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道

二十几年过去了，只要家人在一起提到读书的事情，老吕每一次都要口头讨伐老牛。一贯说话客客气气的老吕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言语之间充满了怒气和一些不雅词语。做了一辈子老好人的老吕不由得涨红了脸，甚至连脖子都跟着红了起来。

其实，老吕和老牛并无深仇大恨，也没有什么过节，他们深知与对方不是一路人，就彼此远离。由于老吕和老牛的原因，虽然两家住的比较近，孩子也年龄相仿，但是一直很少来往。

孩子们开始上中学的时候，大家都犯了难。村里没有中学，孩子们得到原上去读书，路途遥远不说，还得带上足够一周吃的馒头。学校的教师灶上可以免费热馒头，但是菜比较贵，一般家庭负担不起，所以大部分住校生都只能啃馒头度日。

艰苦的环境能磨练一部分人的意志，也会把另一部分人的意志消磨殆尽。老吕家的女儿属于前者，老牛家的儿子则属于后者。孩子们在一个冲动、敏感、叛逆、脆弱的关键时期离开父母，而学校的管理又不完善，那么能不能选择正确的道路就完全看孩子的自我约束能力了。老牛的儿子迷恋上了看电视，每天放学以后，他就站在某家商店门口蹭电视看。开始只是影响睡眠，第二天上课不精神，后来忍不住逃课看电视。由于长期表现不好，被学校开除学籍，只好回家。

那个年代，学生被开除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一般情况下家长找老师通融一下，孩子再做个深刻检查，继续上学应该不困难。几乎所有的家长都先教训犯错误的孩子，等气消了又领着孩子陪着笑脸到学校被老师再教育。老牛没有打儿子，给老师带了一些家里出产的东西就往学校走去，儿子灰溜溜的跟在老牛身后。

那天，老吕正好去送女儿上学，碰巧与老牛走在了一起。两个人只是礼节性的说了几句话，就默默赶路。走到半路，老牛开始对儿子说话了。正是因为那几句话，使得老吕发誓与老牛老死不相往来。老牛说，我看你也不是读书的料，今天你要想好，如果确实要继续读书，那咱们就去学校求人，如果你决定不去，咱们就回家。

听到这段看似有道理的话，老吕感到非常震惊。让一个未成年人决定是否继续接受基础教育，是一件多么荒唐的事情。老吕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算计自己的孩子，孩子从某种角度来说不就是未来的自己吗？

老牛的儿子当然选择了不读书。于是老牛和儿子开始走下坡，而老吕和女儿继续努力走上坡。黄土高原上一条普普通通的山路，却像极了两个孩子的人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