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陇原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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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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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别

当我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接近午夜,父亲在家门前的小路上等到了我。我这次回家只为参加堂弟的葬礼。经过长途奔波,总算在下葬之前赶了回来,还来得及再看他一眼。

他的木棺就停在他生前的卧室里,棺材木板很厚实,上面刻着花纹。棺木的盖子还没有合上,阴阳先生说明天早上三点起灵,四点半下葬。由于堂弟没有儿子,晚上守灵的只有兄弟和姐夫、妹夫等同一辈分的人。另外,陪我们一起守灵的还有一只白色的大公鸡。灯一直亮着,搅的公鸡分不清白天黑夜,总在半夜打鸣。它的叫声很有规律,大约十五秒钟叫一声,大家都叫它闹钟。叫累了,它就玩锦鸡独立,打上个小盹。从公鸡被选中的那一刻起,它的命运就和逝者联系在一起。等到起灵前,它就会被杀掉,用它的鲜血来祭奠亡灵。

凌晨三点,所有的人都来到了棺材前面。由于棺木宽敞,为防止下葬时尸体移位,必须用软纸把人与棺木之间的缝隙填上。这项工作由有经验的长辈指挥着晚辈们有条不紊的进行。过程中是不允许哭的,绝对不能让眼泪洒在棺材上。但是他的妻子还是没有忍住悲伤,用手捂着嘴发出凄惨的哭声。是啊,她的悲痛与所有人不同,没有人能体会和安慰。他们过去生活的一幕幕都在她脑中闪现,就连闹矛盾都显得弥足珍贵,因为不管喜怒哀乐,酸甜苦辣,爱恨情仇,今生都不会再有了。我想,她要痛痛快快地哭一场,睡上三天三夜,然后慢慢接受这让人痛不欲生的永诀。

在另一个房间里,是不敢和儿子告别的老父亲,也是我的二伯父。二伯父红肿着双眼,满头白发,老泪纵横,显得异常苍老。白发人送黑发人,人世间还有什么更悲哀的事情呢。看我走进房间,二伯父紧紧握着我的手,我感觉到了他的无助。他对我的不满和我对他的不理解,在这一刻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一贯强势的他,竟然软弱的像个孩子。不知道他以后的岁月里靠什么支撑着继续生活,他的心中除了绝望还剩下些什么。

凌晨四点,我作为抬棺人之一,迈着沉重的步伐,脚下是结冰的雪地,踩上去吱吱作响。送葬的队伍哭成一片,人们的悲伤相互传染,持续不断。棺材压在肩头,皮肉一阵撕裂般的疼痛,我倒希望再疼一些,因为疼痛或许能驱散心头的悲伤。天空飘着星星点点的雪花,迷住了我的双眼。我的脸上有大颗大颗的水珠往下流,我不清楚那是我的泪水还是融化的雪水。

凌晨四点半,绳索缠绕的棺材缓缓滑入早已挖好的墓坑。棺材前头的一个土台上点着一支蜡烛。棺木停好后,大型挖掘机在刺耳的轰鸣声中,把之前挖出的土推入墓坑,蜡烛瞬间就熄灭了。墓坑旁边,生了一堆旺火,死者生前的所有东西,包括衣服、被褥、鞋袜等,全部放在火里进行焚烧。手机、首饰等物品早已放入棺材中,随着死者一起下葬了。就像《霍乱时期的爱情》中说的一样,“死去的人应该带走他所有的东西”。我们的祖先对生死的理解竟然如此朴素而深刻。

凌晨五点,送葬归来,亲人们逐渐散去,从此又是天各一方,各过各的生活。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只有这种重大的丧事才能把大家聚齐,总是匆匆的团聚,久久的分离。不同的是以前我们堂兄弟姐妹十人,如今只剩下九个。想到这个,我的眼泪再一次喷涌而出。

死者为大,兄长们也要磕头烧纸。逝者已逝,生者依然要继续生活。能好好活着,就可以称为英雄了。

堂弟只留下了一个六岁的女儿,她的爸爸下葬的时候,她还没有从睡梦中醒来。她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样重大的事情,背着她的小鸡背包,使劲往里面塞糖果。我抱起她,轻轻的亲吻了她肉嘟嘟的小脸。她咧开嘴一笑,露出了两颗跟她爸爸一模一样的大板门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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