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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裁缝这个职业自古有之，只是到了今天不叫裁缝了，叫服装设计师。而在缝纫机出现之前，那时的裁缝师傅是真正的裁缝，一边操剪子裁剪，一边飞针走线缝，又裁又缝，是名符其实的裁缝。
过了冬月，春节就越来越近了，川西坝子的家家户户都在作过年的准备。过年添置新衣服，这是中国人的习俗，尤其在农村，但凡能置新衣服的人家，总要想方设法给家里人添置一两件新衣裳。年前这段时间就成了裁缝师傅们的黄金季节。
万裁缝每年这段时间就忙得团团转，不用他出门，周围一转的人就抱着布料，牵着娃娃来了。万裁缝一边和大家打招呼，一边给熨斗加炭，把火吹得旺旺的，点燃一杆烟，就开始忙起来。常常是东家的还没完工，西家的布料又送来了。虽然有老伴和闺女帮忙打下手，万裁缝还是常常忙得要熬夜加班。
彩菱是万裁缝的独女，不光人长得漂亮，心也灵，手也巧，万裁缝本意不想她学裁缝，没想到彩菱跟到她爹帮忙，偷偷学点裁缝手艺，几年功夫竟把她爹的手艺学个八九不离十了。每到年关，彩菱在万裁缝忙不过来的时候，不光要穿针引线缝衣服，有时还要操刀裁剪。时间一长，那些大媳妇小姑娘都喜欢彩菱做的衣服，说她裁剪的衣服合身，做工针脚细密均匀，盘的纽扣精巧结实，大有盖过她爹的架势。
春节一过，裁缝的生意就急转直下。这时候他们就要走村串户，出去揽生意了。
阳春三月，川西坝子正是麦苗儿青青菜花儿黄，莺飞蝶舞的好春光。这时候走在乡间田野上的不光是万裁缝了，货郎子小马也推着他的鸡公车下乡了。
货郎子是旧时川西坝子对送百货下乡贩卖的人的称谓，他们或挑着担子，或推着车车，手中摇着一个大巴朗鼓，一边走一边喊：花布、白布、阴丹布，口红、胭脂、雪花膏。小马货郎的鸡公车是专门改装过的，中间码放着各种面料，四周立着架子，架子上绑着若干横杆，全部挂着日用百货，有帽子、袜子、棉带子，镜子、梳子、耳刮子，还有针头线脑什么的，反正就是一个小百货店。
货郎子的鸡公车走在田间小路上，架子上五颜六色的百货摇摇晃晃，加上货郎子的吆喝声，在春天的田野上也是一道风景。这时候就有大娘大婶和抱着孩子的小媳妇从村子里走出来，招呼着货郎子，要买点针头线脑什么的。
走到村口，巴朗鼓还在摇，有民歌唱起来了：菜子起角角，碗豆开花花，鸡公车呀，叽呀叽呀，货郎卖布把乡下，乐坏了我的好妈妈，她挑红选绿，挑红选绿要给我扯件花衣裳。（“扯件”，川西方言，买布做一件的意思）
万裁缝和小马货郎在上元场不期而遇。唱民歌的正是万裁缝的女儿彩菱。
龙门阵摆拢这儿好像有点意思了。
这万裁缝和小马货郎原来早就认识，小马货郎以前隔一段时间就要到万裁缝家送点货，针啊线啊，还有画粉画膏之类的，货郎嘛，上门服务，当然受客户欢迎。可这小马货郎最近上门服务也太勤了点，隔三差五就往万裁缝家跑。
这天万裁缝正在裁衣画线，要弹一根长线，拿过装画料的布囊，将画线的一头牵出按在布料的一角说：按好。这小马货郎正好走到万裁缝的案桌前，顺手就接过线头按住。万裁缝将布囊唰地拉过去，拈起沾满画粉的弹线“卟”一声弹下去，一条笔直的黄线就印在布料上了。这万裁缝虽说有点老眼昏花，但人还认得清楚的，他把弹线往案桌一丢，问道：你又跑来做啥子？小马货郎说，给你送点玻胶扣子来，最新的。万裁缝马起脸说：不要。小马货郎笑嘻嘻地说，不要钱，送你老人家的。这边万裁缝还在推，那边彩菱已经接过玻胶扣子说：谢谢小马哥。
这万裁缝又不是傻子，眼看着女儿彩菱和货郎子眉来眼去，晓得要出事。这不，乡坝头的路就是窄，走到哪儿都要碰到，巴朗鼓一响，彩菱就高兴得又唱又跳，全然没有了做姑娘的腼腆。
万裁缝在上元场王家大院子摆下裁缝摊子，给王大爷做长衫子，小马货郎就把他的百货车车也推到王家大院子，有做衣服的大娘大婶来买点布或针头线脑的，过了就没生意了。可小马货郎就是不舍得走，老是在万裁缝的面前晃来晃去，弄得万裁缝心浮气躁，一剪刀下去裁过了头，做好的长衫子王大爷穿上咋个看都不顺眼，说了句：咦，万裁缝，这就是你的手艺嗦！万裁缝一世英名就毁在这一剪刀之上，气得一向好脾气的万裁缝把剪刀尺子往案桌一扔，大吼一声：马货郎子，你咋个像狗皮膏药一样跟我贴得那么紧，你还要不要我做生意了？一口痰堵在胸口上，病倒了。
旧时川西农村风俗，年轻人的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男女想自由搞对象，就会被人叽讽为“挖对壶”，是很丢人的，父母一辈子在地方上都矮人一截，抬不起头，说不起话。也难怪万裁缝如此生气。
万裁缝病了十来天，彩菱就在王家大院子替父亲当十来天的裁缝，小马货郎子也在王家大院子经佑（川西方言：照顾）了万裁缝十来天。
这一切王大爷都看在眼里。
病好了，王家大院子的活路也做完了。临走，王大爷说，万裁缝啊，看你这么大岁数了，晴天来雨天去，好辛苦哦。我来做个媒，把马货郎子招了过来，就在这上元场租间铺子，又做裁缝又卖货，两全齐美哈。万裁缝还在犹豫，彩菱拉着小马货郎就给万裁缝跪下了。万裁缝长叹一口气：女大不中留啊！
从此上元场就多了一间裁缝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