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食

牛家老太太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粮囤里堆满粮食、粮仓里放满粮食、粮袋里装满粮食的太平年代死于饥饿。

牛家老太太的悲惨遭遇持续了将近一个世纪。她从辛亥革命活到了抗日战争，从解放战争活到了三年自然灾害，从文化革命活到了改革开放，最终跨越了新千年。

牛家老太太对粮食有着非同一般的执念。这些执念无一例外的来源于饥饿，虽然造成饥饿的原因千奇百怪。

牛家老太太认为除了小麦，其它的粮食都算不得粮食。她确信手里有粮，心里不慌，只有把所有装粮食的器物塞得满满当当才能让她消除对饥饿的恐慌。牛家总是吃那些生了麦牛（一种喜食小麦颗粒的小昆虫）的陈粮，因为新粮能储存更久。等到陈粮吃完的时候，新粮早已变成了陈粮。每当需要磨面粉的时候，牛家老太太都会亲自开仓放粮，柳条编成的圆柱形粮囤底部开个小口，拔掉木头塞子，小麦如同沙粒一样流入袋中。随后一袋袋小麦被倒在打麦场上，密密麻麻的麦牛向四面八方快速逃窜，那场面绝对令人震撼。

所有的人都劝牛老太太不用攒粮，因为饥饿好像已经是极其久远的事情，但是牛家老太太依然没有丝毫改变。

牛家老太太对浪费粮食的人和事深恶痛绝。每年收麦的季节她都要用裹过的小脚丈量家里每一寸土地，把落在地里的粮食一颗颗一粒粒地捡回家。每次吃完饭，她都要伸长舌头把一个粗瓷大碗舔的干干净净，方肯罢休。

在一个寒冷的冬季里，牛家老太太走到了人生的尽头。一辈子省下来的粮食足够她在弥留之际天天吃饱饭，但是却未能如愿。她的食管被肿瘤堵塞，根本无法下咽，家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在饥饿中耗尽生命。

牛家老太太属羊，她的母亲告诉她，属羊的女人命苦。她一辈子不信命，却吃了许多苦。她是唱着那首古老的歌谣离去的，那沙哑的嗓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那首歌谣我不太会唱，开头大概是这样的，“属羊的男人气昂昂，属羊的女人泪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