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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敬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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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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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楝树下

                                                           □郝敬东

居家正北有片水杉林,春夏,交织一起的苍翠枝冠,与岸下的汉江比看谁绿;到了深秋,一抹耀眼的金黄,映衬得江水愈加碧蓝。自打从襄阳古城墙内搬来庞公(庞德公及其侄子庞统故居地)新区,这景致百看不厌。一有闲暇,我就去水杉林呼吸负离子,就到江边观水赏景,就在长长的防洪大堤绿道上走步健身。

秋天的一个周日,我从水杉林出来,沿垂钓者踩踏的江边小路东行,几株叶儿已落而籽实密集的苦楝树牵住了我的脚步,那满枝杏黄色的苦楝籽如同一枚枚铜钱,在微风中无声地晃动。繁枝下,一爿小屋兀自显现。屋后的护岸矶头,厚重地伸向江水,成为小屋的天然屏障。小屋至防洪大堤间,是块三亩左右的田地,收割后的芝麻秆,顺着堤脚搭成一溜人字架,正美美地接受着秋阳的烘干。挨近小屋的田块,分畦种着萝卜、白菜、菠菜、葱蒜,嫩绿如洗。种过芝麻的闲地已翻耕过半,土壤疏松如糕,透出新鲜的泥土香味。

“汪汪...”“汪汪汪......”突然,两只“串串”(非纯种宠物狗)一同扑向我,声音很大地发出警告。小屋有人居住?疑惑间,有训令传出,“串串”立即止住狂吠,向我摆起了友善的尾巴。

绕过西墙边的苦楝树,我来到小屋前。细细一数,小屋四周共有八棵苦楝,门前右侧那棵最粗,树干直径盈尺。树下,一只旧沙发里坐着一位老龄妇女,头戴灰色线帽,身着暗红夹衣、黑裤,慈眉善眼,面庞红润。见到我,她说:“这两小东西是自己跑来的,可能是街人遗弃的流浪狗。跟着我和老头子好几年了,可会看家护院了。”

我说:“‘猪来穷,狗来富’。您老好运!”老人笑道:“你可真会说话。你看我富吗?”说话间,一位老汉手里掐着一把枯树枝,从小屋东头过来。我迎上去说:“您老辛苦,回家也不空手啊。”老人和蔼而嗓音很有磁性地说:“顺带。烧饭得用呀。”老妇说:“从十一年前我站不起来开始,这屋里屋外,都由老头子一人操持。他可勤快了!”老汉淡淡一笑:“人活着不能不吃饭,吃了饭不能不做事呀。”老妇说:“我中风后,跟他说去儿子家住。老头子不依,说儿子下岗,孙子读书,负担不轻,就住这里,有地种,有柴草烧,自己还有力气,自食其力,心里妥贴。”

老人的话让我听出了他们是有故事的人。于是,我坐在老汉为我端来的简易木凳上,与他们攀谈起来。

老汉刘从胜属兔,八十有一;老妇杨林青属蛇,七十九。五十六年前,他俩男住乡下东津,女住城郊庞公。两地隔水相望,那时没有东津大桥,往来得靠渡船。杨林青嫁给刘从胜后,回娘家、进城来,没船就无法过汉水,便闹腾着刘从胜与她一起迁回庞公。大集体时的生产队接纳了他们。“大包干”按户口分承包地,他们的户口不在庞公,全家不得不返回东津。但杨林青仍然不习惯河东生活,将就到1991年,女儿出了嫁,儿子有了工作。刘从胜赖不过杨林青三番五次的要求,同她第二次回到庞公。没地种,便寻着江岸空旷的草地做起了牛倌。牛棚及他与老伴的栖身小屋,是他沿江察看比较后,选择这处牢靠的护岸矶头,请儿子、女婿帮忙搭建的。

可是,刘从胜不甘于只做牛倌。新世纪之初,穿城而过的汉江防洪大堤全线竣工,庞公段临江一侧水丰草美,牛群放进去,根本不用操心它们吃喝。而小屋距江堤七八十米的地带,土质肥沃,艾蒿丛生,何不开垦种些庄稼和蔬菜呢?于是,他与老伴起早贪黑,头顶烈日,割下的艾蒿码成了小山;一镐一锄垦出来三亩多地,渗和着两人的汗水,也让两人喜不自禁。自此,不仅自食蔬菜有了保障,而且播种的小麦,第二年大获丰收。收了麦子,两人种花生,点芝麻,栽红薯;又辟出几溜菜地,辣椒、黄瓜、豇豆、茄子、西红柿、芋头、萝卜、白菜、菠菜、窝笋、葱蒜佐料等等,每样都种上一畦,自己吃不了,摘了装入人力车,三里外就是菜市场。因为两人用牛粪种菜,不施化肥,不打农药,菜的品质好,有时不待拉到市场,就被买个尽光。节假日里,郊游散步的街人,找上门来买菜,估堆算价,给整不要找零,口中还念道“这才是真正的绿色环保无公害。”

说起过往,老两口眉开眼笑。

“人勤地不懒,三亩地,五头牛,糊口绰绰有余呀。”杨林青叹了口气:“可如今站不起来,只能夜晚给老头子做个伴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又说起当下——

庞公开发为城区后,江堤临城一侧成了景观带,不让再养牛。加上年纪来了,体力去了,地里一人照顾不过来,种植面积、种菜品种减了不少。好在社区给办了养老金,孩子们也来劝搬家。可在这里已住了二十九年,看惯了江面的辽阔,听惯了汉江的水音,闻惯了江畔的空气,习惯了郊野的宁静;更放不下已融入他们生命的江边这块土地,舍不得自己栽的苦楝树。所以不愿搬离。如果政府征用,他们则会不说二话,彻底服从。

刘老汉还自信地说:“如果没有这里的好环境,瘫痪多年的老伴绝对支撑不到今天。”老伴说:“是老头子让我活到了今天。除了地里操劳,对我抱进抱出,洗衣做饭,端水拿药,伺候吃喝。我谢谢他,孩子们谢谢他!”刘老汉微微笑着,清矍的脸颊上显现的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坚毅。

其实,孩子们是孝顺的。不仅常来看望,送吃送穿,请医拿药,陪伴聊天。为解决照明,儿子还买来大容量蓄电池,帮助定期充电;女儿、女婿则带来老人机,存好家人号码,教会使用,嘱咐有需要就打电话。

聊着天,我惊奇地发现,两位耄耋之年的老人,脸上竟少有老年斑,且耳聪目明,讲话中气十足,笑声爽朗自然。这使我想到了小屋周围的苦楝树——枝叶曼妙,树形优美;暮春开花,淡淡的紫色艳而不俗,清香持久;根、皮、叶、花、果还可入药,清热解燥,行气止痛,治疗疥癣......但是,苦楝是朴素、耐性的,郊外旷野,水边瘠地,房前屋后,哪里都可萌芽抒枝,哪里都可迅速生长。

老人说,十年树木,陪伴他们的这批苦楝树已是第三轮了;二十九年里,已间伐出售了数十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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