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 外
何慧娟
办公室在五楼。
每当我身心疲惫的时候,我就会轻轻地走到位于楼道尽头的盥洗室,在龙头下洗了手,然后静静地伫立窗前。
这是一个向北的窗户。窗户下是诺大的人民广场。广场靠东临近马路边有三个大花坛,分别种着雪松和黄杨。其中的五棵雪松高大挺拔长势非常好,而另外六棵不知什么原因却长得马马虎虎差强人意。雪松下面靠近花坛外围的是黄杨,在园林工人的精心呵护下,排列整齐的黄杨密密麻麻精神抖擞,就像随时准备出征的队伍,又像保卫国土的卫士。黄杨里边的空地上,稀稀落落地装点着不同颜色的樱花和月季。在大花坛的外围,广场边缘的人行道上,有序地散落着十几个用木格子围起来的小花坛,每个两平米左右的小花坛里栽种着一棵银杏树。
有雪松、银杏、樱花和黄杨装扮的广场,在四周高楼的合围中,愈发显得珍贵而空阔。在不同的季节里,是它们用翠绿、亮黄和不同颜色的花团锦簇柔和着时空的色彩。
越过广场北沿林立的楼群再向北,是东西绵延起伏四十里的梁塬和梁塬上错错落落的村庄农户。一年四季,梁塬上的树木绿了又黄,黄了又绿。坡塬上有名无名的花儿,也是开了又谢谢了又开。那沟壑纵横的庄稼地里,凭眼睛是看不见人耕作的。能看见的只是黄褐土地上的小苗儿绿莹莹地出苗了,噌噌噌地长高了。在春风夏雨的呵护中,它们生长着成熟着,又在秋风秋雨中收获着珍藏着。
然后,冬天到了,北风来了,一夜大雪,把整个梁塬装裹得素净安详清宁寂穆。
放眼望去,依然是看不到人影和任何能走能跑的哪怕是家畜的影子。
但我知道,村子里的雪地上,肯定有狗跑过的蹄印儿,有松鸡在雪地里悠闲地觅食,有穿红挂绿的小娃娃在堆雪人,有俊俏的小媳妇在灶前烧火做饭,红红的从灶口扑出的火焰,温暖着一家人的小日子,也有穿着大棉袄的老汉,站在塬上的庄稼地里,正思谋着来年土地上高低起伏的农事。
越过梁塬再向北,目光穿过看不见的湍流奔急的洛河,越过数不清的沟壑坡塬,再能看得见的就是云蒙山了。
遇到春夏天清气朗的时候,云蒙山顶护林人的白房子,在阳光的照耀下白晃晃的闪着亮光。
云蒙山下的老人们说,天晴的时候,站在白房子旁边向东北眺望,就能看见华山西峰。我去过白房子,站在白房子旁边,却没有看见华山西峰。我想,这可能是时间、天气和心都没有同时在那个点上。道家讲天人合一,天,地,人,缺一而不可。
但我知道,沉香当年在云蒙山跟随陈抟老祖练功的时候,他肯定能看到华山。他甚至能听到华山下母亲思儿的饮泣和心跳,要不然,一个小小的贪玩的孩童,怎么能下那么大的力气餐风饮露苦练功夫。怎么能降黑龙脱肉身完成人到神的转身?
如果身体能随着目光流转,脚步能跟着心的律动,我想,此刻,我一定是站在云蒙山顶,向北向北,再向西,越过秦岭的万千峰头,侧耳倾听黄河的涛声。我一定能在那高一声低一声的湍湍水流里,分辨出那一缕是昆仑的雪魂,那一滴是祁连的梦影。一定能听懂雪山草原给我捎来的话语,并分辨出那一丝来自天际,那一语出自地心。我一定谨遵天地的叮咛,既能追寻风一样的自由,又能沉寂山一样的仁厚,或者,干脆就跟随黄河一路奔流,向东向东,直奔大海,在大海的心里,感受万顷碧波,澄澈吾身吾心……
或许,我的目光更应该向南眺望。
向南,向南,再向南,越蟒岭,跨丹江,穿云海雨雾,过巴山洞庭,在千仞岗头振衣,在万里流中濯足。啮雪餐露,匍匐在屈子脚下,……戴菖蒲,食兰花,扮山鬼,歌《离骚》……舞姿妙曼,长发飘飘……“打着锣,敲着鼓,我把花给你,你把花给我,心爱的人儿,歌舞两婆娑……”自此,大地平沉,时空粉碎,身心飞扬,无物无我……
远方的树梢,似乎摇曳俏笑,似乎在向我招手,摇啊摇啊,突来的一阵风,拂过黄杨,拂过银杏,拂过高高的雪松树顶,拂过我的心头……梦境……
风的惊扰,让我不由自主地笑了。
定神回望,我依旧站在五楼的窗口!
就在刚才,就在当下,就在五楼小小的窗口,我在人生的瞬间,由眼及心,做了一次畅游天地的春秋大梦!
而如此畅怀的非凡梦想,此刻,却给我带来了瞬间的幸福和美好。因为,它让我以完整的生命,用心灵感知到无涯虚空的无言之美。
幸据五楼,有窗口可供我仰望,畅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