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龙江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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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说三题
首发于《黑龙江作家》2022年第1期（总第196期）
作者：邴继福
有惊无险
新悦大酒店里，酒宴已经摆好，人也基本到齐，就差“主角”李永和没有来。老伴多次给他打电话，一直关机！
早晨，老李遛弯走时，老伴就提醒过他：中午给你摆“平安着陆宴”，你是主角儿，可得早点到场呀！
等了一小时，老李还没到场。老伴老往坏处想：被车碰啦？还是犯心脏病啦？
这时，老伴突然接个陌生电话：是李永和家属吗？我是检察院的，李永和现在在我们这儿呢，检察院找他核实点事！说完，电话就撂了。
这年头，被检察院找去的政府官员，大都凶多吉少！
李永和这辈子虽然官做得不大，直到退休，仍是个“科岔子”。但他一直在“实权”部门工作，让别人很眼热！
但李永和却不太会用权。他常说，权力是党和人民给的，是用来为人民服务的，决不能以权谋私！
李永和生活简朴，至今家仍住在五十平米的旧楼！亲友都瞧不起他，有的甚至说，他这官儿要是让我当呀，早就富起来啦……
老李对此嗤之以鼻：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现在，老李都退休一年了，竟然被检察院带走！亲友们都挺着急，老伴却轻松地说，俺家老李我信得过，他肯定不会出事儿！
女婿着急地说，我有个同学在检察院工作，我跟她透透风！
检察院的同学在电话里说，有人举报，多年前李永和当监察室主任时，伪造假举报信，采取恐吓手段，向林业局下属的十个林场场长敲诈勒索二十万元！
亲友们都认为，现在的贪官如果让检察院逮住，肯定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李永和的老伴却一直挺自信：俺家老李决不会有事儿！
果然，第二天清早，检察院的小车把老李送回来了！
一见面，亲友们就问：听说你当年从林场勒索不少钱，这是真的吗？
老李说，是真的！当年，不少林场都存在私卖木材的不法行为，有小金库。我确实用假检举信吓唬过各林场场长，管他们要钱，总计二十万元。但这些钱我都转给当时的扶贫对象泉石村了，为这个村打了一眼机井。
你一点钱也没往自己兜里揣？
我要私揣兜一分钱，天打五雷轰！
老伴一向相信老头，高兴地说，我就知道，你决不会干损公肥私的事！
真相大白之后，老伴突然问：那，你的“平安着陆宴”还摆不摆？
明天中午重新摆，我要在酒桌上证明我的清白！
第二天中午，还是在新悦大酒店，重新给老李摆上了“平安着陆宴”。
宴会刚刚开始，检察院又来了人——又把老李带走了！
后来才得知，这次带走他的原因是：当年老李把“勒索”来的二十万元转给泉石村之后不久，他从泉石村提走两万元现金！
你在泉石村拿走那两万元钱干啥了？检察院工作人员问。
李永和说，我说了你们也不能相信。这样吧，你们跟我到我家去一趟，去取证据！
在凉台的一个旧箱子里，老李翻出一张发黄的纸条，上写：今收到李永和叔叔转交我的二万元钱，这钱是青山等十个林场资助我上大学用的。署名是：东升镇青山村贫困学生曹凤娟……
又一次有惊无险！那，这“平安着陆宴”还摆不摆啦？老伴又问。
老李坚决回答：摆，我就不信，这次检察院还能来人找我！
又是出人意料：宴席刚要开始，检察院又来人啦——是负责办老李案件的女反贪局长！
看一大桌人都“懵圈”了，女反贪局长立刻这样解释：
——我这次来，不是来带李永和同志的，而是以我个人名义，来参加他的宴会！我能有今天，得感谢李叔叔。因为，我就是当年经李叔叔的手，由青山等十个林场资助我二万元钱上大学的曹凤娟……
当晚回到家，老伴突然一头扎在老头怀里，失声痛哭。老头拍着她的肩膀安慰：是不是吓着你啦？
不，我这是高兴的——为你的清白高兴，也为我当初对你的正确选择高兴！
这次检察院找我，难道你对我没有一点担心？
没有，一点担心都没有！
为什么？
因为我最了解你，并且信得过你——你不缺德！
头 发
小时候，他就拥有一头浓密的头发，长得挺快。为了省钱，妈妈买一个理发推子，想在家里给儿子剃头。
每当这时，儿子就像被杀的猪一样，哇哇嚎叫。他嫌妈妈剃的头不好看，非要到理发店剃。妈妈只好由着他的性子……
长大了，他十分注重自己的发形。每次理发，都要到最好的理发店，找手艺最高的理发师。理完发回家后，马上拿着镜子左瞅右照，直到挑不出一点毛病，才善罢甘休。
有一次，理发师一不小心，把他头发剪短了一块。他立刻暴跳如雷，把理发师骂个狗血淋头……
有人劝他说，过两天头发就长齐啦，何必大动干戈！
他立刻反驳说：头发是人的另一张脸，怎么能随便对付呢？
当上局长之后，他更加注重自己的发型。办公室抽屉里放着木梳、镜子和香水，一有空闲，不是照镜子梳头，就是往头发上喷香水。
有时为参加公开场合的活动，他竟让司机开着小车，拉着他到十几公里外的理发店去打理头发。后来为了方便，他干脆利用职权把理发师调到身边，专门为他理发。
每次开会，他都把“打铁先得本身硬”“不义之财君莫取”等警句挂在嘴边，还经常当众表示：我一定要严格要求自已，争做人民的好公朴！看得出，他要皆尽全力，给自己打造一个清正廉洁的好干部形象！
可在他内心深处，却一直是战战兢兢的！特别是最近几年，他索贿受贿几近疯狂，心里像压着一座大山，始终高兴不起来。他最怕听到的，是警车的鸣叫声！
终于有一天，他在台上做廉政报告时，被检察人员带走了……
入狱之后，听说要被剃光头，如五雷轰顶！他连忙向警察求情：能不能保留我的头发？
你以为还是局长呢？告诉你，凡是进来的犯人，都得剃光头！
于是，理发师手持剃头刀，像割韭菜一样给他剃了光头。随着剃头刀发出咝咝的响声，一缕缕头发飘然落地。一会儿工夫，他那漂亮端庄的“大背头”，变成了惨不忍睹的秃葫芦！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剃光头，让他十分痛苦。他伸手摸着溜光的脑袋，心里一酸，眼泪就下来了……
警察不相信他的眼泪，不但没同情他，反倒冷冷地说：你们这些贪官被剃光头时，好像都挺难受的样子。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他无言以对，只得默默地自食苦果。
剃完头要离开时，他用请求的口吻对警察说，我想把我的头发拿走可以吗？
你拿那玩艺干啥？
我要用它教育和警示我的儿子！
经过警察同意之后，他含着眼泪，把自己的头发一根根捡起来，装进了塑料口袋……
夜里，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往事就像过电影一样，一幕一幕浮现在脑海。他知道，自己在位时，也曾经做过一些有益于人民的好事。可由于没有经得起利益的诱惑，到头来落得个锒铛入狱的可耻下场。这惨痛的教训，真是刻骨铭心啊！
此时此刻，他唯一的牵挂就是自己的儿子！儿子也是一名国家干部，思想要求进步，工作也挺出色。他知道，自己这次出事儿，给儿子的心灵带来了巨大的创伤！
转念一想，这辈子自己虽然毁了，但不能因此影响儿子的前程啊！他知道，现在自己无论说啥话，对儿子也没有说服力啦。只能把自己的头发留给儿子，让他经常看一看，想一想，吸取老爹的教训，并以头发为警钟，时刻响在儿子耳边……
护 食
大双和二双是双胞胎兄弟，来到这个世界时间只差十分钟。虽然长相一模一样，性格秉性却迥然不同。
大双憨厚诚实，性格沉稳，不爱吱声；二双外性格外露，咋咋呼呼，从不吃亏。
小时候，二双最烦人的毛病，就是护食。每次吃饭，凡有好吃的，都霸占在自己跟前，不让五个姐姐动筷。谁若动筷，就像捅了马蜂窝，哇哇哭个没完，直到把好吃的还给他，才有了乐模样……
爹妈总是骂几个姐姐：臭丫头片子，一个个咋都这么馋！再馋，打自己几嘴巴子！
姐姐们再不敢争嘴了，有好吃的都不敢伸筷。
小鸡炖粉条上桌了，这在当时可是相当好的菜。二双立刻把盘子挪到自己跟前，还一手抓着一个鸡腿，在姐姐们面前显摆，馋得姐姐直流口水……
老爹之所以这么娇惯儿子，是因为他先前生了“五朵金花”，没有儿子，有人背地里骂他“绝户”，让他耿耿于怀。直到两个儿子降生，他才扬眉吐气，视儿子为掌上明珠……
长大后，哥俩的命运大不一样。二双虽没考上大学，由于找了个有权的老丈人，走上了仕途，当上了工商分局长；大双呢，因为太老实，又不会来事，大学毕业后，一直在机修厂当技术员。
俩人在社会上的口碑也大相径庭：大双为人仗义，人缘好，朋友多；提到二双，都说他只会躺在炕上尿尿，往上浇（交）……
大双隐隐听到，二双在单位挺霸道，独揽大权，搞一言堂，副手们对他都耿耿于怀……
他曾经劝过弟弟：你当一把手的，要发扬民主，有事同群众商量；搞群言堂，不能搞一言堂……
弟弟却说，在单位我就是天，我得说了算。如果搞群言堂，那帮副手会给鼻子上脸！
有一次，大双去工商分局找弟弟办事，中午来了客人。二双让大双一起吃饭。大双问，我参加合适吗？
二双说，大哥呀，别那么婆婆妈妈的，有什么不合适的！
饭后，大双看弟弟拿着钱包，亲自去吧台结账。便问，二弟，这饭是你自己花钱请吗？
不是，单位请！
那你咋自己亲自去结账呢？办公室主任没来吗？
来了，但我信不过他！
二双呀，你可不行啊！俗话说得好，一个人为私，两个人为公，单位的饭局，让办公室主任结账才对。你自己亲自结账，将来如果要查账，你能说清楚吗？
大哥，瞧你这小胆，一顿饭钱有啥查的？俗话说得好，胆小不得江山坐，怪不得你连个班组长都没混上呢！
大哥脸有点红，无言以对，轻轻摇了摇头……
果然被大哥言中，正当二双要被提拔“副处”之时，他被检察院带走了。
检察院认定他贪污两万元钱。他虽然辩解了一番，末了，在铁的事实面前，不得不低头认罪。结果，被判了缓刑。
事情是这样的：五年前，二双同小车司机到向阳林场“化缘”，在林场拿了两万元钱，理由是：用于单位招待客人。
在拿钱回来的路上，司机边开小车边建议说：局座，这两万元钱林场都没记账，我看就别入单位的账了，省着那帮副手们知道都惦记这钱……
二双想想也是，这笔钱只有自己和小车司机知道。并且，司机还是自己的心腹！于是，他就把两万元钱存在了自己的名下，存折放在办公室的抽屉里！
不久，司机调走了。本单位，这两万元钱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本来有些招待费要结，但他想，先别用这笔钱结账啦……
就这样，这二万元存折在他的抽屉里静静地躺了五年，连他的老婆都不知道！
突然有一天，“呯”地一声，一颗五年前就上好膛的子弹冲出了枪口，一下子将他击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