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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慧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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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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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

何慧娟

已经有好些日子了,这疼痛,不紧不慢地缠着她,让她身心疲惫而无可奈何。虽然算不上是刺骨钻心,但那钝钝的没黑没明的胶着,却也把她折磨的实实在在地够呛。她眼前老是浮现出一张狗皮膏药的形象。对,这疼痛,确实像极了过去人用的狗皮膏药。方方的一片白纸上,中间一坨黑色的黏黏的药膏,用时隔着纸在碳火上烤热,或者药膏朝上在太阳底下暴晒。经过加热处理的药膏贴在身上,好几天也不会脱落。

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地苦笑了。她想,人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好好地肉人骨头架子,咋就会凭空生出那么多的痛苦烦恼呢!而且,各种烦难东西一旦在这个躯体上生出来,那就完全不由身躯的主人控制了。

烦恼也罢,疼痛也罢,虽生之于身,但来去哪能由心呢。

就像此刻,这牢牢地贴在她的左肩胛骨上的恼人的疼痛。

医生说,那是心脏反射区。

她心里好生奇怪,明明是心脏得病,那就让心脏去承受好了,为啥要把背疼成这样?

她无可奈何,但却有些咬牙切齿。

《宝王三昧论》里说:“一念身不求无病,身无病则贪欲易生。二处世不求无难,世无难则骄奢必起……”每每念起佛老之语,她的心就会稍稍的安定下来。

她可着劲儿地伸长着手想用手摁摁肩胛骨,但无论她怎么努力,都始终够不着那个痛点。她知道一些中医疗法,她要是能反复地去摁住疼点,不断地去揉去压,疼痛不但会减轻,就是她的病,也会在按摩揉压的过程中减轻许多呢。她自己就曾经用这种方式不知为多少人减轻过病痛。可轮到她自己,任她有千般手法,却怎么够也够不着。

疼,这种一息不歇地疼,不仅使她左边的半个身子有些麻木,而且让她有些想呕吐的感觉。她一次又一次地伸出手,却一次又一次无奈地放下手。

她不敢埋怨。

她知道,这点疼痛比起世上那些正经受着撕心裂肺痛苦煎熬的人算得了什么。在医院里,她见过那些疼起来把头撞墙的病人,见过那些催肝裂胆嚎啕大哭的病人,也见过不吭一声却疼得满头大汗咬烂舌头的病人。她告诉自己,这点疼真的不算什么。何况,凭她的体质,凭她听母亲讲她小时候的经历,她能活到今天,都不知道是积了几辈子的福。

她不敢诉说,积年的病痛说来就来。多少回都是下午明明还见她又说又笑的在盘山路上锻炼呢,一到晚上突然就病的起不了床。找领导请假,寻医生,看大夫,吃各种各样的西药,中药,中成药。美美地折腾个月里四十,之后,病情好转,肤色好看,加上她乐观开朗的性格,她又开始笑靥如花,一如往常。

随后,又是不知哪个时刻,一切的一切,就像演戏一样,一样不差地又从头来过。

一年里,这样的闹剧,反反复复地不知要经过多少回。甚至有时候,一个月里也要闹腾好几回。

时间长了,别说没人拿她的病当一回事,连她自己都烦透了自己。

每当疼痛来临的时候,那种从前胸到后背把她的半个身子都疼麻木的疼痛呀,使她恨不能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甚至有时候,在无数个黑暗的夜晚里,她不止一次地在心里呼唤着死神。

她想,也许,痛痛快快地死了,都比这磨人的疼痛要好受快捷一些吧。

那一年,她和老公孩子去青海,朋友带他们去贵德看黄河。

半路上,经过一个叫尕让的小镇,她被那高耸入云的丹石山惊艳到不能自已。

朋友停下车,她站在茎草不生的丹石山前,望着那高高的被亿万年风沙吹蚀的山峰。那时,上午的阳光正斜斜地从高空照射下来,那千丝万缕透明的光线交织在锈红色的丹石山上,犹如一片燃烧的火焰,火苗呼呼呼地从山上烧到山下,又从山下呼呼呼地烧到山上。她凝神谛听,仿佛能听到火苗燃烧的声音。

面对这无从诉说的天地大美,不知怎么,她一下子就悲从心起。

她躲过丈夫孩子和好友,一个人默默地站在参天巨峰的下面。那时,她心想,如果有一天,在生命即将结束的时候,如果能一个人谁也不惊扰,悄悄地消失在这荒山大漠中该是多么地幸福呀。

山风呼呼地在耳边轰鸣,她的满头长发就像飘扬的旗帜迎风猎猎。

谁也不知道,那一刻,她早已是泪流如雨。

没有人知道她灵魂里的孤独。

没有人了解她无求无欲纯真善良背后的无语和无助。

她与生俱来的喜欢天地自然,喜欢眺望日月星辰,喜欢一个人静静地躺下来,倾听来自地心和宇宙深处的响动,喜欢清风过耳物我两忘,喜欢静静地倾听自己心跳的声音,扑通,扑通,那美丽而庄严的的声响,是她依然活着的明证。

其实她自己知道,她的心已经快跳不动了。

她的心经历了尘世太多太多的磨难,被血和泪浸泡得太久太久了,它已经快没有力气跳动了。

她疼,可她无法诉说。朋友,她是绝对不会打扰的。现在的人们都是快节奏生活,每个人把自己的事情自己的生活都安排得满满的,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听别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去说闲话。即使偶尔相聚,也都是争着抢着竞相表达自己的愿望。她嘴笨言少,从不喜欢打断别人的话头。即使偶尔有机会说话,她也不想说这些人生中属于个体的烦恼病苦。

而她的亲人们,奶奶和父亲已经离世,母亲年纪大了,况且离她又是那样遥远。千里之外,约定俗成地只能是报喜不报忧。

孩子呢,大的忙于工作,起早贪黑,自己的事还忙不过来。而小的却又太小,加上又在外地读书。十天半月回来不了一次,一回来着急忙慌的带着饿了一周的空肚子和满满一背包的脏衣服。她怎能用那些穿不上串儿的事情去惊扰孩子们呢。

她只能在忍无可忍的时候对丈夫说。丈夫极富耐心地听完她的话,然后,定定地眼不错目的看着她,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很是无奈地反问她,你只说,你那天不疼?

是呀,她那天不疼?

她心里悄悄地对自己说。

不疼,简直就是天开地朗,海晏河清。不疼,简直就是佛祖临坛,菩萨救命。

可她,疼,那种不紧不慢钻心地疼,明明至始至终地就黏在她身上,就在她的左肩胛骨上。她无法对自己说谎。

但她疼,又有啥办法!因为她还活着,活着,就得干活儿,上班下班,一家人的洗衣吃饭打扫卫生,全都指着她呢。

人常说,女人家,女人家。女人就是家,家就是女人。谁让她身为女人呢。

月落星沉,日升日没。天地流转,四季轮回。

这普天之下,那个女人不得撑起一个家呢!

是女人,就得撑起一个家。管她累不累疼不疼病不病呢!

妈妈说,人不可一日无事。只要活着就得做事。

妈妈说,男人是天,女人是地。天上不管是刮风下雨,打雷闪电,地都得受着。

女人也是一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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