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堆

姑姑家住在一个大涝池旁边。涝池在夏季多雨的时节会积满浑浊的泥水。有很多小孩趁家长不注意跑出来，偷偷地到涝池里玩水，经常发生危险。去姑姑家的时候，姑姑把我们看得很紧，一般都要关上大门，只允许我们在园子里玩。

姑姑家的院子特别大，院子里坐东朝西是三间土房，坐北朝南有几间披屋，也叫厦子。紧挨厦子西边有一个猪圈，猪圈再往西是大片菜地。猪圈旁边的大土堆是孩子们的最爱，我们经常玩模拟战斗的游戏，一部分人在土堆顶上防守，一部分人从底下向上进攻。

土堆上的土来自田里，每年收割完麦子到下一茬麦子播种前的一段时间，大部分人家都要从田里取土。取土时，先把富含营养的耕作土层挖开并推到两边，再挖取深层土壤。土壤里有各种各样的陌生虫子，让人大开眼界。还有一种甜甜的草根，嚼起来脆脆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反正孩子们都抢着吃。取土后把推在两边的土回填，田里会留下一个浅浅的大坑，经过几轮耕作就会逐渐填平。

取回的土就堆在猪圈旁边，天气好的时候用锄头从土堆上刨下来一小部分在地上摊平，火热的太阳使土里残留的水分彻底蒸发。晒干的土存放在雨棚下面，因为猪圈里随时要用干土。猪的粪便夹在一层层干土之间，被猪蹄踩的非常坚硬，积累多了之后必须用镢头才能挖动。猪粪堆起来经过几个月的发酵作为肥料施到田里。从田里取来的土最后又带着植物可以吸收的营养物质回到田里。

有一年，姑姑在土堆上种了白萝卜，没想到夏季雨水充足，萝卜长势特别好。一根根萝卜从土里冒出了好大一截，阳光能照到的地方变成了绿色，看起来特别诱人。那时候我才四五岁，回家时姑姑给我拔了一根最大的萝卜。姑姑说，那根萝卜看起来比我都大，我抱着萝卜的样子滑稽极了。

我最近一次去看望姑姑是在过年的时候，我的小儿子也四岁多了。姑姑依然住在那几间老屋子里，睡觉的地方与做饭的地方之间没有隔断，支撑着几根我小时候就存在的木头柱子。当初那个年轻好看的姑姑已经步入老年，脸上充满了慈祥和平静。她把我们家胖嘟嘟的小儿子抱在怀里，不停地爱抚，就像当年抚摸我一样。

儿子没有见过火炉，觉得好奇，就不停地往炉子里添加放在木桶里的柴火。我怕浪费就多次阻止儿子，可是一生节俭的姑姑却说没关系，让孩子尽情地玩。一听我们要走了，儿子发现木桶里的柴火还剩下一些，就揭起木桶把柴火全部倒在了炉子上，屋里顿时浓烟滚滚。

处理完小小的火灾后，我们来到屋子外面，姑姑指着积雪下面的土堆对我说，还记得你来姑姑家在土堆上拔萝卜的事情不，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你的儿子都这么大了。姑姑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发现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被我觉察后，姑姑连忙解释说，见到我们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哭呢，不过是刚才屋子里的烟尘钻进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