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的土地
三十年前,大部分人还住在窑洞里,窑洞挖在一个大方坑四面的墙壁上。一般在方坑背阴的一面会留下一个三米高的土台,方便随时取土,我们叫二台子。在村里生活,有很多地方都要用到土,尤其是旱厕,需要用干土盖住,一段时间后挖出来发酵留作肥料。
这个二台,可以从高处下来,可以从低处爬上去。由于比较危险,一般是禁止孩子们上去的。正因为被禁止,才更加有吸引力,那是孩子们最向往的地方之一。
外婆家的二台比较窄,只有不到一米宽,上面还栽着大葱。有一年,外公去挖葱,就从二台上摔了下去,造成右腿股骨骨折,受了不少罪。即便是这样,我还是如愿溜到了二台上,那里阴暗潮湿,到处爬着蜗牛,它们在大葱叶子上缓慢的移动着。这些蜗牛根本不怕人,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地仔细观察它们。
外公躺在床上,总是在用手抓他的左腿,小腿侧面布满了白色的鳞片状死皮。他说特别痒,是当年在部队留下的病根。外公当过兵,好像是炊事班的,在解放前不久退役的。他生前一直在领政府发放的津贴。我经常缠着他讲打仗的事,他只是说打仗可不是想象的那么威风,更多的是伤病、残忍和饥饿。真正经历过战争的人都是从来不提战争的,他们只希望不再有战争。
外公最愿意说起的是他在部队读书识字的事情。听了好多次,我就忍不住问他,你都知道读书识字,为什么不让我妈读书。外公只是长时间沉默。或许人人都有为难的时候,我们永远只能了解事情的一部分,所以局外人只知道部分真相,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全部真相。别人不知道就不需要为谁分担什么,那份重担就只有当事人自己来扛。
外公特别勤快,整天在地里劳作,吃完饭又继续干活。从一无所有的旧社会走到改革开放的新时代,他深知土地的重要和价值。小时候,他曾梦想有一天能在属于自己的土地上耕种收获,想种什么就种什么。万分幸运,他的梦想实现了,所以他倍加珍惜,从不辜负脚下的土地。只有脚踩在土地上,他才切实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尘归尘,土归土,灵魂归还赐灵的神。外公已经融入他深爱的土地,他坟头的松树都有碗口粗了。寒冷的北风穿过松林,发出独特的声音,宛如一声声长叹。远处的天边,夕阳西下,晚霞正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