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土

如果说起吃土，我们一定认为这样的事情只会发生在遥远的非洲的某个原始部落。大多数人只是听说过，我却亲眼见过有人吃土。小时候，邻居家的一位长辈因偷偷吃土而被周围的人议论。我一直不相信，直到有一次我看见她趁四下无人在土墙上抠下一块干土吞进嘴里。她并没有觉察，我当时正站在她头顶的树枝上，对地面上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

在不远的过去，闹饥荒时饥饿的人们有时会忍不住吃观音土。观音土也叫高岭土，外表看起来和面粉相似，吃了之后有饱腹感，但是排泄过程异常困难，有些人被活活胀死。那是以前的事情了，我出生几年后人们都能吃饱饭，如果还有人吃土，那肯定不是饥饿的原因。现代医学认为，可能是人体缺锌引起的，也有人认为是心理因素造成的。

地球是一颗岩石星球，我们周围的所有土壤都来源于岩石风化。不同的岩石形成的土壤所含的营养物质有所不同，土壤的颜色也各异。通俗地说，土就是颗粒极其细小的石头。中医里面很早就有吞石治病的记载，石头在缓慢通过消化道的时候，人体会吸收可以治病的有效成分，石头最终随着粪便排出体外。与土有关的中药一般都采用外敷。小学三年级时所有的小朋友因甲状腺肿大在家养病，肿得老高的脖子上就抹着一层黑乎乎的泥巴一样的药，据说里面含有治病所需的碘。当然也有内服的，蒙脱石散就是一种治疗腹泻的药物，它由蒙脱石研磨成粉制成，在人体内可以形成网状结构保护肠道不受致病菌侵害，几个小时后会排出体外，几乎没有毒副作用。

主动吃土有讲究，不能盲目乱吃，因为土壤中含有多得数不清的微生物和对人体有害的元素，但是被动吃土是无法避免的。曾经，我最喜欢的游戏之一就是在窗户投射进屋里的光柱中观察四处飘舞的灰尘。由于灰尘很轻，一点点扰动就能使光柱中的灰尘分布发生剧烈变化。光柱使平时看不见的灰尘显现了出来，在没有亮光的空间里同样充满了灰尘。我们每呼吸一次不知道要吸入多少灰尘颗粒。这种情况在沙尘天气里更加严重。大风夹杂着尘土席卷而来，不断有更多的尘土被吹上天空，整个天空都变成土黄色。最严重的时候，能见度不足十米。沙尘暴平息以后，整个世界仿佛变成了土黄色，物体表面积了一层尘土。在这种情况下，人们无法阻止少量尘土进入食物，就连同尘土一起吃下。

土是一切形式水的载体，不管是河流还是地下水，甚至连雨水也通过尘土凝结后才落到地面上。曾经我们从深井里取水，一桶桶浑浊的水倒入大瓮中沉淀，烧水时小心的用大勺舀取上层的清水。喝水的时候不可避免的喝下了一部分土。有人估计，一个成年人每年摄入的土大约有四十克。我认为在比较落后的农村，这个数字要高得多。

摄入少量的土对人体并无害处，人对土有天然着亲切感，可能通过我们祖先的记忆写在基因里。我就是在土炕上出生的，长大的过程中一直没有离开过土，直到参加工作。参加工作后，与生我养我的土地相隔千里，在城市里生活的我与土之间几乎没有了直接接触。我知道每天吃的每一粒米、每一棵菜和每一个水果都来自土壤，却不知道这些土壤在什么地方。

起风的时候，空气中飘来泥土的芬芳，可以想象在一个遥远的地方，大地上一颗不起眼的尘埃被风吹起，在高空中经历各种乱流，走过了难以描述的曲折路线，艰难的来到城市上空，一排排高大的建筑物降低了风速，它缓缓下落并继续飘荡，直到穿过纱窗上密密麻麻的细眼之一，最后被我的鼻子猛然吸入。土腥味勾起了我对土地与生俱来的依恋。

周末，我带着孩子来到郊外，走入农田深处，教他们认识各种庄稼。当我们开口说话的时候，漂浮在空中的土随着气流进入体内。入肺的颗粒需要很久才能清理干净，进入食道的几天时间内会穿过整个消化道排出体外。通过吃土，我们与赖以生存的土地建立了联系。

人与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每个人终将化作尘埃，落入世世代代繁衍不息的土地之中，组成人体的元素通过植物吸收再次进入生命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