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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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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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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潼南乡下人在成都

 

何民

2018年秋,家住成都二仙桥的潼南人廖奎一纸请柬把潼南县古溪镇廖家村的亲友震惊了,国庆节,他要为儿子廖智勇在成都怡东国际大酒店举办的婚礼。

听说他在成都靠着一把剪刀、一把尺子、一根针、一根线在成都养活了一家人,还买了三套房子!廖家村的亲友们议论纷纷。就是三十多年前瘸着一条腿从潼南廖家村走出去的奎娃子?打死我都不相信!

节日的怡东国际大酒店红灯高挂,彩旗飘扬,三楼的宴会大厅更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三十余桌席桌座无虚席,T型婚礼台在彩灯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在欢乐的音乐声和主持人极富感染力的祝福中,一对新人在伴郎和伴娘的陪同下,款款走上红地毯……

远在潼南的亲友闻讯都赶过来,当他们看到当年那个在潼南县古溪镇廖家村,瘸着一条腿,穿着破衣服,饭都没吃饱过的廖家小子,如今穿着崭新的西装站在聚光灯下笑容满面地招呼大家;当他们带着疑虑和惊奇的目光参观过廖奎为儿子廖志勇在二仙桥“东城印象”小区装修一新的婚房后,不由得翘起大拇指连声赞叹:不简单啊,廖奎!

廖奎是潼南县古溪镇廖家村人。潼南县古溪镇廖家村以前是个鬼都不下蛋的地方,穷得要命。廖奎因小时患小儿麻痹后遗症,落下残疾。他二姨邓世英对廖奎的父亲说,潼南乡下苦啊,你儿子走路都难,干不得农活,今后咋个生活哦。廖奎的二姨在贵州一个军工企业航天655厂工作,虽然隔得远,但心肠好,时时挂牵着她姐姐名下这个命运多舛的侄儿。廖家村是潼南县偏僻苦寒的贫困村,贫瘠的黄土地上山高坡陡,天晴一把刀,下雨一泡糟,一个字,苦。廖奎母亲去世得早,是多病的父亲硬撑着把他拉扯到十多岁后也去世了。廖奎的二姨把他接到贵州的家中管吃管住,又在工厂旁边的沙湾村给他找了一个姓刘的裁缝教他学缝纫,说是给廖奎找一条谋生的路。廖奎这娃娃聪明,吃苦,一年多功夫就把刘裁缝的手艺学得差不多。二姨对廖奎说,天干饿不死手艺人,去吧,勤活懒死,今后的路就靠你自个走了。

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十几岁的廖奎跛着脚,背着一个裁缝包包就开始闯生活了。他先后到过云南、贵州、重庆漂泊,世界虽然大,虽然廖奎仅仅是想在外面混口饭吃,但“居大不易”啊。二姨知道后给她在成都的亲戚写信,把廖奎的情况告诉了她。这个亲戚论起辈分来是廖奎的舅妈。热心的舅妈便在成都二仙桥一条小街上帮廖奎租了一间不足十平米的破旧房子,租金每月40元,一副门板白天作裁缝案桌,晚上当床,吃住都在那里,廖奎由此开始在成都的创业生活。

刚开始廖奎的手艺并不怎么样,在那个刚结束布票的年代,人们要缝制一件新衣服还是比较看重的,轻易不会把一件衣料交给一个初来乍到的小青年去做。那时二仙桥一带的裁缝铺还比较多,初来的廖奎就只能做些锁边、盘扣子、改衣袖、缝床罩的小活。虽然是些工钱微薄的小活儿,廖奎从来都一丝不苟认真对待,慢慢地就有些街坊的大妈大婶把活儿交给他做了。

进入九十年代,人们的生活开始好起来了,对衣服的要求也慢慢高了。一天,街坊王妈急匆匆地找到廖奎说,小廖师傅,我明天要参加侄女的婚礼,刚买到一块好衣料,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赶做出来。原来王妈找了几家裁缝师傅,都说赶不出来,廖奎笑笑说,明天早上来拿。当天晚上廖奎就熬了一个通宵把王妈的衣服赶制出来,第二天一早王妈就穿上了新衣服,把王妈喜欢得不得了。王妈嘴碎,这下逢人便说小廖师傅如何如何。渐渐地廖奎在二仙桥一带就小有了名气。

活儿多了,廖奎从潼南乡下把妻子小杨也接来成都二仙桥帮着打下手,小杨一边带孩子一边帮廖奎做些锁边、缝扣子的活儿。

小儿子勇娃的出生既给廖奎夫妻俩带来欢乐,也带来了忧愁,那张窄小的门板床无论如何都是挤不下一家四口人的,他咬咬牙在二仙桥的一个居民楼租下一个小套间,一家人告别了睡门板床的日子。正当一家人憧憬着在成都的美好日子时,成品服装市场的兴起,让一家接一家的裁缝铺子关门了。虽然廖师傅的手艺在二仙桥一带已是窗户上吹喇叭,名声在外了,但又怎么敌得过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成衣品牌呢。生意日渐清淡,一家四口的吃喝,孩子上学,房租水电等费用不断上涨,哪一样都离不开钱,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成都怕是呆不下去了。廖奎也一度想离开成都,他打电话问在都江堰的表姐,问那边的房租贵不贵,问那边做衣服的人多不多。表姐告诉他,都江堰也差不多,一个正在衰落的行业在哪里都一样。

正当廖奎感到绝望,心情沮丧到极点的时候,一个偶然的机会让廖奎又看到了生机。那天有个喜欢跳广场舞的阿姨穿了一件漂亮的旗袍来找廖奎,说不大合身,想请廖奎师傅帮忙改一改。廖奎改好后,阿姨穿上正合身,她很高兴地说,太好了,想不到廖师傅还有这么好的手艺。她给了廖奎30元,说现在找个做衣服的师傅太难了。经那位阿姨介绍,接着又有几位跳广场舞的阿姨来找廖奎改制旗袍。以此为转机,廖奎开始从做普通衣服慢慢向做西服、旗袍等比较高端的服装转型。虽然成都市场上品牌成衣越来越多,但总有一部分人因身材原因穿上不合身,需要定做或改制。成都二仙桥一带的裁缝铺子越来越少,能做西服、旗袍且做工手艺好的师傅更是成了珍稀物品,走上几条街也看不到一家裁缝铺子。廖奎在成都二仙桥一带是一枝独秀,生意慢慢好起来,到后来好得出乎他的意料,两口子天天加班,每天只睡几个小时还忙不过来。

正当廖奎生意兴隆,日子开始好起来的时候,他租住的房东因为要买新房,要卖他的房子,不租了。当时在二仙桥一带另租房子,便宜的房子离孩子上学的学校和他们的裁缝铺子太远了,近的又太贵了。成都舅妈知道后对他说,你已是一大家子人了,要想在成都立脚,只有想办法买房子了。在成都买房子?这个想法一闪,连廖奎自己都吓了一跳。一个潼南乡下的残疾人,一家四口能在成都生活下来已属不易,还买房子?在成都,好多成都人还没有自己的房子呢。

廖奎和老婆小杨一晚上没睡着,旮旮旯旯翻遍了,连角票都数完了,钱还差天远呢。一咬牙,把老家潼南乡下的房子卖了,再找亲友借了点,硬是在二仙桥一个小区按揭买下了一小户型二手房。廖奎的表哥,一个在都江堰一家国企工作了近二十年的职工,听说廖奎表弟在成都买房的消息,都大吃一惊,说,我在国企工作了二十余年,都还没有买房呢。

一家人住进自己的房子,那心中的高兴劲自然没法说了。廖奎两口子更加拼命地干活挣钱,小区的保安说,常常看到廖师傅家的灯到后半夜还亮着,几次去查看,都看到两口子还在忙活。

正当廖奎两口子拼命干活的时候,他租铺面的那个地方要进行城市拆迁改造了。新修的楼房和店铺已然不是他一个裁缝能租得起的房租了。廖奎是愁死了。一般不喝酒的廖奎在那段时间常常是借酒浇愁,望着二仙桥一带的旧街小巷日渐变成了高楼大厦,心中想,莫非成都真的就容不下我这个潼南乡下人?

那些日子,附近的人常常看见廖师傅拖着一条瘸腿在四处寻找铺面。

就在廖奎一筹莫展的时候,廖奎住家的社区了解到了廖奎的情况,一个身有残疾的潼南乡下人在成都打拼了十多年,两个孩子正上学,如果失去生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啊。在社区的帮助下,廖奎在二仙桥菜市场最偏僻的一角租下两间摊位,一间继续做衣服,兼卖服装,一间做窗帘、床罩之类的床上用品。社区的领导对廖奎说,位置是偏僻了点,但租金便宜,只要你服务态度好,舍得干,酒好不怕巷子深嘛。自此廖奎两口子硬是起早摸黑地干,开门比别人早,关门比别人晚,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没有一天休息,即使是大年三十,吃过年夜饭,晚上也要忙着给别人赶活。就是凭着一把剪刀、一根针线,凭着这种全天候的服务,廖奎在二仙桥日渐衰落的裁缝行业中是干得风生水起,一干就是二十多年。

2007年,老大廖年智从成都38中高中毕业,在成华区一家汽修企业找到了工作,家里的负担一下就减轻了许多,让一家人看到了在成都落地生根的曙光,2010年,廖奎两口子靠一针一线攒起来的钱按揭在成都龙潭寺买下了第二套房子。因为他是两个儿子,他像中国许多父母一样,要为孩子准备一个窝。2014年,老二廖智勇大学毕业,在成都一家外贸公司找到了一份工作,并收获了一份爱情,这让廖奎兴奋不已。2016年,廖奎在二仙桥附近的“东城印象”按揭买下他在成都的第三套房子,作为老二的婚房。

怡东国际大酒店灯光璀灿,宾朋满座。当主持人高声请新郎新娘的父母上台时,廖奎面对潼南的父老乡亲激动得泪流满面。廖奎的背有些驮了,婚礼台上,他努力地挺直腰板,仿佛是在告诉潼南乡下的亲友,也是在告诉自己,潼南来的乡下人,站直了,别趴下,成都欢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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