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生病了

小姨比我大不了几岁。去年她得了乳腺癌，好在发现的时候没有到晚期。于是就做了手术，之后又是化疗加上放疗。一个好好的人经历了这些折腾后，就算勉强剩口气，也少了七八分生气。她才四十多岁，却倍受病痛的折磨，姐姐说过年的时候，小姨的脸肿得连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舅舅家三爷的女儿，我也叫姨，刚刚因为癌症去世。小姨亲眼目睹了她的惨状，心里如何能受得了。自从小姨得病，我们家都不会提那个可怕的字，好像根本就没有这种病。我们总想着小姨不久就会好好的站在我们面前，总希望奇迹能发生在小姨身上。除了担心，我们什么都做不了。愿上天保佑小姨逢凶化吉。

母亲姐妹四人，妈妈是老二。妈妈和三姨一个模样，像外婆。大姨和小姨一个模样，像外公。大姨因早年亲眼看着自己的女儿在火灾中被活活烧死，强烈的刺激之下，一生疯癫，时好时坏。其实，疯癫又何尝不好，难道清清醒醒地每天去体味那痛彻心扉的滋味吗？这种事情别人无法理解，甚至连安慰一下都觉得无从开口。所有的一切都得由她自己承受，而她又根本无法承受，疯癫只是一种逃避。

相比较大姨，小姨在得病之前的生活还算正常。只是她人稍微懒了一些，家里一直很穷。她有一儿一女，儿子没读什么书，学了个修车的手艺，开了家修车铺，整天混日子。女儿大一点，自小乖巧，人也比较聪明，可惜后面走了弯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醒悟过来。在对孩子的教育失败这件事情上，我认为小姨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记得，小姨还未出嫁时，每天下午要抱回一些麦秆烧炕，她总是抱不紧，麦秆就撒了一路。外公看见了就大声骂她，一般情况下她根本不吱声，有时还会顶嘴。她特别爱打扮，整天把眉毛画的像两根烧火棍，脸上抹着很厚的粉，嘴唇也要染的鲜红。外公看她不顺眼又大声骂她，她也不理，继续我行我素。

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经人介绍，小姨认识了小姨父。小姨父人不错，对小姨也好，小姨初见小姨父就打算跟他过一辈子。虽然其他人都反对，原因是小姨父家很穷，并且他在他们家也不受父母待见。但是，小姨认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他们结婚后的生活还算幸福，虽然贫贱夫妻百事哀，但是小姨觉得这个家里她说了算，她自由，她舒坦，所以她愿意忍受这一切，有钱难买的愿意。

女儿和儿子出生后，本来就拮据的生活，更加捉襟见肘。小姨父出去打工也是三天两头往家跑，一年下来挣不了几个钱。小姨在家，连吃的一口菜都懒得自己种。贫穷一直是他们家的主要矛盾，至今他们也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小姨手术花了不少钱，大部分都是到处借来的。借人的钱没还上，他的儿子却给自己买了辆新车，开着到处跑，特别扎眼。我想这件事背后藏着他们贫穷的大部分原因。

女儿小时候，人长得漂亮，脑袋瓜子也亮堂，经常受到妈妈的夸奖。女儿上小学三年级后，大部分时间里小姨就把厨房交给了她。假期里，更是一天三顿饭，小姨连动都不想动，全部由女儿来做。孩子小，当然不敢反抗，但是她肯定想像其他小孩那样玩到吃饭时间还不肯回家，等妈妈喊她甚至威胁她，她才极不情愿地回家，抓紧时间狼吞虎咽地吃完饭，又趁父母不注意就跑出去继续玩。她想和小朋友们一起玩打沙包、踢毽子、过家家、跳房子、跑连环、抓杏核、跳皮筋，但这些对其他孩子来说稀松平常的事情，对她来说却成了遥不可及的梦想。

孩子承受不了每天做饭这种没完没了的重复劳动，她可能每天都为下一顿吃什么而发愁。但是等到长大了，她自然会把这些小时候看起来无法胜任的事情干好，成年人的忍耐力是很强大的。让孩子承受这种压力是极其残忍的。结果是人人夸奖的乖巧孩子，到了成年后开始叛逆，母亲说的话不管对错都只会反着来。最终她进入传销组织，不知道现在出来没有。就算出来了，现在的她已经不是那个本来可以在正常轨道上生活的女孩子。她小小年纪已经饱经沧桑，再也无法面对家庭生活，不知道她的未来靠什么支撑。

小姨或许已经不久于人世，她可能从未想过自己在女儿身上犯下的过错。因为有不少人跟她干了同样的事情。至于为什么不能这么干，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水平。我想，明明在犯错却不自知，是非常可怕的。为自己不知道的错误而受到惩罚却不自知，可能更加可怕。

2019.03.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