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染病流行期间,医院实行封闭化管理。病人和陪护家属只能在病区内活动。病区内的走廊是环形的,靠近大门的一头是护士站,远离大门的一头安装着大型落地玻璃窗。从窗户向远处眺望,可以看见波澜壮阔的母亲河——黄河。
环形走廊全长九十多米,是大家散步和交流的主要场所。走廊上,所有的家属都紧锁眉头,所有的病人都满脸痛苦。这是最令人绝望的胸外科病区,大多数病人都是肺癌或者食道癌患者。
父亲的化疗计划又一次被药物性心肌炎所耽误,看来只能无功而返了。得知不能化疗之后,父亲显得轻松了许多,毕竟化疗的副作用太大了。父亲开始为出院做准备,必要程序之一就是看望他的老病友,令人遗憾的是曾经的老病友们一个个离他而去,已所剩无几。
碰巧一起住院的病友姓杨,年纪五十出头,肺癌晚期,做过一次手术,十次化疗,还有一个疗程的放疗。他的身体极其虚弱,上半身血管已经脆弱不堪,输液的时候只能在脚上扎针。住院时间长了,他只要一吃医院食堂的饭就反胃,所以他只吃丈母娘做的面糊糊。在化疗反应不太强烈的时候,他就会乐呵呵地说起他的三个孩子,他那腼腆的笑容总能给人带来温暖。
他的个头高,比父亲高出一个脑袋的高度,但是他们两个人慢悠悠地并排走在医院的走廊上,显得轻松而和谐。我不在旁边的情况下,他们肯定聊过自己的病,倾诉过心里的苦,也相互透露过所剩无多的日子里有什么样的愿望,以及对美好的世界有多么不舍。
白天里,不管什么时候,走廊里总是人流不断。环形走廊就像钟表的表盘,病人和家属有的像慢腾腾的时针,有的像不紧不慢的分针,有的像急匆匆的秒针,坐在两边座椅上玩手机的人就像定时指针般一动不动。在时钟不停的转动中,宝贵的生命一点点流逝,如同窗外的黄河,永不止息地向东流去。我们的祖先曾经面对同一条河流,漫步在岸边,思考着生与死的哲学问题。
深夜里,走廊里的人少了许多。家属们大多席地而坐,向其他亲人汇报病人的情况。打地铺的已经鼾声四起,只有疲惫能暂时缓解人们内心的焦虑和痛苦。
凉爽的晚风吹动了河边的柳枝,水面泛起了粼粼的波。古老的黄河两岸灯火辉煌,雄伟的中山铁桥屹立在月光下。月光透过病房的窗户照在父亲浮肿的脸上,苍白而冷清。同一轮月也在家乡升起,照亮乡村的庭院,照亮青瓦铺就的屋顶。
随着气温的下降,空气中的湿气越来越重,睡在陪护床上凉飕飕的。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感觉父亲在病床上吃力地翻动身体。我刚要起身查看,厚厚的被子已经盖在了我的身上。原来父亲怕我冷,就把被子横起来,一半给我盖。我假装睡得很沉,享受着这暖暖的父爱。或许在父亲眼中,我依然是那个冬天早晨上学回家被冻哭的孩子。记得父亲脱下我的棉鞋,双手握住我的小脚。数九寒天,父亲的大手却是那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