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地震后小区刚刚建成的时候,一颗小树被移植到三栋二单元的楼下。在此之前,它在遥远的大山里,周围都是跟它争抢阳光雨露的兄弟姐妹,下面的地面上长着各种野草,穿梭着许多不知名的野生动物,有的要拱它,有的要吃它的叶子,最害怕的还是那种啃树皮的。日复一日的生存在这种环境中,它梦想着有一天能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哪怕看一眼就死也值得。
有一天,来了一群人,开着大型机械,把周围的一片树林都连根挖起,它们来不及惊恐,就被砍去大部分树枝,再装到大卡车上。它和兄弟姐妹们沮丧地躺在一起,不知所措。
经过了颠簸的山路,他们来到了乡间的水泥路面上,卡车平稳多了,速度也快了许多,两旁的景物一晃而过,根本就看不清楚。之后,路面越来越宽,周围的楼房也越来越高。最终车子停在一个刚建成的小区里,它被单独放在三栋二单元的门口,旁边早就挖好了一个大坑。
刚移植过来的时候,人们给它浇水、施肥,甚至输液。有好几次它都差点死掉,不过它还是挺过来了。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小树已经长成了大树,有六层楼那么高。
起初,它只能看见一楼。一楼住着一对老夫妇,他们衣衫褴褛,却很勤劳。老头从早忙到晚,以编竹子器物为生,老太太负责另外一个小区的环卫。他们吃最简单的饭,对穿衣除了保暖没有其它要求。他们住在离孩子比较远的地方,在能自食其力的情况下,绝对不给孩子们添麻烦。
随着时间的推移,它看到的越来越多。二楼住着一位中年妇女,他的老公出去打工,儿子在上大学。由于早年对儿子疏于管教,儿子没有考上理想的大学,还养成了花钱大手大脚的习惯,每月都要追加生活费,何况她的积蓄在买完房子后就所剩无几了。趁还能干的动活,她在附近打了好几份工。
三楼的年轻夫妇与守寡的母亲和未嫁的妹妹同住。男的是推销医疗器械的,女的是事业单位的公务员。虽然婆婆、媳妇和小姑三个女人一台戏,每天热闹非凡,但是凭借着男人高超的沟通能力,一家人也算和睦。他们都在等待孩子的出生,这个家里需要一个新成员。
四楼住着一位老太太和她的孙子,儿子和媳妇都出去打工了。孩子正处于成长的关键时期,父母却不在身边。每天上学都不愿去,奶奶又管不住。时常能听到那孩子说,我死也不去。老太太没办法,给儿子打了多次电话,儿子只说回家过年的时候再说。
五年前,它才看到五楼的情况,之前发生了什么并不清楚。五楼住着一家四口,他们似乎总有忙不完的事情。哥哥上初二,他的目标是四年后考上中国最好的大学。弟弟刚读幼儿园,中心任务是长身体。爸爸是工程师,有时候也搞写作。妈妈是钢琴老师,每天下午都有不同年龄阶段的孩子来上课,家里到处充满了欢乐的气氛。爷爷奶奶只有过春节的时候,才会住上几十天,随后又回老家去住。
六楼的年轻人刚离了婚,一个男人带着三岁多的小女孩。男人忙得时候,他的父母就来帮忙照顾孩子。孩子每天夜里总是哭着找妈妈,哭的他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可是他和前妻离婚时闹得很僵,估计很难破镜重圆。
这棵树整日目睹着这一切,能发觉这些家庭里的细微变化。它觉得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与它在大山里见到的所有动物不同。人们亲手把自己关在价格不菲的水泥牢笼里,却自愿放弃自由的天地。它时常想念大山里的美好时光,对外面的世界早已厌倦。但是,它别无选择,只能静静地看着人们的表演。
一楼的老两口,天天在攒钱,却从来舍不得花钱让自己生活的好一些。二楼的年青人结婚后有了孩子,把孩子丢给自己的母亲抚养。自己因为网络贷款陷入困境,逼得母亲卖房还钱,现在房子里住着另外一家。三楼的夫妇有了两个孩子,小姑出嫁了,母亲忙着照顾两个孙子,他们得更加努力工作挣钱了。闲暇时间,爸爸背着大的,妈妈抱着小的,一家人其乐融融,构成了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四楼的孩子愿意去上学了,因为他的母亲回来照顾他了。他那稚气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他的奶奶好似卸下了千斤重担,再也不用担心孙子误入歧途了。五楼的大儿子考入清华大学,小儿子上了小学成绩优异,并以哥哥为榜样。爸爸成了小有名气的作家,妈妈的音乐素养日渐提高,成了远近闻名的钢琴老师。六楼的小孩很快有了后妈,大人们争了一口气,却为孩子的成长埋下了巨大隐患。
看尽了人世间的事,大树沉默不语。一栋楼房就像一棵大树,每个家庭就像一根树枝,每个人就像一片树叶。有的家庭枝繁叶茂,有的家庭则逐渐凋零。有些树枝不断向着阳光的方向伸展,有的树枝却被狂风折断。大树每年抽出新枝,树叶总是黄了又绿。强壮的树枝越来越强,长出新的分枝和更多的树叶。细弱的枝条越来越得不到阳光雨露的滋养,日渐衰弱直至枯萎死掉。
是什么在主宰着一切?大树肯定想不明白。其实在背后主宰一切的不过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条耳熟能详的自然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