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警察,无论从警时间长短,都会有几段埋藏在自己记忆深处、难以忘却的经历,无论所经历的事是大还是小、是平平淡淡还是轰轰烈烈,这些事和经历不仅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被淡忘,反而会越来越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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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离开小镇所在的坝子沉入西边山顶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虽然天快黄昏、夜即将来临,坝子里不算广袤却成片连在一起的田地里,仍有农民耕耘的忙碌身影,因为地处热区,白天的气温很高,小镇的农民们白天只干些轻松的诸如放放田水、巡视田间作物等活路,或者在各自家里收拾家务。早上太阳还没升起和下午黑夜尚未到来的这段相对凉爽的时光,是农民们下地进行耕地、栽种等重体力劳动,或者外出办事的最佳时候。小镇所有的机关单位已经习惯了当地人的这种生活方式,工作人员都是全天候守在单位,以便随时为群众提供服务。
小齐是小镇派出所的内勤民警,是派出所和公安机关服务广大人民群众的窗口。公安派出所的工作多、乱、小、杂,与群众生产生活联系却十分紧密,其它镇直单位和部门还可以稍有松懈,而派出所却必须时刻处在紧绷似的状态之中。所长带领民警到辖区最远的村去调查一起耕牛被盗案了。在所内值守的除了小齐,还有刚参加公安工作分配到派出所的小黄和一名辅警。三人都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着手头上的事。
小齐刚刚给一名群众办完了给孙子落户的手续,办公桌上的电话就急促的响了起来,小齐熟练的抓起听筒:“喂,派出所,有事请讲”,里面传来的是县公安局禁毒大队一名民警的声音:“根据情报,有一个毒贩携带毒品刚刚过了怒江,现在可能在江对面另一个县的一个糖厂附近,派出所迅速组织警力前去抓捕。”或许是情况紧急、或许是为了案情的保密,小齐还想了解点什么的时候,电话那头已传来了嘟嘟的忙音。放下电话时,时针已指向下午7点了。
派出所领导不在,所内人手也少,小齐本想向所长报告情况,可是因为发案的村地处偏远,所长携带着的那部全所唯一的手机根本无法接通,怎么去完成这项任务呢?总不能等所领导和其它民警回到派出所以后再去抓捕。都说派出所的内勤有时候需要承担副所长的职责,这个时刻真是如此了。小齐让炊事员听着派出所的值班电话,又让小黄和辅警分别开上所内的两辆摩托车,他自己坐在小黄驾驶的摩托车后座上,三人一路赶往江边。
从派出所到怒江边,大约10公里左右的路程,两辆摩托车载着三个人,冲破黑夜即将来临前笼罩在天地间逐渐变得浓烈起来的昏暗,沿着弹石路飞奔。
案件详细情况不清,嫌疑人的体貌特征不清,是否携带凶器、武器不清,在什么位置不清。小齐虽然也曾参与抓捕过很多违法人员、犯罪嫌疑人员,却没有过抓捕毒贩的经历,但是公安学校上学时学到过的知识,以及参加工作以后听同事们讲过的抓捕狡猾凶残的毒贩的那些事,都使他充分预想到了执行此次任务、抓捕这名毒贩所存在的复杂和危险。小黄属于初生牛犊,辅警甚至不明就理,两人都无所谓思考、无所谓畏惧,所以三个人里只有他意识到了这一点,一路上,摩托车高速行驶,因车和人的前行而被迫改变了正常路线的阵阵晚风猛烈的拍打着人的面部,巨大的声音冲击着人的耳膜。小齐的脑子一刻也没闲着,他在思谋着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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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齐派出所所在的小镇,处于全县的东南部,奔腾的怒江一直在山岭峡谷之间流淌,怒江两岸,海拔较低、气候炎热,适宜种植甘蔗等经济作物。为了发展经济、改善群众生活,沿江县都建了大大小小规模不等的糖厂,小镇内就有一个很大的糖厂,江的对面是另一个县,同样建了一个糖厂。这一段江上还没有桥,只能靠渡船把要去往对面的人送达目的地。派出所为了防范各色坏人和各种违禁物品通过这个连接江两岸的通道过往,平时对渡口的管理比较严格,负责摆渡的人也熟悉。
小齐一行三人到了江边渡口处,停下摩托以后,找来了渡口开渡船的朱师傅,说明了要过江的目的以后,朱师傅二话不说,立即发动了柴油机船,把三人渡到了江的对岸。三人又沿着江边拉甘蔗的公路走到了糖厂附近,那里有许多小饭馆,正处榨季,拉甘蔗的驾驶员、交售甘蔗的农民、糖厂的职工,许多人在饭馆里喝酒、吃晚饭,处在怒江峡谷中的这一方小天地虽然独处一隅,与外界隔绝的样子,但是此时却不失繁华与热闹。
因为不属于自己的辖区,虽然平时也到过几次,但是小齐他们对于糖厂周边的人和地并不熟悉,怎样在众多的人里边找到上级通报要求抓捕的毒贩?成了摆在三个人面前的问题。“只能求助于糖厂的保卫科了”,小齐心想。于是三个人走进了糖厂的保卫科办公室,有一个保安坐在里面值班,小齐上前做了自我介绍并讲明了到糖厂的目的,请求他协助在饭馆周边观察里面的人,看看里面哪些人熟悉,哪些人从来没有见过,是第一次出现在这里。
一听是江对面派出所的,保安十分爽快的就答应了下来,四个人的战斗队伍快速形成。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几个人走出保卫科,凭借着灯光,沿着榨季因为人多临时形成的小街两边的一家家饭馆进行巡视。小齐认为,人群中陌生的人,很有可能就是他们要找的毒贩,只要能够辨认出来,再做进一步的盘问,应该就能完成任务了。
恰巧保安是本地人,又在糖厂工作了几年,对经常活动在糖厂附近的各色人等都比较熟悉。经过一段时间对逐个场所的巡视,他们找到了正在一个饭馆内吃饭、平时没有在这个地段出现过的两个人。如果预想的思路正确,那么这两个人很有可能就是抓捕的对象了,但是如何进一步调查核实情况呢?
小齐与其他几个人商议后,决定还得正面接触。于是几个人走上前去,以聊天的方式询问了对方的一些比如从哪里来、到这里干什么、要到哪里去,身上带着什么东西等方面的基本情况,对方都一一作了回答,根本看不出有任何的异常和破绽,在两个人的身边和整个餐馆内也没有发现对方携带有随身的物品,但是可以肯定对方不是本地人,是从外地路过在此吃饭的。
通报上说只有一个人,为何出现了两个人?如果这两个人是毒贩,那么他们的“货”到底在哪里?如果不是毒贩,他们是什么人?怎样进一步核实这两个人是不是要抓捕的人?如何找到他们贩毒的证据?所有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迅速在小齐的脑子里涌现,小齐快速思忖着完成任务的方法和措施。这些工作如果是一个久经战场、经验丰富的警察,根本算不上什么事,可是对于刚刚参加公安工作不久的小齐等人而言,却似乎真要被如何识破狡诈敌人的问题难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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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静,镇静”,小齐不断在心里跟自己说。“既不能打草惊蛇,又不能让敌人跑掉,既不能冤枉了好人,更不能放走了坏人”,经过短时间的考虑,小齐跟那两个人说:“我们是糖厂保卫科的,因为你们刚到本地,了解些情况,没事了,你们继续慢慢吃饭”。随后就约上队友离开了餐馆。
小齐觉得,毒贩都具有极强的反侦察意识,不会把“货”带在身边,这两个人如果是毒贩,他们肯定是采取了人货分离的办法来避人耳目,他们一定会在吃饱肚子、认为安全的时候去取出携带的“货”继续上路。“真是两个狡猾的敌人”,他自言自语了一句。小黄、辅警、保安都不明白小齐葫芦里卖什么药,只能跟着他回到了保卫科办公室。
小齐决定静观其变、等待时机,但是他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他对保安说:“感谢你对我们的帮助,现在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情况,这次任务是完成不了了,我们就撤回派出所了”。然后就和小黄、辅警走出了保安室,小齐却拉着小黄和辅警故意从饭馆门口大摇大摆的走向江边,撤离了那个正处在入夜的繁华的小街。
三人回到江边之后,小齐才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我们还得回去,严密观察两个人的下一步动作,等待时机实施抓捕。”。“老朱,你把船开到对岸去吧,等着回去的时候我们在这边喊你”,小齐又对一直等在这里的渡船的朱师傅说。经常与公安民警打交道的朱师傅明白不该问的不问这个道理,于是他一声不响的拉响了渡船的发动机,熟练的拨弄着船上的方向杆,船迅速离开了江岸并往对面驶去。
江面上除了渡船上微弱的只能供开船的人看到船前几米远的灯光以外,已经是漆黑一片,已经看不到因怒江水的狂傲不驯而形成的激流漩涡了,整个怒江两岸陷入了黑暗当中,黑暗中的江面似乎很平静,只有时时传到耳畔的因江水遇到岩石而发出的浪涛声,以及映入眼帘的山的轮廓,才能使人感受到自己所处的环境。
小齐和小黄、辅警又暗暗从江边摸索着返回到了糖厂附近,秘密潜到了可以全面观察两个人所在饭馆内的一切情况的一个地方,如猎手等待猎物出动般盯着两个身份不明的陌生人。
仲春的怒江边,天气已经很热了,漆黑的夜色中,好久没有找寻到食物已经饥饿难耐的蚊子好不容易发现了“新大陆”,成群结对的扑向潜伏的三个人。任由蚊虫吸走身上的血液,任由周身奇痒难耐,小齐他们没有一个人出声、乱动,都雕塑般伏在草丛中,圆睁着双眼,紧盯着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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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的时光总是十分慢长,特别是在如此恶劣的环境当中,每个人都希望那两个人赶紧吃完饭,赶紧按照预想的步骤实施下一步的行动。一直蹲守了两个多小时、解决了无数蚊虫的饥饿问题,那两个人还是没有走出餐馆,这两个多小时,对于小齐他们来说,仿佛过了几个世纪。做任何一件事,一旦有了开头、有了投入,还没有最终结果的时候,除了继续努力和等待,就需要凭着对工作的执著、凭着对职业的坚守、凭着自己的良心,坚持下去。
在接近0点、大多数在小街上吃喝消除一天劳作的疲劳的人都已经离开小街的时候,那两个人大概终于觉得已经彻底安全了,才左顾右盼着走出了饭馆。再狡猾的狐狸,盘算得再周密的“坏人”,都难以逃出高明猎人的眼睛,两个人绝对不会想到,刚刚引起了他们警觉、已经离开的几个“保安”还在盯着自己。只见两人尽量避开周围人的注意,一前一后猫着腰爬上了公路坎子,走入了路边的草丛中,到了一个灌木丛下,从里边拿出了一个看似有很大份量的口袋,扛在肩上准备沿公路离开。
“出击”。三人不约而同的冲向走在公路上的两个人,扛着口袋的人首先反映过来,扔下口袋就逃入了路下的草丛中,另一个人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辅警迅速摁倒在了路上,小齐和小黄冲入草丛,年轻的、经过训练的具备强体力的两名民警的优势立即显现出来了,虽然猎物是在逃命,猎人是在完成使命,可是当猎物遇到了比自己厉害的猎人,再顽命也只能是束手就擒。激速追捕在茂密的、高过人的草丛中进行,时而前后追击、时而左右包抄,民警在奋力前进中逐渐接近因草丛的羁绊和地面的坎坷不时摔倒、爬起,已经狼狈不勘却仍然拼命奔逃的嫌疑人。十分精彩和艰辛的追捕持续的时间不长,想逃窜的嫌疑人就被扑倒在地。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风驰电掣等表示速度的词语根本无法形容这场短暂的战斗。
把二人押到口袋旁边,搜身、控制等规定动作做完以后,小黄打开了口袋,只见里边装有五、六块厚厚的、园园的木质砧板,从外观上看不出任何毒品的痕迹,二人也拒不承认自己带了什么违禁物品,还不断叫嚷着为什么抓人。
“货”在哪里?小齐也是第一次抓捕“毒贩”,也没有多少经验,他也开始怀疑自己和战友的判断到底是对是错了。难道真的错了?可如果二人真不是犯罪嫌疑人,那他们为什么要逃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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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齐让小黄过来控制住嫌疑人,自己把砧板拿到一个饭馆的灯光下,仔细的、翻来覆去的察看那些砧板,最后,他终于发现在每一块砧板的边沿处都有一条如发丝般细、不认真观察根本看不出来的划痕。
小齐心想:赌一把吧,最多赔偿对方买砧板的钱。于是他跟饭馆老板找来了一把柴刀,让小黄和辅警将那两个人带到旁边,当面砍开了一块砧板,令小齐三个人兴奋、令两名嫌疑人沮丧的情况终于出现了,只见里边是用塑料纸和透明胶缠裹着的方块形的东西,在证据面前,二人终于停止了喊叫,低下了头。
回派出所必须渡过怒江,必须确保嫌疑人在渡船上不出一点意外,小齐又到一个经销店买了一捆麻绳,借用饭馆的电话打回派出所,所长那个组已经回来了,小齐向所长汇报了情况,并请求派人开车到江边拉嫌疑人及毒品。然后又与队友一起把二人捆结实,扛着“砧板”、押解着嫌疑人走到了江边。大声喊已经回到对岸、仍在等待的渡船师傅把他们渡了回来。
任务圆满完成,案件移交禁毒大队,所长表扬了小齐、小黄和辅警。他们三人倒不是太在意表扬,只是觉得自己应当全力完成每一项任务、全力做好每一项工作,觉得今天的工作无愧于自己的职业和身份。一个人如果是为了被表扬、为了当英雄或者为了突然而至的名利而做事,那他终将一件事都做不好。
小齐他们至今都不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案件,最终抓了多少个毒贩,缴获了多少毒品,三个人那天仅仅经历了整个案件的一个片段。但是,当时成功抓获两名毒贩以后那份满满的成就感却在小齐心中留存了很长时间。自那以后,小齐与队友又经历了多次抓捕,但是他总觉得,那天晚上抓捕毒贩的记忆是最深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