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黑龙江作家》的头像

《黑龙江作家》

内刊会员

散文
202303/13
分享

中国作家网驻站内刊征文参赛作品+建三江小记

建三江小记

首发于《黑龙江作家》2022年第2期(总第197期)

作者:韩秀媛

建三江,这个全国产粮“大户”、国家粮食的“压舱石”,和我的家乡绥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每年春节过后,家乡的农民拖着妻儿,扛着大包小袋的生活用品,登上了开往建三江的绿皮火车,以致于多年前便开通了绥化直达建三江的专列火车。建三江地处世界上仅存的三块黑土地之一,沃野万里,有着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天时地利人和,一些先行一步、敢闯敢干的农民靠着勤劳的双手,得到了土地丰厚的回馈,提早过上了小康生活。

2022年初秋,我随着黑龙江省作家协会赴北大荒采风,第一站便到了建三江垦区,那几天的行程,围绕着土地、稻田和农场参观。所行所看,颠覆了之前我对北大荒概念化的认知,我被震撼和惊艳到了。

秋天

处暑那日,当南方依旧在经受高温的炙烤时,黑龙江已经应了节气,有了初秋的味道。

此次行程由哈尔滨出发,一路向东奔赴中国的“大粮仓”——垦区建三江。

而此时的建三江,在我的印象中依旧是百度里的一个简介:位于祖国的东方,北纬48°,坐落在黑龙江省佳木斯富锦市,地处三江平原东部,黑龙江、乌苏里江和松花江冲积而成的河间地带,七河贯通,最适合水稻生长的地方,是最早看见太阳的垦区;粮食总产量占全国的百分之一,粳稻年产量占全国的二十分之一,被誉为“中国绿色米都”……

公路两边尽是稻田地,随着地势不同,被分割成正方形、长方形,或是梯形。

平原地带也有山,只是山不高,起伏也不大。眼睛累了,便放眼望去。远处是黛色的山脉,高耸入云的风力发电机;近处的公路两侧有防风绿树带,它们将大片的稻田围起,那金色的希望在画框中涌动,油画一般。

陆游说:四时俱可喜,最好新秋时;更有成语“秋高气爽”。的确,你看那云,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似乎被谁轻轻揉捏了几下,又被调皮的风儿扯上衣袖玩耍,风儿跑,车子跑,云也跟着跑。

你看那风,带着北大荒的野性和豪爽,看似无影无踪却有着强韧的筋骨,吹得大树左摇右摆,吹得稻穗颔首点头,吹得电线上歇着的雀儿站不稳脚跟,欢叫着四散觅食。

你看那太阳,他是统领整个秋季的王,没有了厚云的遮蔽,他将阳光任性地倾洒,明晃晃、火辣辣地晾晒着一切。牛羊低头吃草,农夫俯首劳作,谁都无暇也不敢抬头直视。

进入建三江垦区域内,已是日落时分,正值交通晚高峰,街上车水马龙,街边店铺林立,一栋栋高楼颇具现代气息。

无限感慨,无限赞叹。曾经是三江泛滥、荒无人烟的“北大荒”,如今变成了北大仓,是几代人前赴后继、压弯了脊梁,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一锹一镐,一锄一犁,才建成今天这般繁华富饶的城市。

而如今建三江被誉为“中国绿色米都”,大米自然为建三江人的自豪,更是建三江人待客的上品。

好客的建三江人,捧来一碗碗热气腾腾的米饭。建三江的香米,吸纳了广阔天地与三江之水的精华,晶莹洁白,甘甜弹糯,粒粒都是稻米中的精品。

不是么?能在三江地带打败稗草和灌木,并扎根抽穗的每一株水稻,怎么看,都是根植在这片寒地黑土上的勇士和功臣。

粮食

在建三江的采风活动中,建三江人说得最多的就是“中国粮食中国饭碗”这八个字。这是在2018年9月25日,习近平总书记到建三江考察时,对建三江人民的深情嘱托。几年过去了,建三江人民记住了,黑龙江人民记住了,全国人民记住了,我更记住了。

粮食主宰着生命,粮食挑起国家命运。谈起粮食,内心总是沉甸甸的,如同正在灌浆的稻穗。

母亲经常回忆起这一段。她的母亲年轻时,正是日本侵略东北的那些年。那时,中国人种的大米要交给日本人充当军粮,中国人吃不到大米,否则便会犯下砍头的死罪!大街小巷里,经常能看到碎步而行的日本女人。比起衣衫破旧的中国人,日本女人的装扮则显得格外刺眼。她们挽着高高的发髻,擦着白厚的脂粉,穿着干净鲜艳的和服。与中国人擦肩而过时,那些女人总是掩鼻侧目,讥笑而过……饥饿、贫穷与寒冷的胁迫,马蹄、军靴与木屐的践踏,无疑是那位老人对青年时代最为悲凉的记忆。

母亲一遍遍地讲起那些陈年往事,一遍遍地感恩日渐富足的日子。在那些故事中,很小的我便看懂了生活的细节:年迈的姥姥为啥要将一团白面揉了又揉,醒了又醒;为啥吃完了面条或饺子,还要将那锅面汤喝光;为啥碗中不剩粮食,桌下不掉米粒……老一辈人不会讲什么大道理,用言传身教赓续那句古训,让后辈铭记那段不能忘却的屈辱。自力更生,自我强盛,历史才不再重演,我们的粮食要盛在我们的饭碗里,我们的饭碗更要盛满我们自己的粮食!

在建三江智慧农业农机中心,室内展台最显眼的位置放着一只普通的白瓷碗。那是习近平总书记曾经用双手郑重捧起的一只碗,盛满建三江人自己研发、自己种植的大米。这只纯粹的中国瓷碗,如今盛起的是地道的中国粮食。不信你看,七星农场“万亩大地号”稻浪滚滚,“三江情七星梦”的稻田画道出了建三江人的梦想。“我在建三江有亩田”,实现了全国人民在北大荒“私人订制”有机米的夙愿。而建三江的虾稻米、蟹稻米、“三江六号”长粒香米更是凭借优质的质量和独一无二的口感,打入各大商超,米香飘在全国的餐桌上。

更为惊喜的是,我们看到建三江智慧农业的实景演示。大屏幕上是七星农场的卫星遥感图。卫星在扫描,无人机在“巡诊”、喷洒农药,田里传感器在24小时监测,这些信息统统会集到计算机系统内,经过大数据比对分析,生成农事建议,发送到农户手机,建三江率先实现了智能化一条龙自动无人耕作。

那时我的脑海中浮现这样的场景,在桃红李白的春天,自动插秧机在水田上作画;在秋季的田野上,自动收割机轰鸣颗粒归仓。内心再次唱起那首欢快的老歌: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

水稻种植增产更离不开科学灌溉。青龙山灌区位于黑龙江中游右岸,在青龙山脚下,登上青龙山灌区渠首的观景台望去,渠首引来的黑龙江水在午后的阳光下波光潋滟,跳跃着耀眼的星光。

年轻的小伙子讲解道,青龙山灌区渠首于2019年建成,位于青龙山农场,是全国第四大灌区工程,是三江平原上的“都江堰”。它有效保留了地下水,引来了江水,532万亩田地实现了江水灌溉,青龙山灌区渠首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

距离青龙山灌区渠首不远的地方,在青龙山下,青龙河畔,有一片万亩白桦林,它是黑龙江省面积最大、被誉为“北方美人”的天然次生白桦林,是一处文化旅游的网红打卡地。当我们走进白桦林时,正有当地农场居民在林中跳舞,搞视频直播。几条栈道曲曲绕绕地伸向白桦林深处,林间野花星星点点绽放,彩蝶飞舞,此情此景,漫步林间的采风老师情不自禁地唱起了老歌。

青龙山,这人间仙境,似乎在梦中的回味。

昔日的北大荒,如今的绿水青山,会聚着科技振兴的潜能和力量,生态宜居环境引来八方游客;昔日的北大荒,如今的良田万顷,荡漾着春种秋收的希望和喜悦,中华大粮仓四季壮美欢腾。

如果你有时间,一定要带着孩子或朋友,到建三江来看一看,踩一踩脚下的泥土,尝一尝这里的大米,在稻香中笑谈丰年。这里有诗、有歌、有情、有景,更有望不到尽头、终想抵达的远方……

晨光

到了建三江心里便计划着:在祖国最东方的垦区,在最早看到太阳的地方,在有限的采风时间里,一定要做一回“早起的鸟儿”,要和太阳一起起床,打开窗子,呼吸微凉、飘着稻香的空气。

走出家门便不辨方向,外出起床一般依靠手机闹铃。

那天晚上,我将窗帘留了一条细缝。

果然,建三江的阳光唤醒了我。凌晨四点多的阳光已经很明亮了,新的一天就这样早早地来了。

打开那层布窗帘,我惊呆了。一轮红日像一块发光的圆盘,被一团彩云托举着,正正当当地挂在两栋居民楼之间,阳光透过垂着白纱帘的小阳台,照进我的房间,坦坦荡荡、洋洋洒洒的——我及我的小屋便沉浸在建三江橘红色的阳光中了。

假如,此时此刻的我是站在金色的稻田中呢?橘红色的阳光落在金色的稻田上,被青黄相间的稻叶托起,橘红色的阳光镶进一粒粒晨露中,变成了一颗颗红玛瑙。阳光唤醒睡在草尖上的蚂蚱和藏在草窠里的蛐蛐,稻田地里的青蛙、泥鳅和小鱼、小虾都动起来了吧?还有,扇动着巨大翅膀的东方白鹭,起起落落、飞飞停停,也该梳理好羽毛,去吃早餐了吧……

晨光眷恋北纬48°,晨光经常光顾建三江,一次次照亮这座小城,阳光充足,风调雨顺,丰收之时指日可待。

黎明时的建三江空旷而辽远,富庶又美丽,饱满而充实。

“黍稷稻粱,农夫之庆”,或许,建三江即将迎来的丰收之庆与诗经《小雅·甫田》记录的场景颇为相像,2000多年前的米酒依旧飘香,庆祝丰收的歌声与笑声犹在耳边。

天与地、天与稻相连,浑然天成,似乎一切都是自然赋予的,可这一切又似乎不是自然赋予的。有了北大荒人的自力更生、坚强不息的奋斗,才有了今日的勃勃生机,才有了中华大粮仓的迅速崛起。

自然是文字的原故乡。在北大荒,在建三江,在一幅幅令人震撼的图画面前,任何语言文字和标点符号都是多余的。

原野上自古以来没有声音,除了风啸,除了鸟鸣。晨光温暖而微风清凉,远远的云雀声此起彼落。实沉而厚实的黑土沉默不语,他在酝酿着一个梦想,一个丰饶富足的金色之梦。

早市

到建三江后的第一个清晨,采风团的一位老师便早早地出去了,他抓拍到落在花楸树橘红色果实上的晨光,还逛了附近的早市。在卖鲜羊奶的摊前,他与白山羊温存的眼睛对视后,很快便赋诗一首。

早起,总是会有收获的。

第二天的清晨,不到五点,宾馆前台的服务生还在睡着。我轻轻推开门,顺着一位老者手指的方向,在红绿灯处拐了一个弯,就看到早市了。

太阳起得早,小城人便也起得早,也许,出摊的那些商贩们,起得比太阳还要早。不是么?摘菜是需要时间的,茄子、豆角、杮子,还有倭瓜、角瓜、黄瓜,都要一根一根、一个一个、一棵一棵不急不躁地摘,薅得急了,伤到长了一春一夏的根茎,会让人心疼的。路上是需要时间的,从城郊到市场开车怎么也得半个多小时,即便那些蔬菜是城里自家园子产的,也得个十分八分能赶到。布置摊位是需要时间的,要仔细地码起来、堆起来,带着几何形状的“队型”,将那殷实的红、绿、紫、粉和黄都恰到好处地显露出来。其实那些果实是会说话的,带着泥土的土豆、萝卜,沾着露水的小辣椒、大白菜,挂着果霜的苹果、葡萄,都写着摊主整整一个清晨甚至一年四季起早贪晚的辛劳。

苞米快要成熟了,初秋的青苞米清甜香糯,正是好吃的时候。苞米棒子“哗”地一下从袋子里滚落出来,堆在地上,这边刚扯开嗓子吆喝一声:五毛钱一穗嘞!一群人就围了上来。想吃现成的,那边还有烀熟的。一口大铁锅架在炉子上,几块木炭煨着锅底,金黄的苞米一层一层码在锅里,飘出香甜的热气。于是,这个早市便升腾起人间最原始、最朴实的烟火气。

多么熟悉的味道呀,这是秋天的味道,是童年的味道,是既遥远又亲近的味道……

早市上最忙碌的是卖早餐的人。男人戴着白帽子、白套袖,扎着花围裙,在案板和锅台之间忙碌着。提前醒发好的面胚、饼胚,揉一揉、擀一擀、抻一抻、搓一搓,大馒头、小花卷、葱油饼、炸油条就出锅了,来一张油饼,两根油条,再加上两份浇卤豆腐脑或豆浆,两三个人的早餐在这里置办得妥妥的。

卖鱼的摊位有几处。在三江地带,守着大片土地的人们,不缺粮食,守着黑龙江、乌苏里江和松花江的人们,不缺新鲜的淡水鱼。鲤鱼、鲫鱼、鳊花、泥鳅都是活蹦乱跳的,那几条叫不上名的大鱼得有二三十斤重,买上一段就够一顿的了。卖鱼的像是个渔民,也许是刚从江边捕鱼回来,还穿着高筒雨靴,两条袖管洇湿了半截,衣服上还沾着泥水和鱼鳞。他脚下是一堆渔网,网里的鱼还动弹着。网上来的鱼品种不同、大小不一,卖鱼的那双被水浸得发红的手正在急切地摘下被挂住的鱼,买鱼的则撑着袋子,紧盯着他的手和摘下的鱼。

初秋的清晨,建三江小城已经有了明显的凉意,年岁大的摊主穿上了棉衣,卖榛子的老太太头上包上了围巾。榛子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是鲜的。老太太麻利地剥下包裹在榛子壳上的绿皮。剥好的鲜榛子11元钱一斤,真不贵。老太太敲开两粒,乳白色的果仁饱满鲜脆。要买的人嚼了嚼,连说好吃。那时我才知道,原来这褐色的、包裹着坚硬外壳的榛子,是榛子树用来繁衍后代的种子。

写到种子,不由得回想起那个年代。1957年,王震将军亲手点燃了北大荒第一把燎原之火,从此,10万转业官军跟随着王震将军,像10万颗种子一般播撒扎根于荒原之上。那一句耳熟能详的“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是第一代北大荒人面对这片土地掏心掏肝的铿锵誓言。

如今,那一颗颗种子早已开枝散叶,根脉相连,扮美荒原。我想,当年那些从祖国四面八方驰援北大荒的年轻有志之士、那些长眠于荒原厚土中的忠诚魂魄,今天的原野飘香、五谷丰登和都市繁华,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慰藉和最好的回报……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