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往往

他们夫妇俩最大的特点就是脸长头扁。人们在笑话他们的时候总要提起驴，只因为驴脸也长。不过，他们脾气都好，并不气恼。

他们家有两个孩子，大的是个儿子，小的是个闺女，儿子只比我小一岁，上学时成绩很好。儿子除了学习好以外，另一个引人瞩目的特点就是头圆，看起来跟家里的其他三个人不像一家人。

跟他们家有关的笑话大多与头的形状有关。其中有一个是这样讲的，说有一天他们一家人出门把钥匙丢了，家里的柜子里还有一把备用钥匙，就想从窗户里往进钻。窗户外有钢筋，间距大概十公分多一点，一般人的脑袋肯定过不去。可是他们家所有人都试了一下，只有儿子一个人头圆没能钻过去。

他们家虽然整体相貌不理想，但是一家人和和美美，家庭氛围很好，不管对谁都笑脸相迎。于是，他们家成了邻居串门的首选目的地。他们俩都爱说笑，家里总是充满欢声笑语，站在大门外都听得见。他们与我的父母年纪相仿，但是按辈分得叫我叔，所以从来不跟我开玩笑，使我失去了很多本来可以拥有的乐趣。

儿子一直是他们的骄傲，顺利考上了一所有名的军校，毕业后在遥远的地方当兵。到了适婚年龄，经人介绍娶了领导的女儿，从此仕途坦荡。看见儿子事业有成，他们无比欣慰，只是十几年下来儿子就没有回来过几次，令他们多少有些伤感。为了排解对儿子的思念，他们没日没夜的在工地上干活挣钱。

他已不再年轻，干活有点笨拙，一脚没有踩稳就从工地的脚手架上摔了下来，导致股骨骨折。他在西安做了几次手术，儿子由于工作忙没能陪在他身边。有一次，我回家过年去他们家串门，看见本来清瘦的他只剩下了皮包骨头。他不再喜欢说笑，只是偶尔勉强挤出一点儿笑容来。他跟我说起他手术的经历，说着说着就想起儿子，禁不住泪流满面。他看着墙上儿子读书时获得的奖状，动情地说，这些奖状我一直保留着，怕纸张损坏就用专门做的玻璃相框裱起来，看见它们就像看到儿子小时候的样子，看到儿子成长的过程。你说，到底是儿子读书好出去做大事而父母常年看不到好呢，还是没有什么出息可以陪在父母身边好呢？我养了一个优秀的儿子，却天天在给别人的父母尽孝，我们想给他花钱他都不要，你说我这一辈子到底图了个啥？

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她在一旁抢过话头对我说，他自从做完手术回来见人就这样，我看是给疼痛给折磨傻了。他看了她一眼，然后用干瘦的大手擦去了长脸上的眼泪，苦笑了一声，问我抽不抽烟，我说不抽。之后，我们都沉默不语，只是坐下喝茶，直到夜幕降临，我才起身告辞。

回家的路上，漆黑的夜幕上挂满了点点繁星。他流泪的场面在我脑海中始终挥之不去。我在想，他提出的问题究竟有没有答案。池莉说，有志的男儿远走他乡，无志的男儿来来往往。我想一个人活着除了有志，更重要的是要有情。如果为了父母亲情必须来来往往的话，来来往往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