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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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何民
四川盆地向西，至彭州、灌州、崇州一带，大山拔地而起，山高林密，河谷纵横，山路崎岖，一群精壮的男人背着背架子，上面驮着粮食、盐巴、布匹等货物，一步一步地行进在陡峭的山路上。他们手上都杵着一根俗名叫“拐把子”的手杖，一步一杵，容不得丝毫的差错。头上的汗水顺着绑在额头上的棕叶成串地往下滴，身上的汗衫是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白花花的一遍汗迹。
他们就是往来于川西大山中间的，以背运货物为生的背伕。
旧时的川西地区称背伕为“背二哥”，是一群以重体力谋生的穷苦人。背二哥分两种，一种是职业背二哥，长期以背运货物为生，此类背二哥大都以长途为主；一种是季节性背二哥，即农忙时在家干活，农闲时到货栈去打点零工，挣点脚钱补贴家用，这种背二哥以短途为主。无论哪种背二哥，干的都是玩命的活，挣的都是血汗钱。
背二哥走的都是山高林密的崎岖小道，光听听这些地名你就知道山路有多陡多险：“上天梯”、“五险岗”、“羊子岭”、“猴子坡”，这些常人听到腿肚子都要打颤的地方，就是背二哥们挣钱的地方。
背二哥的行头很简单，就是一副背架子，却是很专业。背架子一般用杂木制成，很结实，贴背的一面两边的支架一般是用很结实的杂木做成，如枇杷、青杠等木材，做得十分精巧，成弓形，贴背靠肩，背负重物省力。从侧面看，背架子成V字型，架子的上面是放置货物的地方，下面是一根圆木坐底，与之配合的是那根拐把子，丁字型的把手上开了一个半圆的凹槽，背架子的底坐刚好可以放进去。这是因为背二哥在陡峭的山间行走时，根本没有可以供其放下货物休息的地方，累了只能将背架子放在拐把子上，用身体稳住平衡，稍事休息。
解放初期，在灌州、水毛沟一带山区仍有不少的背二哥在干这种苦力活路。
有关背二哥的故事很多，我要说的是一个有关女背二哥的故事。因为背二哥这个行当几乎百分之一百的是男人的职业，而在民国初年的水毛沟，却流传着一个女背二哥的故事。
女背二哥姓毛，虽然是汉族人，却有着藏族血统，人们都叫她阿毛。阿毛长得牛高马大，一双大脚板走起路来咚咚响。旧时的社会风俗女人要緾脚，男人喜欢娶小脚女人，阿毛一双大脚板到了十八九岁还没有嫁出去，爹妈就着急了，到处托媒人提亲，高不成低不就，眼看就要翻二十，成老女子了。爹妈整天唠叨，阿毛真的就毛了，说，你们以为我就嫁不出去嗦。一甩门跑了出去，赶上一队进山的背二哥队伍，拉到一个年轻的背二哥说，就你了。于是，阿毛就成了背二哥的老婆。
背二哥姓张，按当地的习俗，阿毛嫁了就要随夫姓，人们就叫她张阿毛。
也算缘份，这阿毛嫁给姓张的背二哥后，俩口子恩爱得很，每次丈夫要出门了，阿毛总是依依不舍地替他整理行头，大到背架子，拐把子，蓑衣，小到烟袋、水筒，还总忘不了煮几个鸡蛋给丈夫揣上。日子不长，张阿毛就怀起了，一年后就生了个大胖小子，把两口子高兴得嘴都合不扰了。
然而好景不长，张阿毛的丈夫一次背货进山遇上大雨，在翻羊子岭时遇到塌方，一块飞石将他砸中，摔倒在山沟中。僥幸拣得一条命回来，却从此瘫痪在床。阿毛的丈夫躺在床上，眼看着一家老的老，小的小，自己无钱治病不说，连生活都成问题，真不知道这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哦。想着想着一把眼泪就下来了。张阿毛说，哭个求哦，活人还能拿给尿憋死，我明天就上山去背货。
第二天天不亮，张阿毛将还在吃奶的儿子交给公婆，就收拾起丈夫的背架子到货栈去了。
货栈的老板和背二哥们听说张阿毛要背货进山，打死都不相信，说，自古以来，哪有女人当背二哥的。货栈的老板不发货给张阿毛，张阿毛操起秤砣跟到老板撵：我男人给你背货摔瘫在床上还没找你算帐呢，你敢不给我货！众背二哥见状，给老板好说歹说发了半架货给张阿毛，张阿毛就此当上了女背二哥。
张阿毛背货走的是短途，一天的路程，近百里的山路，中间没有休息和吃饭的地方，为了赶路，通常是两头不见天，累了，用拐把子撑住背架子休息一下；渴了，取下挂在背架子旁边的竹筒喝几口水；饿了，啃几口玉米馍馍。这些张阿毛都承受了。最恼火的是尿涨了，男人垮开裤子就方便了，张阿毛只能憋着，憋得她肚子痛。陡峭的山道上，驮着一百多斤货物的背架子是没法放下来的。后来张阿毛自己悄悄准备了一张笋壳，借助工具也和男人们一样的站着方便了。背二哥们看到张阿毛站着屙尿，兴奋得哈哈大笑，还有的不怀好意地调笑说：毛妹子，你的森林好茂密哦。张阿毛一泡口水吐过去骂道：笑你妈个铲铲，再笑，老娘一屁股坐死你杂种！
张阿毛的麻烦事还不止这些。常常是到客栈投宿，没有女铺了。背二哥们都是十几个人睡通铺，张阿毛只得求老板让她在灶房堆柴草的草堆中和衣而睡。有一天晚上张阿毛睡得正熟，迷糊中觉得有人趴在自己的身上在脱自己的衣服，阿毛大吃一惊，一掌将那人掀翻在地，提起拐把子就是一顿暴打：你个龟儿子，想占老子的便宜，门都没有！。此事在背二哥中间传开了，大家都晓得张阿毛不好惹，是个女汉子。
背地里，张阿毛却偷偷地哭了一场。
回到家中，张阿毛啥也没说，一剪刀将自己又黑又粗的辫子剪掉，将男人的蓝布头帕缠在头上，又扯了一块布条将胸部裏紧，穿上男人的衣服，绑上男人的绑腿，捆上男人的麻窝子草鞋，背架子一背，拐把子一提，一个标准的背二哥就走出来了。
听老人们讲，张阿毛干背二哥一干就是二十多年，直到她的儿子长大了成人了才放下背架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