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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慧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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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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鞑子梁

何慧娟

高高耸立的鞑子梁,寂静地沉醉在南秦岭千山万川的重重包裹之中,风生水起,霞裹云涌。它南滨洛河,北依秦岭,上与日月相临照,下与大地共呼吸,中与四季同轮回。

“鞑子梁,石板房,石板底子石板梁,石板柱子石板墙,石板垒墙墙不倒,情人跳墙狗不咬……”年代久远的民谣,不仅生动地描绘了鞑子梁古村落鲜活的田园生活图景,还把人的思绪牵扯到岁月久远的时空之外,超凡脱俗,洪荒亘古。

行走在鞑子梁上,放眼四望,千山合围,万峰簇拥。仰望苍穹,天高云闲;俯瞰万壑,生机勃发。散落在鞑子梁上的房屋、牛圈、猪栏、鸡莳、场院,以及把这些人家连接起来的石板铺就的大小路径,林林总总,皴擦点染,全然就是一种大手笔的石头写意画。

人行其中,就像进出在一幅年代久远的油画里,虽然经过岁月的风霜浸染画面已经变得斑斑驳驳,但它那溢满画面的怀旧色彩,田园牧歌式的生活场景,却让人心神旷达,灵魂安住,从内到外的惬意舒坦。

传说,鞑子梁始建于元代,是流落在洛南的蒙古人建立的村落。

翻遍洛南县志,自元至今,关于鞑子梁的记载,找不见任何只言片语蛛丝马迹!翻阅《洛南遗韵》,1235年,唐州司户参军杨宏道因元兵入侵,八月,携同妻子从平凉一路颠沛流离,逃至洛南,“洛南十月戎马嘶,市人散走入惊獐,携妻抱子串山谷,仓促不暇持资粮……”,这些悲壮苍凉满含辛酸的诗句,又一次再现了狼烟四起,刀戈相加的元宋拉锯战时,百姓流离失所的苦难场景。它让我又一次感受到元兵入洛的历史回响,触摸到了鞑子梁的历史脉动。

联想七十年代,在距鞑子梁不远处的柏镇庵,农民修梯田时发现的蒙古大都督元帅印,或许应该这样认为,那一次,蒙古元帅打了败仗,带着一小股残兵败将在南秦岭仓皇逃窜。

“马蹄踏破洛南川,回首山城一片烟”。

昔日的驱马直下,只顾着摧城掠地,哪里来得及思索。而今战败逃亡才看到,战争,摧毁的远不止眼前的破碎。战火,已经让多少人的田园梦想变成了玉石俱焚的一片荒凉。

兵来将往的刀戈兵马,换来的不仅是山河破碎,更是无数人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

多年的长途奔袭,频繁征战,从元帅到士兵早已是身心交瘁疲惫不堪。他们“闻说商洛间,山深风俗淳;自计业已熟,抱书归隐沦”。

也许只是一个眼神,也许就是一个手势,兵与将之间,就达成了心有灵犀的默契。他们再也不想在战场上你死我活的厮杀了,他们只想放下刀矛卸下盔甲,过一段远离硝烟远离征战的平常日子。

“世缘良自苦,空羡野云闲”。

元帅埋藏了帅印,士兵偃息了旗鼓。

“行尽塞塬三百里,眼明初见玉堂仙”,他们沿河缠山来到地癖人稀的鞑子梁,起土揭石,垦荒种地,种树栽果……

元朝建立,蒙古人嫌弃他们背离祖先,不屑于顾念他们;明朝建立,汉人又嫌他们是外族异种,不肯垂下青眼。

历代史家,都不愿在史志上为它们留下一字半句的笔墨。

可他们已顾不得这些与生活实质没有太大关联的事情。

他们已经完全沉浸在山静日长的农家生活里,看山花遍野、苍苔盈阶,承九天风露、日落星沉。他们历漫漶岁月,休养生息,繁衍子息,一辈又一辈,过着超然世外不问魏晋的山民生活。

时光荏苒,弹指千年。

隐匿在南秦岭峰峦叠嶂层层呵护中的鞑子梁,在岁月的磨砺中,千山葱翠,万川环绕,鞑子梁人享受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园生活,他们生儿育女,养鸡饲狗,育羊放牛,不招摇,不喧哗,全然逍遥于红尘之外,已将他乡做故乡。

直到近年,鞑子梁的年轻人,带着希望与梦想,像蒲公英一样散落在远远近近的城乡,热闹的鞑子梁才慢慢地安静下来。安静下来的鞑子梁也并不寂寞,它特有的石板房村落建筑,又成了作家、诗人、画家、摄影家和旅行者追梦的诗和远方。

离开人家,登临峰顶,放眼远眺,群山逶迤,河汉生烟。阳光从头顶斜斜地照射下来,和煦温软,清馨绵香。高低错落的树木枯草,在微风的弹拨中,有的翩然起舞,有的和声清唱。那高悬枝头无人收获的大大小小娇艳透红的冬柿子,俨然就是这幕多声部交响乐里跳荡雀跃的音符,叮叮铃铃,叠叠荡荡。而四周合围错落有致的高高低低的山头,就是风的琴师敲打的节奏,起起伏伏,旋律优美……

而那经过风霜洗礼不同颜色的秋叶,在光与影的调和下,时而深沉厚重如参透人生的耄耋老者,时而热情浪漫就像刚进入青春期的妙曼女子,时而温润如玉娇羞可人又似新婚的少妇。那情,那景,那无数难以描摹壮写的美丽风景,如诗,如画,如婴儿的笑靥,如含情的眼眸,在浩浩天宇之间和你做着最为深情的对视。

清风穿林,野静空心,人行其中,有一种表里俱澄澈的清寂与透明。

我不得不对鞑子梁开拓者的智慧,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

他们是怎样以凡人的慧眼,发现这块掩藏在南秦岭崇山峻岭中的桃源仙境!又是怎样用慧心巧手,把原本荒凉僻静的鞑子梁打造的如此秀美而又如此豪放壮观!

站在冬日的鞑子梁上,那一条条从山顶各个方向盘旋而下的泥土小路,从山头垂垂地落向山底,就如同上苍垂落在人间的梯子,层层延伸,虽然铅华去尽,但却温润有情。

难怪移民搬迁的时候,热爱时尚生活的年轻人都搬到山下去了,而住惯了石板房,喝惯了清泉水的老年人说什么也不肯离开。他们心里装着的依然是鞑子梁曾经的人欢马叫和钱足仓饱的富裕,他们想守着这份绵长的记忆直到终老。

在刘家大院,我问正在吃午饭的刘姓老人,咋不跟儿女们一起下山。

老人写满岁月沧桑的皱纹里舒展着平和淡泊的笑意,他用筷子指了指不远处凹凸不平的土梁说,要是我也跟着娃们走了,就再也没人和他们说话了,我要留下来陪伴他们。

说着说着,一滴浑浊的老泪,顺着老人眼角的皱纹慢慢地淌下。

顺着他布满老年斑的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一片片高高低低的土疙瘩,错落有致地沉寂在荒芜的鞑子梁上,那是鞑子梁人一辈又一辈先祖的坟茔。

你说,我能丢下他们不管吗!

确实,在南秦岭,在偏远的洛南,人们从来不把过世的先祖当成离世者。在他们的心里,即使亲人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也一样需要在世的亲人们陪伴呵护,逢年过节,要为他们整理坟墓,烧炼纸钱,送汤送饭,大年三十,家长要带着晚辈,提着灯笼,郑重其事地请先人们回家过年……

我终于明白了,他们在此,过着仅能生存的简朴生活,不仅仅是为了守护平静安宁的岁月,更重要的是要守护这片洒满祖先汗水和泪水的土地和坟茔,守护这滋润四季的昊天风露和这片望得见漠北草原的星空。

我懂得老人们内心的执着和沉静,也懂得他们坚守的意义。

太阳慢慢地西移,流连忘返的我,就要离开了这片令我魂牵梦萦的地方了。

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忽然涌出一种淡淡的忧伤。

也许,这一切都源于鞑子梁深蕴于心的宁静和无以言表的壮美。

而这种美,无法挽留,不能拥有,只能静静地守护!

恋恋不舍,翘首回望,高高耸立的鞑子梁,沉醉在南秦岭千山万川的重重包裹中,风生水起,霞裹云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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