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和花

当我初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个老头了。他个子有些矮，脸上布满皱纹，背驼的厉害，手里拿个玛瑙嘴子的烟锅，烟锅中间挂个黑色的烟袋，烟袋里面装着自己种的旱烟。见到我，他总是咧开嘴呵呵的笑，露出一嘴被烟气熏黄的牙齿，远远的就能闻到浓烈的旱烟味。他走路总是背着手，低着头，背部显得更加弯曲，仿佛背了千斤的重担一样。

母亲说，他是一个有着浪漫情怀的人。他给女儿们起的名字里面都带一个叶字，顺序依次为春夏秋冬。给孙女们起的名字里面全部带个花字，芍桃杏兰应有尽有。可能是希望女儿们像树一样坚强挺拔，而孙女们像花一般鲜艳美丽吧。

身处偏僻的山沟之中，他并没有因为自然条件差而对生活的热爱有一点儿减少。饮用水要从几公里外用扁担和水桶挑回来，大部分田地都在贫瘠的半山坡上，他从不抱怨，祖祖辈辈繁衍生息的这块土地是他身体的归宿，也是心灵的归宿。一些生活必需品要到原上的集市中采购，赶一回集需要一整天时间，但是每一次赶集他都会给孩子们带回需要的东西，顺便去大女儿家吃午饭。

不管到多远的路途他只靠步行，拒绝使用现代交通工具，甚至连自行车都排斥在外。他走的并不快，但是一刻不停，对路边风景的变化和季节的更替毫不在意。不过他最爱路边的芍药花，每次看见粉红色的花朵争相斗妍，他就像看到大孙女那张漂亮可爱的脸庞，嘴角泛起幸福的微笑。

他爱每一个子女，爱每一个孙子孙女，他们每个人在他心目中都有一席之地，无法替代。命运并没有因为他对儿孙们的爱而对他们特别眷顾。大女儿失败的婚姻令他放心不下，而小孙子的意外夭折更令他伤心不已。小孙子是他最喜爱的孙子，没有人能够体会当他抱着全身被电流烧焦的孙子时是何等的伤心绝望。

后来，儿子们举家搬迁到了原上，孙女们都出嫁了，老伴也去世了。诺大一个院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年久失修的窑洞多处塌陷，可是他坚决不肯离去。门前、坡上，到处都是他种的花和树，每到春天开出满树繁花，花瓣在微风中飘落，花粉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他闭上眼睛闻着香味，判断有没有孙女名字对应的花香。每到秋天树木结出硕果，秋风吹落最后一片树叶，落叶堆里他仔细的分辨着每一种树叶，寻找女儿们名字对应的树叶。

河滩里的大片土地，曾经是上好的瓜田。每到夏季，圆滚滚的西瓜逐渐成熟，一眼望去心中满是丰收的喜悦。如今瓜田早已荒芜，杂草丛生。他眯眼望着瓜田，仿佛看见了满地的大西瓜。恍惚中，小孙子抱着大西瓜向他走来，笑得无比灿烂。他顿时感觉天旋地转，太阳白花花的格外刺眼。他听到了小孙子用那稚气未脱的声音叫了一声爷爷，然后永远闭上了双眼，安静而慈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