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土

作为农村孩子，我从来到这个世界就与各种形式的土有着不解之缘。我出生前几年，农村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之后，经过父辈们的辛苦劳作，几乎家家户户都能吃饱饭。所以我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没有缺乏基本的营养，出生时白白胖胖的，乐坏了年迈的祖母。母亲回忆说，我出生的那个早晨，父亲早早的去地里劳动了，只有她一个人准备做饭。突然感觉肚子一阵剧痛，她赶紧爬上土炕，揭掉被褥和草席，没过几分钟就把我生在了满是细土的光炕上。像所有同时代的农村孩子一样，我出生在土里，一生对土有着特殊的眷恋。

学会走路后，我经常跟着比我大四岁的姐姐玩。女孩子们爱玩比较温柔的游戏，男孩子却最爱玩土。每次回家，我都要被母亲赶到屋外，用笤帚扫去满身的尘土，害得姐姐也跟着挨骂。晴天玩土，下雨天土就变成了泥巴，玩泥巴比玩土过瘾多了。一群孩子蹲在大水池周围，每人手里拿着一大团泥巴，来回揉搓后跟面团一样柔软，可塑性强，可以做成各种形状。我们最喜欢把泥巴做成碗状，底部压的很薄，然后口子朝下往地上一甩，随着一声脆响，薄薄的底部就炸裂开来，谁的声音响谁就赢得比赛。一块泥巴能陪伴一个孩子度过一个下午的快乐时光。

我的周围很多东西来源于土。房子是土木结构的，院墙是土打的，炕和灶台是土块垒起来再用泥巴抹平表面做成的。有一段时间，电视台播放电视剧《封神榜》，孩子们看过之后，喜欢玩扮演角色的游戏。其中最受欢迎的人物非姜子牙莫属，但是令人不解的是外貌丑陋的土行孙也很抢手，原因是他可以随时遁地而逃。孩子们意识里对土的青睐就是在长期与土的亲密接触中不知不觉地形成的。

懂事后，跟着父母去地里干活。累了就躺在地上，看天上的云彩，喝了就到菜地里摘黄瓜西红柿拔萝卜吃。手上的一点儿小伤口，抓一把细土压在上面，很快就能止血。父母只信赖脚下的土地，所以他们认为土是最干净的。他们相信土地不会辜负勤劳耕作的人，相信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只要有一块土地，他们就能养活自己和孩子们。

我的祖父祖母却没有父亲母亲那么幸运。他们生在军阀混战的黑暗年代，长在受人剥削的旧社会，直到中年尝尽了人间苦难后才有了属于自己的土地。他们珍惜每一寸土地，珍惜来自土地的每一颗粮食。祖父祖母在世的时候，整日在地里精耕细作，一刻也舍不得离开他们热爱的土地。他们去世后，就长眠于曾经无数次耕作过的土地之下，那是他们最好的归宿。我们之所以深爱着故乡的热土，不仅因为养育之情，更是因为这片土地之下埋葬着我们的亲人、爱过的人、老师、朋友，甚至是仇人，最终也将埋葬我们自己。

自古以来，以农业立国的中国人乡土观念很重，大多数人都故土难离，不愿意远走他乡。在外闯荡的人都希望在有生之年回到故乡，去世后能葬在出生的地方。所谓叶落归根，大概如此吧。故乡，就是养育我们的一方水土，我们的祖祖辈辈都在这片土地上出生、耕作、繁衍，最终入土为安。所有的人都来自尘土，也归于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