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的收荒匠在乡村走村串户,一边走一边唱:收鸡毛鹅毛鸭毛,收猪骨头牛骨头羊骨头。有破铜烂铁卖没的?一根扁担,两个箩筐,几个破麻袋,腰间别杆秤,这就是收荒匠的全部行头。
收荒匠可以说是众多匠人行列中地位最低的,可这个职业却又是保留得最久的一个职业,直到今天,我们仍然可以看到那些收荒匠人或骑着自行车,或蹬着三轮车,行走在城乡的小街小巷和居民小区。
本篇故事的主人公马眼镜就是千千万万个收荒匠人中的一个。
话说马眼镜家原本也是一个粮户人家,父亲是国军一个少校军需官,解放时被判刑送到新疆劳改,其母被戴上地主分子帽子在村里监督劳动改造。马眼镜两个姐姐出嫁了,一个哥哥到水毛沟山里去当上门女婿,家里就剩俩娘母。马眼镜小学毕业因为是地主家庭出生,以第一名成绩落榜,回家务农。马眼镜从小喜欢看书,常常在煤油灯下一看就是几个小时,把眼睛看坏了,小小年纪就戴上了近视眼镜,落了个“马眼镜”的绰号。由于眼睛不好,种庄稼不行,马眼镜就想去做点生意帮补家用,结果叫市管会逮到,说是“投机倒把”,把本钱都给没收了。 村里组建民兵连,马眼镜很积极,跑去报名,民兵连长说,你当民兵,枪杆子对准谁?一句话就把马眼镜顶多远。村里小学有个老师生小孩,一时找不到代课的人,马眼镜的老师就叫他去代几天课,没想到刚去一天,有人就说,让地主娃娃教书,把我们贫下中农子女教成什么了。于是学校就只好将马眼镜退回去了。万般无奈之下,马眼镜选择了一根扁担两个箩筐的营生,干起了收荒匠。
马眼镜当上了收荒匠,开始还不好意思,那句“收鸡毛鹅毛鸭毛,收猪骨头牛骨头羊骨头”硬是不大喊得出口,好长一段时间了才把这句话喊顺溜。马眼镜收荒不耍秤,算帐不欺人,一是一二是二,大家都喜欢他。马眼镜也有一个坏毛病,遇到收有旧书,翻捡中看到有喜欢的书,把担子一撂,找块石头坐下来一看就是半天,常常误了活路。好在马眼镜他妈也是个识字的人,不仅不责备他,还帮马眼镜把他喜欢的书收起来堆放好,晚上没事的时候,马眼镜就在煤油灯下静静的看书。
一晃马眼镜就三十出头了,还没有娶亲。在农村,这绝对是“老光棍”了。开始还有人来说媒,人家一听说家庭出生是地主,老汉在劳改,妈是戴帽子的地主分子,本人是收荒匠,谁还愿意呢。一而再再而三的不成,后来媒人都不上门了。
再一晃,文化大革命开始了。
破“四旧”的时候是收荒匠们大丰收的季节,每天都有好多人家在破“四旧”。有些人家还等不及收荒匠来,就一把火将家中的“四旧”烧了。马眼镜每天早出晚归,鸡毛鸭毛也不收了,专收“四旧”,回到家中就把那些旧书旧字画清理出来,用塑料布包好,堆在他妈的那间屋子里。收荒亏本了,他去找两个姐姐借钱。他两个姐姐回来看见满屋子的“四旧”,吓得浑身打抖,说,兄弟啊,你个砍脑壳的,你早晚要把妈的命搭进去!说罢要把那一屋子的“四旧”烧了。倒是马眼镜他妈无所谓,说,我一个黄土埋到嘴边的老太婆了,他们还能把我咋的。就放在这儿,妈给你看着。
就在马眼镜对婚姻已不抱希望的时候,一个女的走进了他的生活,这个女的还不是一般的人,是一个上山下乡插队到马眼镜生产队的女知青。女知青说不上漂亮,倒也五官端正,眉清目秀,戴一副近视眼镜,文质彬彬的样子。女知青姓邱,同来的知青都叫她邱眼镜。女知青爱看书,有天转到马眼镜家的院子,见阶沿上堆满了各种旧书报,就随手捡了几本翻看,又不经意的问了句,有巴尔扎克的小说吗?正好马眼镜手上有一本,就借给了这位女知青。一来二往,女知青在马眼镜这里像发现新大陆一样,两个眼镜越谈越投机,女知青邱眼镜慢慢就喜欢上了这个收荒匠马眼镜。
当女知青决定和马眼镜结婚的时候,一个女知青和大她十多岁的收荒匠结婚,这在当时绝对是一个爆炸性的新闻。
女知青不顾家里的反对和社会舆论的压力,毅然决然地和收荒匠结婚了。婚后第二年,他们的儿子出生了,日子还算过得平静。
知青返城的高潮来临,打破了马眼镜家的平静,女知青要返城,为了解决儿子的城市户口,唯一的办法就是离婚。到公社办理离婚手续那天,好多人都说,马眼镜这回是鸡飞蛋打一场空。女知青只说了三个字:我等你。
二十多年过去了,马眼镜一次也没有进城去找过女知青,只是每月一天不差地按时给女知青母子俩寄钱。倒是女知青每年都要到乡下来几次。
公元二OOO年,马眼镜所在的村子规划了,马眼镜住了几十年的老房子要拆迁了,一个爆炸性的新闻随之也传开了,他几十年收荒收的古旧图书和字画经专家鉴定,要值几百万!人们都惊呼,马眼镜这回发了。还没等大家从羡慕嫉妒恨中回过神来,又一个爆炸性新闻传来,马眼镜只留了几幅字画和一箱子书作纪念,其中就包括一套巴尔扎克的小说,其余的都捐献给了国家。据说这个决定就是那个女知青作出的。
老房子没有了,马眼镜也老了,他的收荒匠生涯也结束了。如今马眼镜每天都在府南河边上喝茶,如果你哪天在那里碰到一个戴眼镜的老头捧着茶杯在看巴尔扎克的小说,说不定那就是收荒匠马眼镜。