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

我是几年前在一位老同志的追悼会上见到他的。虽然早已离开单位，但是他的传奇经历一再被人们提起。那时他还不满五十岁，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衣，与老朋友们谈着逝者生前的往事。

逝者姓陈，生前看起来身体健康，红光满面的，性格也豁达。上班骑着一辆摩托车风雨无阻，总是把摩托车停在露天场所任凭风吹雨淋。我曾经问过为什么不停在车棚里，陈师傅毫不在乎的说，钢铁之躯经得起折腾，可能自己都去世了摩托车还没有坏呢。当时大家只当做一句玩笑话，可是谁成想一语成谶，查出肺癌后短短三个月时间，陈师傅就心理崩溃，撒手人寰。那辆摩托车长时间停在风雨中，锈迹斑斑，似乎跟着主人去了另一个世界，看起来没有一点儿生气。

按说他当初应该对陈师傅是有些怨气的。因为陈师傅粗心出现了大失误，而作为直接领导的他也受到牵连，最后被迫离开原来的单位二次创业。据说他在位时，把权力用到了极致，用大量资金保障花天酒地的奢侈生活，长期在市里最昂贵的酒店里包房以方便吃喝玩乐。当年审计不严格，在公款使用上的漏洞使他更加肆无忌惮。

此刻，他躺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因为脑溢血而昏迷不醒，医生建议立即开颅手术或许还有一线希望。手术需要一大笔钱，本以为作为某大公司老板的他应该很有钱才对，可是不幸的是他的账户上没有一分钱，这个表面风光无限的公司处于随时破产的境地。妻子早就知道他挥霍无度，但没想到他会这么穷。他们婚姻名存实亡，妻子本打算孩子一上大学就起诉离婚，可是现在他一病不起，家庭的重担全部落在妻子的肩上，她必须咬牙坚持下去。无奈只能通过平台筹款以渡过难关。

这个病来的太突然，使他措手不及。在偶尔意识清醒的时候，他并没有回首往事，而是担心那些没有来得及销毁的不能被其他人看到的东西该如何处置。现在大家都忙着给他看病无暇顾及这些，如果他去世后妻子去整理遗物就会发现很多她不该看到的图像、票据、记录等等。雁过留声，人过留名，那时候人们将怎么评价他的一生。除了这些，其它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他认为生命重要的是质量而不是长度，该享受的都享受了，不该享受的也享受了，他死而无憾。

短暂的清醒以后是长的无边的迷糊状态。他看到了死神的各种模样，不过并不可怕，反而感觉到犹如母体般的温暖包裹着他。他心灵中的罪恶和肮脏如同毒素一样一点点排出体外，他感觉越来越轻飘越来越舒适。外面的世界与他毫无关系，他的世界里只有宇宙创始之初的沙沙声，一切都是那么纯洁而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