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民
在川西匠人中有一种被称为“编编匠”的匠人,说通俗一点叫“介绍人”,说现代一点叫“中介”,说洋气一点叫“掮客”,就是在双方交易中居间撮合,谋取一点佣金,赚点“好处费”的那类人。
民国时期的川西坝子沿山边一线的乡场,集市贸易十分发达,山区的山货、药材、皮草、牛马等要下山,坝子里的粮油、茶叶、五金、百货等要上山,老百姓之间也需要你买我卖,因此一、四、七赶中兴场、二、五、八赶太平场、三、六、九赶大观场,几乎天天有场赶,交易的兴隆便催生了“编编匠”这个行业。
“编编匠”这个称谓,在老百姓的心目中多少还有点鄙视的意思,因为这些人大多不是踏踏实实干活的人,整天操着两只手,上场走下场,这个茶铺子进那个茶铺子出,全凭两张嘴皮子混饭吃,颇有点游手好闲的味道。加之编编匠在买卖双方进行撮合时,为了达到成交的目的,往往有夸大其词的的时候,造成交易双方事后有遭哄了的感觉。因此在老百姓的心目中,这种靠耍嘴皮子赚钱的手艺不像铁匠、木匠这些手艺实在。
但是旧时的农村交易双方往往没有文化,语言笨拙,更缺乏专业知识,所以又离不开这些“编编匠”。因此这些长于牵线搭桥,拉拢撮合的“编编匠”就有了用武之地。
这天是农历初五,太平场逢场。编编匠杨更七便早早的进了设在大市场旁边的“聚贤村”茶铺子。一进门就听到掺茶的幺师打招呼,七爷早,这边上坐。随即麻利地摆好茶碗,拎起长嘴茶壶就往茶碗里掺水。茶叶子还在水中打旋,就听到有人在喊,七哥的茶钱我给了。杨更七双手作揖,说声谢了,便一撩长衫子坐下,翻转茶碗盖子轻刮两下,吹了口气,慢慢地呷上一口,才有一句没一句地和茶铺子里茶客摆起了龙门阵。
杨更七是“聚贤村”茶铺子的老茶客了,几乎只要是逢场天他都要来。这“聚贤村”茶铺子就设在市场旁边,杨更七一边喝茶,一边拿眼睛扫着市场里进进出出的人。
也就是个把时辰功夫,茶喝三道,水掺二遍,生意就上门了。一个头裹白帕子的老汉走过来,将手中正燃着的叶子烟杆用手抺了抺烟杆嘴子,递给杨更七,说,七哥,我看起一头架子猪了,这个数,拿得下不?
走哇。杨更七将茶碗盖子翻过来搁在茶椽子上,这是川西袍哥人家留下的规矩,表示有人,以免那些喝加班茶的人来拣便宜,便起身随老汉朝市场走去。
偌大的市场因交易的物资不同而自然地划分为百货、生资、粮食、山货、药材、家禽、生畜、农具等交易区域。猪市上人头攒动,熙来攘往,大猪吼,小猪 叫,闹哄哄的一遍。包白帕的老汉远远的将一头架子猪指给杨更七说,就这头架子猪,我看得起的。
杨更七走拢架子猪跟前,拍了拍牵架子猪的中年汉子说,兄弟,咋个卖?卖猪的中年汉子见是编编匠杨更七,苦笑一下说,娃娃生病,等到用钱。七爷,你看这猪儿的架子好伸展哦。杨更七拍拍这架子猪的肚皮说:兄弟咦,你这猪别看架子扯得长,腰长肋巴稀,不是个好东西(肋巴:肋骨,川西方言叫肋巴骨)。说罢将长衫子的大袖口一抖,伸到中年汉子面前。中年汉子也将袖口凑过来,两人就在袖笼子里用手语讲起价钱来。
旧时的编编匠撮合生意,交易双方交待了最低和最高价钱,剩下的就由编编匠一对一地谈,市场上人多嘴杂,讨价还价的过程不能让别人知道,就只能在袖笼子里定乾坤。
两只手在袖笼子里又掐又捏,三两个回合下来,价钱也就谈得差不多了。
这边谈好了,杨更七走到包白帕子老汉面前说:你老兄好眼力,这头架子猪安逸哦,身长架子高,馕食又长膘(馕食:川西方言,指生畜胃口好,吃得)。买回去把米糖和麦麸子喂匀净了,两个月包你出肥猪。说罢又将袖口递过去,老汉便将手伸进袖笼子里,和杨更七讲起价钱。只一个回合,价钱敲定。
杨更七将栓猪的绳子从中年汉子的手中拿过来交到包白帕子老汉手中,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成交。
接下来双方按规矩给杨更七“好处费”,杨更七也不忘给人家说一声:不好意思,取财啰。
杨更七刚把“好处费”揣进长衫子中,人群中就有人在喊:七爷,那边有头牯牛,请你帮我看看牙口,这个数哈。
杨更七把长衫子一撩说,走哇。很快就钻进了牛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