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又至,她又醒来了,迅速反应过来机能的“身体”已经充满了活力,但是意识还是因为“大脑”的限制,还是有些模糊,她意识清醒一点的时候,看向墙上的光影,“眼睛”自动解析出那幅“图片”,上面是一些看起来跟真人没什么两样的人,他们笑的制式的很,甚至还没有商场迎宾的机器人的表情自然,然而左右还有些年纪大的人,他们笑容更自然些,后面有着一条横幅——“第一届届渐冻人康复疗法患者留念”。旁边挂着一张类似纸质的日历,她将写着“3”的那一张撕了下来,那张纸很整齐的脱落了,崭新的“2”出现在下面本来是空白的那张纸上,手里的那张纸就化为光点从手中碎成一片温和的光,从掌隙中四散而出,今天是她最后一天在这个呆了三年的躯壳里停留,后天她将回到已经被治愈身体中去。
做完这些事之后,她于是出门了,“皮肤”并不脏,因为“身体”能够自动清洗,她也不需要刷牙吃饭,虽然现在这些事情普通人要做完都不需要多费时间,但她不需要这样,像上个世纪的人一样,把时间耽误在这些琐事上,但是她很乐意能够复古一些,据说这样更能体会自己的身体,但是同学们说,这样的事情你肯定很快就会厌烦的。这些话并不是在学校的课间时交谈的,课间是短暂的,因而交谈并不多,但是课上内容是有趣的,新时代利用情景代换(如同上世纪文学作品中所想象的虚拟现实游戏一样)让学生能够沉浸在书本上的现实中,情景代换很有趣,同学们都多少有点僵硬,但是她却觉得很适应,但是她并不觉得自己僵硬,而自己小时候就体验着这种现实世界的虚拟,也正是如此,她身体依旧柔软,但是却很坚韧,不怕损伤,只是操控并不娴熟(医生说不是不能,而且对她不好),如今三年过去了,她也托现代教育的福,不用像二十一世纪那样,这些要学习的内容在那个时候要多花去许多年时间,自己的年龄只是刚好比班级里的人大三四岁。
她还没有见过沉睡的自己的身体,自从意识被倾注在这个身体中,她的身体还在治疗,她的父母并不允许她去看自己的身体,尽管她已经十七岁了,但是十四岁的她时她对自己最后的印象。
渐冻症的救治,这其实可以算是一次公益项目,得益于当今社会的福利待遇,自己能够参加这个项目,对她来说更重要的渐冻症创新性康复疗程远远不如这个表面上是副体验的“倾注”项目。
治愈渐冻症或许是对人类面临的许多麻烦之一的一次攻克,而“倾注”却是向着永生迈出的一大步。能不能将器官更换,或者说,为意识更换一个身体,能否实现永生,或者说,不会因为身体机能退化而影响寿命,现在,精神病和癫痫早就已经不是人们担忧的噩梦,抑郁症也在当今这个人文关怀可谓是有史以来最浓重的时代变得凤毛麟角,而且经过完善而且规范的治疗,也都能得到改观,把绝大多数难题攻克的人类,终于把目光放在了已经窥探了几千年的“长生”上了。
“倾注”便可以说是长生迈出的一大步,这可远远说不上是胁迫,经过多少年的技术测试和舆论争论之后,这些年轻的渐冻人参加了这次“倾注”,利用电脑的方式,如同沉浸式游戏一般,将意识通过如今无处不在的网络连接到这具奇特的身体中,但是舆论的压力仍然还在,哪怕是经过了受试者个人的同意,也不允许让这些能够被治疗的年轻人先替全人类迈出这一步,这个代价实在是太大,如果说他们没办法正常的回到自己的身体。那么一旦现在的躯体有什么意外发生,那么经过太多年之后,他们本身的身体就已经不能再接受他们回去了,因此这是第一步,也只能是第一步,如今的人类已经有了接近两百年的寿命,而且追求“长生”这一技术显然不能急于求成,要尽可能的全面抑制住人们的贪婪和急迫,不然这次史诗性的大突破甚至有可能会导致早已经消失殆尽的战争重回,“战争的火焰绝不能重燃”,尽管如今世界上仍然有犯罪和冲突以及纷争,但是真正的战争早就已经消逝了。
但是这些虽然是她能了解到的,但是却不是她关心的,她的这具身体有十分灵巧的手指,这是项目组织者们一致要求的,哪怕别的都没有那么灵敏,但是手是心的延伸,要让这三年里,她的心仍然能够感受这个世界,来最大限度的获得失去的。所幸,她并没有觉得自己失去了很多,自己的身体得到了高科技无微不至的照料,她也并没有因为这具躯壳便被单独与这个世界割裂开来,她进入了一所教育先进的学校,并没有受到歧视,甚至这个学校时不时还有通过AI匹配来补课的学生,很多时候也会有外国的同学,借助翻译器虽然还会有点麻烦,毕竟语言全靠AI来翻译解析总是难免会出些问题,但是大致的交流还是没有问题的,其他的几位来自世界各地的渐冻症志愿者和她一样,稍有停滞之后,也都迅速的融入进了生活中去,不需要吃喝,毕竟味觉可以通过电流刺激神经模拟,对这副身体而言,经过精心的准备,零件根本不需要更换,也不会有口渴和饥饿的感觉,也根据推测和模拟,让“身体”的外形被塑造成三年后的她,长发飘飘,略一看,更有几分相似,但是又有女大十八变的说法,让她觉得自己不太能想象到现在的她该是什么模样,期待和迷茫在适应了这具身体之后不久就消失了,只是偶尔还会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在脑海里掠过,或者在梦里(还好还能够做梦)中浮现,平常心度过的日子还省去了吃饭喝水上厕所的琐碎烦恼,更能通过虚拟现实游戏来在游戏里吃东西喝水,完全能够将这些方面弥补过来,而且在现实生活中人们也大多不愿意再吃饭了,只需要吃点压缩胶囊就可以解决的问题,更能大幅度的减少排便,甚至肠胃只剩下了吸收营养的过程,但是人们乐此不疲的为了防止肠胃大幅度退化引起不必要的问题出现,还是做了些小手脚,让肠胃的吸收工作变得更加“艰难”,也算是找了个工作给自己的“老臣”,当然,更多的人都已经更换了新型的器官,这样会不会带来更多的危害尚且不知晓,毕竟历史上出现的类似的事情并不算少,还是需要等待时光的检验才能真正证明这些争论不休的事情的正确答案应该是什么。
题外话且不多谈,她今天要去学校参加一次对她身体的送别,虽然她的灵魂和她真正的身体在大约一个月之后还能再次回到学校,但是显然每个人都觉得这该是一次悲伤的离别,和值得纪念的重生。
她登上轨道的时候,眼睛里已经能够看到同学们铺天盖地的消息了,才刚刚从清寂的网络中脱离了不久的她重新回来的时候,也看到了醒目的头条:“‘倾注’计划圆满结束,孩子们要回去了!”
她一边慢慢回复着同学们祝福的信息,也收到了父母的想念和关心,脑子里却还在回忆刚才看到的头条,只觉得恍然如梦一般。
是啊,她要回去了。
这时,她给正在前往比邻星的父母回消息,一年前,作为考察学者的他们前往了半人马星座的比邻星做考察,此时乘坐的1/2光速飞船才应该走了八分之一的路程,他们专程为他们女儿这次新生道贺。
渐冻症摧残的每一簇神经都被医生们治愈了,作为新时代为人类迈出这样宏大一步的她其实十分感激,因为她本来要在这个身体的牢笼里被拘禁到疯狂为止,而现在,她能够以花一般的岁月重新更加光彩夺目的绽放。
她并不介意自己的身体被那些并不能说是特别熟悉的医生们,用上个世纪一种十分难听但是意外的贴切的说法“摆布”,如今那些陈腐的观念早就已经消逝了,试问当今社会除了一些老人仍然十分顽固(毕竟每个时代都会有这种惊人的相似的事情发生,正如马克吐温所说)以外,哪里还有人不曾让医生这样深入的治疗过?如今这个高度人权的时代,已经不需要这些细枝末节而且无关紧要的东西来获得多余的满足了。
她想,说不定,不,医生们肯定要比她这个半吊子的主人更加熟悉自己的身体,这个身体真的已经能够接纳这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家伙回来掌控它吗?自己如今在这个躯体中已经是适应了,那么变得可以说是几乎完全不一样的她能够被已经接受了这个躯体的友人们所接受吗?
这些问题都抛给未来头疼吧!那样大的生死攸关的事情都已经完美解决了,这种小事又何足挂齿呢?她于是灿烂的笑了,虽然脸笑得十分“客气”,也不能从“眼神”中看出喜悦,但是她是真的很开心,当穿梭仓的盖子打开时,外面的光亮照了进来,纷乱的彩花和彩带飞了进来,在接触到她的身体之前就已经化作纷飞的光点,她走向欢迎的人群,在簇拥中走向蛋糕,虽然她并不能吃,但是这个蛋糕完全可以留到她的身体回来的时候还能吃,她要吹熄三根蜡烛,送别三年的“倾注”,她闭上眼睛,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真正的身体,她的身体已经睁开了眼,她于是倾注了全部的力气在这口气上,来吹散这场梦一样的“倾注”,睁开眼时,她真的睁开了眼睛,能感受到心跳呼吸,能感受到湿润的眼睛,是因为什么湿润?是回来的喜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