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像祖祖辈辈的人一样管自己的父亲叫大。可是有一天,我的一个邻居把所有小孩临时集中起来,要我们改口叫爸爸。正值收麦子的季节,所有的大人和小孩都在打麦场上劳动。之前,大家在电视上看见城里的孩子都这么叫,不过没人想过要改,但是有人这么一提,都觉得改一改也没有什么不好。
小一点的孩子很自然的走到自己的父亲面前叫爸爸。我当时有七八岁了,虽然觉得害羞,还是鼓起勇气叫了第一声爸爸,父亲高兴地应了一声。比我稍大一点的孩子,包括姐姐在内,经过大家的多次鼓励都没能改过来,所以至今还叫大。
其实,管自己的父亲叫大也好,叫爸爸也罢,只不过是个称呼而已。但是那个盛夏的傍晚一直留在我的记忆中,晚霞是那么红,夜风是那样的清凉。回顾自己的奋斗历程,发现那个傍晚并不普通。那件看似微不足道的事情,可能只是在高中教书的邻居的突发奇想,却让我感觉到我可以和外面世界里的孩子做同样的事情。
由于地理条件的限制,当时能走出去的人屈指可数,能出去的当然都是些大人物,我们根本没机会接触。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真的有一天,一个在大城市工作过的人可以成为我们的良师益友。
初中开始学英语,由于各种原因换了好几个老师,我们班的英语成绩一直不好。初二时来了一位新老师,给我们教英语。他二十七八岁,西装革履,打着领带,一身的青春气息,令人着迷。第一次给我们上课,没有课本,只是他一个人的全程英语演讲,虽然我们只能听懂只言片语,却激发了我们学好英语的热情。他让我们第一次听到了纯正的美式发音。他告诉我们学英语必须“眼耳口手脑并用,听说读写译齐进”。他克服重重困难动用了学校唯一的录音机,并自己掏钱买磁带坚持每天给我们放录音锻炼听力,尽管他一个月的工资不足三百块钱。早读的时候,他带领我们读课文、背单词。在他的课上,我们每个人都敢张口回答问题,不管答案对错得到的都是鼓励。短短一年时间,我们的英语成绩飞速提高,为以后的学习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他是西安一所外语学院毕业的,在城市里闯荡了几年才回乡教书。他给我们讲他的父亲为了培养他付出的艰辛,给我们讲大学里的事情,给我们讲工作了一天回到宿舍坐在马桶上都是一种享受,给我们听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给我们听罗大佑的《童年》和蒋大为的《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是他让我们了解了真正的外面世界的一鳞半爪,丰富和修正了我们用幼稚的想象力构建的外面的世界,激起了我们想走出去看看的欲望。是他告诉我们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同样,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几十年过去了,在外面的世界里闯荡久了,才深刻理解了什么叫精彩,什么叫无奈。年少时,发誓要走出来,要做惊天动地的大事情。人到中年才发现要走出来容易,惊天动地却很难,大多数人都注定平凡。不知道年近半百却由于个人原因被学校下放去管理学生宿舍再也不上讲台的刘老师,是否会想起他曾经的青春年少和我们的求知若渴,是否还在渴望有一天能回到外面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