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蔽芾甘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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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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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7年,人工合成淀粉技术面向规模化生产,人造面粉逐渐取代了五谷杂粮的地位。傍晚,家家户户的厨房里飘出的不再是玉米香、稻香、麦香,工厂粮独有的气味从每个窗口飘出又相互糅合悬浮,织在空中像一张偌大的网,顷刻又散去。

一.

阿淑牵着女儿小禾的手走在街上。小禾的脸很白,有美丽的意味,但这意味里藏着营养不良和贫血。阿淑的脸同样很白,却也挂了几分因羞怯产生的红润。她方才去了一家米特店,发现天然肉的价格已然飙升到267元100g。她掐着手里的钱,对鲜红的肉瞥了又瞥,看了又看,心里反复掂量着薄薄一片肉能做出什么花样。

直到冷柜后的柜姐趾高气昂的催道:“喂,你买不买,买不起在这里转悠什么啊?”阿淑猛然抬头,像怔住了那般。眼前的柜姐穿着光鲜亮丽,面色红润——许多年前,她们也是这样站在奢侈品柜台后耀武扬威的。

阿淑闪躲着柜姐的怒目圆视,最终还是走到人造肉柜台前说,“请给我称半斤这个肉吧。”买完肉,夹在柜姐不屑的眼神间,透支掉一周的工资,步行至小学门口接女儿小禾。

小禾不是阿淑的亲生女儿,是30岁那年领养的孤女。她看中了领养孩子就能每月从社会福利局领取十斤天然稻米的福利。乡下出身的阿淑作为最后一代真正意义上的农村娃,对土地有特殊情感在。记忆中,她最爱坐在农用三轮车破旧的车斗里,沐浴夕阳,手捻狗尾巴草,指点泥土激扬尘灰。回到家,在生锈的露天水龙头下洗干净手,等待她的是一碗冒着喷香热气儿的白米饭,她喜欢新米的味道,也喜欢小麦杆带甜的清香。

阿淑大学读了农粮专业,可毕业后哪还有她的一席之地?毋须她研究小麦品种,工厂可以源源不断地产出人造粮。在城市里东跑西颠,投了无数份简历,只是像石沉大海般无一回应。公司的HR要么说“姑娘,你这专业太偏了,我们不对口”,要么说“很抱歉,我们公司对应的职位已满员”。生性软弱的阿淑面对一句句拒绝也只是点点头,道声谢谢,裹挟在人流里,毫无记忆点。简而言之,她的专业过时了。她失业了。

只好回到小县城,幸而这里的房价几乎没有因房产税的铺开受到影响。父母拿出多年的积蓄供她买了套房,随后双双肠癌病逝。原因是长期食用人造粮引发的慢性病变。从悲痛中慢慢缓和的阿淑找了份社区工作,后来又领养了女儿。每月社会福利局发放的新鲜稻米她舍不得吃,尽数喂给了小禾。母女二人,就这样生活下去。

二.

放学路上,阿淑牵着女儿。回到家,她发现小禾手心沁出一层汗,脸色比平时更白,白里透着青,透着黑,顷刻间又呕吐起来。对肠胃疾病格外敏感的阿淑连忙打车带小禾去医院。车上,司机问她,去私立还是公立?阿淑迟疑了几秒,说,私立。

赤脚医生是上个世纪的美好童话,现实只有医生争相涌进私立医院的窘境。消化内科的床位已是炙手可热,等待了几个钟头终于打上点滴。报告单上有几行黑黑的字:长期营养不良;胃镜检查结果显示幽门处有10-15mm肿瘤,建议尽快做活检化验。阿淑揉了揉通红的眼,轻轻拍着小禾入睡。

夜晚,阿淑反复思量着存折余额。大拇指悬停在手机屏幕上方,手机里联系人页面的绿光从下至上照着她的面庞。医药费高昂,唯一选择是拨通那个手机号。

三.

阿淑来到家附近的一处旧厂房。灰黄的灯打在枯萎草丛的蛛网上,她倒也觉得那灯光本身就像网,把她拢住,一整个模糊在夜里。“哟,你来啦”,一个粗犷的男声。等她的人正是老李。

老李是她的高中同学,几年不见俨然中年小老板的模样,皮夹克油光发亮,肚腩高耸。他咧开嘴笑着说,“我就说嘛,你还是要跟着我干,咱这一行,虽说像下水道的老鼠,见不得光,可是能划拉钱呀。”见阿淑沉默,老李又补充道,“妹子,别愁眉苦脸了,有了你这个实打实高技术人才,我这小破公司也不缺参谋了。谁还没个急用钱的时候呢,跟李哥干,发财才是正道。”

正如他说的那样,走私仿制天然米麦是当下黑产中的暴利行业。听闻阿淑回县城后,老李几次三番上门邀请她同自己合伙。他看中阿淑的学历,以此做出更逼真的仿制天然粮。阿淑先前始终拒绝,如今迫不得已,身不由己。女儿病了,只好参与其中。即便她知晓,她心知肚明,这是违法,是昧良心。

接下来的两个月里,阿淑白天医院,晚上工厂,两线跑。除了女儿肿瘤活检的恶性报告单,她一无所获。除了一笔又一笔昧着良心的钱,她却也一无所有。生性有些懦弱的阿淑低眉敛首了好些年,麻木在回县城的那一刻,又在这两个月里涣散到尽头。不知是医院故意拖延时间赚取医药费还是恶性肿瘤难以根治的缘故,小禾的病始终不见好转。

四.

正午的阳光打在玻璃上,天空高远,舒云流淌。阿淑在病床前为小禾喂粥,粥里是五谷杂粮。

“妈妈,我快要出院了对不对?”小禾问。

“是的,马上就可以回学校和其他小朋友一起上课啦。”阿淑笑答。她心里也在想,等女儿出院了,就和李哥说明白,小禾的病好了。她不想再昧良心了。

喂完小禾午饭,病房门口站着两个身着警服的人。阿淑愣住了,手里的碗摔到地上,粥汤溅到裤脚,洇透了还有米粒挂着。

“妈妈,怎么了?”小禾问。

“没事,妈妈一会就回来了。”阿淑声若蚊蚋般答。

然而那天下午小禾并没有等到妈妈回来,哄她入睡的是温柔的护士姐姐。如同仓库很快被查封,库门上白纸黑字的封条像是给阿淑的人生打了个叉。她想:是网。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审讯室是没有暖光的,仿制天然粮含有慢性毒素的化验单像是把她钉在了座椅上。最刺目的不是2.67%的毒素含量,是仿制粮的最终流向,那纸上赫然写着:社会福利局。

阿淑彻底瘫倒了。她想,还是网。是一条善恶因果的死循环,是她的勇敢和初心被一整个打捞起来,是低微如尘埃、风过而形散般活在隐秘角落里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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