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陇原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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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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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井

在黄土高原上,住在沟里的人,在过去河流没有受污染的时候,就去河里挑水喝。而住在原上的人,只能打井取水。由于黄土层深厚,打井是一项极其艰苦的任务。一般,井口直径约七十公分,深度可达四五十米。挖一口井至少需要半个月时间。

打井前,在选定的地点先建个土台。土台上离地约一米高的地方支出一根椽,这跟椽作为悬臂用来安装辘轳。辘轳直径约三十公分,长度约半米,中间打孔套在悬臂上,远离井台的一侧安有把手,把手的回转直径越大就越省力,但是对胳膊的长度和力量也要求更高一些。

安好辘轳后,还得自制一根井绳。井绳直径约三公分,一般由四股麻绳合成麻花状,极其结实。制作井绳需要多人合作才能完成。用麻数量也大的惊人,并且要选择质量上呈颜色发白的好麻。合井绳时,邻居们都来看热闹帮忙,几十米长的路上,大人们忙的不可开交,孩子们闹得乐不可支。

备好井绳后,就可以开始打井了。挖出的土放在框里,通过辘轳直接吊上地面。先是黄土,最后是颜色较深的胶泥。井越深,空气就越稀薄,必须用鼓风机从地面送风下去。同时,待在井下也越危险,从井口掉落的土块会被加速到每秒几十米,从头顶带着奇怪的声音砸下去。接近岩石层后,很快就出水了。出水的瞬间,井下就不憋闷了,一股喜悦在挖井人的心里油然而生,最后再把泥水淘干净就大功告成了。

我们家的井就在厨房旁边,井口盖着石板。前几年回家看见辘轳孤单的挂在井台上,上面结着蛛网。井房里也堆满了木柴,水井早已干涸,被弃之不用了。但是,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井对我们来说却很重要。

我们家的井是父亲挖的。由于没有请人帮忙,前后挖了二十天左右。当时我还在上小学,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叛逆。那几天,我跟父亲闹了矛盾,我根本不理他。现在想想,他每天那么辛苦,还要因我而伤心,我就特别恨自己。有一天,吃完饭,父亲说,儿子,给爸帮忙把鞋拿过来。我扭捏了半天,终于帮了那个忙,父亲笑了。那天井里出水了,大家都笑了。

每个周末,我和姐姐都陪母亲从井里汲水。准备好四个铁桶,两个挂在井绳两头,空桶往下走,满桶往上走,由于空桶一边轻必须有人帮忙往下拽,不然井绳就会打滑。吊上来的水倒在另外两个桶里,有人专门负责把水倒进大水瓮里。母亲和我扳辘轳,姐姐拽井绳,花一上午时间,劳动成果就是满满两大瓮水。

水井还可以作为天然的冰箱使用。地下四米左右的地方温度常年保持在四度左右。夏天,把不易储存的食物吊在井里,可以长时间保持新鲜。

黄土比较松软,离水较近的井壁长期被浸泡,容易造成塌方,所以每年都要把井底的淤泥淘出来。随着不断塌方,井底越来越大,淘井也越来越危险,到最后就没人敢下去了。加上地下水位下降,井越挖越深,慢慢地一口井就废弃了。

现在大家饮用自来水,由村里统一供应。前年,家里修房子时,把一些废弃的杂物全部丢进井里去了。井被填平了,上面盖起了砖房。关于井的所有记忆也就随之掩埋了。

直到现在,每当我站在井口往下望,总是胆战心惊。如果让我下去,我是断然不敢的。就连做梦,我都害怕身处水边的幽暗之地。人原本就来之于水,我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怕水呢?

中国知识分子有沉水的传统。真不知道在弥留之际他们的脑子里是什么想法,最后那一刹那到底是寒冷还是温暖。这种回归情结自古以来都深藏于文人的基因里。

天上一轮明月,地上一片水面,怀里一块巨石,水中一个无所畏惧的身影慢慢走向深处,直到最后一根头发被淹没。感觉更像一种仪式。人们都说全世界的水是相通的,他似乎在水中看到了家里的井水、家乡小河里的水、自己的汗水、爱人的泪水和母亲的羊水。一股暖流包裹着他那孤独的身体和灵魂,瞬间所有的一切都已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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