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两个姐姐和两个妹妹,因为是家里唯一的男孩而得到父母的万千宠爱。他聪明敏感,在懂事后很快就发现即便是他的一些无理要求父母也会想办法满足,姐妹们都让着他。
父母日夜操持,家里还算富足。四十年前,他顺利的考上了高中,成绩优异,人人都认为他在不久的将来能考上一所好大学,成为家族里所有人的骄傲。高中在离家十公里的地方,他需要住校。学校宿舍里的大通铺上挤满了来自附近各个地方的同学,一到晚上冷风就从窗子缝隙里钻进来,他的手脚冰凉,再加上床板凹凸不平,他一宿没睡,终于挨到天亮。天一亮就旷课回家,表示再也不读书了。经过父母的万般哄劝哀求,他才回到学校继续学习。后来又嫌上学路远,来回走路太累,要求家里买一辆自行车。在当时,一般人家连饭都吃不饱,家里虽然有点积蓄,但是要买自行车,不过是杯水车薪。闹腾了好几次后,家里人不再劝说,他自己也甘愿放弃读书的机会,就回家务农了。
一到真正下地干活,他才知道读书受的那点累根本不值一提。从那以后,他开始了漫长的好吃懒做、依赖父母的生活。天还没有大亮,大家都早早地出去干活,只有他躲在屋里呼呼大睡。吃饭的时候,好吃的任他先挑,吃饱了别人再吃,要是觉得不好吃,就吹胡子瞪眼,饿到下顿再吃。
有一天晚上,他辗转反侧无法入睡,总觉得炕上有什么东西垫的背部不舒服。点灯起来仔细地看了好几次,却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熬到夜里两点多,他大呼小叫的搞得全家人无法安睡。母亲的一双缠过的小脚跑得最快,一双明亮的眼睛最能发现细微的东西,她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搅的宝贝儿子无法入睡,最后,发现原来是一根发丝躲在了儿子衣服的褶皱里。挑走那根万恶的发丝后,他终于安然入睡。可以想象,养尊处优到了何种程度。
四十年后,父母早已谢世,他年过半百,在一个大城市里装卸水泥。满脸花白的络腮胡子,衣服上沾满了水泥灰尘。一袋水泥一百多斤,一卡车有几百袋,三四个人一起装卸。活路干完,数袋子拿钱,他喜欢干这种活,挣了钱就花,花完了再来挣。狠下心来干一两天,就可以潇洒好几天。如今,他吃饭不讲究,饿了就买几个馒头充饥,也不吃菜,渴了就喝几口公共直饮机里的免费水。为住宿花钱也不在考虑范围之内。冬天里,几个熟悉的同伴挤在一个几平方米的小屋里,其余时间,马路边上和天桥底下到处都有可以睡的很舒服的地方。
小时候,他是一个被惯坏的孩子。成年后,他是一个好吃懒做的庄稼人。年老时,他是一个在外飘荡的揽工汉。他一辈子从来不对自己负责,也没有为他的亲人负责。一根发丝压在身体下面都无法入睡的他,却能在冰冷坚硬的马路边上酣睡。不知道他的梦里会不会出现一辆崭新的断送了他一生的自行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