带她的民警突然说:“别回头!还想进来?”两人站了一会儿,监狱大门的武警战士走过来查验身份,验明正身后大喊一声:“开门放行。”
石雁子看着省女子监狱的两扇大铁门缓缓左右开启,此时铁门缝隙里金灿灿的阳光真的撒了进来,洒在了脸上,这一刻石雁子懂了几十年来省女子监狱的监狱民警们死死守着这个点来释放刑满罪犯的良苦用心,因为这一刻,石雁子突然好想哭,好想好好生活!
老孙和拉着小石头站在省女子监狱外大门口,大铁门哐当哐当的开了个缝,老孙一眼就看到了石雁子,阳光照射着石雁子的脸,石雁子感觉监狱外面的光和监狱里面的光有一点儿不一样,石雁子也看到了老孙拉着小石头,没想到小石头长这么高了。
监狱大门只开了一个一人宽的缝,武警战士对石雁子说:“赶快,门要关闭了。”石雁子头也没回的走了出来,她相信新生之后,这辈子都不会再和监狱有关系了。
老孙看着石雁子走过来,不知道第一句话说什么,小石头也呆呆的站着,老孙和石雁子没有拥抱,甚至没有任何肢体接触,石雁子走过来先开口:“傻愣着,走吧。”
老孙说:“出来了就好。”本来有一堆话想对石雁子说,什么棚屋拆迁,捡到铜镜,砖瓦房屋和小石头退学的事儿,但是现在老孙竟然一句话也不想说。
石雁子就对着老孙说了一句走,便再不说话,拉起小石头超着前面走去,老孙跟在后面,看着石雁子的背影,他觉得石雁子进了一趟监狱非但没饿,反而更壮实了,老孙问:“不都说进了监狱掉层皮吗?”
石雁子知道老孙的意思,便说:“那是说看守所,看守所受罪,到了监狱便安顿了下来。”
老孙问:“还有这话,为什么?”
石雁子说:“看守所大家的心态不稳,喜欢反抗,所以警察管理严格,到了监狱,大家都懂事了,转变了心态,安稳了下来,就像过日子一样,改造生活也就正常了。”
老孙问:“那你在里面,好吗?”
石雁子说:“看守所想不通,不适应,挨了打,到了女子监狱就想通了,适应了。”
老孙又问:“女监没被欺负吧?”
石雁子说:“你觉得呢?”
老孙说:“我觉得没有,没人打得过你。”
石雁子说:“与打过打不过没关系,只要你心里敞亮,踏实改造,警察们就会帮你。”
老孙说:“警察打人吗?”
石雁子说:“你打人警察就打你,你听话警察就不打你。”
老孙说:“吃的怎么样?”
石雁子说:“管饱,应该比你吃的还要好一点。”
老孙哈哈笑了,说:“这是什么话,你的意思是监狱比外面还好了?”
石雁子说:“不好说,马队长说监狱也是一个小社会,是有情有义的地方,对了,老孙,我们去哪。”
老孙听到石雁子终于叫了他一声老孙,便开心起来说:“你说去哪就去哪,我听你的。”
石雁子说:“你还是这话,老孙,让我看看你。”
石雁子发现老孙比两年多前又老了了多,虽然看得出为了见石雁子已经很精心的剃须,削发,洗漱,但还是掩盖不住十年流浪积攒的沧桑感,石雁子说:“老孙,给你做个眼镜框吧,国家给我发了34元钱的路费,做一个镜框应该够了。”
老孙说:“闲的没事了白花这钱,存着,说不定哪天可以应急。”
石雁子认真的说:“你不做镜框,我就不走了。”
老孙岔开话题说:“你怎么就拉着小石头走,不和他说说话。”
石雁子停了一下,说:“小石头几岁了?”
老孙回答:“六岁了,到了小学的年纪,送到学校里调皮,学校又给送回来了。”
石雁子回答:“还是自己开心自己哭,不随众人吗?”
老孙回答:“嗯,比两年前又严重了。”
石雁子低头瞅瞅小石头,小石头也瞅瞅她,石雁子说:“小石头这是一种病,叫广泛性谱系障碍。”
老孙说:“你胡说,不是病,小孩都这样。”
石雁子说:“是病,我在监狱图书馆的书上专门查了,别人哭他笑,别人笑他哭,不合群,不看人的眼睛,就是广泛性谱系障碍,和小石头的症状一模一样。”
老孙说:“监狱图书馆?监狱也有图书馆?”
石雁子回答:“有呀,大学淘汰的旧书,全部捐到我们监狱了,我们监狱还有钢琴呢,有人会弹。”
老孙不相信的说:“我不信,这是监狱还是学校,如果真的有图书馆,改天我也进监狱呆一呆。”
石雁子说:“你还说对了,马队长说我们监狱就是学校,特殊的学校,我们号室的文盲在监狱都扫盲了。”
老孙说:“别说你们监狱你们监狱,你是正常人了,你现在刑满释放了。”
石雁子这才反应过来说:“嗯。”
老孙说:“书上还说什么了?小石头。”
石雁子说:“书上说,这种病在心里,不是身体上的,治这个病越早越好,最好的救治时间是三到五岁,小石头已经来不及了。”
老孙说:“五岁,六岁,来得及,书上说怎么治?”
石雁子说:“说了怎么治,但是我看不懂,我都抄下来了,但是出狱的时候管教民警说出狱不带一片纸,给我没收了。”
老孙想了想说:“我们再想办法,我去余山垃圾场问问专门捡旧书的老刘有没有这本书,书名叫什么?”
石雁子说:“我忘了,这样的书不好找,外面根本找不到。”
老孙和石雁子就这样边走边聊,走的漫无目的,聊的看似漫不经心,其实却越来越有目的,石雁子看着整洁绿化的马路,马路上小汽车来来往往,说:“老孙,省城这么大,怎么没有眼镜摊,我们转了这么久找不到。”
老孙说:“余山也没有了,所有在马路上卖货的地摊,货架,货郎都被清理了。”
石雁子说:“为什么呢,那我们买便宜东西去哪里呢?”
老孙说:“非要买东西,就在商店买,但是商店,好贵,一样的东西比地摊贵很多。”
石雁子说:“贵也得买,你那根棉线眼镜架都快把耳朵勒断了。”
老孙拽了拽说:“没有啊,谁说的,好好地。”
老孙开始听到石雁子给他做眼镜框甚至有点生气,他觉得石雁子嫌弃他,但是聊着聊着他就想通了。石雁子拉着小石头停到一家装潢华丽,室内明亮的眼镜店门口,上面写着大唐眼镜四个烫金大字,石雁子说:“省城就是省城,我记得这种金字只有公安局能有,没想到一个眼镜店也用,我们去这里面给你做个眼镜框。”
老孙还没来及回答,石雁子便拉起小石头走进了眼镜店,老孙也只能穿着破烂衣物半进半退的进了这家眼镜店,老孙的举动,店员们都用余光看在眼里,这家眼镜店真的是亮丽堂皇,大白天灯却全开着,里面的眼镜闪闪发亮,制服革履的店员们忙着跟顾客交谈。
石雁子说了三遍:“做个眼镜框。”但是店员们并没人搭理他们三个,石雁子又说了一遍,才过来一个店员说:“你干什么?”石雁子听到对面问自己干什么,觉得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小心翼翼的确认说:“你们这里,是干什么的?”店员的火却上来了,恶狠狠的说:“你不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你走进来干嘛?”小石头突然哈哈大笑,边笑边蹦,老孙赶紧拉着石雁子和小石头出了商店,石雁子脸上露出很尴尬的表情。
一个刚刑满释放的女囚,心底里本坚定着自己与社会上的正常人没有差别,于是意欲主动积极融入社会的虚荣心与自尊心齐头并进,在遭受到冷落后,这种虚荣心与自尊心必然受挫,于是反应到身体外显的行为就是表情的尴尬,如果给性格更暴躁、更自卑的刑满释放罪犯,如此几个回合下来或许又事一桩刑事案件。
老孙看着石雁子的眼睛大声说:“石雁子,你怎么了,你一个牢坐糊涂了吗?我们是流浪人员,流浪汉啊,人家没有把我们打出来算好了。”
石雁子好歹是心底敞亮的人,她对老孙说:“嗯,你说的对,我忘了,这不是监狱里了,这是监狱外面了,我出来了。”
老孙看着石雁子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而石雁子这才反应过来,在女子监狱里流浪人员很常见,一旦出狱,处在这正常社会中,这层流浪人员的外壳就自然的套在了自己身上就显得与众不同,当然她自己也想得通,和老孙流浪,这么多年,这条流浪路都是他们自己选的。
老孙,石雁子,小石头三人站在商业街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显得有点格格不入,甚至有点儿无地自容。石雁子这才对自己流浪人员加罪犯的身份有了感知,老孙本来要说些什么,又住口了,而小石头依旧哇哇大哭,路人来来往往的目光只是多看两眼,也不停留。
“老孙?老孙,你怎么又把孩子弄哭了!”身边传来一个声音。
老孙和石雁子几乎同时转头,来人老孙认识,正是来省城时乘坐卧铺大巴睡在老孙旁边的墨镜男,叫李尔,社会人李子,李子还是戴着一副墨镜,留着三七分的头。
老孙说:“李子!你怎么在这儿?”
李子说:“我混这里的,不在这在哪,这位是,哦,对了,你刚接出狱的朋友!”
老孙说:“是的,她叫石雁子,我的流浪伴侣,我们搭伙一起流浪,还有小石头。”
老孙又对石雁子说:“石雁子,李子和我们来省城坐同一辆车,李子也来省城,嗯。”老孙的最后一句话说了一半没说出来。
李子说:“哈哈,这有啥老孙,你好石雁子,我是李子,社会人,我媳妇也是犯人,不丢人,我来探视我媳妇,你们怎么了,小娃儿哭成这样。”
老孙说:“你妻子在监狱好吗?”
李子说:“没见着人,不知道啥原因,下一个探视时间我再来。”
小石头还在哇哇哭,老孙便说:“我们像是走错地方了。”
李子说:“只要是人走的地方就没有错的,怎么回事。”
老孙本来不想说,但李子问了便说:“石雁子想找个地摊给我买一副眼镜框,这家店好像不是卖眼镜框的。”
李子说:“也确实,你戴着的这眼镜连个眼镜腿都没有,这样可不行,这家店嗯,大唐眼镜,确实是卖眼镜的,怎么能走错呢,你们来我看。”
李子拉着老孙就进门,小石头又不哭了,笑着跑了进去,石雁子也跟了进来。
李子领着老孙说往里走说:“你就配个眼镜框就可以了是不是?”
老孙不说话,石雁子说:“对,做个眼镜框。”
李子便趴在玻璃柜台上,指着老孙对店员说:“来,给老孙加个镜框。”
女店员也是涉世未深,不知人间冷暖的年轻小姑娘,斜着眼睛看了老孙一眼说:“没他戴的。”
李子笑了笑说:“怎么能没有,找一找,我们给钱。”
女店员这才正眼扫了一下老孙,虽然着装还算干净,但球鞋是破的,裤子是短的,衬衫是皱巴巴的,胡子拉碴,头发也是乱飞的,身后还背着一卷铺盖,一看就是标准的流浪汉,便斜睨着说:“没有他戴的,你们赶紧去别处。”
李子这才明白刚才老孙三人为什么像三只老鼠一样愣着站在眼镜店门口了,啪的一把拍在了柜台玻璃上,虽说玻璃没碎,但声音响彻,这突然的一声吓得女店员身体惊了一下,李子破口大骂:“你们马勒戈壁的开个破眼镜店,把自己的破店当什么了?小渣渣还看不起人,一个步行街的小破店,不知道的以为你这店开在了迪拜塔尖子上!”
店内三五个顾客和另两名店员也都看着李子,眼镜店里间跑出来了一个五大三粗的胖男子,以为李子闹事便说:“怎么了怎么了,吵什么吵?”
李子走近盯着男子,两人中间隔着柜台,李子说:“老孙两次进来配个眼镜框,你们店员两次把人撵出去不接待,怎么回事,你们这眼镜店的眼镜他妈的是金的?”
胖男子听完不但不赔礼,大骂着李子说:“妈的,谁敢在我店里闹事,你小子来错地方了,都他妈给老子滚!”
对面的男子虽然胖,但虎不住李子,李子个高,不说话半身上前,左手一把揪住胖男子的头发,右手啪啪就是两个耳光,然后双手揪住胖男子头发,把胖男子的头使劲的窝在自己的腹部,中间隔着柜台,胖男子挣扎使不上劲,嘴里说:“小刘,报警,报警小刘。”
李子又把男子扇了两个嘴巴,放大了声音说:“报警,赶紧报警,你们他妈的不给配眼镜,还欺负人,看警察来了帮谁,不但要报警,还要给工商打电话,给都市报也打电话,把商业街的保安也叫来,彻底闹大,往大里闹,我看你着大唐眼镜在商业步行街还开不开的下去。”
店内的顾客赶忙走到了门外,路人听见店内有声音,也都围了过来。
胖男子哎吆着说:“你你你,先不报警,你先松手。”
李子松开手说:“小渣子,你打听一下,我社会李在城关区玩的时候,你还蹲着尿尿呢,你知不知道。”
胖男子应该是听到过社会李,怂了下来,说:“你,好好说嘛,也不能打人。”
李子又是一个嘴巴说:“打的就是你,给老孙配眼镜。”
胖男子遮着脸,坐下来对老孙说:“你你你,坐下我看看。”
老孙呆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石雁子在监狱里这种场面见多了,倒是很平静,小石头在旁边高兴的乐不成声。李子一看小石头开心的大笑乱蹦,摸摸头说:“嘿,我喜欢这小子!”
店外的人看店内没动静就都散了,外面恢复了正常,胖男子亲自给老孙装好了镜框,老孙的眼镜片只有金丝眼镜框能装起来,于是老孙再戴上眼镜的时候便戴了一副黄亮亮的金丝眼镜。
李子对着先前的女店员说:“小渣渣,人都还没活清楚就长了狗眼睛?你回去问问你爹,往上数三代是不是要饭的?”
石雁子听到李子这么说,又看到老孙皱巴巴的脸戴着个亮闪闪的金丝眼镜,笑了起来说:“老板,多少钱?”
胖男子说:“300元。”
李子说:“300元?别蒙人,还没这商业步行街我们就在你脚底下练摊,就这副镜框,五块钱最多。”
胖男子说:“你说的是那时候,现在全部搬到店里面,店面租金,员工,水电,虽然框子是五块钱,但是成本长了。”
李子说:“我不管,30元,行就行,不行就给工商打电话。”
胖男子说:“行行行,我记起来了,你社会李我听过,最早就混步行街的,保安们里面都有你的兄弟。”
李子不再和胖男子多说,对着老孙说:“老孙,这眼镜框,怎么样?”
老孙回答说:“嗯嗯,好,戴着舒服,社会李,哥。”
李子笑着不说话,等石雁子放下了30元钱,几人带着小石头走了出来。
三人领着小石头出了眼镜店,步行街上,李子对老孙说:“你一看就不行,你伴侣看起来行,我和你伴侣都是蹲过班房的,我们都是英雄好汉,好汉相通,对了,你们生活在一起,都有了小孩为什么不是两口子,做两口子很难吗?”
老孙没回答,石雁子拉着小石头,小石头左看看右看看,快到营业旺点了,人群中有提着购物商品的,有一家三口逛街的,步行街慢慢更热闹了起来,商铺全部开门了,几人来到了步行街十字路口,路口中间是与地面齐平的地面喷泉。
李子说:“走,请你们大小人吃饭。”
老孙说:“算了,我们都太亏欠你了,我们得回余山了。”
老李站在十字路口不走了,说:“老孙,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你想干什么就干,千万不要亏了自己,活一遭不容易,你干嘛要顾及那么多呢?”
李子话音还没落,步行街街角花店的外放音响响了起来,一首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二圆舞曲》徐徐飘来,响彻了十字街口,石雁子说:“他说的对,想做就做,别再委屈自己,我想跳支舞。”
老孙面容惊异着说:“跳舞?”
石雁子说:“对,跳舞,就跳这支曲子,这支《第二圆舞曲》”
老孙挤着眼镜说:“你会?”
石雁子边一个个解开衣扣边说:“会,我们监狱的姐妹们带着我跳会的。”
石雁子脱下外套,穿着松弛的白色短袖,伴着乐曲,刑满释放的流浪人员石雁子一下变成了圆舞者石雁子,她挺直身体,昂起胸部,打开双臂,双手略弯,双脚一前一后点起,跳跃《第二圆舞曲》也进入了高潮,那交响乐的旋律起起伏伏,抑扬顿挫,清脆的底声哒哒哒~哒哒哒~底声上面萨克斯、小提琴、大提琴交响奏起,绕着底声,丝丝乐曲扣人心弦,舞者石雁子就伴着这悠扬的乐曲晃动着身姿,身体随着乐曲弯下又仰起,两只胳膊随着音乐上下浮动。
路人驻足观看,花店老板也开大了音响的音乐声音,突然“哗~”的一声,路人集体“啊~”一声,舞者背后的喷泉也按时喷了起来,水花四溅,拉出一道小彩虹,舞者石雁子扭动身躯,陶醉其中,路人们纷纷鼓掌,一个小女孩跑来把自己的白丝带递给了舞者石雁子,白丝带果然是道具,石雁子接过白丝带后,转圈跳跃,随着动人的乐曲舞动的更欢快了。
老孙看着这一幕感动到流泪,他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一直不肯承认和石雁子是夫妻关系,因为他知道她配不上石雁子,石雁子虽然是流浪人员,但此刻如此高级,如此高大,如此婀娜,如此开朗,如此浪漫,老孙却连自己活着想要什么,活着为了什么都不知道,石雁子从十年前开始,就没有消极过一天,只要太阳升起,石雁子总能扬起一天的精气神,老孙又想到蚌山市石雁子的身世,只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太完美了,他觉得根本配不上她。
音乐结束后,舞者石雁子也停了下来,十字路口路人们纷纷微笑着鼓掌。石雁子走到小女孩面前递给她白丝带,小女孩的奶奶看着石雁子,她虽然满头银发,却精神抖擞,给人一种气场,老奶奶对着石雁子说:“跳的不错,虽然动作不准,但是与音乐契合的完美,关键是你的心里觉得自己跳的开心吗?”
石雁子喘息着说:“开心。”
老奶奶说:“哈哈哈,这就够了,别管别人,自己自由的舞开心,就足够了。”说完便领着小孙女走了。
李子鼓着掌说:“这必须吃一顿了,我在步行街混这么久,还没人为我鼓过掌呢。”
石雁子穿好了衣服说:“我们没钱了,只剩4块钱。”
李子说:“我社会李白叫的,我请。”
几人离开的时候,街角花店音响中《第二圆舞曲》结束了,放起了周杰伦的演唱会歌曲:“hollow大家好,我是周杰伦,接下来带来我的一首新歌《我不配》这街上太拥挤,太多人有秘密,玻璃上有雾气,谁被隐藏起过去,你脸上的情绪......"
走进了一家川菜馆,李子也不嫌弃和两个流浪人员吃饭,几人点了西红柿炒鸡蛋,爆炒腰花,毛血旺,水煮肉片外加一个西湖牛肉羹,李子还要了啤酒,菜还没来李子先倒好了酒说:“来,干杯,庆祝石雁子出狱,为你接风,也祝愿我那口子在里面好好的,早日平安出来。”
老孙说:“给石雁子接风。”这时候小石头突然开始哇哇哭了起来。
石雁子看到小石头哭了,搂住小石头,但表情显得尴尬,老孙直接往小石头上拍了一下,李子哈哈大笑,嘴里的啤酒全喷了出来,喷了老孙一脸,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小石头一看李子嘴里的啤酒喷了老孙一脸,从哭声变成了哈哈的笑声,小石头笑的停不下来,李子瞬间不笑了说:“你说的对,小石头真有病。”此时老板看到了全过程,哈哈大笑起来,几人同时看向老板,老板又不笑了。
菜上齐了,川菜小石头辣,石雁子便端了一碗清水,把菜放清水里过一遍喂小石头吃。
菜吃的差不多了,酒也过了三旬,但只是李子过了三旬,石雁子和老孙却没喝。
李子自己把自己喝大了,窗外过来了一个年轻姑娘,李子头也不回盯着窗外的女子直到消失,然后趴在桌上哭了起来:“呜呜呜,她比起花子差远了,我对不起花子,我真的,对不起花子,花子进去都是我害的,本来进去的人应该是我,伏法的人应该是我,我害了花子,呜呜呜......”
红着脸哭了一阵,李子取下了一直戴着的墨镜,这才看清楚了他的眼睛,李子的眼窝有点儿下陷,眼袋黑黑的,李子抬头看着老孙和石雁子,表情也恢复了正常说:“不好意思,刚才失态了,花子是我老婆,好好的大学生,为了爱情,被我忽悠到学也不上了,跟着我出来创业,混社会。”
李子轻轻扇了扇小石头的脸蛋说:“小子,记住,长大了好好学习,不要走叔叔这条路,悔呀,你这种娃娃,好好学习是你的唯一出路。”
小石头不理会他,回避他的眼神看着窗外不说话。
李子继续说:“来,再走一个,咱们坐在这也是缘分,喝完这一杯我就走了,希望你们万事顺利,顺利。”
放下酒杯,李子说:“老孙,你是不是回余山?”
老孙回答:“是,不回余山我没地去。”
李子说:“我就不回了,我本来就是省城的人,我从余山来的时候把我兄弟的包给拿错了,兄弟昨晚问我我才发现,你回的时候帮我带回去,你说地址给我,他会找你取。”
石雁子说:“可以。”还没等老孙回答石雁子先答应了下来。
石雁子就像一个行侠仗义的女侠一样,一天之内已经答应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情是去城西区大河路399号给同犯儿子送口信,第二件事情是帮着李子带错拿的东西回余山。
李子结完帐和老孙、石雁子小石头分开,走的时候老孙说:“让你朋友来铜镜巷巷尾棚屋找我。”老孙刻意没说盖起了砖瓦房的事情,因为他想给石雁子一个惊喜。
李子说:“余山市铜镜巷尾找老孙,记住了,祝顺!”
别了李子,省城的大马路上,石雁子在中间,左边的老孙背着一卷被褥和一个挎包,石雁子右手拉者小石头。
“我们走着回余山吧。”老孙说。
“嗯,先得去趟城西区,去趟宋岚芳家里。”石雁子回答。
“宋岚芳家?”老孙问。
“嗯,宋岚芳是我的狱友,我出来时答应她给她儿子带口信,城西区大和路399号。”石雁子说。
于是石雁子和老孙,领着小石头,背着李子交待的挎包继续步行前往城西区。
到了一个路口,老孙停了下来,先看看前面路牌,红星路,再看看右边路牌,子孟路,接着翻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省城地图找到了红星路,左转右转对标地图,最后说:“集体向后转!”之后又看看地图,嗯,这次对了,前面红星路,右手子孟路,我们的朝向位置和地图上一模一样,前进。
石雁子说:“老孙,98年我刚认识你那会儿,很难了解你,你的形象在我心里不立体,感觉你很模糊,好像认识你又不认识你,只有一种时候,我认识你。”
老孙说:“什么时候?”
石雁子说:“你认真起来的时候,像个军人的时候。”
老孙说:“别说了,我讨厌军人。”
石雁子说:“我知道你讨厌军人,讨厌你爷爷,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你真正应该讨厌的是战争。”
老孙不说话,心里想,还战争,这石雁子在监狱里两年多倒像是读了两年书一样。
老孙拉小石头往前走,小石头问:“爷爷是什么爷爷,我在吕涛家电视上看到的爷爷吗?我要回去。”说完小石头又哭了起来。
老孙说:“哭什么,带你出来玩,还见上了石雁子。”
老孙心里想,日思夜想的见到石雁子,这一刻真的见到了,又觉得好似没有先前那么渴望见到了,也许人就是这样,当你处在其中的时候,感知不到,如若分离,又会思念。
午后原来比中午更热了,几人走到了一个滨河大路,路很宽,路上行人很少了,老孙照着地图走,石雁子领着小石头跟着老孙走,马路上的公交车和私家车来来往往,遇到红灯时,路面上公交车里的小孩爬出车窗看着小石头,又被家长拉了进去,到了一个丁字路口的桥下,石雁子说:“老孙,走慢点,在这桥下乘凉。”
老孙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是一条高架桥下面的马路,高架桥下面种着爬山虎,爬山虎绿藤包裹了大部分桥墩,桥墩下有铁丝网,铁丝网有洞,里面有废纸板,还有塑料瓶。老孙瞬间心痒痒,这一路上他都捡捡捡,但是省城太干净了,连垃圾桶都是空的,他准备捡这些瓶瓶罐罐,对着石雁子说:“好的,石雁子,你和小石头乘凉,我要捡这些纸板。”
石雁子说:“别捡了,你能背到余山吗?”
老孙回答:“嗯,这些纸板背到余山给垃圾场老赵,能换两毛钱。”说完便钻进铁丝网捡纸板子。
刚要拿纸板,老孙大惊:“在这睡着呢。”
原来纸板下睡着一个老头儿,老头头发花白,穿着橙色的马甲,草帽盖在头上,纸板又盖在他上面,被老孙这么一惊喜,老头也醒了,眯着眼说:“恁干什么?”
见老孙不说话,老头儿躺着完全睁开了眼,看到老孙这副流浪人员的模样,一下坐了起来,用上扬的河南话说:“滚,恁小子,偷我的纸板儿?”
老孙低声说:“我以为是没人要的。”
老头儿说:“铁丝围着,怎么没人要。”说完站起来看到了石雁子跟小石头,小石头也看到了老头儿,大叫一声:“爷爷!”
老头儿没来得及反应,应声到:“哎!”
老头儿接着说:“他们是什么人?”
老孙回答:“我一起的。”
老头儿声音软了下来:“哦,原来恁是一家人流浪啊。”
老孙说:“嗯。”
老头儿拿出一颗大白兔奶糖说:“进来进来,这是我家。”
小石头一看糖,赶紧钻了进来拿过了糖,打开糖纸就放嘴里,把糖纸装进自己的小兜兜。老头儿接着换成了河南普通话说:“进来吧,看你们走的满头大汗,歇一歇。”
石雁子往前才看到这高架桥下的铁丝网里面居然有个小空地,铁丝网本来是镂空的,但是老头儿用废旧广告条幅把铁丝网覆盖了,从外面看是白色的,广告画在里面,什么印着广告语是“居然之家,给你最温馨的家”,老人躺着的废纸板在铁丝开着的洞口,最里面靠着高架桥水泥墩有个简易棚屋,旁边放着草帽,簸箕扫帚等清洁工具。
石雁子说:“老孙,我们走吧。”
老孙一向听石雁子的,便拉起小石头说:“走。”
老头儿看着老孙估摸着老孙的年纪说:“咦,求大点人,还老孙。”
然后又对着石雁子说:“小孩吃了我的糖就走,没良心,不像话。”
石雁子说:“我们怕打扰你,我们还得去大和路办事。”
老头说:“大和路,过了高架桥不就是了,不打扰,我自己急勒,没人和我说话。”
石雁子不知道怎么回答,老孙看到说:“正好小石头也走累了,歇一歇算了。”
石雁子点点头,也走进了围网,老头儿找来了小板凳,老孙不够坐,就坐自己背的铺盖卷上,把李子的挎包放怀里,石雁子也把小石头紧紧抱在怀里,怕小石头破坏老人乱而有序的废品。
老头提来一个水桶,舀起一瓢水给老孙,然后说:“一家人流浪的,省城少见了,县城能更多。”
老孙拿着瓢,边喝水边说:“嗯,我们,就是县城的,准备走回余山市。”
老头说:“余山?那更得歇一歇了,歇好了才能走去。”
老孙喝完擦擦嘴,把瓢给石雁子,石雁子自己喝完又喂小石头。
老头儿上下看了看给小石头喂水的石雁子,对着老孙说:“你老婆胸也大。”
虽然流浪多年,听到过很多污言秽语,甚至有要对石雁子动手动脚的流浪人员,后来都被石雁子打翻了,但是老孙还很少听到老头这么说,便尴尬说到:“你怎么这么说呢。”
石雁子也停了下来,老头接着说:“怎么了,胸大好事,小怂艳福不浅,这有啥不能说的,你和你媳妇晚上睡觉爽吗?”
老孙没想到老头儿会这么说,拉起小石头就准备走,但是石雁子坐着不动,说:“我们睡觉分开的,不脱衣服,老孙从来没碰过我。”
石雁子说的是实话,这流浪十年来,老孙别说和她睡觉,就连她裸着洗身子的时候都是回避的。起初石雁子以为是自己丑,但老孙一直说自己美,后来又觉得老孙那个取向方面有问题,但有时又会撞见老孙盯着杂志上的女性摸裤裆,石雁子便也疑惑起来,老孙为什么不碰自己?
其实老孙是自己把自己刻板的端了起来,老孙喜欢石雁子,甚至可以说爱石雁子,老孙也能感受爱,但青春期就开始流浪的老孙,加上亲眼目睹过与自己第一次发生关系的女孩被人奸杀侮辱尸体,使得老孙缺乏内部的自我同一性,不会去用行动爱一个人,甚至狭隘的以为没有名分,给不了石雁子什么的情况下,不碰石雁子是尊重石雁子的表现。
石雁子三十六的年龄,虽然是流浪人员,但是生理发展是正常女性的发展,尤其是性发展正常,正是极度渴望性的年龄段,可偏偏二十七八岁的老孙不行,老孙的爱商不如一名十七八岁的青少年。
老头听到两人没有过,哈哈笑着说:“两口子还分开睡,没碰过,哄鬼!没睡过觉,孩子哪来的?”
石雁子回答说:“孩子,孩子就在这样的桥底下捡的。”
石雁子话音刚落,几人头顶“哐当哐当”的巨响声经过,小石头开始哇哇大哭。
老头看到小石头哭了,抬头看看,再不说睡觉的事情了,拍着小石头的头说:“别怕,刚才过去了一辆大卡车。”
老头接着说:“那你们不容易,捡个小孩还。”又对着小石头问:“这小孩多大了。”
老孙说:“应该六岁,我们2002年捡的,现在2008年,六岁。”
老头儿笑了笑说:“这样来说是六岁。”又好奇的说:“刚出生的娃娃可不好活勒!”
石雁子说:“是,捡到的时候孩子是活生生的,身边有奶粉有钱。”
老头儿看看小石头说:“男娃?傻了吧!是男娃儿!有人扔男娃?”
石雁子说:“是男孩。”石雁子看到老人问到了孩子,就放开小石头,小石头自己钻的老头儿棚屋玩去了,石雁子大声对小石头说:“小石头,别乱拿东西。”
老头儿笑着说:“拿吧,也没啥拿的。”
老孙低声说:“小石头有问题。”
老头儿好奇问:“什么问题?”
老孙说:“孩子不看人。”
老头儿说:“不看人怎么了,小孩都这样。”
石雁子叹口气解释说:“孩子我和老孙捡来的时候就不看人,哭笑也不正常,你哭他笑,你笑她哭,不看人是说眼神不跟人,你看他他不看你,你逗他他也回避你,你不看他的时候他看你。”
老头儿若有所思,叹了一口气说:“这样确实有点捉急,我刚才寻摸着孩子也有点不合适,但那大人也不能扔了,还是男娃哩。”
老孙接着说:“这还不是。”
老头儿说:“咋?”
正好小石头跳着跑了过来,老孙便把小石头抓过来抱在双腿前,掀开小石头的上衣,只见小石头的背上和肚皮全部都被紫红色的大片胎记包裹着,大片紫红上有生长裂纹,小肚脐眼翻过来的一点点是白色的,整个上半身到胸口像是被火烧了一样紫红,看着瘆人又可怜。
老头儿被惊住立起了坐着的半身,小石头也从老孙手中挣脱开来说:“爸爸干嘛呀!”便跑开了。
老头儿惊讶着看看老孙,又看看石雁子,石雁子眼眶有点泪水外溢着,老头儿便问老孙说:“全身都是?”
老孙说:“腿上没有,幸好脖子往上也没有。”
老头儿说:“痒吗?”
老孙回答说:“自己说不痒,但应该偶尔会疼。”
老头儿说:“唉!还说大人要扔了这孩子,这孩子可遭罪了,生出来干什么,刚出来应该一屁股坐死掉,遭这罪干啥。”
看到没人说话,老头儿又说:“小孩一阵哭一阵笑,是不是背上的红印子疼的。”
老孙看看石雁子,比划着自己的脑蛋说:“不是,又哭又笑是这儿有病。”
老头看了看蹦着玩闹的小石头说:“不像,自己还玩的高兴。”
老头儿接着开始回忆性自述说:“可怜人,和我一样,我以前有娃,是正常的娃,我屋里头还有人,娃是我和屋里头的人生的,不是捡的,后来生病了,传染病,两人都死了,我给两人埋了,老家的芒砀山,刘邦斩蛇的山你们知道不,我看看,到现在埋了快二十年了,我自己一个人,从商丘流浪到这个省的省城,这里人可有钱,我就再没离开,九几年有了这座金滩大桥,我就在这桥下住了十来年,几年前大政策,城市建设清理流浪人员,脑子不清楚的,缺胳膊少腿的,都被抓去了救助站,我死活不去救助站,领导就把我安排在了这里,给了我工作,我的任务可大着哩,你们看,顺着这条河,过了护栏到河下面,一路的垃圾都是我的,死猫死狗,死人,都是我清理的,有人在河里拉屎尿尿我也能管,可不好管,被打了还住院了。”
老头说起来就停不下来:“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是有组织的,归这里的水站站长管,站长命令我清理河道垃圾,让我捡到好东西就上交国家,你们猜有没有好东西?”
老孙和石雁子摇摇头,老头儿接着说:“有勒,可多哩,有手表,手机,戒指,捡到我就交给了站长,有一天,大晚上,我看见桥上啪啪啪往下扔东西,我以为有人扔垃圾,跑过去一看,一个人站在桥上扔手表,路灯照在手表上反光,还扔金子,黄亮亮的金子往河里扔,对,就和你戴着的这眼镜一样,黄亮亮的,咦?你这眼镜不是金的吧?”
老孙赶紧摇头。老头儿卖关子不说了,看着老孙,老孙急着问:“你捡上了没。”
老头继续说:“都掉水里了,水深,捡不上,不过,桥上的人扔完金子,把自己也扔了下来,扑通一声,掉了下来,掉在我面前,我脱衣服游过去救他,他推开我死活不让我救,说自己想死,我回岸上了,看着他顺着水流飘走了。”
老孙急着问:“那肯定死了。”
老头摇摇头,神秘的说:“嗯,第二天来了好多警察打捞尸体,还有政府的领导,要找目击者,我告诉了站长,警察就把我带到了公安局,我一五一十告诉了警察,警察还问我人沉了没,我说没,飘走了!警察才把我放回来。后来站长说那人是个大领导,大贪官,自己害怕被抓,跳河自尽了。”
老头看着老孙听的津津有味,继续说:“你猜大贪官死了没?”
老孙说:“肯定死了。”
老头说:“咦,没死,那大贪官是什么游泳协会的游泳的人,明白自己犯事了要被抓坐牢,假装在桥上,就在公安局的摄影监控头底下假装跳河自杀,还把衣服脱了一地,大家以为他死了,那晚他推开我不让我救他,其实自己游的可欢,脚底下不停的游,游泳,都游出了省城才爬上岸,一溜烟,跑了。”
石雁子听笑了,看到石雁子也笑了,老头开心的哈哈大笑,唾沫星子流到了下巴的胡子上。
老孙问:“逃跑了?”
老头接着说:“可不,跑了,都跑出了国,前两天又被警察抓回来了,报纸上,我一看照片就是他,标题我都记得,大领导假装跳河自杀,游泳上岸溜出国,被识破抓捕归案。”
老头越说越激动,高兴着手舞足蹈,比划着说:“站长说那晚我就应该给他抓住,抓上岸,交给站长,我就是立功了,说不定封我个副站长当当。”
老孙听到哈哈大笑。
老孙和石雁子坐在高架桥下,听着高架老头儿讲着段子,笑的不亦乐乎。
老头儿讲完段子,转念又说起了小石头:“把这孩子养大哟,现在流浪起来,比起我那会儿乞讨要好多了,那时候脑子清醒,手脚健全的人,还得是个乞丐。”老头儿又说:“你这孩子好好养着,说不定长大还能有出息呢。”
老孙看着老头儿说:“我盼着活下去就能行。”
老头儿摇摇头说:“现在的社会,活下去没问题,你什么时候开始乞讨的。”
老孙回答:“1998年。”
老头儿又问石雁子,石雁子回答:“1990年左右。”
老头儿说:“我1975年就出来了。”
这简直是几代流浪人。
老头儿说:“你们太小了,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是你自己命强?”
老孙说:“为什么?”
老头说:“70年代,我们一群人,乞讨,晚上在荒郊野外睡着,饿的受不住,树皮也啃光了,晚上不是睡着的,是饿晕的,闭眼的时候不知道第二天谁就没了,等第二天醒来后,一片一片的死人,死尸也没人管,我们继续走;再到了80年代,人就不成片死了,几个几个死,政府也有了收尸队;到了90年代,死的人就那么几个,大多数人都就活了下来,也不用乞讨了,捡捡垃圾就饿不死了,我就是这样活到了现在。”
老孙点点头,老头接着说:“再到2000年以后,这不,住在了桥梁子底下,还差点当副站长。”
老孙听到副站长就笑了起来,石雁子也笑了,老孙想到了自己在余山的砖瓦房,确实是这样,98年的时候他和当时的石头墩子,也就是现在的石雁子,两人还在睡马路,进入2000年,就睡了棚屋,甚至砖瓦房,但是想到小石头以后有出息,这绝对不可能,傻傻的,活着都不错了。
一代代流浪人员,从70年代彻底的乞讨,到80年代的逐渐流浪,再到90年代半固定半流浪,进入2000年,流浪人员都基本上固定下来了,想一想,未来确实可以期待,再想一想,流浪人员是社会的底线,流浪人员死的多,说明社会退步,流浪人员死的少,至少说明社会在进步,老孙想到,自己若是早生10年,1988年开始流浪,说不定活不过那10年。
石雁子有不同的观点:“你说的是实际上的变化,但现在外面更不快乐了。”
老头儿不知道石雁子坐过牢,自然不知道石雁子所说的外面指什么,他说:“活着就是快乐,人生下来就哇哇哭,知道自己是遭罪的,只要活着就是快乐。”
老孙想起来跑出来流浪之前自己常说的一句话:不自由,毋宁死。显然自己是被外国电影给洗脑了,但是先抛开外部环境不说,老孙真的想自问:“孙然,你过的快乐吗?”
这个老孙自己的问题自己也回答不上来。
于是老孙问石雁子:“石雁子,你过的快乐吗?”
石雁子没想到老孙会这么问,她看着旁边啊啊乱蹦的小石头,再看看老孙说:“快乐,并且开心。”
老头儿说:“唉,这就对了,不开心能干啥,屁股上点个窜天炮,上天呢还?只要活着,活着不死,就是快乐,你从一个流浪汉到一家人流浪,是狮子滚绣球,越滚越大,我看再过些年月你这流浪的家就不止三个人了。”
显然老头儿和孙然有流浪者的时代鸿沟,老孙不管老头说的,继续对石雁子说:“石雁子,你真觉得开心吗?”
石雁子在老头儿活着就快乐前面加了个要字回答老孙说:“大叔说的对,只要活着,就要快乐,就要开心。”
老孙听到石雁子这么说,心里想到了十年前经历了那样的苦难,石雁子依旧自己扛了过来,热情的活着,还照顾小石头,就如同那时候一个叫张树坚的警察描述石雁子说:她具有顽强的生命力。
老头儿不知道他们的经历,但老头儿也有自己的经历,听到石雁子赞同自己,老头儿又开心起来说:“来吧,别管了,吃一顿老头的家常饭吧。”老孙看着四周的铁丝围栏,心想,这里也真的是个家啊。
时间到了下午,既然聊到这个份上了,和老头儿都熟了,蹭一顿饭老孙就没有在推辞,老头从棚屋里拿出一个铁皮筒改造的小直筒炉子,拿了两根粗木,下面塞进去一团纸,拿火柴点着纸,再那个小纸板扇一扇,黑烟冒了出来,不一会儿黑烟变青烟,等火彻底着起来烟就没有了,老孙说:“这小火炉还挺旺。”小石头也汪汪叫着跑了过来,几人在高架桥下围着小火炉子,老头端上来一浅锅清水,又拿来一个棉布小袋,里面装着面粉,面粉自然不太白,等锅开了,老头把面粉小心翼翼的往锅里撒,边撒边用筷子搅动,老人如数家珍的看着面带里面的面粉和锅里面撒进去的面粉数量,等他觉得差不多了,便赶忙拿线绳扎住了面粉袋口,拿回了屋里,锅里面糊糊咕嘟咕嘟的煮,过了几分钟,老头说:“好了。”小石头盯着锅,嘴角早都流出了口水。
老头又从屋里拿出一叠包装纸,包装纸内部是银色的锡纸,可以防漏,又从旁边折了细木枝当筷子,给老孙和石雁子一人一片锡纸和一双木枝说:“老头只有一只碗和筷,给小孩用,我们用这个。”等老头给大家都盛好了饭赶忙说:“先别吃。”又跑到屋里拿出一个小玻璃瓶,用筷子蘸一下瓶子里再往每人饭上点一下,饭上面便流下了红油,老头说:“这是提炼的辣椒油,可香勒。”
滴了这“辣椒油”真的香,几人围着火炉,吃着老头的家常面糊糊饭。
老孙突然说:“和大叔你在一起好自在。”
老头没明白老孙为什么这么问,但嘴里说:“那肯定。”
老孙抱怨说:“十年前,街上尽是我们,城里的人没有什么反应,但是十年后现在,街上流浪人少了,大家就更看不起我们了,大环境不行了。”
石雁子同意老孙说的,以前流浪很自在,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大家见到流浪人习以为常,现在时代进步了,倒好像也要逼着自己进步,因为路人看到破破烂烂的流浪人员都是嫌弃的样子,尤其是在步行商业街的时候,石雁子三个人就像三只老鼠,无地自容。
老头听到老孙说大环境,便对着老孙说:“不要发牢骚,是你自己不行,怎么你走哪哪就大环境不行了呢,你是大环境破坏者啊。”石雁子听到就笑了,老孙是尴尬的笑,老头继续说:“每年年三十,站长回家了,不让我住这,让我住水站的房房里,水站有电视,我就看着春节联欢晚会,这话是赵本山说的,赵本山真是个猴儿,可笑人。”
三人加小石头吃着散饭聊着正欢,老头突然脸色巨变,慌张着急忙跑过去拿起老孙的铺盖卷塞给他说:“快快快,赶紧走。”
老孙和石雁子赶紧起身,老头说:“站长怎么来了,你们赶紧走。”
老孙和石雁子自然懂,老头儿能安家在高架桥下讨生活很不容易,如果让站长发现老头招揽流浪汉,或许有一定的可能影响到老头的安稳,也会许没可能,但这一点有可能在老头这儿就是严重的可能。
老头急匆匆指挥着石雁子老孙拉着小石头,从棚屋后面桥墩子边的铁丝网拉开了一个缺口说:“从这走,注意抬头看汽车。”老孙赶忙说:“谢谢大叔的饭。”老头说:“别说话,赶紧走,都是为小孩。”
老孙这才明白,老头收留他们吃饭全是沾了小石头的光。
告别高架桥老头儿,走出了高架桥,石雁子看看阳光说:“这会儿差不多五点,宋岚芳的家人应该都下班了。”
老孙也看看太阳说:“五点了,准吗?”
石雁子抱起小石头说:“准,在里面的时候,时间卡的特别严格。”
老孙发现石雁子从“我们监狱”慢慢过渡到了“在里面的时候”。
老孙边走边看着路牌拿出地图念叨:“城西区大和路399号,大和路,刚好,就是这条街,大和路,到了。”
石雁子说:“真巧,你的脑瓜子会自动跟着地图走。”
老孙说:“你的脑瓜子里也不装着个钟表嘛。”
石雁子抱着小石头和老孙看着眼前这条路,才发现这段路和走进来前的滨河马路不一样,这段路车辆很少,路两边种着整齐齐、金灿灿的银杏树,路面的颜色比其他马路深,上面的黄标线也格外黄,再往里面走路两边是黑铁栅栏,不高,隔着铁栅栏可以看到里面是翠绿的大草坪,草坪被修剪的整整齐齐,草地上半米高的自动喷头哗哗哗哗转动浇水,再往里看去,一幢幢的二层、三层别致小楼林立,不同的小楼不同的样子,有的小楼顶是尖的,有的小楼顶是平的,有的小楼顶上面还种着不高的树。
小石头眨着眼睛看着里面,石雁子对老孙说:“这条路真安静。”
老孙说:“是啊,不知道什么人能住在这里面,你确定你的监狱狱友,以前住这里面?”
石雁子说:“我不知道,但我记得,大和路399号。”
老孙看着路牌说:“大和路没错,省城应该没有重名路,看看门牌就知道了。”
老孙和石雁子抱着小石头顺着铁栅栏往里走,就是找不到门牌号,别说门牌号,连个墙都没有,别说门了,更别提门牌号,走到头转个弯两人看到了大石头做的大门,老孙和石雁子走上前去,大石头大门是一个个方石头磊起来的,上面写着“桃花岛”三个字。
老孙说:“这写着桃花岛,这是岛,石雁子,我们走错了。”
两人抱着小石头刚要返回,老孙眼前一亮说:“这不是,399号。”
原来大石块柱子的右边有个黑色门岗房,最上面挂着一个蓝色牌子写着“大和路399号”。两人这才明白,整个大大的“桃花岛”就是399号,而不是一扇门。老孙凑到门岗前,门岗内有保安,保安穿着干净的黑色制服,戴着贝雷帽,看到有人来,站起来就敬礼,敬礼的手还没停稳,看到门口原来是个背铺盖卷的流浪汉,赶紧把抬起敬礼手放了下来,拉开窗户说:“走开。”
老孙还没说话,石雁子抱着小石头上来问:“请问,是不是城西区,大和路,399号。”
保安本来打算坐下不理会老孙,听到石雁子说话便回答说:“是,399号,怎么了。”
石雁子赶忙说:“我们找王博,他妈妈宋岚芳给他带句话。”
保安回头看看另一位保安说:“王博,好像是我们业主,小王总。”
旁边保安点头说:“是。”
保安打开侧边的小门,对窗外的石雁子说:“进来吧。”
石雁子抱着小石头和老孙进了“桃花岛”,老孙眼前一片空旷的绿色,别墅小楼点缀在绿色中,感觉这门内门外的空气都不一样。
保安等两人进来关上了侧门,来不及对石雁子说话,旁边就驶来了一辆加长的凯迪拉克,两名保安赶紧起身,一名在窗内挺着胸敬礼,另一面双臂抬起,迈开步子,前推后拉,以标准的军姿跑到了凯迪拉克旁边,啪的敬礼,然后打开了大门口横拉着的大铁链,车子边嗖的一下行驶了进去。
老孙和石雁子站在岗亭边,不敢往里走一步,保安看着凯迪拉克远去,这才挂好大门口的铁链走过来招呼石雁子说:“找王总怎么了,先说你是什么人,再说什么事。”
石雁子说:“王总是王博?”
保安回答说:“是。”
石雁子就一五一十回答:“我和王博的妈妈在省女子监狱服刑,我出狱时王博的妈妈宋岚芳让我给王博带句话。”
保安听到监狱,吃瓜的问:“什么话?”
岗亭里面的另一名老一点的保安听到,急忙跑了出来说:“别说,我们也不问。”说完看了一眼年轻保安说:“直接给队长汇报,让队长给王总说一下。”
年轻保安回应了一声就进了岗亭打电话,年老的保安看见里面打电话不想让石雁子听到,关上了岗亭的小门,对老孙和石雁子说:“你媳妇刚放出来。”
老孙说:“不是我媳妇,是刚放出来。”
保安们整天闲着无聊,听到了监狱,便也来吃瓜闲聊问:“这女的犯啥事儿了?”
石雁子回答说:“故意伤害罪。”
保安眼角全是褶子,皮肤也被日光晒到黝黑,对着石雁子说:“就是打架是吧,不丢人。”
石雁子说:“什么罪名丢人。”
保安说:“偷,抢,强奸,贪污,这些丢人。”
石雁子和老孙没说话,保安接着说:“小姐出来卖被抓都不丢人,这世道,笑贫不笑娼。”
岗亭里打电话的保安开门出来说:“小王总没联系上,大王总说把人领到别墅,他在外面马上回来。”
另一名保安说:“领哪个?”
年轻保安笑着说:“你就都领着去,你把女的领过去,王总人家又要见男的,你还得过来领男的,人家王总还得骂你。”
另一名保安说:“你说的好听,你去,你今天坐了一天。”
年轻保安说:“我怎么坐了一天,我早晨巡查了两次,我不去。”
另一名保安哄着年轻保安说:“你去吧,兄弟,你去王总说不定赏你个什么。”
年轻保安笑着说:“老狐狸别哄我了,王总不商我个大嘴巴算好事了,要不你去,你去王总就赏你了。”
老孙和石雁子看着两名保安使懒扯皮,石雁子打断他们说:“我自己去。”
年轻保安停下来说:“那不行,你自己不能去。”
另一名保安说:“你听见了,赶紧领着去。”年轻保安推脱不过另一名保安,甩着头说:“你们两跟我来,小孩放这里。”
石雁子说:“不行。”
年轻保安想了一下说:“带着也行,可不要让哭闹。”
石雁子说:“我尽量。”
两人抱着小石头跟着保安来到岗亭侧面的电瓶车旁边,保安说:“上车。”
老孙还没做过电瓶车,并且还是有凉棚的电瓶车,石雁子先抱着小石头坐中间,自己也坐了上去,老孙坐到了另一边,两人把小石头夹中间。
乘客不是业主,保安便很随性,开启电瓶车使劲一脚油门,一阵推背感让后坐的三人靠紧了座椅靠背,心脏像是悬空了,小石头开心的嗷嗷乱叫,老孙也开心到忍不住笑,看着石雁子也想开心的笑,老孙看到迎风吹起了石雁子的头发,石雁子头发虽然不长,但风吹的时候却能飘起来,坐着有司机的电瓶车,吹着微风,旁边的草地,清香的空气,老孙和石雁子都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人人有成人之美之心,看到后坐这一家流浪三口还开心的笑起来,保安也笑了,又是一脚油门,电瓶车的推背感比油车要明显,老孙和石雁子的心又是一悬,小石头也开心的咯咯笑着,保安也笑着说:“抱好孩子,我们来个音乐,我可是A1驾照,你们坐好了。”
这年轻保安开着电瓶车放着音乐身体抖动着,本来是空旷的直路,保安却嘚瑟着开出了S型,老孙和石雁子紧抓着小石头,快到别墅区的时候,保安赶紧关掉音乐,坐直了身子,慢慢悠悠往前行驶。
电瓶车驶进一排别墅小路,路边全是五彩的花草,到了一幢外表贴着黄色小砖的别墅前停了下来,楼顶有粗粗的烟囱,但是没有烟,别墅外表有大飘窗,灰白的窗帘紧闭着,老孙和石雁子看呆了眼,小石头却悄悄不说话。
保安说:“就这幢,九杠四,你们等着,我去叫门。”
保安还没到门口对讲机呼呼响了起来:“小朱,到哪了?”
保安回答:“楼下了,准备叫门。”
对讲机说:“停停停,把人带回来,别叫门。”
保安回复:“怎么回事?”
对讲机说:“小王总打电话来,不让见,让你赶紧把人轰出去。”
保安赶紧把对讲机声音旋钮关小,避开老孙和石雁子和对面的对答,过了一阵走过来,态度也变了说:“你们走错了,谁让你们进来的,赶紧出。”
石雁子不知道怎么回事,老孙感觉到楼上飘窗的大帘子晃动了几下,应该是有人从楼上悄悄看下面。
保安自己上了电瓶车,不客气的说:“走走走,走着走。”
老孙和石雁子抱着小石头走着,保安怕两人溜走,开着电瓶车往后面跟着他们。
石雁子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名字对的,地址对的,先前都进来了,现在又说错了。
老孙心里半明白半糊涂,也不知道怎么跟石雁子解释,包括保安几人都沉默不语,静静的往前走,老孙瞬间感觉空气变得很压抑,就像空气静止了一样。
快要走出别墅小路,进入草坪小路的时候,靠边的别墅内突然出来一个戴眼镜的胖子,盯着石雁子和老孙看了半天。
突然大喊一声:“等一下!”
老孙和石雁子,还有保安同时回头看去。
老孙听到旁边别墅门口有人喊叫,便停了下来,但是保安开的电瓶车没有停下来,噌的一下,老孙被一个狗吃屎撞趴在地上,别墅门口的戴眼镜胖子见状,穿着拖鞋,急忙跑了过来,好在保安及时刹车,老孙没有被碾压,所幸石雁子抱着小石头比老孙靠前。
老孙侧着头,身体不平衡,被猛的一撞更是失去平衡,倒地的时候来不及用双手撑地,脸蛋重重的砸在了地上,金丝眼镜哐的一下飞了出去,小石头赶紧捡到了手上,石雁子趴在地上抱起老孙的头,一看满脸是血,急的身体直抖却哭不出来,小石头也抱着老孙的头,哇哇大哭,老孙并没有失去意识,挺着身体想坐起来但是使不上力,朝着石雁子说:“别急,别急,我没事,牙血,牙血。”原来老孙鼻子撞出鼻血来,断牙也彻底撞掉了,牙血直流,但是糊的满脸都是,看起来怪吓人。
保安也急的不知道怎么办,人是他撞到,自然是他的责任,旁边楼上的住户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隔着窗户大喊安静。保安看着老孙,一手抓着对讲机在想怎么汇报,对着老孙发牢骚说:“你们进来偏进来,给我惹这事。”
眼镜胖子说:“把人撞了你还发牢骚,抬我家吧。”说完便取下老孙背着的铺盖卷和挎包给石雁子,一下抓起了老孙的肩膀,老孙肩膀便离地了。
保安看着眼镜胖子说:“先生,别,这是流浪汉,我开电瓶车带到岗亭处理。”胖眼镜男半蹲着,双手抓着老孙的肩膀,抬起头对着保安说:“快点,抬。”
保安没办法,和戴眼镜胖子把老孙抬进了门,石雁子拉着小石头跟在后面,屋内一楼简直像没人候车的火车站大厅,顶很高,挂着大吊灯,欧式大理石地砖和墙面,沙发也是皮的,内墙还有欧式壁炉,保安看到老孙的鼻血滴撒在地板上,皱眉头说:“先生,把你的地板弄脏了,放哪里?”
眼镜胖子没理会,对着石雁子说:“快,把门口的地毯拉过来垫底下。”石雁子到门口扯着羊毛地毯,小石头也帮忙扯,羊毛地毯垫在了老孙身下。眼镜胖子说:“一二三放。”便和保安一起放下了老孙,老孙这阵清新了一点,坐了起来,拿袖口擦着鼻子的血,鼻梁骨和眼角被金丝眼镜哐砸出了青肿,嘴角也是血,老孙怕石雁子担心,看着小石头和石雁子强笑,小石头看到老孙笑了,也不哭了,笑了起来,石雁子看到老孙可怜成这副模样了还和小石头笑,呜呜大哭了起来。
眼镜胖子看到三人心里也有点触动,嘴也抿了起来,又看到老孙能坐起来,便抿着嘴对保安说:“你先走。”
保安说:“我呼叫队长了,人我们抬走。”
眼镜胖子说:“让你走,这人我认识。”
保安惊奇的说:“您认识?”
眼镜胖子说:“认识,你走吧,不要来烦我,有事我找你。”
保安又看了一眼老孙,确定老孙清醒了才出去。眼镜胖子看保安出去便关上了门,提来了医疗箱和垃圾桶,老孙配合着抬着头,石雁子扶着老孙的头,眼镜胖子虽然看起来粗鲁,但却不慌不忙的拿出镊子,先捏了棉花塞进了老孙鼻腔止血,又捏出酒精棉,慢慢盯着老孙的脸擦拭着老孙面部的污血,擦完脸上又让老孙张嘴,老孙张开嘴眼镜胖子擦拭着老孙口腔止血,大约半个多钟头,眼镜胖子才把老孙的脸洗干净,石雁子看着把亮晶晶的地板弄的血污一片很不好意思说:“地下怎么收拾呢。”
眼镜胖子不回答,进屋拿出一袋冰给老孙说:“敷在肿的地方。”看着老孙照做后眼镜胖子对石雁子说:“扶到沙发上坐着去。”石雁子不好意思,怕弄脏眼镜胖子家的沙发,不动弹,眼镜胖子对着石雁子没说话,用眼神抬送了一下头,意思是扶过去,看着石雁子和老孙坐沙发上,小石头便坐在了沙发边的地板山,眼睛盯着桌子上半开的果盒咽口水。
眼镜胖子先是拿出了厚厚的纸巾擦地板,擦了一遍把纸巾扔垃圾桶,然后拿出了电动拖把,仔细的拖干净了地上的血迹和污渍,然后卷起老孙躺过的地毯又拖了一遍,打开了后门,石雁子这才看见原来这房子有后院,眼镜胖子抱着地毯放到了后院,一会儿才进来,关好后门去了洗手间。
石雁子再看客厅,二十分钟不到就已经被收拾的干干净净了,老孙,石雁子,小石头三人像猴子一样坐在沙发上看着眼镜胖子有条有理的忙活完进了洗手间。
眼镜胖子出来的时候明显洗了脸,手里还拿着湿毛巾,走到茶几前,把毛巾递给了石雁子说:“给小孩擦擦,你看脏的。”
又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坐着的三人,笑着说:“你们仨怎么像三只猴。”
说完打开桌上的果盒,里面都是坚果,眼镜胖子转着果盒挑了个软一点的给了小石头,摸了摸小石头的头,然后拉过来一把椅子坐在了老孙对面。
石雁子想,这个男人能住这幢大房子是有道理的,就凭这样的条理和这样的耐心还有细心,一定是个富翁,可是他到底为什么这样帮我们呢?
眼镜胖子端详着老孙,此时老孙虽然眼角是青的,但是脸被眼镜胖子洗过后,比没摔倒之前还白净。
眼镜胖子对着孙然说:“给你冰块,你拿手里也不自己敷一下,不冷敷怎么消肿呢,是不是,孙然!”
老孙听到孙然不自觉的抽搐了一下,因为很少有人知道他的本名孙然,即便有,也在余山,这省城不可能有人能叫出孙然两个字。石雁子也吃惊着看着眼镜胖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小石头只顾着吃,管也没管。
眼镜胖子看到老孙和石雁子都有反应,更加确定了对面坐着的就是孙然,使劲拍了一下老孙的头说:“狗日的孙然!果然是你个驴日的!看我是谁!”
老孙和石雁子两人目不转睛看着眼镜胖子,眼镜胖子脸盘大大的,戴个眼镜,头很肉,眼镜腿夹在太阳穴上有点勒肉,上半身穿着个白背心,背心被大肚皮撑起来,露出肚脐。
老孙嘴都成了O型说:“老~白。”
眼镜胖子听到老孙叫自己老白,激动的热泪盈眶,站起来拉起老孙,操着西北口音大骂:“你个驴日的孙然,真的是你,狗日的,你跑到哪里去了,你说,你跑到哪里去了!十年了,我不知道你死活,你知道你当时跑了之后老子被害的多惨,你知道吗?狗日的!”
老白三十多的人,见到了老孙居然如此激动的不顾周围,先是把老孙骂了一顿,然后和老孙拥抱了一下,抓着老孙的肩膀,声音终于不那么激动了,慢慢说:“狗日的,你跑啊,你现在继续跑,我看你往哪跑,你跑了那年,公路学院给了我处分,我三年的大学上了五年才消除处分顺利毕业,我上大一就25岁了,他妈五年毕业我30了,我同学的孩子都他妈上大学了,那一年为了找你,我的心病都出来了,我明天早晨起床别人学校上课,校长撵着我去城墙边边找你,我都到医院太平间找你,以为你死了,那一年我多辛苦你知道不知道,你现在跟我说,你到底去哪里,当时怎么回事。”
老白一下发泄了一大堆,看到石雁子和小石头在才平复下来说:“唉,十年了,十年真快,真的没想到,我是看到流浪汉就认脸,认脸认到都快习得性无助了,你等着。”
老白拿起手机拨通了电话:“喂,嗯,三位大人一名小孩,我的口味,嗯,加西瓜汁,嗯,桃花岛九幢1号楼,嗯,喂,口味要偏淡。”
老白挂了电话说:“别急,我叫了餐,我们边吃边聊。”
老孙点点头说:“我的眼镜呢,有点看不见。”
老白取过老孙的金丝眼镜说:“十年前你可不戴眼镜。”
老孙接过眼镜说:“十年时间你都从乐都跑来了杭城。”
老白说:“今年全国的老板们都疯了一样,往杭城跑,你流浪都知道往杭城跑,我也是,正好在这边有生意,也来了。”
老孙说:“我在余山,不在杭城。”
老白说:“嗯,余山也好,我在余山也有房。”说完起身从冰箱又取来了一些水果对石雁子说:“吃,给小孩多吃点,自己顾好自己。”转头对老孙说:“说吧,从一开始说,是不是那晚我走太快了你迷路了。”
老孙陷入了回忆:“那晚,你在前面走着,不快,我跟的上,电影没看成,很无趣,你也很生气,但是那晚的电影我看懂了。”
老白打断说:“可不是吗,前几年我才看到,不就是《肖申克的救赎》嘛,一个外国电影就把你弄迷糊了?”
老孙说:“嗯,我趁你不注意就哭着飞快的跑开了。”
老白点点头说:“好嘛,这才明白了,原来你是故意跑开的,我就说不赖我,校长非说我把你欺负跑了,派出所还找我了,我还被你爸妈揍了一顿,那个老校长你可记得,硬生生给了我一个处分,毕业那年大家都分配到单位了,我岁数大,还背着处分没人要,为了消除处分又上了两年,直到老校长退休了我才消除处分毕业,毕业三十了,没办法就业了。”
老孙有点儿愧疚着说:“真的对不起,知道会连累你,没想到这么严重。”
老白看到石雁子认真的听着,便停了停说:“老孙,当着你媳妇说这些,没有不合适吧。”
老孙回答:“这不是我媳妇,说了没关系。”
老白啊的一声说:“那这小孩?”
老孙回答:“虽然不是媳妇,但是我们一起生活了十年。”
老孙还没来得及详细解释老白就打断了他:“一起生活十年了!把小猫叫了个小咪,一样的嘛,对了,你说老校长为什么欺负我?”
老孙也没办法解释和石雁子的关系了,便回答说:“老校长应该和我爷爷是上甘岭的战友。”
老白这才明白,笑着说:“果然啊,老兵护犊子。”
老孙过脑后决定说:“对不起,老白,我可以写信给学校解释,给你洗白。”
老白哈哈大笑:“洗个屁,我现在是杰出校友!”
老孙也笑了说:“太好了,我就知道老白你行。”
老白说:“可不是嘛!本来毕业了要回我们陇东老区去,立志当个县长,结果你这一处闹的,加上老校长压着我的处分,把我给耽搁了,后来陇东开发油气资源,我才进了企业。”
老孙说:“老白你干什么都能行。”
老白说:“咦?我去年还联系了你东华的父母,说你还是失踪,你真的就这么狠心?聊了这半天你都没问问他们好着没有!”
老孙说:狠心,也可以这么说,但根本原因是我有病。”
老白问:“什么病,我怎么不知道,你不是在军事训练还拿了标兵嘛!”
老孙说:“强迫症,现在好了。”
老白笑着说:“我说呢,那时候你就翻垃圾箱,不跟大伙接触,你有病你也不能害我啊。”
老孙说:“对不起你老白。”
老白把话挡了回去说:“别这么说,我开玩笑的,十年了我早都释怀了,并且我根本没生过你的气,就是你失踪了之后我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总觉得你活要见人,那个,就像你朝前塘河扔出去石头,半天石头不落水,听不见响声,你说急人不急人,这个心病纠结了我十年,现在好了,我们两个大男人在杭城倒见面了。”
老孙说:“现在都好了,我现在也过的挺好,那时候没人懂我这种心理病,都觉得我装病,如果继续在学校和我家,我早自杀了。”
老白说:“呸呸呸,不至于,不过确实,我以前听到别人说谁谁谁心理上怎么怎么有病了,我就觉得那就是没病,尤其是什么心理医生,简直就是聋子的耳朵,摆设!”
老孙说:“那现在呢。”
老白回答:“咦!现在知道了,心理就是能有病呢,倒不是找不见你的病,主要是我生活上和事业上的压力让我心理有病,心理医生说也不算病,是轻微焦虑,一种心理亚健康。”
老孙说:“对,曾经有个心理学家沈老师告诉我,我的强迫症,除了自己,还得靠环境才能治好,我不想自杀,自己想治好自己,但是爸妈,学校,社会,整个环境不允许我出格,不理解我,我就跑,跑到没人认识的地方,我想干什么干什么,自由自在,我自己创造了适合我自己强迫症的治疗环境。”
石雁子听着笑了起来,老白也笑了,小石头也笑了,老孙说:“你看,小石头能随人了。”
老白说:“你也不能怪你父母,九几年谁知道什么强迫症,大家都不知道,不知道心理的病能严重到会死人,你应该去家里看看。”
老孙说:“不了,没有意义了,没有任何牵挂和怀念。”
老白想了一下说:“也对,我记起来了,我焦躁的时候医生让我自驾,他告诉我,有些疾病是场景依存性的,你离开那个场景,病症能好一点。”
老孙说:“是,所以我再也不想回去了。”
老白便再也不说老孙父母的事,转而说:“你着十年咋过来的。”
老孙指着石雁子说:“我们一起经历的,还有小石头,一年年也就过来了,过的还开心。”
老白叹口气说:“财富跟快乐真的不成正比啊,孙然,我离婚了。”
老孙说:“离婚怎么了,我还没结婚了。”
老白笑着说:“你个孙然,十年前的你又回来了,十年前你就最喜欢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孙然,你跟着我干吧,你和你媳妇都去我公司。”
老孙说:“老白,你知道吗,你也是场景依存性病境啊,我认出你有种复杂的感觉,就是像心里有个小猫在抓我,我难受,但我说不出。”
老白退了一下说:“真的?”
老孙说:“真的,不是不想见你,见到你我也激动,见到你我也感动,但是那种感动释放不出来,像到了瓶子口,释放不出来,我很想哭,我使劲哭,但怎么都哭不出来,我想到了以前的事情,都忘了十年了,我又想起来了,我感觉回忆出来的情感压在心里,压着我难受,压抑,压抑让我很难受,尤其是跟你聊多了我越压抑。”
老孙说着说着喘不上气来了,老白赶紧解开了老孙的扣子,老孙大口喘着气,脸都红了,开始挠自己的手背,石雁子急着帮老孙顺背,老白倒来一大杯酒,给老孙说:“这杯酒,一口喝下去,听我的,一口喝下去就好了。”
老孙接过来咕嘟咕嘟全喝了下去,瞬间感觉头就晕了,老白一把脱了老孙的鞋,把老孙平躺在沙发上,等老孙睡着,老白对石雁子说:“伏特加加酸果汁,度数不低。”
石雁子看着老孙,担心着说:“这样喝没事吧?”
老白说:“没事,这招科学的,放心,但这一招不能经常使用,不然会形成依赖,等着,不出两小时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